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时光——romasky
romasky  发于:2014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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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见到穿正装的曼波,才发现他又长高了好多,肩膀也宽厚了,少年人柔软流畅的线条,渐渐变得硬朗分明起来,虽然相貌并没有大变,但是气势上就完全不同了。

他走过去,两个人一深一浅,在镜前并肩而立,都是修长笔挺的身材,自然而然的风流潇洒。

他先笑起来,“看起来好怪,你那么白,偏偏穿一身黑,我晒得黑漆漆的,却挑一件浅的。”

曼波斜斜地飞来一眼,转过来替他把领结整理好,居高临下地道:“结婚的日子,浅色活泼一些,爱柳的婚纱不也是浅蓝色?这样正配。再说皮肤黑穿深色,不是更显得乌压压一身么。”

讲完,仿佛情不自禁地,在他头顶上轻轻拍了一下,“黑里俏哩。”

他的婚礼和别人的无有不同,都是一样的吵闹,他和爱柳站在台上,被宾友夸张的要求糗得面红耳赤。

宴会就在曼波那栋酒楼里办,曼波也穿着那天选的新西服,在场子里给他转来转去,给他把一切调试妥当,因为形象太过明丽英俊,屡屡被不相熟的嘉宾误会是新郎官。

他当时只顾着招呼宾客,眼花缭乱,好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在意。时隔多年,却是有件事突然闪现眼前,在他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宴会中途,敬了一圈酒,他有些架不住了,到后面去休息,撞见苏怀舜和曼波,两个人在走道里低声讲什么,好像是起了争执的样子,彼此都不大痛快。

似乎一个在说:“……你怎么不阻拦?”

另一个说:“你不是也什么都没说……?”

“我有什么立场……她毕竟是我妹妹……!”

曼波垂下了眼,“说什么,怎么说,有问题的是我们……”

他听得一头雾水,满心狐疑地走过去,“你们在吵什么……?”

苏怀舜看他一眼,支支吾吾就往宴会厅里走去,表情却是很不好看。

曼波又恢复原貌,笑着拍拍他肩膀,“没什么,他哦,觉得自己妹妹的婚宴办在双龙会的场子里,不高兴呗。你是不是喝多了?要不要喝点浓茶醒醒酒?”

“费明时,如果你爸爸没有死,你是不是就可以不找乔曼波麻烦了?”

青年眼皮一跳,“你说我爸爸还活着!”

第十四章

休养生息二十年,经济开始腾飞,舞厅和赌场越开越多,靠着富江和海边,生意想不好都不行。因而就算刚闹了乱子,李文彪在S城的势力,比起庄爷当年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曼波手上也管着好几条商业街,这两年来进账颇丰,整个人的感觉都很不同。在帮会久了,身上的戾气总会很重,他从小就是肆无忌惮的性子,当然不会刻意掩饰,只除了在陈越面前。

陈越头一回见识到曼波的暴虐,是一次巡街时候,一个男人浑身是血的从“深隆”的后门冲出来。双龙会的事情,警察们向来不好多管,通常是睁只眼闭只眼,但是那个男人的样子

实在太可怜了,一条腿显然是断了,在地上赫然拖出一条血痕,边跑边喊救命,但是哪个敢去管他,血呛在喉咙里,他也就绝望地停住了步子,转头往后面望着。

其后呼啦啦冲出来一大帮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也不急,料定了男人逃不掉。

这个样子让他没办法坐视不理,刚往那边走了几步,就有人冲他五指一伸,示意他不要管:“阿sir,这是双龙会的私事,不劳插手哦!”

那个男人愣愣地又望向自己,吓得太厉害,嘴巴动了动,话没讲出来,只流下两行泪来,他又惊又悲的,一时不知怎么样才好,又往前面走了两步。

人群突然分开两路,让出一条道来,走出来的男人衣着端庄,和周围人完全两样,他胸口一窒,那人却完全没往这边看,手里握着一根钢条,像打高尔夫那样扬起来。

“——住手!曼波!”

曼波好像被他吓到了一样,望向他,扬起来的钢条停在空中,既不挥下去,也不放下。

只僵持了一下,曼波把钢条往旁边的人手里一塞,走到他面前,解释道:“这人是欠了赌债,按规矩办事而已。”

虽然是好言好语的,但是反而更加让他恐惧了,“你们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曼波低头看向他:“是让你为难了吗?”

“也不是……”他苦笑了一下,“你自己不觉得这样太过了吗?他腿已经断了,肋骨大概也是吧……?”

曼波朝身后随意地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呃,阿越,要不你进来坐坐,喝杯茶,我很快会处理好的。”

陈越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亲眼见识过曼波和同伴在街上作威作福的样子,也不是不知道他曾经一酒瓶子拍进了庄兴的脖子里,但是面前的曼波,还是让他觉得陌生,好像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了,话也讲不到一起去。

“阿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道个个都要我放一马?那我未免太好说话了,这个场子还怎么把得住?”

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在这片繁华城市里,一直都通行着这样的道理。

终于还是曼波妥协了,高声道:“好了,看在阿sir的面子上,放你这一马!再给你一周时间,要是再还不上来,哼!就不是打断一条腿了!”

讲完,淡淡地看他一眼:“满意了吗?”

哪里谈得上满意呢,陈越也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自己并没有真的救这个男人一命。这样的烂赌鬼千千万,他能做得了什么呢,偶尔同情心泛滥一把,也只是让人晚死几天而已。他只是对曼波轻微地感到了失望而已,而曼波对他也是一样的。

他想劝劝曼波,却也不知从何劝起,略微一踌躇,就失了机会,曼波冷着脸,领人进了“深隆”,明显是在怪他多事。

此后好几个月两人都没有碰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曼波故意躲着他,他几次去码头,都只有乔叔在家。乔叔告诉他,曼波跟倩倩分了手,现在的女朋友是李文彪的妹妹。

他想起倩倩来,那么黑黑瘦瘦的一个,就有点不是滋味。

但是他到底没有去找曼波,一来是怕曼波又嫌自己多事,二来爱柳怀孕了,他每日下了班就赶回家照顾,又高兴又忙碌,也顾不上其他了。

生活虽然也有种种的不如意,但总的来说还是安稳静好,有朋友,有妻子,又快要添个孩子,只要慢慢走下去,总是一条踏实平稳的路。

没想到会发生那样一件事。

曼波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从警局得知了两帮之间的冲突。新义和双龙的嫌隙由来已久,双龙会占着入海的码头,货物在这里流动,占尽了先机,早就令新义会眼馋。只是两边实力相近,相互牵制着,谁也不敢妄动。

不知道为什么,李文彪突然吞了新义一批货。

有人说李文彪是受了下面的人的撺掇,是谁,陈越心隐隐不安起来,怕是曼波。

这天大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空气里一股湿漉漉的水腥味,他心里一片愁云黪淡。

魂不守舍的过了一下午,淌着水匆匆地回到家,走到楼梯口,正弯腰拧干浇湿的裤管,曼波突然从楼梯下面闪出来,楼道里昏昏的,吓了他一跳。

“你在这里干什么!”

曼波也浑身湿透,道:“我遇到点麻烦,想能不能在你这里躲一阵。”

“我已经听说了……”陈越催他往楼上走,“一身湿淋淋的躲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进屋?”

曼波却扯住他,“阿越,泰国帮不是好惹的,收留我是给自己惹麻烦……”

他捶他一拳,“干!跟我还讲这个做什么,我是那种怕麻烦的人吗?上次——”

曼波打断他:“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你是一个人,现在你结婚了,爱柳又怀了孕……”

他拳头还抵在曼波的肩窝上,力气却消失了,“那你来做什么……”

“我没有放心的去处,又怕会害了你,所以不能不先讲清楚……”

曼波一抬眼,眼睛亮得像雨点上的闪过的亮光,他突然好气,觉得曼波嘴上说得这么温柔,却像是算计好了一样,他这个样子站在自己面前,哪里还说得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做坏人也做这么磊落……

“少在那里罗里吧嗦了,快点上来吧。”浑身充满了无力感。

曼波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一个人自言自语般地在抱歉:“虽然早就知道爱柳怀孕的事,但是一直也没有来看望……这次来了又没提什么礼物……真是,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一律懒得去理。

面对爱柳一脸惊讶,他不好解释,曼波更是缄口不言,他给他开了热水器,叫他先洗澡,又拿了换洗衣物递进浴室里。

水气腾腾的,曼波背上很清晰地一道宽疤,还是几年前在码头被那些泰国人砍伤的,这样的伤疤自己身上也有。衣服放在洗脸台边,他知道自己该出去了,却又拖拖拉拉靠着门框站住。

曼波声音捉摸不定地笑了笑:“站在那干什么?”

他恨恨地:“都不知道干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曼波愣了一下,浅浅笑起来:“谁叫你喜欢我……”

他心里咚咚地一阵跳,好像什么秘密被说破了那样,正要大声回击,听到客厅里电话响了,只好甩下一句:“脸皮比城墙还厚了!”便去接电话。

是苏怀舜打来的,在电话里沉着声音提醒他:“知道吗,原来庄宁正是去了新义会,这一会不会轻饶李文彪他们。”

又问,“乔曼波有没有联系你?”

他只答没有。

苏怀舜道:“不要做傻事。”

第十五章

他怀着侥幸的心理做了傻事,而生活无所谓侥幸,回报了他惨痛的结果。现在讲起来,徒有悔意而已,叫时光的洪流一冲,悔意化为怅惘。他不明白运命究竟是循着怎样的轨迹在走。

第二天他照例去警局上班,走之前啰啰嗦嗦交代了很久,爱柳皱着眉质问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安抚了几句,急着走。

到了警局,故作镇定地向同事打探消息,个个添油加醋,说的都不一样,但是情态却一律是很严峻,听得他一背冷汗。

中午吃饭,苏怀舜冲进来,挟着他的胳膊就往外面走。

“到你家去,我要看看你有没有把人藏在家里。”

他被拖着踉跄几步,然后就被塞进摩托车的边斗里,虽然也试图解释点什么,但是舔舔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

今天虽没下雨,可是和昨天一样湿漉漉的,积水未退,在疯驰的摩托两边溅起半米高,好像苏怀舜的怒火。

他心里凉凉的,车开得太快了,街边的建筑都像幻影一样流过,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做错了。但是为什么是错呢,说不清。

车在路边停下,他一抬头,先看到了窗台上的那盆秋海棠,雨余花更娇,赤剌剌地开在那里,触目惊心。

那血一样的胭红刺得他心里一惊,不等苏怀舜拔钥匙,就疯了一样地往楼上冲,不好的预感在血管里乱突,空空的楼道里全是他慌张的脚步声,一个人响成一群人,就像是有人在后面撵他。

门是大开着,家里砸得稀烂,沙发都翻了个,地上还有血水,他的心在胸腔里,一下子好像都不会跳了。

苏怀舜赶上来,停在他身后,恨得磨牙,却只道:“走,去医院。”

他机械地跟在后面下了楼,又坐回摩托车里,很难看地蜷曲着,下巴搁在膝盖上,却只想缩得更紧一点才好。

车子发动起来,凉风重新吹到脸上,他才比较能够开口说话:“还以为你会打我……”

讲出来,又觉得自己变成了彻底的烂人。

苏怀舜却回答:“你以为我不会?不在这一时罢了。”

“哦……”他惨惨地笑了一下:“其实你昨天打电话来,他已经在家里来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抬头看看天,天已经清了,亮亮的一线绽开来,像鱼浴光的脊背。

到了最近的医院,苏爱柳果然在那里,正在手术室做手术,曼波等在走廊上,苏怀舜二话不说一把将他钳到地上痛殴。

他就站在旁边看着,两不相劝,因为他才是最该被揍的一个,“手术中”白得发青的灯光,亮得他眼睛痛。

后来还是护士和扫地工跑过来把两人分开。曼波的虎口汩汩的流着血,护士看了喝道:“不是要你去包扎的吗?怎么还在这里!”

曼波颓唐地坐下,也不去医药室,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什么都没有,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问:“爱柳怎么样了?”

没有人回答他。

三个男人都坐在外面等,像是以前上学的时候,逃了课或者打了架,坐在办公室外面等着受罚,比较起来实在是沉重太多了,但那种茫然无措、自暴自弃的心情却还是一样的。

陈越突然很想抽一颗烟,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现在想想也许电视里并不是做戏,或者耍帅,只是必须要用一种味道,去掩盖掉嘴里的苦涩而已。

后来,爱柳终于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医生说,孩子没有了。

爱柳还没有从麻醉中醒来,瓜子脸惨白,日光灯的光洒下一层青色,他的泪水掉落下来,她把他从懵懂中唤醒来,给他爱。连她那些精明的劝告,也无一不是使他变好。

三十多年过去,他对别的种种都无有悔意,只除了对苏爱柳。

他无父无母,从小祖孙俩相依为命,最渴望无非是有一个家,却正是他害了自己的妻和子。从矿山到这外埠,一路漫漫走来,没有别的参考,都只是循着情义两字的指引,最终反倒是落得无情无义的境地之中,也不知是哪步走错。

他一直活在糊涂之中,他恨这样无知无觉的自己。

苏怀舜说:“你们回去吧,我来照顾。”

他自然不肯。

苏怀舜冷冷地瞟了他和曼波一眼:“我不是在和你客气,我妹妹醒来,也不会想见到你们。”

曼波迎着苏怀舜的目光,也冷淡地耸耸肩,转身就走了。

他有些愕然,苏怀舜已经又说:“他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他正要辩解点什么,就被苏怀舜一把揪住了额发,“我他妈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爱柳嫁给你!”

他伸手捂住苏怀舜的眼,“你不要哭……”

苏怀舜在他手里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开他,“你走吧。”

他接了一手苏怀舜的泪水走出病房。

想起曼波,又到医药室去,人果然在那里,让医生缝伤口,疼得背上纠结起两块。

他站在门外默默地看着,已经很夜了,觉得好倦。

曼波后来去了哪里避风头,他并不知道。几周以后,双龙会和新义会在码头火并,胜负难分,新义会又退回了上游。只是李文彪死在了这次械斗中。

对于他的死,坊间又是传言纷纷,直到曼波上台之后,流言才跟着偃旗息鼓。

他这时想起来,李文彪是双龙会的堂主,曼波也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强敌压阵,没有躲起来的道理。

这时他已经和苏爱柳离婚,之前他每天跑医院,爱柳都躲着不见他,渐渐的他也明白了,再见也没有意义,有的伤可以修补,有的再也修补不齐,与其对坐着相看那残缺的,不如都背过身去算了。也不是结仇,只是多看一眼都会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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