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承影总算知道是哪儿不对劲了,他这趟远行并没有把刀架一块儿捎上,所以这把刀他刻意放在了榻榻米边上自己一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可刚才尖叫声响起时,他下意识去摸刀,却什么都没摸到,当时他也没把这事放心上,现在想来,这刀怕是一早就不见了。
他尚在思忖,伊藤两兄弟却已来到了他面前,“夏少主,听说这把武士刀的主人是你?”
砚礼想说这把刀早些时候少爷已将它赠予了自己,可话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承影拦了下来,“刀的确是我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伊藤羽的腿伤还没好,他仍旧坐在轮椅上,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对承影发问,“我父亲不是你杀的吗?”
承影负手而立,表现得十分镇定,“不是,我与伊藤馆主无冤无仇,根本没有必要杀他。”
伊藤羽眸中闪过一道凶光,但也只是稍纵即逝,而后他又恢复了平静,“但我父亲确实是死于你的刀下,这点你怎么解释呢?”
承影摇摇头,“我不知道,在我睡下前这把刀明明还放在床榻边,可醒来时就已经不见了。”
伊藤羽不说话,显然对承影的话持怀疑态度,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又开口,“很抱歉夏少主,在事情的真相没弄清楚前,还请您暂且留在武馆,我这么做并非针对您,只是不想家父死得不明不白,还希望您能谅解。”
……
伊藤羽说的“留”其实跟扣押没太大区别,他让人把承影带到另一边的一间房间,派了两个手下在门外守着,不准人探望,也不让人离开。
砚礼本想陪他一块儿关禁闭,可承影不答应,他说:“又不是关着玩儿,你瞎凑什么热闹?”言下莞尔一笑,又按着砚礼的肩语重心长地道:“你不能跟我一样被限制行动,我的清白还得靠你来证明,听着砚礼,一定是有人潜入房间盗走了武士刀,只不过我们都没发现,若要查明真相,首先得弄清他是怎么进屋的。”
“是!”砚礼被赋予了重任,心知这件事非同小可,弄不好承影就会被当做杀人凶手处置了。
承影瞧砚礼表情那么严肃,又拍了拍他的手臂,“好了,没事的,我又没杀人,事情总能真相大白,替我带句话给爸和二叔,让他们不用担心。”
事后承影就被关了起来,伊藤兄弟倒也不为难他,一日三餐照样丰盛,其他都没什么,就是闷得慌,好在他被关的地方原先应该是书房,里头还堆了几本书,他闲着没事干,就翻来看看,凭他在日本留学四年的语言水平,看懂这些并不成问题。
而砚礼在那之后就去找了纪年,纪年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安抚了两位老人后,就迅速与砚礼一同着手调查。
他们首先能确定的是,武士刀不会自己长了翅膀飞跑,那就只可能是被凶手盗走的,而现在所要考虑的是,凶手到底用了什么手法,才能做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照承影的说法,睡前那把刀应该是放在这个位置。”砚礼指了指榻榻米的边缘,然后转身走到窗边,“凶手不可能是从门进来的,这是套间,要到达这里必须通过两扇移门,万一中途出了差错就等于前功尽弃,所以我认为,最有可能是从窗户潜入。”
“未必。”纪年也走到窗边,掀开帘子拉开窗户,“这窗很重,就算动作再轻也难免弄出些声响,凭你跟夏承影的敏锐,纵然是根绣花针落在地上也能察觉到,何况是这么大的动静?”
砚礼觉得纪年说得也有道理,不禁又面露愁色,“不是门也不是窗,难不成他是穿墙过来的吗?”
“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有进这间屋子。”纪年抬起头望向房顶,忽而睫毛一颤有了发现,“对了,瓦顶……”他眯起眼,站到榻榻米边上往高处看,同时招呼砚礼去拿把梯子来,自己则绕到屋子外。
砚礼动作也快,没一会儿就取了梯子来,纪年喊他在底下扶着,他上屋顶去瞧瞧。
这武馆的建筑全是采用日本瓦顶,按理说是密封得很,但如若有人事先松开了瓦片,那就另当别论了。
纪年上到屋顶,他琢磨着那把武士刀大致的位置,稳着身子踩在瓦片上一步步往前走,当走到那一块的时候,忽而听见一声脆响。
这屋顶采用的是树脂瓦,正常情况下是踩不碎的,除非有人刻意用工具撬开。纪年蹲下身,推了推脚下那一片,果然瓦片很松,根本就像轻轻搭在上面的样子。
他心说不太对劲,顺着缝隙将瓦片往上揭,结果很轻易就掀开了,而令他更为震惊的却是,那瓦片的背面竟是用透明胶粘着的一段细细的钓鱼线。
瓦片表面有明显的划痕,估计是在设置偷盗装置时留下的,但凶手不应该那么粗心大意,还是说,这钓鱼线和透明胶是他故意遗留的线索?
纪年顺着梯子下了屋顶,砚礼即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纪年食指上缠了根透明的细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杀伊藤馆主的凶手和前三起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人。”他将钓鱼线从手指上绕下来,“先前伊藤兄弟的意外,你我都清楚真相是什么,其实我的初衷就是弄出点骚动来引他出现,只是没想到,他会同样利用钓鱼线来反咬我们一口。”
砚礼听他这话,不禁皱起了眉头,“也就是说,武士刀是从屋顶被偷走的?”
“理论上就类似于钓鱼的手法,但实际操作起来是如何办到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纪年靠着墙,想着这几宗命案,尽管手法不尽相同,可却出奇地具有针对性。
“我原以为,他对承影放的那一箭已经算是警告了,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砚礼话音未落,纪年便已扬声问道:“对夏承影下手的也是他?”
砚礼愣了愣,这才想起因为王梦莎身份曝光一事,他忙了足足两天,基本都没时间跟纪年说太多话,偶尔趁人不注意,也就是发条短信让他想法子把人先送出国。
“那天承影被飞刀刺中后我不是追出去了吗?可惜并没抓到人,他逃得太快,我只隐约瞧见他的背影,确实是个身材跟夏风很相似的男人,但我肯定他不是夏风。”砚礼说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个钥匙扣,有点像市面上卖的情侣款,这里只是一半,他将钥匙扣递到纪年面前,“你认不认得这个标记?”
那是块镀银的爱心牌,心上有个缺口,看形状倒像是钥匙的齿纹,而在爱心的左上角,则刻着一个印章样式的“御”字,纪年一眼便认出那是御华馆的标志。
两人对上一眼,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纪年抿了抿唇角,将钥匙扣套在手指转了圈,语气顿时变得沉重起来,“他要对付的是整个夏家,只不过这次的目标,轮到了夏承影。”
22.假面舞会
话说这天砚礼握着钥匙扣坐在太阳底下发呆,连日来他与纪年把能查的地方都查了一遍,甚至连伊藤馆主的尸体都验过了好几回,却始终没找到能证明承影清白的有力证据。
而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却意外地接到了一通匿名电话。
那时候纪年恰好也在身边,见砚礼盯着手机迟迟不接,便问了一声,“怎么?”
砚礼与他对视一眼,小声回答,“是匿名号。”这让他不免想起几天前承影收到的那条匿名彩信,直觉告诉他,或许是同一人。
“接吧,如果是他,倒正合我意。”伴着纪年的话,砚礼手指触上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你好。”
“苏砚礼。”对方语速不疾不徐,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却在这三个字后不再多话。
砚礼不禁眯起眼,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手机那头年轻男子低笑了声,而后意味深长地开口,“我是你要找的人。”他顿了顿,复又说道:“你想救夏承影,唯一的办法只有来求我。”
他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叫砚礼听着心里不怎么舒服,“求你?呵!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相信你能救他?”
“我们可以见个面,想必你也一直对我的身份很好奇。”他声线阴柔,却隐隐中带着一股狠劲,“OK的话,今晚八点,彩虹会馆三号厅,假面舞会,我等你。”他话音刚落,忽又想起了什么,旋即跟上一句,“对了,不妨带上你的好搭档,那个叫沈纪年的男人,我很欣赏他。”
砚礼听到这里,却反而释怀了,“似乎你对我们的了解颇深。”他语中略带笑意,仿佛正在与他通电话的是相交多年的挚友。
男人笑了笑,回答得倒也洒脱,“你是世上的另一个我,了解你是理所应当,而对沈纪年,只是欣赏。”
砚礼刚想问清楚什么叫“世上的另一个我”,可对方似乎不愿再多做解释,只匆匆摞下一句,“今晚不见不散。”随后便挂了电话。
砚礼盯着手机静默了须臾,直到屏保亮起,才将视线重新投向纪年。
“怎么说?”纪年心里没底,总觉得那人又要玩花样,迫不及待想在砚礼这儿求个落实。
而砚礼却没立即回话,沉默了好久方才叹了一口气,“他约我们见面,就今晚的假面舞会。”
“见面?”纪年闻言一怔,托着下巴沉思起来,“他又在打什么算盘呢?就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还是说……有阴谋?”
砚礼摊开左手,痴痴望着掌心,心形钥匙扣在阳光下略有反光,煞是好看,“说不定,他是为了这个。”
“钥匙扣?”纪年歪了歪脑袋,思忖片刻后恍然明白了砚礼的意思,“你觉得,这钥匙扣对他很重要?”
“也许是信物之类的东西,前几宗命案都很明白地说明了一件事,这个凶手他针对的是夏家,可为什么这样一个对夏家恨透了的人,身上会携带刻有御华馆标记的钥匙扣呢?”砚礼指尖抚上那个“御”字,目光却落在心上的缺口,“还有,我比较好奇的是,另一半在谁手里。”
纪年听他这么分析,心里大致也有了个谱,“既然如此,今晚就去赴约吧,我相信你的这些困惑,当事人一定能给出答案。”
砚礼笑笑,与纪年一块儿往回走,“是啊,只要他愿意说。”
“他要是不愿意说,你就施展美人计去勾引他吧,反正又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儿了,之前王梦莎不就是这么被你搞到手的?”纪年笑着打趣。
言下即被砚礼拿手肘撞了胸口,“胡闹!王梦莎本就是咱们的人,我跟她认识的时候,夏风还不晓得在哪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呢!”
纪年努努嘴,捂着胸口扮无辜,“你不说谁知道呢?现在连夏承影都只当你是第三者,抢了夏风的女人。”
砚礼垂下眼帘,神情略显忧伤,“嗯,可我终究没办法跟他解释太多。”
纪年察觉到砚礼的情绪变化,忽然伸出手臂揽住他肩膀,“忍字头上一把刀,伤人也伤己,从来不是你不能说,而是你不肯放过自己。”
砚礼停下脚步,耳畔余温犹在,纪年却已走远,他愣了会儿,长叹一声追上去。
待走到纪年身旁,才听他又说:“我依旧选择帮你,也并非因为我赞同你,而是不忍见你独自挣扎。”他说完,却扯开了话题,“不知道今晚的舞会有趣吗?好久没有出席过这样的场合了,上一回还是在高中的时候。”
“纪年……”砚礼这一声叫得有些凄婉,惹得纪年频频叹息,他一只手摸上砚礼的头顶,就像哥哥安抚弟弟,“别太在意,我会始终站在你身边,直到……”他抿了抿唇角,略显恶俗地接上一句,“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时候。”言下重重地拍了拍砚礼的臂膀,似鼓舞,却又带了点其他的情愫。
砚礼没再回话,只是站在原地望着纪年远去的身形,那一张背影终是隐没在门的尽头。
他忍不住长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那一瞬间,脑海中忽而闪过这样一句话,是承影曾说与他听的,砚礼甚至忘了当时是怎么个情况,却清楚记得这十二个字:最苦不过相思,最难不过成全。
……
砚礼和纪年到达彩虹会馆时,离八点还差两分钟,三号厅门前有个戴面具的男子正候着,见到他们立即迎上前来问道:“请问两位是苏砚礼先生和沈纪年先生吗?”
二人相视一眼,一同向男子点头,那人礼貌地弯了弯腰,然后像变魔术似的变出两张假面,金色的主色调,上有黑色羽毛,面具上零星镶着几颗水钻,整体的视觉效果十分夺目。
砚礼首先接过假面给自己带上,这一来遮去半张脸,但只看下半边,依然能瞧出其俊朗秀逸。
纪年跟着带上面具,他与砚礼本就是两种款,此刻带着假面,倒显得更为风流。
而后他俩在那男子的引领下走进了舞会,会场里全是与他们一样带着假面的先生女士,大家似乎都很享受这样的气氛,有些在舞池里跳舞,有些则端着酒杯与人交谈。
纪年走在砚礼身边,生怕一回头就把人给弄丢了,这场地大,要在那么多人里头有针对性地寻人也不容易。
相比之下,砚礼却表现得很随意,从侍应托盘中取过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给纪年,他潇洒地举起酒杯,示意着吐出个单词,“Cheers?”
“Cheers!”两只高脚杯在碰撞下发出脆响,唇吻上杯口,不过浅酌,只因今天这场合,对手不知正藏身何处,聪明人绝不会在如此情况下将自己灌醉。
角落有沙发,纪年带着砚礼一块儿往那走,边走边问:“你说,那家伙能找到我们吗?”
砚礼莞尔一笑,并不怎么担心,“他既然约我们来这儿,肯定就有法子找到我们。”
“说得也是。”纪年翘着个二郎腿,舒服地窝在皮质沙发里,只恨不得边上有个美人能让他搂一搂,他自是不敢搂砚礼的,这小子脾气大得很,万一惹得他不高兴,指不定就跟你当场翻了脸。
于是他只好往自己另一边瞧去,这一眼却把他吓了一跳,先前那位置明明还没有人坐,岂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冒出了个男人。
那人带着黑色的假面,穿着一身丝质的黑衬衫,领口打着银色领带,面具下的脸看着隽秀,灯光照射着也瞧不出肤色,只觉得皮肤细腻,想必是个漂亮的男人。而那两片薄唇更是诱人,唇形配合着尖俏的下巴,勾勒出完美的弧度。
砚礼正要跟纪年说话,一转眼却见那家伙正对着身旁一人猛瞧,他赶紧拿手肘撞了撞纪年,问道:“看什么呢你?”
纪年转过头,凑着砚礼耳畔小声问:“假如那人在你面前,你认不认得出他?”
砚礼白了他一眼,“我又没见过他,怎么可能认得出?”
纪年眼珠子转了两圈,又压低声道:“我觉得我边上那人像。”伴着他这话,砚礼也朝那人看了一眼。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砚礼问:“你凭什么说他是?”
纪年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感觉。”
当时砚礼特想再甩他一记白眼,顺带鄙夷两句,结果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那头的男子浅笑着开了口,“感觉很准,不愧是我认定的人。”
纪年一惊,连忙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