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跟我说，我可以改进。」杜尧甫被说得无地自容，只好站在一旁干笑。

「……我记得我说过，你还回答：『你我夫妻一场，抱在一起睡觉是非常正常的。』」苏俊彦低头刻意不看杜尧甫的表情，毕竟他说这话时，心里其实在暗爽的。

「好像有这个印象……」杜尧甫彻彻底底汗颜，他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对方会记得这么清楚。

「好啦！既然起来了，就去刷牙洗脸吧！」

「也是。」杜尧甫点头，跟苏俊彦转进浴室。他用水冲了冲脸，将这些与求职无关的思绪抛开，毕竟他现在需要的只有专注。

＊＊＊＊＊＊

很快就到了TS电子面试的日子。

闹钟还没响，杜尧甫就已经清醒。他看时间还早，便起身盘腿，闭上眼睛，将前两天UM电子面试情形重新回想，调整答案，让回答更臻完美。又将三分钟自我介绍，以及对工作的理想与展望等必备回应，重新流过心里。

思虑在一呼一吸间越来越明澈，越来越缜密。浮躁的心情逐渐沉淀，有一股力量逐渐充盈着四肢百骸，踏实而且温暖。

苏俊彦原本还在睡梦中，转身碰到杜尧甫盘坐的大腿，也就醒了。他躺着仰视身边人的坐姿，端详他闭目静坐时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怎么才几天的功夫，这家伙就从一个沉迷电玩的死宅男，转变成打坐入定的僧侣了呢？

他知道，那是有个温柔而坚定的信念，支持着杜尧甫的行动。而在这一瞬间，苏俊彦有种错觉，眼前人的形象竟是如此高大，有股莫名的吸引力，让他不自觉地贴近对方。

苏俊彦的小动作，杜尧甫相当敏感地觉察到了。他蓦地睁开双眼，低头微笑着说道：「小彦你醒啦？」

这双眸子澄澈如水、清明如镜，差点就要将苏俊彦的魂勾了去。他拉起棉被盖住自己红透的耳根，转身说道：「你先去刷牙洗脸吧！我再躺一下。」

认真的女人最美丽，认真的男人最帅气。对苏俊彦而言，一大早就看到杜尧甫认真的模样，实在有害身体健康。他憋得难受，又不想耽搁杜尧甫的行程。

好不容易等对方从浴室出来，自己处理完早上升旗的困扰时，苏俊彦的自制力又再次接受考验。这时，杜尧甫已经换好面试的衣服，白衬衫搭着铁灰色休闲裤，没有打领带，扣子开了一个，隐约露出一点锁骨线条，显得相当诱人。

要知道，杜尧甫平时上班都是POLO衫加牛仔裤的轻便穿着，窝在家里面就是T恤、运动裤、拖鞋，讲白了就是不修边幅。现在经过特意打理，苏俊彦怎么能不心动。

他默默地看着杜尧甫整装，不时偷瞄对方英挺的身姿，又暗暗懊悔自己前两天接了代课，遗漏了一次杜尧甫穿衬衫的模样。

他们一起啃完面包、喝干咖啡，送着对方出门。

杜尧甫微笑说道：「那么，我走了。祝我好运吧！」

「你绝对没问题的，面试加油！」苏俊彦也微笑回应。

这时，两个人心里都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这种早起送行的场景，感觉好像是夫妻日常生活的互动，再不然，好歹也是情人之间的对话，而他们什么都不是。

苏俊彦有点慌张地关上房门，躲到电脑前。他不知道，杜尧甫也和他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现场。

杜尧甫轻拍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专注。怎么可以在这么重要的早晨，对苏俊彦兴起一些无端的想法！

＊＊＊＊＊＊

等待是非常磨人的，面试之后，等待结果通知的日子更是难捱。杜尧甫面试完三间公司，又接到两通面试电话，就开始过着每天等手机响、不时察看电子邮件的等待日子。

这一天，苏俊彦说了声：「我要去上课，有事打我手机。」就把杜尧甫晾在家里。同居以后，杜尧甫才知道其实苏俊彦是真的忙碌，为了达成开工作室的梦想，苏俊彦一直很积极地代课和接件。上课和修照片就占掉大部分的时间，假日要是接了case，那就像消失了一般，音讯全无整天。

杜尧甫独自窝在房间里，也不是头一天的事。只是这种突如其来、不知截止日期的长假，未必能让人真的放松，为了避免被压力灭顶，杜尧甫会刻意让自己忙碌。

他今天心血来潮，考虑自己是不是该先打点工，省得坐吃山空，盘算了好一会儿，他便开始上网找资讯。只是杜尧甫万万没想到，浏览没多久，电脑就开出现异常症状，一直当机，接着跳出诡异的蓝色画面，被强制关机。来来回回好多次，主机每张卡片都清过拔过，还是不见好转。杜尧甫想这大概是电脑中毒了吧？他想上网查询，这时却发现连网路也连不上了。

「小彦，我电脑好像中毒了，电脑可以借我用一下吗？」看看时间差不多是整点下课，杜尧甫直接拨了电话。

「中毒？我都直接重灌的。」

「太麻烦了，我想先上网看看怎么解毒。」

苏俊彦的语气似乎有些迟疑，他沉吟了许久才回应：「……我的密码你记一下，东西不要乱开，怕会把客户的档案弄乱。我等一下就会回去了，不急的话等我回去再弄。」

「你放心，我是纯上网而已。」杜尧甫拿笔抄下密码，打开苏俊彦的电脑。

电脑开机、连上网路以后，迅雷立刻跳了出来，相当听话地执行指令：「下次开机启动时，继续本次下载」。杜尧甫顺手点开想要关掉，立刻傻眼——那些是什么跟什么鬼东西呀？「XX美少年调教」、「真痴乱少年XXX巨根」、「日本XXX帅哥双龙」……一般人好歹是下载什么美少女、人妻、女教师吧？

不不不，也许这只是苏俊彦一时心血来潮的下好玩的。他可能在D槽或E槽，发现一般人会看的A片吧？杜尧甫掩不住好奇心，凭着直觉点选那些命名不知所云的资料夹，然后看到更多明显是标注「美少年」的档案……

杜尧甫默默关机，他想，他好像意外知道了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苏俊彦的性取向，应该……应该有点特别……

第十九章：转折

苏俊彦是同性恋？

同性恋其实没什么，反正是苏俊彦个人的事。

但如果自己作为同性恋的同性室友……那？

细碎记忆的片段被串联起来，一旦知道背后原因，很多事情一下就想通了。

一见面时，苏俊彦听到自己没有女朋友的态度，从抑郁到豁然开朗。听到自己要帮他介绍女性友人，算得上是情绪化的反应。被误会有女朋友时，那段气急败坏，但是非常笃定的自我表述：「我真的没有交女朋友，现在不会交，以后也不可能交……」

杜尧甫按着额头，发出长长的叹息——苏俊彦，应该喜欢自己吧？不然就不需要那么激动了。回想起过去那些事，他现在是如梦初醒，不禁悠悠地叹了口气，他想，苏俊彦对自己的情感，大概……很早就开始了吧……

如果一个男生，连续帮女生买了整整一年的宵夜，风雨无阻，然后说那个男的对女的没意思，应该不会有人相信。但为什么换成苏俊彦这么做了，杜尧甫在当年却一丝的怀疑都没有？因为他说是好哥儿们，别计较那些，顺手而已。现在想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当年苏俊彦拉着自己到处外拍，说是要练习摄影技巧，自己只觉得奇怪，为什么外拍不找女生当模特儿。作品拍出来了，还将照片拿去当合成桌布——当然也有其他女生的照片当障眼法——当时他完全不知道目的，现在终于明白，这是摄影师的别有用心。

如果一个人，因为暗恋的对象有了女友，却被那个暗恋对象当成爱情顾问，会是什么心情？成天和那个人闹别扭、生闷气也是正常的吧？当时自己说了什么？「见不得别人好」还是类似的话？杜尧甫想，自己应该是伤到苏俊彦了……他后来失联的原因，根本不用问，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时至今日，苏俊彦又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情在接近自己的？杜尧甫一直认为他们是很平常的朋友相处，偶尔开些小玩笑罢了！如果他真的对自己有好感，那么……自己在游戏里，开玩笑叫他老婆的时候……自己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抱着他的时候……那天在合欢山上，怕他冻伤握着他的时候……

而自己，又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回应？拒绝？还是继续这样下去？杜尧甫怔怔地想得出神。

钥匙打开大门的声响，中断了杜尧甫的思绪。苏俊彦开门，卸下背包问道：「豆腐，你电脑OK了吗？」

「呃……还没……」杜尧甫尴尬地回避苏俊彦的眼神。

苏俊彦没察觉到杜尧甫脸上的阴晴不定，继续问道：「还搞不定呀？要不要我帮忙？」

「我刚在备份资料，所以还没弄。要不，你先帮我查一下这可能什么状况？」杜尧甫终于找到一个像样的藉口。

「小事。」苏俊彦按下电脑电源，像是松了一口气。

下载了新的防毒软体和病毒码，杜尧甫就丢着电脑扫毒，和苏俊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杜尧甫不想去思考自己对苏俊彦的看法，反而旁敲侧击问道：「小彦，你觉得你是一个在意世俗眼光的人吗？」

苏俊彦停下手边的动作，转头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好奇。」

「我觉得，要看情况。」苏俊彦摸着下巴，颇为严肃地回答：「我很想不在意那些眼光，但是我的工作性质却不能让我无视。婚摄除了要讲技术，口碑也要好，我就必须将我自己塑造成一个和譪可亲、会带气氛、很专业的摄影师。上课的时候也是一样，必须在意自己带给学生的印象。」

「你讲的是工作上的需求，那你对自己的看法呢？」杜尧甫望向苏俊彦的眼神略显复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举个例子好了，我是C大研究所毕业的，一般人都认为应该要往科技业发展。可是我宁愿去卖鸡排，就像新闻上那个把证照贴在卤味摊的工程师一样。亲友都觉得惋惜，甚至觉得丢脸，像这样的情境，你会在意吗？还是继续会坚持自己的想法？」

「就像是我历史系读一读，教程修一修，放着老师不当，却去当婚摄这样吗？」苏俊彦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杜尧甫，他不觉得对方会无缘无故提起这样的问题。

「婚摄还好吧？其实我要说的是那种，自己的选择却被外界不断质疑、乃致反对的情况……我想问的是因为价值观不同，而做出一般人无法理解的选择时……」杜尧甫突然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极其有限，问题切不到核心，只能绕着不重要的部分打转。

「这种情况我是不会管的，那干他们鸟事？反正我可以为我自己的行为负责，根本不需要理会他们的想法。不过……豆腐你到底在想什么？该不会是真的想去卖鸡排吧？」苏俊彦越来越疑惑。

「不是，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杜尧甫沉着声，努力调整脸上的表情。

「找工作的困难？」摄影师的疑惑不减反增，但他仔细观察对方的神态，却找不到破绽。

「别说这种话！我绝对拿得到那份offer！我只是想等真的有好消息再跟你讲。」杜尧甫提到工作，一扫原本有点萎靡的状态，反而有些期待和雀跃。「其实我和人资面谈的时候，感觉很有希望。尤其是TS电子的主管，看起来也很欣赏我的回答。」

「很有信心嘛！是等着请我吃饭吗？」

「当然啦！」

「那你要不要拨点时间，出去看看这座城市？你大概工作以后，就很少出去玩吧？」苏俊彦顺水推舟提议，眼底是藏不住的炽热。

杜尧甫对感情原本是有些迟钝的，但是在了解苏俊彦的心思以后，如果还读不懂这眼神的意义，那就是傻子。他转头回避苏俊彦的视线，却发现房间狭窄，根本无处可逃，只好摸着脑袋说道：「这个……再说吧！我去买便当，你要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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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尧甫拎着两个排骨便当，站在7-11的饮料柜前发呆。这当然不是在考虑要喝茶里王还是御茶园，而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回去面对苏俊彦。

绑着马尾的女店员，看着杜尧甫发呆许久，便主动询问道：「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没有。」杜尧甫被问得不好意思，连忙移动脚步，假装在逛商品。店员似乎是觉得这家伙的行为诡异，便缓慢地跟随着杜尧甫行走——在饮料柜前发呆超过十分钟，一被问到却马上闪人，任谁都觉得很可疑吧？

杜尧甫觉得身后似乎有人注视，猛地回头，正好与店员的视线对上。

年轻的女店员立即紧张地自我表述，说道：「我绝对没有怀疑你要偷东西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好像很困扰！不知道可以帮你什么？」

「……私人问题，不便奉告。」杜尧甫哭笑不得，转身打算到别处待着。

「那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你随便讲，我随便听，听了就忘，总比你在店里罚站好吧？我给你考虑的时间，在我补货结束前，都可以当你的垃圾桶。」女店员说完，还真的跑回仓库拉了一大箱饮料出来。

杜尧甫往苏俊彦住处的方向望去，又低头看了看手表，最后摸了摸鼻子说道：「其实那是我朋友的事。」

「OK！OK！我知道，你绝对『不是』你朋友。」女店员特意强调「不是」二字，这种老梗，已经用到没人想吐槽了。

「真的是我朋友的事！他刚打电话来问我该怎么办，我说等下回拨，可是不知道该讲什么。」杜尧甫信誓旦旦，差点就要指天发誓。

「然后呢？」

「他发现他的室友暗恋他。」杜尧甫没察觉，自己的脸已经开始发烫。

「那你朋友喜欢他吗？」听到八卦，小女生的耳朵就尖了起来。

杜尧甫叹了口气，摇头表示：「不知道，他现在很困扰。因为我朋友一直把那个室友当成好朋友，从没想过感情方面的问题。」

女店员突然注意到一个关键，连忙追问：「等等，你说你朋友的室友……他们都是男的吗？」

「当然。」

「喂！你不觉得你朋友在意的点很奇怪吗？」

「为什么这样说？」

「一般人被同性的喜欢，应该都会在意对方的性别吧？可是你朋友好像不会对方是『同性』而困扰，他烦恼的只是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对方而已。」女店员非常敏锐地捕捉到杜尧甫的症结。

「呃……」杜尧甫傻在当场，虽然一开始发现苏俊彦是同性恋时有些意外，但是正如小女生所说的，他其实不在意这是不是同性恋。

「你朋友该不会也是同性恋吧？」女店员转头上下打量杜尧甫，皮肤白白嫩嫩的，很有同志的感觉。

「不是！他交过女朋友。」杜尧甫被看得毛骨悚然，连忙挥舞着双手澄清。

「那……不喜欢人家就早点讲清楚，趁早搬家；喜欢就告白，一定可以成功的。反正你朋友不在意性别问题咩……再说了，这年头，同性恋也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杜尧甫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女店员的，因为他在还为自己感到震惊：其实，自己也可能是同性恋？

他还记得，当初前女友离开时说的话：「我不觉得你爱过我。」杜尧甫没有细想过前女友说这话的原因——反正网友都说：理由都是假的，分手才是真的。

对杜尧甫来说，和男生相处，确实要比和女生相处来得自在惬意。对女生没有感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大学时，和大家一起追女生，好像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他只是从众。

而年近三十，被逼着相亲联谊，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他还是从众。而他现在发现，为什么从众，自己却一无所得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