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刃薄年——慕染°
慕染°  发于:2014年02月17日

关灯
护眼

那件事后,御华馆一度陷入低谷,苏志恒在夏家的处境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糟糕,即便馆主们明里不说,但心里对其的偏见却越积越深。

短短几日,镇馆的宝贝丢了三样,换做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事后他们四人琢磨着苏志恒这人留不得,最早是由老二提出,要杀了这叛徒以绝后患。

这才有了那一年苏志恒的离奇死亡,御华馆对外宣称是心肌梗塞,实际上却是通过药物强制导致的猝死。

御华馆当初势力已是很大,死了个管家而已,没人会太过追究,那年砚礼也不过十多岁,还没懂事,哪里有能力去彻查,而这事儿一耽搁,久而久之也就为人淡忘了。

本来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叛徒死了,算是皆大欢喜,御华馆重归平静,只可惜失去了几样珍贵的藏品。

然而就在苏志恒死后的第二个月,先前被盗的两样宝贝却在一个进馆不过三个月的学生房里被找到,至此才总算真相大白。

四位馆主面对失而复得的珍宝,面面相觑,顿时无言。此后他们都背负上了一条杀人的罪名,每时每刻遭受着良心的谴责。

承影听完了故事,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他试图安抚,却发现面对如此血淋淋的真相,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那天半夜,老爷子被噩梦惊醒,承影在边上守夜,也被吓了一大跳,“爸,你没事吧?”他开了灯,替老爷子倒了杯凉水压惊。

老爷子握着杯子的手不住颤抖,喝了一半就再也握不住,玻璃杯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老爷子粗重地喘着气,声音里带着恐惧,“我梦见了砚礼来找我报仇,我……”话至此,他的声音又凝滞了。

后半夜,老爷子才总算平复了情绪,却怎么都睡不着,承影陪在他身边,平静地与他交谈,“爸,如果真的是砚礼,你会怪他吗?”

老爷子摇摇头,回答得十分诚恳,“不会,的确是我欠了他,如果他想要我这条老命,我双手奉上,绝没有一句怨言。”他顿了顿,接着跟上一句,“但是,出于私心,我仍希望他能放过你。”

承影拍了拍父亲的手背,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放心。”

“承影,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砚礼?”在承影的记忆中,父亲不止一次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只是这一夜,他问得格外认真。

承影也回答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真诚,“是,很喜欢,即便在今天,我知道了我与他之间有着抹不去的深仇,却还是爱他。”他握住父亲的手,“爸,我是不是很不孝?”

老爷子眸中含着泪,却微微地笑了,“我这一辈子,最庆幸的就是能有你这么个儿子。”眼泪滑出眼角,弄花了这张满是皱纹的脸,“承影,假如有一天,你必须在我和砚礼之间做个选择,记住爸爸的话,一定选砚礼。”

“爸!”承影疾呼了一声,使劲地冲老爷子摇着头。

老爷子抹了把泪,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仿佛并没觉得这话题有多沉重,“我的好儿子,不要急着当孝子,真到那个时候,你会懂的。”他以一位长者的身份如此诉说,只愿给予承影最想要的一生。

48.图穷匕见

黄昏时,砚礼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只拔了电池板的手机,他望着显示屏,顾自发着呆。

纪年将一杯咖啡递到他面前,斜靠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又发什么呆?”

砚礼抬起头,牵动了下唇角,“没什么。”他端起咖啡,浅尝了一口,苦中带着一丝香醇,液体流淌过喉咙,微烫的,蛊惑着味蕾,“今晚就要去见云庭了。”他轻轻地说。

“嗯。”纪年应了一声,而后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了砚礼的对面,“看你整天对着手机发呆,真的很想他吗?”

砚礼知道纪年指的是承影,他并不回避,抬眼对上那人的双眸,“想是一回事,见不见又是另一回事,即便我对他思念成茧又能怎样?事到如今,你我都很清楚,我跟他彻底不可能了。”

纪年没有立即接话,而是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又开口,“你会后悔吗?”

砚礼紧盯着那一双灼人的眼,两只手随意地挂在椅子的扶手上,身体略微向后仰,显出几分慵懒,“如果是你,你会为自己策划了近十年的事而后悔吗?”

纪年答不上来,砚礼表现得太无所谓,却反而让人觉得难过,他说:“我不后悔,从决定做这件事起就没想过要后悔,今天的局面是一早就已猜到的,我苏砚礼拿得起,放得下。”

纪年了然地颔首,须臾后回答,“相信云庭的答案会跟你一样。”

砚礼手里握着搅拌勺,在咖啡杯里一圈圈地轻拌,“他所需要承受的比我多得多。”他张开五指将左手举在眼前,“要不是他,我这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保护我,这点我能感受到。”

“所以,你一定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那只手在半空被纪年抓住,砚礼握起了拳头,顺势看向对方,猛然一个激灵,又把手缩了回来。

纪年皱起眉,掌心顿时空落落的,余温犹在,却什么都没抓住。

好在纪年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因而化解了些许尴尬。他拿着手机走出去,砚礼却仍坐在窗边喝着咖啡。

那通电话打了有些时候,砚礼能猜到对方是云庭,却猜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只是觉得纪年接完电话回来,脸上布满了愁容。

砚礼问:“怎么了?”

纪年摇摇头,似乎不愿说更多。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砚礼的声音又突兀地响起,“纪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纪年耸耸肩,两只手交叠着规规矩矩地摆在膝盖上,“你问。”

“云庭曾告诉我,原本他的计划里,是打算先解决老爷子再杀夏二爷,是你强行要求他改变顺序,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砚礼的语气那么平缓,却让人觉得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纪年挑了挑眉梢,并未因砚礼的问题而感到窘迫,“你既然会这么问,想来心里也是已经有了答案的。”

砚礼不否认,诚实到几近残忍,“我知道,但是我仍想听你亲口说,这样起码……”

他的话还没说完,纪年已夺过话锋,“为了你。”简短的三个字,竟像一根针封入了肺里,使人莫名地喘不过气来。

砚礼别过脸,将视线投向窗外,久之也甩下三个字,“你太傻。”

纪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窗外什么都没有,风景也只是一般,“当时没想太多,只是觉得能拖一时是一时,只要老爷子还没死,夏承影对你便不会做得太绝。”

“你不信我?”砚礼的口吻那么轻,可言辞间却带着失望,“你认为我会输?”虽是问句,可他却用了最坚定的语气。

对于砚礼的质问,纪年表现得不慌不忙,“那你告诉我,什么是输赢?”

砚礼被他问得顿然语塞,好一会儿却将问题抛了回去,“你又觉得什么是输赢?”

纪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从你爱上夏承影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不会是最终的赢家,当然夏承影也不是,在这场角斗中,唯一赢的就只有苏云庭。”他说完,转身就走。

砚礼跟着站起身,对着纪年的背影吼道:“苏云庭的胜利就是我的胜利,如今报完了仇,这比什么都重要!”

纪年回过身,同样大声地回他,“是!不过你该庆幸还好老爷子没有死,不然你跟夏承影之间岂是今天这般局面,而以现在云庭的处境根本帮不上你!”

砚礼被他顶得一愣,后知后觉地从他话中听出了些什么,“云庭他……怎么了?”

纪年神色凝重,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用力太大导致肩膀都微微颤抖,“他情况很糟。”他仰着头,像是生怕眼里的泪会掉下来,“刚才在电话里,我能感觉得到……他很痛。”

……

云庭的情况确实很不妙,纪年和砚礼来到他暂时居住的那间小平房时,他已经痛得快撑不住。

床边放着一把刀和一颗子弹,云庭裸着上身,胸腹的位置赫然是一个弹孔,他身上全是血,那画面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让你带来的东西带了吗?”他声音喑哑,早已没了以前的动听。

纪年忙将手中的急救箱打开,先取出酒精棉花帮着清理伤口,“砚礼,赶紧扶他躺好。”

云庭刚给自己动完手术,这会儿看出去人都是有叠影的,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人在给他处理伤势,对方动作刻意放得很轻,不过对此刻的云庭而言其实没太大差别,刚才不上麻药直接动刀子取子弹,已经让他疼到麻木,他想,再痛也不过如此吧。

纪年给他包扎工作做得很仔细,上了药缠上绷带,再扶着他慢慢躺下。

云庭这一趟伤得太重,那颗子弹好在没打中命害,不然就算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那晚他处理完伤口就晕了过去,原本想好要跟砚礼说的话却也因自己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终是没能说出口。

纪年寸步不离地守着没敢离开,砚礼则靠在一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这些时日他也很累,早已禁不起没日没夜的折腾。

直到半夜,云庭才慢慢转醒,他刚恢复了意识,便急着找砚礼。

砚礼本就睡得浅,此刻听见他叫唤赶紧跑过去,“云庭,我在这儿。”

云庭瞧见了他这才放心,而后拉着他到身旁,紧扣着他的五指,“砚礼,这次我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但有些话,我一定要在死之前跟你说。”

纪年听他这么说,旋即喝斥道:“别老把死字挂嘴上,你会好好的。”

云庭朝他看去,无力地扯了个笑容,“嗯。”他应了声,转而又挣扎着要坐起来,纪年看不过去,连忙上去扶着。

待云庭坐起,砚礼又安抚道:“别着急,你慢慢说,我全听着。”

云庭点点头,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我妈妈叫方筱柔,本是香港人,那年她在大陆爱上了个男人,与他发生关系并怀上了我,可男人有妻子,给不了我妈名分,并且一声不吭就离开了,于是我妈独自将我生下来,给我起名叫方何语。”

他还是很疲惫,没讲几句话都开始喘,纪年给他倒了杯水,他喝了两口又接着道:“我从小就没有父亲,但我知道有个人一直在默默地资助我们家,后来有一回,一个男人来找我妈,问她要不要带我去他那儿住,妈妈最初不肯,一来那人也是有老婆的,她带着个孩子住进别人家总是不像话。”

“但是第二年母亲患了场大病,她没钱去医院,是叔叔来看到了才把她送去医院治疗,还帮我们支付了全额的医疗费,那以后我跟妈妈都住进了他家,叔叔常会跟我说他工作的地方,他说他是夏家的管家,但那时他不曾向我提起过我爸爸。”云庭说着,又摸出了那枚印着御华馆标志的钥匙扣,“这是叔叔给我的,另一半在我妈妈那里,不过在她去世那年,我已将它葬入土下。”

听到这里,砚礼已大致听明白了些,“你说的那个叔叔就是我爸,对吗?”

云庭微微颔首,将钥匙扣握在手心,“你爸对我有恩,他还供我念书,可惜我刚念完幼儿园就被迫离开了广州。”

既然说到了这个,砚礼也不再隐瞒,“我之前去广州有查过你,但我始终查不到你跟你母亲离开广州的理由。”

“查不到是正常的,这种见不得人的理由我们哪里好意思跟人说,难不成要告诉人家我的亲生父亲要对我们母子赶尽杀绝吗?”他苦笑着,无力地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个负心汉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想杀掉我们,但那时候真的到了紧迫的关头,如果我们继续留着,会连累到你家。”云庭想到那段日子,心里难免泛起一阵酸涩,“所以我跟着妈妈去了香港,我们假装是从英国回去的,那段时间我基本都是用英语与人交流,也托这假华裔的身份,确实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可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谎言被戳破,有人发现我们是从大陆过去的,自那以后就连连遭到暗杀,妈妈带着我到处逃命,但最终还是死在了那些人手里。”话至此处,云庭再也止不住悲伤,声音哽咽了。

“妈妈上班的地方附近有座荒山,没人敢上去,说那上头全是尸体和野兽,但那时候仍有黑社会的人在追杀我,所以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并在那座山上躲了整整一个月。然后我逃回广州,在机缘巧合下跟了一个叫唐涵的人,他教我格斗术,又请老师来给我上文化课。”

砚礼记得王梦莎也曾跟他说过这件事,“唐涵就是王梦莎的干哥哥吧?”

“对……”云庭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我在唐涵那里待了八年,为了方便,我将名字改成了苏云庭。其间我得知你父亲的死,然后便着手调查,这一查却挖出了不少事情,包括我亲生父亲的种种不堪作为,所以我决定报仇,无论如何,定要血洗夏家,我要他们四个老头血债血偿。”他气息越来越急促,眼看着就要喘不上气。

纪年则又劝道:“别激动。”

云庭喝了口水,然而刚咽下去胸腔却一阵翻腾,猛地喷出一口血。

这一下把纪年和砚礼都吓坏了,扬声便大喊:“云庭!”

49.暧昧

云庭原本身上就带了伤,白天出去时又被人发现,在警察的枪下死里逃生,却也伤得不轻,子弹擦过肺叶,按理说这么重的伤是要送去医院救治的,可他如今的情况别说是医院了,就连这扇门都不能出去。

纪年和砚礼又不懂医术,他俩见云庭突然吐血,吓得手足无措,反倒是云庭比他俩镇定得多,“没事,扶我躺下,我歇一会儿就好。”

纪年赶忙又扶着他躺平了,替他盖好被子,他守在床边,紧张地说:“别说话了,你再睡一会儿吧!”

云庭摇摇头,难得那么坚持,“不,你让我说完。”言下,他又将头转向砚礼那边,“砚礼,对不起。”他说着,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滚了下来,“那年我曾发誓,等替我妈报完仇,一定也要为叔叔讨个公道,可是到最后,我……”他双唇微颤,言语堵在嗓子眼。

砚礼紧握住他的手,“我明白,云庭,别说抱歉,你已为我做了太多太多,该是我说感谢才对。”

云庭亦反手握住他,只是此刻使不上太大的劲儿,“我以前常想,要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疼着,我多希望能亲眼看着你一点点长大。”如果他还有力气做更多,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摸摸砚礼的头,像哥哥宠溺弟弟那样。

砚礼不知不觉也落了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他用两只掌心包裹着云庭的手,轻轻地唤着,“哥哥,哥哥,哥哥……”他一遍遍地叫,仿佛要将过去那二十多年漏叫的哥哥在今夜全部补全。

云庭任由眼泪肆意流淌,那一刻的心情,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他颤抖着举起手,以指腹轻轻拭去砚礼脸上的泪痕,“砚礼,答应我,忘记仇恨,这件事到此为止。”

砚礼不是很明白云庭的意思,歪着脑袋问他,“那夏老爷子呢?”

“就当他已死,砚礼,别为了一个快死的老人去冒这个险,不值得。”云庭哪里舍得让砚礼去铤而走险,这是他唯一的弟弟,哪怕他俩并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仍将不惜一切地去保护,正如一直以来在这条复仇之路上,他都不让砚礼动手一般。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