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陆文虎肩负了整个连队的后勤保障职责,所以他很忙。很晚后回来,他见我睡在炕头,而没睡他给我留出来的炕梢,感到有些意外,然后去炕梢抱了被子,气势汹汹地把方宝胜驱走,睡在了我的旁边。
我后来才知道,对于睡炕,是有讲究的。炕头是身份的象征,应该是所有人中最有地位的人才可住得。陆文虎想我一个小新兵,肯定要住在炕梢,所以在临走之前占了邻近炕梢的地方,也因此炕头就没人敢睡。我不明白规矩,还以为大家都怕热,稀里糊涂就睡在那里。后来知道了,但陆文虎能追究什么呢?我也就心安理得的睡了炕头。
我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陆文虎必定会老实一些,尽管分别的三四天我的心里也有些骚动,但毕竟是这么多人睡在一起,呼吸可闻。
然而,刚刚熄灯后不久,大家说笑着渐渐发出均匀的呼吸,一个身体便钻进了我的被窝。
我吓得够呛,回身用手推他,可怎么能阻挡住一匹饿狼的侵入!
夜很黑。
他兴奋、喜悦得难以自禁。
“别闹了,快回去睡觉。”我伏在他耳朵边悄悄地说。
“搂一会儿,没事儿!”他的身体用力捻蹭着我,粗重的声音尽管已经压得极低,但仍能听见那金属撞击的鸣音。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
他把我的手拿下来握在掌心,然后迫不及待的吻我。
“想我没?”他激动兴奋得呼吸急促。
我想!十分想他!与他分别的这几天我就象丢了魂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你想我没?”我反问他。
“你先说。”他不依不饶。
“你先说。”我不肯就范。
“我想你了!你想我没?”他妥协,并再问。
“想了。”我心里怒放了大朵大朵的鲜花,甜蜜到了极处。
对于这样肉麻的儿女情长,在以往任何时刻都是极少能从他嘴里听来的,他能这么迫切的需要答案并抛弃了以往的硬气没有多少犹豫就表达了他想念我的心理,说明他是真的很想我。
火炕十分温暖。夜色特别温馨。
几天小别,不仅让我知道了没有他我是怎样的难捱,也让他明白了有多需要我。
这样的时刻,空气里都凝结着一丝丝氤氲的蜜糖,什么样的人才能具有抗拒如此诱惑的能力?
我们都没有。于是,在那个温暖的炕头,我们两个偷偷躲在被窝里,再次升华那虽然有违伦常但却是人世间最甜美的爱欲纠缠。而且,以后的每夜,也都如此……
尽管演习的日子没能留给我记忆更多的清晰,但那份犹如蜜月一般的感受却深深烙进心底,朦胧、暧昧、甜蜜!
白天,我们除了做饭,剩余很多空闲时间。躺在炕上看书;同房东大娘拉家常;爬上村边的小山遥看茫茫无际的原野上演习的装甲车和坦克车拖起漫天尘烟……
吃过晚饭,有时候是大家一起,有时候陆文虎只带着我,沿着南边的小路走进旷野,看漫天渐渐纷繁的星星于苍穹上澈亮。
到了夜里,等其他人都睡了觉,我便半推半就地同陆文虎一起做我们爱做的事……
蓝天澄净,白云几朵,衰草连天,阳光煦暖,轻风带着初冬柔柔的冷,轻弋……
小日子十分惬意!
这样没有束缚,没有紧迫感,没有藩篱的生活,使长期禁锢在军营中的我们肆意舒展开身体,将心放飞,徜徉在真正的天与地之间,尽情享受。
陆文虎由于任务比较繁重,所以很忙,偶尔清闲,他也会同我们一起说笑,或者帮房东大娘挑水劈柴。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仿佛置身于十分熟悉的家乡,笑容更多了,脾气也出奇的好,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在这样一个喝酒不要命的蒙古境内,竟然很少沾酒了。
沾染着人间烟火的陆文虎忙碌却心情愉快,每当看到他坐着车从外面回来,指挥着我们卸菜时的豪迈从容,或者看到他抡起有力的臂膀十分熟练地劈着木柴,或者看到他笑容可掬地同房东大娘拉着家常,我的心里都会升起一股暖意洋洋的甜蜜和感动。
这样的陆文虎才更象一个男人,有血有肉,看得见摸得着。
于是,我常常幻想,如果能与他在这样的一个小山村里过一辈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可每当想到这,都免不了嘲笑自己。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时光如水,二十一天的演习很快过去了。当收拾了物品,坐上返回的汽车,我们竟然每个人都在想念那片铸造了我们灵魂的钢铁军营,想“家”的情愫油然而生,归心似箭!
军营,才是军人的根,任何人都不能否认。
留守的战友们扯着大红的标语横幅,敲锣打鼓迎接我们凯旋而归。看家的司务长带着白迟和新兵黄玉辉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喝酒,唱歌,叫喊,雀跃,最隆重的节日也没有那天热闹。
回家的感觉,真好!
经过了短暂的休息,马上面临了老兵复员的前景,整个部队进入一年中最为清闲的低强度训练阶段。
老兵复员的风一吹,那些服役期满的前辈们开始坐不住了。他们中有的是想留在部队发展,四处找门路,有的是想不出意外的离开军营,也打洞挖关系,还有的举棋不定,想要回到更大的天地中,却又舍不得这份早已习惯的钢铁生活。
对于去留,陆文虎的决定十分肯定,甚至说他自从当兵起就一直在盼着这一天了。
许鸿安总说我不适合部队生活,而陆文虎却是个和军营完全格格不入的产物。不知是因为新兵时的阴影在他心里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还是家乡的甘甜深深吸引着他,总之在他心里,如果能早一秒钟离开部队,他绝不会在下一秒还当着军人。从前他之所以不愿意当班长,并且在抗洪抢险后拒绝了连里入党的提议,全部都是怕这些羁绊阻碍他复员的坚定脚步。
狼,是属于大自然的,只有在真正的天地之间,它才愿意发挥它的优势,才能在自由的风中快乐奔跑……
随着日子的临近,陆文虎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也很消沉。很多个夜里醒来都能看到他披着衣服坐在窗前,遥望满天的星斗默默地发呆。
我知道他是有些担心自己不能如愿离开。最近的两个月,七连炊事班一直都是“后勤建设标兵”,做为炊事班长,他自然成为了连队“班、骨、党”中重要的一员,而且还获得了一个三等功的殊荣,这些都将成为他回归大自然的负累。
为了不看到他日渐低迷的神情,我偷偷的去银行取回了一部分存款,拿给他,让他去找找门路打点使用。
开始时他不肯拿,但后来想到如果复员成功会有一笔转业安置费,于是他象似看到了一线曙光,算作暂借,拿了这笔钱。
部队是一个社会的缩影,人兽混杂,神鬼皆有,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正因为有了这些兽和鬼,生活才变得扑朔迷离,异常精彩,不然,只有人和神的世界将会变得单调而令人乏味。对于此种诸般现象,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过多抱怨,从而浪费了自己的精力和热情,消耗了本就极其短暂的青春年华,我们需要做的,是努力生活,习惯人生,做好自己的本分。人世间,凡此种种,盗亦有道,有人的地方总是会有矛盾和分歧,有佞和忠诚,我们不能因为少数人的恶作,便掩盖了自己心中的美丽,那毕竟不能代表全部,我们应该学会微笑着面对一切——困难,抑或邪恶!
在车建国等人的帮助下,陆文虎艰难地找到了能够达成所愿的人,他的心踏实许多,不再总是夜里望天。
复员的脚步,一天天近了。
第十二章:雪林多情
九七香港回归后,部队有了裁军的计划。因此,在这个年底,绝大部分想要复转的军人都如愿以偿地达成心愿,不再象以往,只要不符合复转条件一律不放,这年仅留下一批特殊需要留在部队中的先进分子,其他人该放的都放。
有了这个新的政策,加之背后的力量,而且在复员名额制定前的政审中表达了极其不愿留在部队的想法,陆文虎的离开已是板上钉钉了。
在宣布复员名额的前一天早上,连里首先得到了复转的名单,并偷偷地暗示给那些将要离开的人们,以早做离开的准备,而陆文虎不出所料的名列其中。
陆文虎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坐不住,躺不稳,甚至都影响到了尚在漫漫征程中跋步的我们。
荣归故里,回到亲人身边的向往,是每个只身在外的大兵都难以抗拒的巨大诱惑!
那天吃过中饭,不知是谁的提议,方宝胜和李亚辉下来找我,说是要去镇里买点稀罕菜,晚上大家好好吃一顿。
明天,陆文虎将离开这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我觉得应该,而且这个提议很人性。于是,跟着他们去请了短假,一起去往那个边塞小镇。
天阴得很厉害。走在路上,迷茫地不敢去想任何事,心内多少有些堵。
对于陆文虎的复原,我还是看的很开的,并且看到他最终如愿的开心样子,亦是由衷为他高兴。
如果问陆文虎目前最大的梦想是什么,他肯定说:是复原。如果让我替他回答的话,我说:是重新得到自由——
他是一个大自然中的精灵,野性充盈了整个天地,军营中的纪律是禁箍灵魂的牢笼,束缚了他的灵性,使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窒息。若说选择当兵是个错误,那么一向不服输的他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冲破囚笼,选择逃离。而今天这样的圆满,不正是他最好的结局吗?
他关的太久了,应该走出去,回到属于他的天地!
我又算得了什么?除了为他高兴,我没有一丝权利表现出我的不舍。那样,只能是自取其辱,招人厌憎,而且根本挽回不了他必须走的事实,扭转不了结局。
爱一个人,就给他自由!这是我看到的很震撼心灵的一本书里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走在路上,心里是拒绝想这些事的,可还是忍不住要想。
“乔晖,你和班长天天晚上在被窝里都干啥呀,那么大声?”行走的路上闲聊时,李亚辉这样问我。我知道这个问题可能困扰他很长一段时间了,但一直不敢问。现在陆文虎这只呲着牙的狼就要离开了,他不用再害怕什么。
“你怎么跟二B似地?”方宝胜拐了李亚辉一胳膊,拿眼狠狠瞪他,示意他不要再问。
或许在背后,他们中的一些人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可最终没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可我无法回答,更解释不清。因为他们不能感受到两个男人在做着人世间最神秘的爱时那份美好,更无法理解。
因此,我只能通红着脸,低头继续走,任凭他们怎么猜测。
怎么想无所谓,我不在乎!
以后的路依旧漫长,也许坎坷,也许崎岖,但是有了这份违背伦常世俗难容却深深牵引我的感情,丰满了我稚嫩的心,使我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面对一切!
在方宝胜的暗示下,李亚辉没再问什么,三个人都各怀心事地默默走去。
买了很多平时部队里吃不到的菜,三个人再一起回营,一路上有说有笑,早已忘记了来时路上令人尴尬的小插曲。
在大半年的相处中,炊事班的这些人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感情的根基相当深厚,他们不会刻意刁难我,我也不会计较他们无心的伤害。
临近晚饭时,天空忽然飘起了白雪,大朵大朵轻盈而下,纷纷扬扬。
在此之前曾落过两次小雪,但都没有停住,太阳一出来便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据多年北方生活的经验,我们一致认定,这才是今年冬天真真正正的第一场雪。而这场雪果然不负众望,不出一刻便染白了世界,将大地装裹得异常干净。
等连队吃过晚饭,我们开始收拾鱼菜,一切准备妥当,到了点名时间,只留了李亚辉在家开炒,我们下去参加点名。
点完名,大家鸟兽散,炊事班人都急不可待地往回跑,而这时的我,却被陆文虎叫住,让我跟他在后面慢慢走,可到了该拐上炊事班的时候,他却把我领上了去往荒弃营地的那条路。
“不用着急,他们还得整一会儿呢。”他说着话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
我后面紧紧跟上。
夜,清凉。皑白的大地素裹银装,将夜色映衬得格外清亮,一眼能望出老远。四周没有一丝风,只有漫天的雪轻柔地飘落,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却有一股苍茫的情绪在心中激荡。
踩踏着绵软的积雪,脚下发出“咔哧”“咔哧”的响声。陆文虎走在前面不知在想着什么。我跟在后面什么都不敢想。
“乔晖,我明天就走了啊!”他忽然停下脚步,好像下了很大决心说出这句话。因为下雪他没打算走更远,刚刚进入那片灌木丛就站定了下来。
“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笑着嘲弄他。
“嗯。明天上午宣布,完了摘军衔……中午我跟我老乡去市里买车票,再买套衣服,俺们不跟大部队一起走,可能得坐晚上七点的火车,等我从市里回来再还你钱吧,奥!”
陆文虎站在眼前,我却看不太真切他的脸。
“赶趟儿啊!”我是说钱。
“乔晖——”他喊我。
“啊?”我答。
他看着我。是的!此刻他正在用心地看着我。然后缓缓抓起我的手,声音非常温柔:“我过年就二十五了,不像你们小,要不我就再陪你呆一年了,知道不?”
“我知道啊!你能顺顺当当走了比什么都强,不用挂着我,回家好好干,你有三等功,说不定能安排到乡里和县里也说不定呢,最次也能当个村长啥地……”我依然伟大地笑着。
“当那B玩意腻!”他不以为杵打断我:“我在这就是觉着憋的横,回家干点啥都行。”
“嗯,记着以后少喝酒,能不动手最好别老打架……”
“乔晖……”他再次打断我,显然对我这样的絮叨很不耐烦。
“啊?”我伸出手,拂落他头上的雪花。
“我觉着后来这一年过地挺好,还有点舍不得了……其实吧,我能有今天多亏了你,你看,两个处分都抽出来了,这一年我老觉着自己象个人样儿,不像以前那么土鳖了……”他的声音有些隐隐的伤感。
我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我懂!
“咱不说这些了,走就高高兴兴的走,等我复员了去你家那看你。”我还是笑着。
能笑到这里,能说出这些伟大的词句,我难道还不够高尚吗?
然而,尽管我心里也充盈着淡淡的伤感,但我只是想让他开开心心的走,不想给他任何的拖累。
如果,你没经历过真正的离别,或许会比我更高尚很多。
陆文虎笑了。
“嗯,等你一复员了就先来找我奥,我给你套狍子吃。”
“好!”我痛快地回答。
然后,我就被他疼爱地搂进了怀里,拥抱久久。
雪,还在下。
雪,沾落在枝头不肯掉下,将这片茂密的灌木丛染成醒目的雪林。
亮白的夜幕下,一樽高大的水塔依稀朦胧,矗立成黑黢黢的证明,见证着我们的誓言。
第十三章:梨瓣飞舞
看看天色不早,我们相携着从雪地走回。
为了防止北风的侵袭,一进冬天,炊事班宿舍的两个后窗便被我们用砖堵死,然后糊了一层薄薄的黄泥,因此从后面看不到炊事班里的情形。
从后门进入,操作间里已经空空如也,想来那些馋鬼们一定是等不及了,团团围着一桌美食流淌着哈喇子。
跟在陆文虎身后,出过廊的门进到院子,感觉有些不对劲,宿舍里本应该亮了灯将院子照亮才对,可为什么却漆黑一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