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刚到。”砚礼握着手机走到路口,这时间点打车不容易,他暗自琢磨着恐怕要等上一会儿,忽闻电话那头纪年说道:“你来我这儿一趟吧,出了点事。”
“好,这就过去。”砚礼并没多问是出了什么事,他想若是大麻烦,在电话里三两句也是说不清的,只象征性地应了一声,“正好我也有点事想找云庭问问。”
岂料伴着他这话,纪年给出的回答却是,“他不在我这儿,昨晚就没回来,打他手机也打不通,现在根本联系不上。”
“什么?”砚礼皱了下眉头,声线不自觉地往下压,“派人出去找了吗?”
“在找,但没有消息。”手机那头,纪年又轻叹了一声,“你先过来吧,等见了面再跟你细说。”
“那回头见。”砚礼挂了电话,刚好有辆空车朝这边驶来,他暗道了声幸运,扬手便拦下车,坐在后座上,他对司机先生报了纪年家的地址,转而则陷入了沉思。
他虽不清楚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但仅凭表面能看到的一些情况来判断,这里头实在有太多不符合常理的问题存在。
就说夏老爷子那一身的功夫,又有谁能把他伤得那么重,如果是云庭,他应该直接干掉那老头儿,而不是留下他最后一口气。
但如果凶手不是云庭,可他在这时候失踪就未免太蹊跷了。
或许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凶手的确是云庭,但他却失了手,不过以云庭的手段,不可能留这么个威胁在世上,所以真相若确实如他所料,那么云庭现在必然还没有走远,想来只是躲在某个地方,等待着时机再动手。
砚礼下了车,飞快走进沈家。
纪年的父母由于忙于工作,故而常年不在家,留了这座别墅和几十个下人供他使唤,纪年虽是少爷脾气,却见不得整天有一堆人围着自己转,这些年来打发了不少,最后也只留下了几个跟了自己许多年的手下。
砚礼这一路畅行无阻地穿过前院,纪年特地给他留了门,他进屋以后便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书房,那家伙果然正在书桌前坐着等他。
砚礼走过去,自顾自地拉开书桌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废话也不多说,开门见山就问:“为什么你们要在我不在的时候动手,甚至都不告诉我一声?”他一副质问的口气,让人不难听出言语间的愤怒。
纪年靠在椅背上,眼底浮起深刻的疲惫,“对不起。”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抬眸对上砚礼的双眼,“事出突然,老爷子原订今天要去少林寺,这趟跑郑州,起码留三个月,如果不赶紧动手,就又要耽搁了。”
“这不是理由。”砚礼的态度依然强硬,“就算要提前动手,你们也应该事先知会我,这样瞒着我偷偷行动又算什么意思?”
纪年听砚礼口吻咄咄逼人,心知他是真动了气,“这件事我们确实做得欠妥,对此我很抱歉。”
砚礼顺了顺气,又接着问道:“那好,我不跟你计较这擅作主张的事,你倒是说说,既然动手了,怎么还没把事情做干净?我去医院看过馆主,他虽伤得很重,却已经苏醒,照这么下去,云庭的身份迟早暴露。”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纪年皱起眉头,他如今也是一头的雾水,“云庭做事不该这么马虎,就算老爷子的身手再厉害,可云庭杀人向来靠的是策略,所以我怀疑……”他顿了顿,神情越发的严肃,“若不是他受了重伤,就是他刻意放水。”
砚礼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才不敢置信地问道:“刻意放水?”他眨眨眼,不是很理解,“为什么?”
纪年端着下巴,“我也只是猜测,不然他怎么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再愚蠢的人也该懂得杀人灭口,而他竟留了老爷子的半条命。”
他的分析不无道理,砚礼暗自思忖片刻,终又开口,“这样吧,继续派人出去找,你人脉广,不管怎样先确定他安全,现在事情闹开了,他处境很危险。”
“嗯。”纪年淡淡地应了声,继而又听砚礼道:“另外,我当初让你帮忙调查夏四爷是否有私生子一事,那份报告你重新帮我调出来一下,我想再研究研究。”
“怎么了吗?”纪年听他这话,隐隐察觉到些不对劲,“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砚礼并无隐瞒之意,十分洒脱地回答,“我对云庭的身份很怀疑。”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两张照片递到纪年面前,“觉得照片上的孩子像谁?”
纪年拿起照片仔细地端详了片刻,最终回答道:“像云庭。”
砚礼扬起唇角,从他手中抽过一张,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男孩的脸,“他叫方何语,我这次回广州时去了趟我老家,隔壁的阿婆身体还好,给我讲了不少他的事。”
“他?”纪年指了指砚礼手里的照片,不解地反问:“他是你家什么人?”
砚礼笑笑,单手支着脑袋,“名义上的哥哥吧,似乎没有任何血缘,他们母子在我刚出生那会儿就离开了,所以我对这个哥哥完全没印象。”
纪年低头又将照片上的孩子打量了一番,依然觉得五官与云庭像极了,“难道你怀疑云庭就是方何语?”
砚礼眸色清明,“不是怀疑,而是已经确定,在来你这儿之前,我刚巧接到了王梦莎的电话。”
“王梦莎找你干嘛?”纪年对王梦莎那女人的印象不太好,可能是因为那女人总爱粘着砚礼的缘故,所以他不怎么待见。
砚礼将手里的照片放下,食指弯曲,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她告诉我,她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方何语和苏云庭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纪年心道这事儿越发复杂了,“就算云庭是方何语,那又跟夏四爷的私生子有什么关系?”
砚礼停下手上动作,目光霎时变得犀利,“云庭要灭夏家的动机是什么?如果他是我哥的话那还好说,可偏偏他与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而且他又跟夏风长得那么像,假如他真的是四爷的私生子,那么这杀人动机也成立了。”他眯起眼,狭长的眼缝中射杀出一抹凌厉,“另外,让我比较在意的是,我曾去香港试图调查方何语,却发现他们母子早在二十年前就一起失踪了,方何语十岁之后的资料完全空白。”
砚礼这一说,纪年总算意识到问题所在,他当初曾有查过苏云庭,发现这人的资料也是大片的空白,但十八岁的时候却有个大学入学的记录,“中间那八年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谁知道呢?”
……
从书房出来已是凌晨三点半,两人各自回房睡觉,纪年还留着砚礼当初睡的那间房,只可惜在他隔壁,那间应该属于云庭的卧室,此刻却空空的。
那晚纪年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明都没有一丝睡意,他拿过手机点开相册,里头有他前些日子跟云庭合照的相片。
纪年不爱拍照,但云庭却喜欢,每次都拿手机抓拍他,有时也会拉着他一块儿玩自拍。起初纪年还会一张张去删除,后来发现云庭每天都会拍,久而久之也就懒得删了。
此刻他瞧着照片上笑得格外灿烂的云庭,莫名地有点想念,怀念那时候,他们总是争吵的日子。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便又拨通了云庭的手机号,那边系统女声仍用标准的普通话提示着“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他失落地按下挂机键,手无力地垂下。
可没过多久,手机忽然又响起来,来电显示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纪年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脑袋里一根弦瞬间绷紧,猛然从床上跳起来,“是云庭吗?”
“是我。”云庭的声音很轻,甚至带了些许倦意,纪年静了很久,才终于问道:“你究竟跑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会很担心?”
云庭愣了愣,再开口时,声音里明显带了喜悦,尽管他在说着抱歉,“对不起啊,是我鲁莽了。”他说着,又轻叹道:“可是我现在不能回去,警方已经开始通缉我,我要是回去了会连累到你们。”
“你说什么?警方通缉你?”纪年的手一抖,差点就拿不住手机,“怎么回事?”
“那老头儿昨晚醒了,警方有了他的证词,自然该来通缉我这杀人犯了。”云庭的语气那么平静,仿佛对自己即将面临的一切都不太在意,反倒是纪年比他更紧张,“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没想过,但我还不能死,纪年,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云庭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如今唯一能信得过的,怕也只有砚礼和纪年了。
“嗯,你说。”纪年挺直了背,也不禁认真起来。
云庭并不与他拐弯抹角,“我想见砚礼一面,请你帮我安排一下。”这句话他说得声不大,如同耳鬓厮磨。
“这……”纪年却略有为难,云庭的处境他已了解,如果现在让砚礼跟他见面的话,恐怕会很危险。
可云庭也有他的坚持,“我求你,纪年,现在只有你可以帮我,我必须最后见砚礼一面,不然就算死我也死得不甘心。”
“你不会死的!”纪年低吼一声,等平复了情绪,才又说道:“好吧,你等我消息,我会帮你安排。”
“谢谢。”
纪年的左手使劲握成拳头,用力之大连指节都泛起了微白,“云庭,我对你也只有唯一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那个早晨,纪年的声音回荡在这不大的卧室里,那么轻,却又像深深印刻在了心里。
47.苏志恒的死
老爷子这趟能死里逃生,实在是凭着运气,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那个晚上,承影在床边轻声问他,“爸,到底是谁伤了你?”
老爷子说话不便,拿手指在儿子手心一笔一划慢慢地写,那会儿夏老爷子还使不上劲儿,只挑了名字里最容易的字来写。
承影感受着手心的微痒,笔画不多,区区四笔,赫然是个“云”字。
起初他还没想起是谁,后来经人提醒才想到了纪年的表哥,霎时心中一怔,不敢置信地反问:“您说苏云庭?”
老爷子费力地点点头,承影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对身旁守着的小师弟吩咐道:“立刻报警。”
在110拨出去的十分钟以后,警方迅速派人来录了口供,不过老爷子那时还发不出声,只能用点头摇头来证明凶手确实是苏云庭。
当夜警方整合资料发出通缉令,并封锁各个出口,全城追捕凶手。
大约是在三天以后,夏老爷子才能开口说话,后来又有两名警察来医院录过一次口供,这一回老爷子把案发当晚的事细细地讲了一遍,并表示夏家之前的几门惨案也都是苏云庭所为。
可当警方问及苏云庭的杀人动机时,夏老爷子却道出了个惊人的秘密,他说:“苏云庭是我四弟在外头与别的女人生下的私生子。”
那个午后,承影送走了那两位警官,而后又回到病房,他老爹仍躺在床上,行动不怎么方便。
承影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紧紧握住了父亲的手。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四叔在外面有私生子的事情,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要不是苏云庭来杀我,只怕到现在我也还被蒙在鼓里。”老爷子垂下眼睑,那张脸莫名地又老了一圈。
承影瞧着心酸,手上的力道不由地加重,“爸,您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他问得直白,言下对上老爷子的双眸,“为什么四叔的私生子要连您、二叔、三叔也一块儿杀,却反而留了四婶的命?”
老爷子面上露出窘迫,继而长叹了一声,无力地道:“承影啊,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你太聪明。”
承影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他想父亲定当还有话没说完,果然没多久,老爷子便又开口,“苏云庭的目标是我跟你的三位叔伯,至于夏风的死,可能他只是觉得,夏风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那他为什么要杀你们?”承影依然不太明白,他觉得私生子绝对不是导致命案的直接原因,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而老爷子却在这时候沉默了,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在回忆着很多年前的往事。
承影也不着急,只安静地等着。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老爷子终于再度启口,“我想,砚礼必然也参与了这件事。”
“砚礼?”承影一惊,忽又想起父亲先前跟自己说过的事,“您是说过,砚礼一直怀疑苏伯伯的死。”
老爷子摇摇头,“不止是怀疑,他分明是已经确定他父亲的死与我们有关。”
这个真相让承影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终究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砚礼曾经调出过苏志恒的病史,也暗中查了御华馆二十年来的记录。”老爷子皱起眉头,反手握住承影的手,“我知道你俩感情深,但是有一句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听听,虽然我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与苏云庭是同伙儿,可那天我故意试探他,而他的反应已经能说明一切。”
说起这个,承影才又想起,那晚父亲确实在砚礼耳边说过一句话,而砚礼却不肯告诉他具体的内容,想到这儿,他连忙问道:“爸你那天到底跟砚礼说什么了?”
老爷子语速很慢,吐字还算清晰,“我请他放过你。”他苦涩地笑了笑,神情很难过,“这罪孽是我这一辈犯下的,不应该牵连到你。”
承影顿时没了话,心中隐隐的刺痛,“爸,当年苏伯伯的死,真相究竟是什么?”
夏老爷子一生坦荡荡,唯独这一件事,即便那么多年过去,再被提起时,他仍会觉得不堪,那是他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错事,亦是他用一生都无法偿还的罪。
“当年,苏志恒是被我兄弟四人暗中处决的,因为,我们都以为他背叛了御华馆。”老爷子便是由这么一句话作为开始,讲述起那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事情要从八年前御华馆战败武术大家赵冷说起,赵冷当年是由苏志恒领进门的,他俩原是旧识,那时候赵冷正好路经此地,又久闻御华馆大名,便想来小住几日权当串门。
老爷子好客,自然也不会拒人门外,于是赵冷就顺理成章住进了御华馆。
可在那之后的两天,馆内却连连遭窃,先是一把年份上百年的名刀,再来是一本祖传的武术谱,都是花重金也买不来的宝贝。
老爷子下令全馆彻查,他们四人暗中商议,最终却将矛头指向了赵冷。其实这事儿就算摆在今天,这样的怀疑也不无道理,何况当时赵冷出现的时机也确实可疑。
而他们刚对赵冷起了疑心,对方就与御华馆下了战书,公然挑战四位馆主。说得好听是切磋武艺,可那会儿在四老看来,这与踢馆无差。
赵家是中国武术大家,赵冷又作为赵家的功夫第一人,身手自然不容小觑,那一战虽打得激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四位馆主早已乱了心思,招数毫无章法可言,反倒让赵冷完全掌控了全局。
那次的比武御华馆可谓惨败,作为战利品,赵冷要走了馆里的一块纯黄金打造的小牌子,这玩意儿本身已是价值连城,外加上头还有当年武术大师王子平的亲笔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