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道歉就像颗催泪弹,逼得纪年只想哭,想到可预见的局面,他话里竟真带出了一丝哭腔,“知道自己做错了就赶紧回来!”
“我不能。”云庭的口气还是那么云淡清风,而后忽然扯开了话题,“纪年,我怎么记得,我好像从来没对你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
纪年皱起眉头,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云庭却只自顾自地接着说:“那么就趁现在说,万一……万一我真的回不去,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闭嘴!”纪年哑声吼道,“你不准死!”
云庭轻轻地笑起来,“傻瓜。”他听着手机那头隐约的抽泣声,忽又开口,“纪年,我爱你。”
“我知道。”纪年抹掉眼泪,深吸了一口气。
云庭又道:“如果我能活着回去的话,到时候,告诉我你的答案,好不好?”
纪年没明确给出“好”或“不好”,只说:“我不会让你死的,云庭,等着我。”言下已拿着手机冲了出去。
他一边奔跑一边一个个电话拨出去,将这二十多年来可以用到的人脉全都翻找了出来,电话里他一遍遍地与人重复,“我要知道夏承影的行踪,立刻!马上!”
……
与此同时砚礼正坐在夏老爷子的病房里,面前的老人苍白的面容里写满了愧疚,砚礼望着他,先前想好的许多说辞突然都说不出口了。
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数不清是第几次说:“是我夏家对不起你。”
砚礼垂下眼帘,双手交叠着搭在膝盖上,却始终沉默。
老爷子见他不吭声,则又说道:“老头子我只有这条命了,砚礼,你拿去吧,但我请求你不要伤害承影。”
听到这里,砚礼终于开了口,“我不会伤害承影,也不会杀你。”
老爷子愣了愣,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砚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老爷子又看了片刻,才说:“云庭不让我杀你,我听他的。”
老爷子听后忽然笑了,“你们两兄弟还真是……一个样啊!”他笑了一阵,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明明都是心地很好的孩子,却被我们四个老的害成这样。”
砚礼的眼波转了转,“馆主,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老爷子点点头,“你问。”
“我知道云庭每次打算动手前都会制定很缜密的杀人计划,所以按理说他不可能失手,这些日子我跟他在一起,也有检查过他身上的伤,最严重的就是胸口处的枪伤,那是他在躲避警方追捕时留下的,也就是说,在跟你的过招中他根本没有受到重创。”砚礼的语速不快,条理很清晰,“所以我想问,你到底跟他说过什么,会让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打算杀你了?”
老爷子目光深远,想到那晚的事,至今仍心有余悸,“我告诉他,我知道方筱柔葬在哪里。”
方何语当日顾着逃命肯定没法带着他母亲的尸体一块儿走,这样尸体理所当然就落到了那些杀手的雇主手里,如果人真是夏四爷要杀的,那么夏老爷子会知道方筱柔的葬身地也不稀奇。
云庭这人这般重视他母亲,想来也肯定会为了老爷子的这句话而饶他一命,这么一想,所有的困惑也都想通了。
砚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他是我哥哥,纵然没有血缘,我仍当他是我的至亲,如今他想要留你的性命,那我便……不杀了吧。”他起身,没有说再见,就那么离去。
而刚走出医院,他便接到了纪年的来电,对方情绪很不稳定,声音里带着剧烈的喘息,“砚礼,快!快点过来!”
……
在去赴约前云庭就知道,这一战自己必败,理由很简单,因为夏承影要他死,而他却碍于砚礼不能反击。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他想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但他不想走到那一步,所以他一见到承影就跟他说:“我不想死。”
但这话在承影听来可笑至极,也许不止夏承影,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很滑稽,一个杀人凶手,居然能理所当然地说出这样的话,甚至语气还带着几分真诚。
“真遗憾,你必须死。”承影举起枪,将枪口对准面前的苏云庭,为了配合他的对手,今晚他没有使用冷兵器,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对战中,枪支弹药的确比刀剑更具杀伤力,“听说你是我四叔的儿子,那么就是我堂哥了。”
云庭也从腰后摸出事先准备好的枪支,顺势打开保险,“是,但我不想跟你为敌。”说着,他举起枪,当即就是一枪开出去,好在瞄准的并非心脏,却刚好打在承影握枪的那只手上。
伴着一声枪响,承影的手上冒起一阵火辣辣的疼,枪就那么落了地,他在地上滚了一圈,袖里一把短刀飞出去。
云庭堪堪避过,又是两发子弹打出去,枪声响彻夜空,刺痛着耳膜。
两人交战得激烈,承影不慌不忙,又一个翻身拾起地上的枪,抬手就对着云庭扣下了扳机。
云庭也躲得快,可承影却咄咄逼人,连着数发子弹扫射,逼得人无处可逃。
云庭的反应能力很快,却吃亏在他身上有伤,承影的枪法不差,云庭被开中多枪,索性的是全是些擦伤。
他腰一扭,再避过一颗子弹,不料这个动作却拉扯到了旧伤,他清楚地感觉到伤口裂了,顿时身体一滞,耳畔忽又响起枪响,云庭双眼霍然睁大,脚步想要迈开,奈何行动却慢于思想,他停在那里,望着那颗朝自己逼近的子弹,眼睁睁地瞧它射穿了自己的身体。
51.自首
“云庭!”在那一瞬间,承影听见的不是枪声的回音,而是从身后传来的一声惨叫。他猛然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一脸慌张的沈纪年。
纪年冲上前接住云庭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别死,云庭!你不要死!”他试图去查看云庭的伤势,那颗子弹似乎是打穿了身体,依照衣服上的血迹判断,伤口应该是在离心脏很近的位置。
云庭握住纪年的手,竟是微微扬起了唇角,“对不……起。”
纪年摇着头,将耳朵又凑近一些,只听云庭用很微弱的声音对他说:“我可能……要比你先走一步了……”他急促地喘着气,仿佛随时都会一口气噎过去。
“不要死!不准死!云庭,你清醒点,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你还没听到我的回答呢,怎么可以先走?云庭!”纪年的眼泪像决堤了般往外头涌,云庭的气息却越来越弱。
“我等不到了,纪年,我很高兴,有你……陪我到最后……”云庭微笑着,安静地靠在纪年的怀里,缓慢地闭上眼睛。
“不准合眼,你快睁开眼睛,求你睁开眼睛,求你再看看我,云庭!云庭!”纪年撕心裂肺地叫着他的名字,却怎么都叫不醒怀中的人,云庭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如同灯灭了一样,静静地睡去。
纪年哭到声嘶力竭,仍不愿放开手,那具身体越来越冷,他想要留住最后一丝温度,所以紧紧地拥抱着。
眼泪在这悲戚的夜里渐渐风干,砚礼姗姗来迟,终是未能赶上见云庭最后一面,途中他已将自己骂上无数回,可恨的是不能插上一对翅膀立刻飞到身边。
而当他终于能握住云庭的手时,对方已然无法给予他任何回应。
“你滚!你给我滚啊!”纪年突然发飙,将砚礼使劲往外推,而后红着眼冲他大声吼道:“云庭是被你害死的!”
砚礼的眼泪随即就掉了下来,他反驳不了,纪年没说错,云庭是被他害死的,如果他没有走开,没有丢下云庭一个人,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对不起。”他哽咽着,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承影拉过去搂在怀里,那人帮他擦着眼泪安抚,“不是你的错。”
砚礼猛地从承影怀里逃出来,然后指着早已没了人气儿的云庭对承影问道:“你知不知道,你杀死的那个人,他是我哥哥!”语毕,他双手捂住口,蹲下身哭得悲痛欲绝。
这一夜,连空气里也仿佛弥漫着一股眼泪的味道。
……
纪年在审讯室里已坐了两个多小时,面前的咖啡早已冷却,他一口没喝,对于对面那警官提出的问题,他大多选择沉默。
“沈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只有你配合了,我们警方才能尽早还您朋友的死一个真相。”
这话说得官方,引来纪年一阵不屑,他抬起眸,扫了一眼面前这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逼死云庭的,难道不正是你们警方吗?”
话才说完,对面另一个年轻的警员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怎么说话的?”
纪年冷冷地勾起唇角,一句话未答,只跟身边他的律师使了个眼色,那人当即明了,站起身格外绅士地说道:“抱歉,我的当事人目前情绪还不稳定,如果你们没有其他想问的了,我是否能先带他回去?”
那两名警官大抵也是觉得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于是点点头,“请跟我来签个字。”
与此同时,承影也正在接受着警方的盘问,“你的意思是,是他先对你开了枪,你出于自卫才反抗的?”
“是。”
那警官一边记着笔录一边又问:“你有没有想到这枪会正好打中他要害?”
承影却也坦白,“没想到,我以为他能躲开,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他突然就停住了。”
正此刻,有个女警察走进来,将一份资料递过去,“头儿,初步验尸报告出来了,死者身上有两个枪口,一个是致命伤,而另一个则是旧伤,根据伤口的愈合情况来看,应该就是之前被警方开中的那枪。”
“哦?”那名警官将报告快速地扫了一遍,终于作出了一个推断,“也许当时死者想要躲开那颗子弹,但是在动作时扯到了伤口,所以才会被打中要害。”
承影听到这里,也不禁感慨一句,“怪不得。”怪不得那时云庭的动作会突然停滞,原来他身上有伤。
这时候一直在旁听的杨璐却突然开口,“我的当事人完全是在受到生命威胁的时候才对苏云庭开枪的,属于正当防卫。”
“这个你说了可不作数,要等法官判定。”伴着那警官的话,承影和杨璐纷纷皱起了眉头,杨璐琢磨着不管怎样先把人弄出去,于是又说:“那我请求替我的当事人保释。”
“这也不行。”警官拿起桌上一把用塑封袋套着的手枪,“就非法持有枪支这点来说,他就必须被行以拘留,好了,夏先生,请跟我来办理相关手续。”
杨璐想必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反倒是承影始终表现得很淡定,“没关系。”
杨璐抬头对上他的眼,在他转身之际匆匆留下一句,“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的。”
“嗯,谢谢。”承影对她笑了笑,跟着那名警官走出审讯室,看似那么洒脱。
说来也巧,承影刚走出审讯室就撞见了纪年以及其他的几名警官,偏偏没有瞧见砚礼,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心。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怎么没有看到苏砚礼?”承影也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就是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警官中有一人听他这么问,倒也毫不吝啬,当即回道:“他已经被带去看守所了。”
“看守所?”承影一愣,立马又问道:“这件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他是事后才赶到的。”
那警官双手插在裤兜里,慵懒地靠在墙边,“苏砚礼已向警方自首,说夏家命案他与苏云庭是同伙儿。”
“什么?”这边承影还没从震惊中晃过神,那边纪年却是冷冷一笑,转身就走。
承影瞧见纪年那个目空一切的眼神,就仿佛在说:“苏砚礼,你活该。”
承影从没怀疑过杨璐的办事能力,那女人短短数年便能在政法界混得如鱼得水,自是有她的本事。
承影被拘留了十几天后就迎来了首次开庭,这效率比之那些扣押了好几个月都没等到开庭审理的人来说,简直是神速。
庭上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法官最终判定承影是正当防卫,其实这也在预料之内,死的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法官自然会更偏向于承影一些,但就其携带枪支一事却处以了一笔数目不小的罚款,并再拘留十五天。
其实这判得也算轻的,杨璐背地里一定帮了不少忙,以至于承影就仿佛只是到法庭上去过了个场。杨璐开庭前就给他说过,绝对会保他全身而退,她果然说到做到。
承影从拘留所出来的那天是杨大律师来接的,途中他问起砚礼那案子,杨璐说:“他的案子跟你的性质不同,何况他已经向警方自首了,现在只能想办法证明他没有动手杀人,如果是从犯,而他又有自首情节,法官还可能会轻判。”
“我爸出事的时候,我和砚礼同在广州,而二叔出事当晚砚礼则在我房里,三叔因为是药物导致的猝死,所以作案时间不能确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一整天砚礼都跟沈纪年在一块儿,可四叔和夏风的死就不好说了,不过那天我回到家时,砚礼确实在我房里等着,而从医院到家那段路程我开车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他根本来不及杀人。”承影细细数来,这一想猛地发现沈纪年成为了关键人物。
果然杨璐与他的看法一般,“那就去找沈纪年,请他出庭作证,另外你四叔死那天你也再回忆一下,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
“好,我再想想。”承影低下头,将视线转向窗外,暗自叹了口气,“我没想到砚礼会选择自首。”
杨璐扫了他一眼,轻声道:“我倒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喜欢你,可是他又想要报仇,那么唯一的办法只能先报仇再还债。”
承影无奈地摇摇头,“其实我不曾怪他,的确是我夏家亏欠了苏家。”
杨璐的眼梢往上挑了挑,“都是上一代的恩怨,砚礼要是能想开些,日子会好过很多,只可惜他从来都只爱钻牛角尖。”
承影听杨璐这么说,不禁又朝她看去,“没想到你也蛮了解他的。”
杨璐笑笑,将车子停在了御华馆门前,“我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苏砚礼这脾气,要是真进了监狱,也肯定是要受罪的。”
这一点承影心里也明白,“所以我请求你,务必尽全力去打这场官司。”
杨璐似乎对这案子也很头疼,“我无法向你作任何保证,只能说我会尽力,但是苏砚礼这情况,被判刑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唯有尽最大努力减轻他的罪名。”
这结果是承影不愿去接受的,可他却也不得不接受,“嗯,那……拜托了。”
……
那之后承影去调出了砚礼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在四叔的死亡时间里,砚礼正好在跟沈纪年通电话,由此可见四叔的死并不是砚礼动手的,但这一来,也让沈纪年变成了砚礼这案子里头最重要的证人。
那个午后承影来到沈家,却被下人告知他们家少爷有好些天没回来过了,而承影给纪年打电话,也都是被直接挂掉的,对方无意接他的电话,这让承影很是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