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没有任何交谈，苏俊彦只是将油门催到底，急速奔驰。山路没有想像中的陡峭，半个小时后，便能绕过半个市区，来到繁华之外的荒城近郊。行至十字路口，苏俊彦压车切过省道，直往海滨驰骋。

三月底的夜风微冷，肆意划过骑士身侧，略薄的夹克随风扬起，拍打的年轻身躯，苏俊彦猛然发出一声长啸——在这瞬间，滨海公路上的空气彷佛为之骚动。紧贴着的杜尧甫，也感受到那股自胸口传来的躁动，他跟随着声音的末稍，补上了一计嘹亮的呐喊。

一样的海，一样的人，看海的人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心情。

苏俊彦轻轻拍着杜尧甫的肩膀，说道：「之前有一段时间，压力很大，我都会来看海，骑着车像疯子一样乱叫。叫完，好像又有了新的能量……」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杜尧甫突然紧紧抱住他，极为用力的，好像要将所有的思绪都透过这个拥抱传达。

苏俊彦听到自己的心跳，碰碰、碰碰、碰碰，越来越大声，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粗重……他清楚感受到男人的肌肉在颤抖，垂落在颈侧的发丝，痒痒的、触感很好。

他不确定杜尧甫有没有哭，即使有，他想他也不会愿意让自己看见。苏俊彦也伸出双臂紧紧回抱，杜尧甫现在需要的，也许就是这样不问原因的温暖拥抱吧？至于那个不小心就硬起来的地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尧甫才松手，颓然坐在防波堤上，双手称着地说道：「小彦……千山独行已经死了……」

「豆腐，不用说了，我根本就是为了陪你才玩游戏的。」苏俊彦抓着杜尧甫的手臂，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反而问道：「你要不要搬来跟我住？」

杜尧甫沉默地看着苏俊彦，完全没有回应。

「我刚看到新闻了，雅虎头条……」苏俊彦有些尴尬地抓着头发，那时见到杜尧甫不太对劲，直觉是工作上出了问题。没想到才打开首页，就看到杜尧甫的公司大规模裁员的新闻。他有些激动地说道：「那绝对不是你的问题，绝对！」

杜尧甫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感受着海风的倾诉与大地的气息，还有身边人无语但关切的注视礼。他想起家人的期盼，回忆着当年发下的豪语、求学路上的艰辛，然后细细品尝这段日子以来，社会所带给他的洗礼……

如果人生注定要跌倒一回，那不如趁早狠狠摔上一跤，然后勇敢地爬起，坦然面对。当情绪逐渐沉淀下来，杜尧甫的思绪竟是格外清晰。他惊觉这一年来，自己彷佛是云雾遮眼，生活看不到目标、找不到重心，日子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工作上自以为得意的表现，实际上却疏忽了圆融。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他的未来还多于过去。杜尧甫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而诚恳地宣示着：「小彦你放心！我没那么脆弱，不可能这样就被击倒的！」

苏俊彦看着杜尧甫的背影，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

千山独行已经死了，杜尧甫回来了。

第十七章：同居

情绪抒发之后，杜尧甫不得不审慎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回家是多数人的选择，但是他根本就不敢让家里知道，自己被裁员的事情，遑论回家。

母亲是看自己有了工作，才愿意收下生活费，结束小吃店的营业。杜尧甫不愿让母亲拖着病躯，还继续赚辛苦钱过生活，但是以母亲的个性，若是知道自己的事……杜尧甫不敢往下想，对他而言，当务之急就是在存款用尽之前找到新工作。

节流是必要的，苏俊彦也一直说着：「这年头景气那么差，我想还是能省则省。我那边你看过，空间还算够，花点时间搬过来，省下房租，你的经济压力才不会那么大。」

「更何况H市的工作机会多，住过来找工作也方便。」

H市为台湾的科技业的重镇，荒城只是H市周遭的卫星城镇之一。对于理工科出身的杜尧甫而言，H市就代表着工作机会。

其实不用等到苏俊彦提议，杜尧甫也不想在荒城多待片刻，只是他还有些顾虑：「这样实在太麻烦你了，我过去住不但会压缩到你的活动空间，还会影响你的作息……」

「豆腐，这种时候就别跟我客气了。」苏俊彦打断他的客套话，拍着杜尧甫的肩膀。杜尧甫也顺势搂住苏俊彦的肩头，两人无声的对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最后，杜尧甫听从了苏俊彦的提议，将荒城的房子退租，租来一辆小货车搬家。幸好他的东西不多，整理起来还算方便。至于「千山独行」的帐号，则由苏俊彦开着向帮会里的人道别，然后挂上8591卖得台币两万多元。

苏俊彦是过来人，一句话都没多问。不但腾出空间让杜尧甫放他的桌椅，还清出半面墙让杜尧甫堆家当。苏俊彦的套房已经算相当大，但是一个人的生活空间，要挤下两个大男人，还是相当勉强的。闲书、非当季的衣物、不常用的杂物，全都暂放在纸箱里，向上堆叠直抵天花板。

「小彦，等我找到工作，我们换租一整层的那种怎么样？」杜尧甫看着堆了将近半面墙的箱子，不禁按着额头，揉起太阳穴。

「当然好！」苏俊彦自认是趁火打劫地把杜尧甫拐来同居，如果对方找到了工作还愿意和自己住，就再好不过了！

「我相信时间不会太久的。」杜尧甫努力给了苏俊彦一个微笑。

＊＊＊＊＊＊

等待履历回覆的时间，杜尧甫也不闲着，他每天行程就像固定好的：早上先听《CNN互动英语杂志》练习英文，然后上网浏览公司资料、业界消息、相关期刊，中午就和苏俊彦到附近市场随便找间小吃店解决民生问题，之后就是做一些笔试可能会考到的题目，回忆当年所学的知识。

当然，之前工作的内容还有专业资料更为重要，他不断地深入阅读，以求通透了解。晚上偶尔和苏俊彦闲聊，但最主要的还是读书，范围非常广泛，不仅是教科书，就连苏俊彦架上的闲书他也拿着翻看。

然后是运动。对杜尧甫来说，运动除了让头脑休息，最重要的就是雪耻！之前他被林馨恬、赵如涵说太久没锻链身体，那时太忙，听过也就算了。直到他和苏俊彦同居以后，他立即感受到彼此的落差。

天气逐渐变热，两人都舍不得开冷气。苏俊彦在外头代课、拍照跑了整天，回家照例要冲澡一下。要是真的天气太过闷热，他冲完澡后便会打着赤膊或是只穿着挖背背心，窝在电脑前修照片。

苏俊彦当初曾问过：「我不穿上衣你介意吗？」杜尧甫一开始是回答：「我没差。」没想到等对方真的那么做了，他却发现自己的眼睛，总会忍不住打量苏俊彦。彷佛随时随地都能看到那副精壮的体魄，在自己眼前晃荡。小麦色胸膛结实而饱满，腹部明显锻链出六块肌，手臂和背部也有着漂亮的线条，身上未乾水珠衬出惊人的男性魅力。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杜尧甫就深深受到打击，同为男人，自己就如那些女生说的，只是块软绵绵的豆腐。是可忍，孰不可忍？以前是没时间运动，现在杜尧甫有的是时间！所以他现在练得倒是比苏俊彦还勤。

苏俊彦看着杜尧甫用心准备面试和锻链的背影，倒是有些感动。眼前的男人，才是他记忆中，那个每夜在宿舍里埋首苦读，对自己的人生极其认真看待，却饱含傲气与信心的杜尧甫。这样的男人，才是令苏俊彦为之折心的对象呀！

只是杜尧甫的履历虽然投出去，却都石沈大海，迟迟没有回音。一个月过去，杜尧甫表面仍然冷静等待，内心早就急如火烧。他汇了本月的生活费给母亲，计算着银行里的存款馀额，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苏俊彦瞄到杜尧甫的电脑萤幕和神情，忍不住安慰他道：「不要急，新闻不是才报导过，现在平均要待业四个多月才找得到工作。现在不过就只经过一个多月吗？」

「我知道，只是我履历已经丢一阵子了，却一直没有下文，倒底是……景气有这么差吗？」杜尧甫轻垂着桌子，发出长长的叹息。

「这个我不清楚，也许人家看履历需要时间吧？」苏俊彦回想最近接件的状况，现在虽然不景气，但已经比二○○八年时回温不少，当然他也不好明讲，只得说道：「不过你的市内电话有改吗？要是有通知面试的话……」

「我当初就没有牵市内电话，都留手机号码。」杜尧甫摇头感叹，「履历这关真的会急死人，我缺少的只是被看见的机会，如果能让我面试的话，我有绝对的自信。」

再怎么说，他还是杜尧甫，那个挑灯夜读，几乎每年都拿书卷奖的杜尧甫。即使经过一轮历练，但是他仍有自信，自己的专业能力绝对不会输给其他人。

苏俊彦灵光一闪，拍着手说道：「豆腐！履历拿来让我看一下！」

「麻烦大师过目了！」杜尧甫恭恭敬敬奉上随身碟。

苏俊彦从杜尧甫手中接过履历，看没几行，就已经找到问题——该讲的是都讲了，文字条理也还算清晰，但却看不出什么亮点，如果他是主管，大概也不会被这份自传吸引吧？

「呃……豆腐，你的自传没找人看过吗？」苏老师试着让语气委婉些。

「我按照1111人力银行上的范本写的呀！也有上科技业版看别人的分享文……我写得很差吗？」杜尧甫被苏俊彦看得不好意思，当年学的国文早就还给高中老师了，他这份履历自认写得比硕士论文还要用心。

「也不是很差，而是叙述方式的问题……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改吧？」苏俊彦搔着脑袋，他是历史老师，可不是国文老师，要他指导作文还不如直接改写。

「那就麻烦你了！」杜尧甫双手抱拳，做出长揖的动作。

「三八什么……」苏俊彦笑着推了推杜尧甫，开怀地笑了起来，现在他能帮得上杜尧甫一点什么，就已经心满意足。

＊＊＊＊＊＊

杜尧甫拿着苏俊彦修改版后的履历投递，困境果然有所突破，过没多久，他便一连接到好几间公司的面试电话。

刚接完一通电话，杜尧甫差点从椅子上跳起，他兴奋地拍了拍戴着耳机专心修照片的苏俊彦，说道：「小彦，你修改后的自传真有效！我刚接到TS电子的面试通知。」

「你前两天不是也接到UM电子和HH科技的通知吗？就没看你这么兴奋。」苏俊彦拿下耳机，一脸疑惑。

「你也知道TS电子算是业界的龙头吧？重点是他的风评，在这三间公司中是最好的。」杜尧甫转向苏俊彦，燃烧中的眸子直视着对方，像是困在笼子里，迫不及待想要振翅高飞的猛禽。

苏俊彦顺手将档案存好，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好奇地问道：「这个我知道，不过最近HH科技声势也挺旺的，看新闻报导，尾牙像是在洒钱。」

「HH科技是很多人想进去，不过也非常操。听说他们董事长在厕所遇到员工时，都会问：『尿尿变黄了没？』」

这算是业界流传已久的故事，也不知道真假，杜尧甫总觉得苏俊彦应该知道这件事。没想到苏俊彦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杜尧甫摇着头回答：「因为忙着工作就会没时间喝水，如果没有变黄，代表工作不够认真。」

「他不是怕员工健康状况不佳才问的呀？这是什么心态！」听到这里，苏俊彦不禁感慨，这些企业家的冷血，怪不得某集团大陆厂的员工，会接二连三的跳楼。

「资本家的心态——反正现在不景气，不怕没人来做。」杜尧甫也跟着叹息，其实他需要会如此痛苦地找工作，也是拜这种资本家心理所赐。他分析道：「TS电子之前因为裁员事件出过问题，现在权力重回创办人手中，所以相较之下，对待员工算是和善的。」

「所以你最想去TS电子？我听说也蛮操的。」苏俊彦挑着眉问道，据他所知，TS电子是敢给钱，但事情绝对不少。他接过几个TS电子工程师的婚摄案子，新郎倌一边接电话一边宴客的惨案有之，精神状况极差的状况有之。

「虽然说会操，但其他公司也是操，那我还不如找钱多一点的，所以说TS电子是我目前的第一志愿。小彦，不过这几间比之前的公司，都好上许多，如果我真的录取了，一定要请你吃饭。」杜尧甫回答得相当笃定。

苏俊彦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确实就如杜尧甫说的，这几间公司确实是许多理工科的首选。对方用人也挑剔，看学历也看资历，杜尧甫能不能进去还是一大问号。

他故作轻松，微笑着给杜尧甫打气，说道：「你一定可以啦！我要先预约……西堤就好，不用太贵的。」

「西堤是小意思，绝对OK！」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啦！」

第十八章：意外

虽然说三天后才要面试，杜尧甫却硬生生失眠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面尽是模拟面试时主管的问题，还有自己的应答。脑袋异常清醒，思路格外明晰，静下来时，只觉得室内寂然无声，就连时钟走动的声响也都听得见。他意识到再继续翻下去会吵到苏俊彦，努力固定姿势不要动作，努力压抑起伏的思绪。

这时，苏俊彦却翻身下床，直冲浴室。

浴室的灯光透过门板，照得眼睛难受，杜尧甫只好静等对方出来。但是等待的时间竟出乎意料的漫长，好像已经超过半个小时。浴室内一片静默，杜尧甫忍不住跟着起身，想弄清楚状况。

他放轻脚步走到浴室外，只听见不甚明确的粗重呼吸声，间或传来男人低沉而压抑的呻吟声。杜尧甫听得明白，脸马上涨得通红，他立即钻回被窝，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浴室里面可能出现的画面——苏俊彦坦露着身躯，精实的肌肉完美呈现，右手来回套弄着高举的性器……

该死！

杜尧甫屈身捂住自己高挺的分身，怎么样也想不透，自己竟会产生如此幻想。他不是没交过女朋友，理论上应该是个性向正常的直男，怎么会对好友无端起妄念呢？

是苏俊彦在他最困厄的时候陪着他走过，甚至还提供了住所让他栖身。是自己闯入他的生活领域，累得好友必须在半夜趁着自己不注意自慰。这对种天经地义的行为，自己无意间窥探到就算了，怎么会因此产生生理反应？这到底是……杜尧甫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不敢继续往下想，蒙着棉被装睡，过了许久，才获得睡眠女神的亲睐。

清醒时，杜尧甫发现苏俊彦正躺在自己的怀里。那人睡得正香甜，根本没有感觉到异状，倒是杜尧甫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从床上跳起，反倒把苏俊彦吵醒了。

被当成抱枕的家伙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喃喃问道：「干嘛那么激动？闹钟又还没响。」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杜尧甫脱口而出。

「啊？」苏俊彦总算睁开眼睛，还有些迷糊地打量着呆立在床边，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的某人。

「没事、没事……」杜某人矢口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当然，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他正低头看着自己高举的某部位，思索自己已经连续两天，都因为同一个人失控，到底是哪一根神经出了问题？

「生理现象，干嘛那么紧张？」苏俊彦挣扎了半天，终于从床上坐起，他伸了个懒腰，用手顺了顺头发，一派悠然。

「我不是说那个……就是……对你不太好意思……」杜尧甫脑袋乱成一团，舌头也跟着打结，一句话含在嘴里半天。

「喔喔喔！」苏俊彦总灵光一闪，终于理解到眼前人在什么尴尬。「杜先生，你以为你是第一天把我当成抱枕吗？」

「你知道？」

「废话！每天都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推开不到两秒又会自己黏回来，睡相有够差，我都懒得讲你了。」苏俊彦回答得漫不在乎，他看了看时钟，犹豫了一会儿才踢开被子，翻身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