穆清身子微微倾斜着，看着汪和伟熟练的操作着制图软件，不禁感到有些惊讶。他并没有分心，认真的听着汪和伟说话，不时点点头。就整间酒店的规划和经营目标来说，汪和伟无疑是更了解的人，商人的本性和历练使他比穆清更明白如何抓住消费者的喜好并迎合，使消费者感到满意。穆清感觉汪和伟提出的几点都非常好，确实比自己原有的设计更合理，不由也有些佩服。

因为要看着同一本稿件和电脑，两个人的身体靠的很近，低声讨论的样子远远看去就像是两个亲密的朋友在说私话。

讨论一直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穆清不由微笑着赞赏道：“汪总提出的几点都很好，确实比之前的设计更实际一些，我回去后会很快修改好的。”

汪和伟收起了电脑和稿件，伸手拍拍穆清的肩膀，微笑道：“这也只是我的一点经验而已，做这一行这么多年总是有点心得的，这与你的精心设计比起来微不足道，呵呵，我也只有这点东西了。”

“汪总过奖了，您的建议确实很重要。”

汪和伟微笑着摆摆手，之后向服务台那边看了一眼，很快就有服务员过来点菜。

汪和伟看了看手表，笑道：“已经快八点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把穆总监饿这么长时间真是过意不去。”

“没关系的，我还没感觉到饿。”穆清实话实说。

汪和伟闻言挑眉，微笑着不语，示意服务员把菜单交给穆清。

穆清很自然的接过看了看，点了一份味道清淡、价格适中的套餐。

汪和伟在一边看着穆清低头点菜的样子，一向锐利的眼眸微微眯着，神情显得很愉悦。

穆清点完菜，汪和伟没看菜谱，看似随意的点了一份特色套餐，看起来对这里非常熟悉。

“我对设计一窍不通，只是一点投机取巧的心思而已，像你这样优秀的设计师才是可遇不可求的。朝龙旗下也有设计公司，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早一点认识你，是不是就会成为我朝龙的人。”在等菜上来的间隙，汪和伟继续刚才的话题，微眯的眼睛直视着穆清，说到最后一句时加重了语气。

穆清看着面前的茶杯，神情像是回忆又像是想象，顿了片刻才轻轻道：“世事看似无常，但冥冥中自有定数，好像命运就是这样。”他说话时看着白瓷杯里轻轻晃动的浅黄色液体，有些出神，轻轻的声音透着淡淡的颓靡，虽然脸上微笑着，却给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但这样的神情转眼即逝，他很快恢复了淡然的笑容，看着汪和伟道：“和汪总的合作也是一种缘分，我也感到很愉快，希望以后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汪和伟一动不动看着他，看起来总是微眯的眸子泛着锐利的光芒，过了足有五秒钟，才终于微笑着点点头。

很快菜上来，两个人边吃边聊，气氛一直很愉快。

位于走廊深处包房的门打开，几个穿着很正式的男人和一个相貌美丽的女人陆续从包间出来。

一个四十岁左右，身材微胖的西装男人拉住一个年轻男子的手，热情道：“今晚和方总的商谈，我感到非常愉快，对这次和辰安的合作非常期待啊。”

方惟安面露微笑的看着他，“我也是，能为陈总服务是我的荣幸。”

陈总摆手道：“诶，方总太谦虚了，且不说方总本人年轻有为，单单是方律师和薛秘书就非常让人羡慕啊。”转头对站在一旁的方世平道：“K市里谁不知道方律师的大名，三年前我以年薪二十万聘请方律师做我们的法律顾问，遭到了无情的拒绝啊，每想到这事，我就感到非常挫败。”

方世平温和的一笑：“陈总言重了。”

方惟安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笑道：“家父知道我无能，担心闯出什么大祸来，这才不能不费心劳神的督促帮扶，我如果像陈总这样能力与魄力兼具，就省得父亲操心了。”

陈总闻言爽朗的大笑，显然非常愉快。

几个人边走边谈，很快就到了餐厅散座的大堂。

方惟安随意的扫了一眼，突然目光在一个角落定住。他愣了一下，双眉不由的蹙紧，眼中的笑意消失，不悦的看着那个地方。

“方总。”薛嫣然看他脚步慢了下来，不由出声提示。

“嗯。”方惟安很快回过神来，伴着那位陈总共同离开。

下到大厦一楼，目送陈总的车子离开，方惟安转身对方世平和薛嫣然道：“我想起打火机落洗手间里了，上去拿一下，你们先去开车吧，我很快下来。”

薛嫣然脸上带着美丽的微笑，“好的。”

方惟安冲父亲点点头，便重新进了楼里。

方世平沉静的看着他的背影，表情是一贯的严肃，眼中却有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愠怒。

穆清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却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汪和伟看了他一眼，温声问道。

穆清温和的笑笑，掩去脸上的失落和伤感，“没什么。”

汪和伟看着他，“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以前来过吗？这家的菜的确有些太有特色了点。”

“以前确实没来过，不过菜很好，我很喜欢。”

汪和伟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那就好。”

穆清感到很挫败，对自己刚才莫名的失神很生气。虽然他并不喜欢交际，也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但凡是工作上的需要却从来不会推辞和敷衍。虽然现在只是吃饭，但他是为了工作而来，吃饭便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就应该拿出工作上专心致志的态度来。他在心里不断告诫着自己，努力撇去那个人对自己的影响，恢复良好的状态，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重新进入那家餐厅，方惟安的目光很快就准确的定位到穆清的身上，但当他看清了那边的情景后，脚步却慢了下来。

他站在一棵花树后面，透过树叶的间隙看到穆清和汪和伟言笑晏晏的场面，双手不由的握紧，唇紧紧抿着，眼中闪动着火光。他看了一会，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却又顿住，思想挣扎了片刻，还是重新转身走了过去。

“穆总监，汪总，原来你们也在这里。”方惟安笑着说道。

穆清的身子僵了片刻，转过头来诧异的看着他。

汪和伟脸上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慢慢放下手里的酒杯，看着方惟安笑道：“呵呵，方总也来这了么，真是巧啊。”

“是啊，和客户来吃饭，已经结束了。我东西落在上面，上来拿，正好看到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最后一句是看着穆清说的。

“下班后过来的，和汪总讨论一下新酒店的设计稿。”

汪和伟很快点头：“穆总监非常敬业，我们一直谈了将近两个小时才顾得上吃饭。”

“是吗？”方惟安挑眉看着穆清，像老朋友一样亲切温和的拍拍他的肩，“你不要太劳累，工作虽然重要，但身体是工作的本钱，一定要好好爱惜，回去之后早点睡。”

“好，我知道。”穆清微笑着点点头，很自然的接受他的好意。

汪和伟在一边不动声色的看着，这时笑道：“方总放心吧，吃完饭我会送穆总监回去。”

“那就好。”方惟安虽然心里不悦，脸上却一直微笑着，这时重重的看了汪和伟一眼，接道：“那你们继续，我先走了。”说完拍了拍穆清的肩，转身离开。

方惟安离开后，穆清刚平静下去的心情又有些烦乱，茫然的看着盘子里的食物发呆。

汪和伟观察入微，很快道：“吃好了？那我们走吧。”

穆清微笑着点头说好。

出了大楼，穆清表示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汪和伟却说刚才已经承诺了送他回家，不能食言，坚持要送他回去，穆清也就不再坚持。

这里离穆清住的地方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两个人随意的聊了聊路况，抱怨了一下市政府，很快就到了那个相对安静的小区。

“停在社区门口就可以了。”汪和伟把车停在路边，穆清微笑道：“谢谢汪总，麻烦你了。”

汪和伟装作不悦的皱眉，“不是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吗，你这么客气，是和朋友相处的样子吗？还是说，你不想把我当朋友？”

穆清笑着摇头：“怎么会，能和汪总成为朋友我也很高兴。好吧，我错了。”

汪和伟满意的点点头，竖起食指，目光深邃的看着他：“工作上我们是合作的伙伴，我是你的客户，私下里就是朋友，对不对？”

穆清马上点头，笑道：“对。”

随后穆清下了车，一直进了小区门口，汪和伟才开车离开。

第四十二章

辰安的发展日新月异，业务已经扩展到周边城市，且都势头良好。方惟安早在春节放假前就琢磨着扩大经营范围，并计划在北京建立分公司。K市离北京相对较近，开车半天时间就能到达，且因为客户口耳相传，辰安也曾为北京的数个个体和企业客户做过设计，反响都很好。其中有一个企业客户曾说过希望辰安能在北京建立办事处或分公司，一定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方惟安之前便有这样的想法，听了这位客户的评价后更是坚定了信心，很快就做出决定，列入了辰安的下一年度规划。方惟安亲自去北京考察了数次，做了可行性报告，主持市场调查，做到心中有数。

春节过后，方惟安派出第一批人马去北京建立新基地。这批人大多是毕业不超过三年的大学生，有思想，有干劲，在辰安已经工作过不短的时间，认同辰安的企业文化和发展方向，是开疆拓土的生力军。虽然这些年轻人干劲十足，但他们身为先行军，艰难程度不亚于初次创业，方惟安为了鼓励大家，便和他们一同出发，同吃同住半个月，共同为新公司的建立做准备。

等分公司各项情况确定下来，方惟安留下一名部门经理主持工作，便带着薛嫣然回到了K市。

回到K市的第三天，方惟安召开公司级会议，宣布北京分公司成立事宜，并当场宣布了一项人事任命。

辞去穆清设计部总监职务，任命其为北京分公司经理，兼任辰安设计部副总监，现在的工作交接完成后便动身前往北京任职。

这个消息宣布后，刚才还十分安静的会议室瞬间喧闹起来，大部分人都面露惊讶，忍不住相互交换一下目光，低声讨论起来。

首先，他们没想到方惟安会撤掉穆清设计部总监的职务，在他们看来，穆清是担任这个职务的最佳人选。无论是从专业能力、工作态度、还是个人感情出发，辰安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优秀，更合适，更能服众。诚然辰安这两年也引进了许多优秀的设计人才，更有少数几个做出了不斐的成绩，取得了广大客户的认同，但与穆清的水平仍有一定距离，他们也从没想过取而代之。

其次，穆清在众人眼里是搞设计的一把手，但他可以管理一家公司吗？有在相对艰苦的环境里打开局面的能力吗？

对于这项决策，与会的众人有惊讶的，有失望的，有不服气的，一时间议论纷纷，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但方惟安无视众人的反应，也没给他们反对的机会，径自看向穆清，以完全公式化的口吻说：“穆总监，你有没有异议？”

听到他这么说，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穆清。

相对于众人的骚动，穆清的反应一直很平静，除了在刚听到任命时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清冷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桌面，不与任何人探寻的目光交汇。

这时，穆清抬头直视着方惟安，非常平静的回答：“没有。”

“那好，就这么决定了。现在我为大家介绍一个人。”

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薛嫣然引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这男人相貌颇为英俊，但也并不算特别出众，烟灰色的外套里面是一件大红色的衬衫，下面穿着灰蓝色的水洗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黑色机车靴，这样潇洒率性的打扮在清一色西装革履的会议室里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这位是苏先生，毕业于B大设计系，有十年的工作经历，曾为数十家知名企业做过设计，从今天开始，苏先生就是辰安设计部的总监。”

众人面面相觑，都呆呆的看着那位苏先生，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扯出笑容表示欢迎的态度，心里却在打鼓，不明白一向英明的方总今天是唱的什么戏。直到散会后一个小时，众人都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谁都没有想到分公司经理的职位竟然是由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穆清担任，而非他莫属的设计部总监一职却给了一个空降兵，如此让人费解的任命不禁令人猜测纷纷。

穆清像是完全看不到别人或同情或不愤或猜疑的目光，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直到下班都没有再出来。有那些有心想探究的人特地从他门前经过，发现门是紧闭的，窗帘也是拉着的，也听不到什么动静，看起来和平时一样。

这天，穆清又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他从办公室出来时，所有的房间都关着灯，静悄悄的，空间里安静的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他的表情很平静，或者应该说没什么表情，看不到任何悲伤或喜悦的情绪，只是一向清澈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茫茫然的让人看不清。

穆清锁上办公室的门，又到其他的办公室检查了一下门窗和电源，确定没什么隐患之后才离开。他像往常一样坐车回家，做饭、洗碗，洗澡，然后躺到床上，看起来今天的事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有序的做着一切，脑子里却是完全空着的。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大脑分离了，身体像是有了意识般该做什么做什么，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只有里面一阵阵的隐痛提示着他仍有感觉。

他不明白方惟安为什么这么做，却没有任何反对的接受了。方惟安事先没跟他透漏一点消息，他也没觉得生气，只是感到一点可惜，去了北京就不能常常见到他了。但幸好他仍在辰安，仍和他有着同样的目标、同样的方向和步伐，他们仍然会同进同退，想到这，心里便感到一丝满足。

因为这件事来的突然，穆清手上还有几件设计文案没做完，等他把手头上的工作结束后，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这个星期国际国内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社会和谐，风调雨顺，但辰安内部的议论却多了起来，经常见到几个员工神色诡异的聚在一起八卦，脸上都带着奇异的笑容。造成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方惟安有女朋友了，名字叫薛嫣然。他们在众多员工的视线范围和目力范围内用亲昵的姿态和对话证明了这个谣传已久的八卦不是空穴来风。那一瞬间，薛嫣然的笑容晃得人眼花，方惟安的风度让人激动的心悸，他们站在一起的身影像长了一对天使的翅膀，全身都罩着金灿灿的阳光。与这个极具爆炸性的消息相比，这个极为重要的人事更迭就不再那么吸引人了，很快被大多数人忽略。

经过了三天较为忙乱的整理和对接，穆清和新总监的工作交接基本上都完成了。工作上的文件和资料，纸质的他都整理好，分门别类的放在不同的文件夹里，用标签标记好，再一个个整齐的码在办公室的书柜里，电子版的也都按同样的分类方法在硬盘里存好，看起来非常分明，找起来也很方便。而他自己的私人东西都放在了一个小纸箱里，只不过是几本书和笔记本，一个水杯，半包茶叶，连半箱都不到。

他指了指桌子上长的非常茂盛婀娜的文竹，微笑道：“苏总监，花我就不拿走了，留给你吧。这盆文竹需要天天浇水，但也不用浇太多，每天早上半杯就够了。”他又指了指窗台，“那盆茉莉花也是，其实他们都不娇气，挺好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