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南悠当时的那个表情，顾延翊就想一口老血喷出来。

第五章

顾家院子里有个好看的花园。其实说是院子，不过是把几幢别墅连在了一起。其中，就包括南悠家。当年顾延翊的母亲特别喜欢花花草草，没事的时候总在花园里修修剪剪。自爱人去世后，顾老爷子舍不得这花园就这么荒废，就请了专人过来修理。

这天是周末，顾延翊睡到日上三竿。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很美好。虽然是冬日，却有种暖洋洋的感觉。下一秒，他看见了坐在花园里晒太阳的顾老爷子，手上正拿着一份报纸在细细阅读。虽然隔着距离，但顾延翊还是觉得自己看到了父亲头顶若隐若现的白发。在这安逸的早晨，突然就有点心酸。

下楼端了杯热咖啡，顾延翊径直走到父亲身边坐下。

“早啊爸。”

“嗯。”顾老爷子轻轻应了一声，并未抬头。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看完了，便把手中的报纸折了起来递给顾延翊，顾延翊自然地接过，放进了身后的报纸袋。

“工作还习惯吗？听小李说你做主加了好几个期货的买入？”

“还行吧。我看那几号最近有升的趋势就买下来了，最晚这个月底就能看到结果。”

“我知道你有冲劲，但是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要先考虑稳妥，有不懂的地方要多问问。”

“知道啦知道啦。你儿子这几年的书不是白念的，对我有点信心成吗？”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只是……罢了，总之你看准了的话，就好好干。”顾老爷子拉了拉盖在腿上的薄被，“延翊，你也不小了，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嘛……美国就不去了，该拿的学分我已经都拿到，只等发学位证了。至于将来，再看。”

“当年你妈走的时候，你不过两岁。这些年没能让你感受到母爱，是我的责任……”

“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嘛？”

“别打岔。其实，小念（顾母）走了之后，我也不是没想过再婚，只是感情这种事由不得人，心里住了一个人，哪怕其他人再好也是入不了眼的。再加上那时你还小，是小念唯一的骨血，我也舍不得交给别人。等你大了一点，又开始对来家里的陌生女性充满敌意，你啊，虽然对你妈妈没什么印象，却是十分维护的，生怕谁取代了她的地位似的。于是，这事就一年一年地拖了下来，没想到一直拖到了今天……”

长这么大，这还是顾延翊第一次听他提起过去的事。以前总不大肯跟他说起，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老爷子今天有些不一样。

“怎么，想找老伴了？”顾延翊笑道。

顾老爷子瞪了他一眼：“你爸我一把年纪了找什么老伴！”

“你今天突然跟我说起当年的事，我怎么听都像是在指责我当年挡了你的桃花啊？”

“臭小子！”顾老爷子在顾延翊头上一拍，“敢拿你爸取笑！”

“哎哟，别打头啊！”

“不是我，是你。”

“啊？什么？”

“不是我要找老伴，是你该找对象了！”

顾延翊心里一惊，这老头子的表情不是开玩笑的。

“什么找对象啊，还早着呢，你儿子还是早晨八九点的太阳呢！好了，不说了，我先回房去了。”顾延翊故装轻松，起身准备逃离现场。

“顾延翊，坐下，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

“我知道你这些年都没正经谈过恋爱，在美国怎么样我不管，只是你现在已经26岁了，该安下心来了！”

“那我回美国好了。”

“少说浑话！前段时间我吃饭碰到了你黎叔叔一家，他的女儿也刚留学回来，听说才二十岁就已经拿到了哈佛的学士学位。看谈吐，是个不错的姑娘……”

“爸，你什么意思？等等，黎，叔叔？那他女儿也姓黎咯？”

“废话！我们约好下个周末再一起吃饭。到时候你一起去。”

难道这就是那天南悠说的黎小姐？搞什么！

“我不去，你们约好的关我什么事。”顾延翊起身就想走。就知道老头子今天突然说那些话不对劲。相亲？亏他想得出来！

“你去不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我不会去的！”顾延翊甩下一句话，不顾老爷子在身后的叫喊，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只见他拿着便携式的行李袋走了出来。

“我出去住几天。班我会照常去上的。”

“你……”

某人头也不回地溜了。

顾延翊从车库里把自己那台莲花开了出来，拨通了温嘉域的电话。

“喂。在哪儿？”

“哟，顾少啊，难得你主动找我，怎么，想通了要再请我一顿？”

“少废话，在哪儿呢？”

“别一大清早火气这么大成么，我还能在哪儿，在家睡着呢。”

顾延翊腹诽了一声猪，继续说道：“我现在过来，这几天就在你家住了。”

“哦好……啊？？等一下？你说什么？过来住？”

“嗯。记得在门口跪迎朕。挂了，开车呢。”

“喂？！喂喂！！……”

某人已经果断地挂断了电话。这几天绝对不能跟老头子呆在一个屋檐下，不然一定会神经衰弱的。老头子想必是更年期到了，不然怎么连相亲这种戏码都想得到。自己知道自由恋爱，凭什么让我去相亲？此时，某人完全忽略了他口中的老头子二十二岁就结了婚，他这般大的时候儿子都几岁了。能不急么？

到了温嘉域家，没看到跪迎的某桃花，因为是他弟弟开的门。最后顾延翊在房间里找到了还躺在床上的温嘉域。

“人生何须久睡，死后沉睡千年。温爱卿，你竟然要朕亲自来叫你起床吗？”

“靠！你怎么就到了！”

“现在距我给你打电话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温嘉域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

“啧啧，真该让那些女孩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能摔碎多少少女的玻璃心。”

“胡说！本少爷任何时候都光芒万丈！不要嫉妒！”温嘉域朝着顾延翊眨了眨眼睛。

“眼睛别抽筋了，我看着都疼。话说，你弟弟怎么还是那副别人欠他钱的表情？”

“别理他。面瘫。”

顾延翊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房间，“快收拾一下出来吧，都什么时候了。客厅等你。”

“知道了，顾公公。”

“……”谁帮朕把这二货拖出去斩了？

从房间出来，顾延翊发现刚给他开门的那人不见了。估计是先回去了吧。温嘉域的这个弟弟，本来只是他的远房表亲，叫温凯其。这孩子的父母早年因为意外去世了，温父温母觉得孩子这么小，没有父母在身边实在可怜，就把他过继了过来。从此，温嘉域就多了一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弟弟。

“什么？！老爷子要你去相亲！！啊啊啊！！”一声叫喊，惊起林间鸟儿无数。

“你要拆房子吗？”

“你家老爷子够速度的啊，你这才刚回来就给你张罗起人生大事来了，啧啧，羡慕嫉妒恨啊，我家老头就没这觉悟。”

“那你去好了。”

“咳咳，我就算了。我要真去了，那些个少女的玻璃心才要真正地碎了。”

顾延翊鄙夷地看了某一脸悲痛状的桃花一眼，忍下心里要斩了他的冲动。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反正那个什么相亲宴我是不会去的。”

“好样的！”温嘉域一边搅拌着杯子里牛奶一边说道：“诶，这事儿南悠知道吗？”

顾延翊想起那天南悠在车里的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或许是知道的。”

“哦哦？那他说什么没？”

顾延翊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温嘉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温热的牛奶。

当天晚上，顾延翊睡在了客房里。洗完澡躺在床上就一直握着手机。

他想给南悠打电话。他想问南悠究竟知不知道那个什么黎小姐是老头子给自己预备的相亲对象？他想问南悠，你想不想我去相亲？他想问南悠，你在不在乎我？……

思绪还没定，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顾延翊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屏幕上的名字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第六章

按下接通键的时候，顾延翊不知道自己的手究竟抖了没有。但声音听起来还是十分平静的。

“喂？”

那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润好听。

“喂？顾延翊？”

“嗯，在听呢。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听说你今天跟顾叔叔吵架了？”

消息传得真快。

“没吵。”

“没吵？那你离家出走干嘛。”

“谁离家出走了！又不是小朋友！”顾延翊气不过，怎么说的好像自己很幼稚似的。

“你还知道离家出走是小朋友的行为啊。”

“……”

“明天回来跟顾叔叔道个歉。”

“道歉？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跟他道歉？你知道他今天跟我说什么了么？”

“我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老头子要给自己安排相亲的事？呵，也对，他怎么能不知道，老头子什么话都跟他说，要是不知道，那天在车上他就不会那么问了。想到这里，顾延翊忍不住冷笑起来：“这电话是他让你打的？”

“这重要吗？”南悠顿了一顿，“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跟顾叔叔说，非得从家里跑出来？”

“跟他说有用吗，你明明知道他比谁都固执。我就是不想跟他吵架才从家里出来的。南悠，如果你是劝我回家的就算了，我不想说这个。”

“……”电话那边突然地安静了下来。

顾延翊仿佛能听见那边南悠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穿过了手机，撞击在自己的脸颊上。时间像是静止了，流动着的沙漏落下了最后一颗沙粒，就那样静静地停住了。心跳突然剧烈起来，好像在诉说些什么，却不甚分明。良久，那人终于再次开口。

“顾延翊，周末那顿饭，你还是去吧。”

“……”他在说什么，让自己去跟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人相亲？……原来这才是这个电话的主要目的。

如果可以，顾延翊此刻很想到阳台上去大笑三声。

“你用得着这么抵制么？没什么不好的。难得顾叔叔喜欢那女孩儿。再说……”

“他喜欢？他喜欢他去跟她结婚好了！”顾延翊冲着电话吼道，“再说什么？你也要跟那个老头子一样教训我说什么老大不小，该成家立业了吗？！自己悠悠哉哉地单身着，凭什么来操心我的事？”

“你胡说些什么！”南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微愠。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意识到自己失言，顾延翊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谁都可以跟他说这些，谁都可以来劝他，只你不可以啊，南悠。

局面僵持着，谁也不肯先开口，同样的，谁也没有先挂电话。

最后，还是顾延翊选择了妥协：“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什么？”

“我说，你打这通电话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

听到电话那边的沉默，顾延翊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瓜。明明知道他的心思，还要去追问。到头来反正都只有自己一个人觉得痛。

南悠从来都是一个有各种各样大道理的人。或者说，他活在各种大道理之中。他在乎南家，在乎从小疼他的顾叔叔，在乎那个虽然平常看起来不大爱搭理，但其实从未看低过的二货温嘉域，或许他还能顺便在乎一下顾延翊。他可以在乎很多东西，只不在乎他自己。如果要给他在乎的人排个序，那顾延翊恐怕就是那个倒数第二，而他自己一定是那个倒数第一。南悠并不是圣人，他只是对自己太随便。

自己不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南悠这种别扭的性格才会什么都没说地跑去美国吗？现在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轻轻叹了口气，顾延翊开口道：“知道了。我会去的。什么时候在哪儿？”

“……下周六中午，白晶，503。”

“嗯。我累了，先挂了。”

不敢再听南悠的声音，顾延翊几乎是说完就掐断了电话。

既然这是他想要的结果，那就给他。反正就是一破相亲，有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嘴上答应了，但真的到了那一天，顾延翊还是后悔了。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人都是要为自己的一时嘴硬付出代价的。

顾延翊不情不愿到达白晶的时候，顾老爷子及黎家已经入席了。看到自己的儿子终于如约出现，顾老爷子的脸上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臭小子，快过来跟你叔叔阿姨打声招呼。”

“叔叔阿姨好。”顾延翊微笑着低头示意了一下。没来就算了，既然来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坐在对面的中年夫妇也微笑着还了礼。

这时，原本坐在旁边位置上的女孩突然一脸惊喜地跳了起来，指着顾延翊大喊道：“啊！！原来是你？！”。

顾延翊惊讶地望了望她，这人我认识？

“哎呀，是我呀，Rita，你忘了？！”女孩凑上来，不甘心地睁大了眼睛。

“啊。是你？”顾延翊被那眼睛盯得灵光一闪。卸掉了那一脸的浓妆，还真没认出来。今天要见的人居然就是那晚在酒吧多管闲事碰巧救下的女孩儿。

人算不如天算，世界真小。

“嗯嗯。就是我！”女孩笑着坐了下来，“我们真是有缘分呀！早知道今天的相亲对象是你，我就不跟老爸磨磨唧唧了。”

顾延翊嘴角一抽，没有接话，在顾老爷子旁边坐了下来。心想，你应该多磨叽一下，能把这次相亲磨叽掉最好。

“原来你们认识啊，哎哟，那可太好了，还怕你们今天会太拘谨呢。瞧瞧，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嘛！”黎妈妈见原来自己女儿跟这人之前就已经认识，而且女儿看上去似乎很开心的样子，顿时放心了一半。

这顿所谓的相亲宴就在这种莫名地气氛中开始了。

顾延翊都被这位黎小姐缠着问东问西，度日如年。三位家长见两个孩子相处融洽，也放宽了心，在一边相谈甚欢。

喝掉面前的酒，顾延翊不禁扶额，实在是很难熬啊。

不过，相亲的事总算是被敷衍了过去，最后出于礼貌，他跟Rita互留了电话。望着电话簿里“黎青”两个字，顾延翊无奈地笑了，黄毛丫头一个，学别人相什么亲。

顾老爷似乎对他今天的表现很满意，看起来相当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