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佑+番外——江浔木
江浔木  发于:2014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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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佐殿里有一个台子,大概半人高。专门用于表演的。父皇坐在最中间一个位子上,两边是儿女妃嫔。

我是与盛三六一桌,两个人划着拳喝酒。

我今天忽然又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对这事不在行,总是输,我倒也不在意,一旁冲出来一个傻小子,挡在我面前。

一看,竟然是大哥的小儿子盛琮兼,粉雕玉琢的小人张开双臂死死护住我,嘴里喊着:“不准欺负姐姐!”

我正在喝酒,一听这话,一口呛进喉咙里,咳个不停。

三六哭笑不得:“你二十七叔叔是个男人。”

琮兼回过头细细打量我一番,我向他挑挑眉毛。

琮兼看起来不过三四岁,晶莹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杂质,黑白分明流转。

琮兼最后得出结论:“就是姐姐!”

我又开始呛了。

我笑了,揽过琮兼:“琮兼,你以前从未来过年宴吗?没有见过二十七叔叔吗?”

琮兼很认真地看了我许久:“琮兼长大了,要娶像二十七叔叔一样的新娘子。”

我摸摸他的脑袋,他倒是童言无忌。

琮兼在我怀里拱了拱。

我低头看他。

琮兼说:“琮兼这是第一次参加年宴,以前还小,父王不让参加,这是琮兼第一次见叔叔。”

琮兼很认真地伸了一根手指头在我面前。

又短又小的食指,用力地挺得笔直。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伸了我的食指到他面前,笑道:“这也是叔叔第一次见琮兼,琮兼好可爱呢。”

琮兼笑了起来。

这样纯真的孩子,我永远想不到在我发现一切的阴谋后,他为我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年宴进行到一半,有人提出要玩一种叫“丑角当家”的游戏,这是民间的一道行酒令,只给很短的时间来叙述一件事,若叙述者成功逗笑一半以上的人,那么就通过了,有叙述者再叫下一人;若没有,那么在场的人可以叫叙述者做任意一件事或者喝下一整坛的酒。

这个游戏,存在一定的不客观性,因为笑这回事可以控制,关键就看大家是不是特别想要恶搞这个人。

我今天居然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父皇那一辈都是长者了,所以不参加,只在台下充当大众评审。

第一个上台的是大哥盛乐凡。从小就有人说他傻,这次他更是把这一特点发扬光大。

他上台,一个劲儿为天味良做广告,台下没有一点动静,甚至有人怀疑他没有听懂规矩。然后大哥只好默默下台,就在这当口上,他被绊了一下,仰面朝下摔在地上,全场哄堂大笑。

他算是通过了。

后来我和大哥闲聊时,他说,这样既可以宣传天味良的糕点,有可顺利通过,有何不可呢?

果然,伯牙的高山流水,只有钟子期会意。

大哥点的是三姐盛依伶。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远嫁了岳崎国皇帝的儿子,但是每年年宴都会回来,且与我们这些小弟弟妹妹很玩得来。

她长得铁定是比不上娘的,但还是可以看看的。

她最擅长的是歌舞。

没有人想到她还是会唱歌。

她唱得很动人,让人痴迷,然而却一点都不好笑。

她很投入地唱,很投入很投入,台下鸦雀无声,直到她唱错歌词:

“曾宴桃源深洞,

一曲舞鸾歌凤。

长记别伊时,

和泪出门相送。

如梦,如梦,

一只麻雀变凤。”

台下哄笑。

三姐在台上错愕地盯着台下,台下哄笑地更厉害。然后她笑着谢幕。

十八哥在我耳边说:“三姐一直有天赋改词,这次一改,好笑归好笑,倒有了《童趣》的趣味。”

《童趣》中沈复把蚊子当仙鹤,三姐是把麻雀当了凤。

我笑着点点头。正想说三姐忘了叫人了。

台上的三姐走到阶梯边,像突然想起什么事,回过头很销魂地看向我们这边。

十八哥下意识地躲。

三姐朱唇轻启:“三六,就你来吧。”

十八哥一脸苦瓜相,在我耳边偷偷说:“三姐真的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装。”

然后往台上走。

三姐走到我身边坐下。凑过来问我:“老么,三六给你掏耳屎了?”

三姐一向喜欢这样讲话,她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老末,三六给你讲什么我的坏话了?”

我笑道:“十八哥说三姐很会装。”

三姐狠狠地握了握椅子扶手:“还有呢?他前面那次。”

这种好话怎么可以讲。

我假装胆怯缩了缩脖子:“三姐,我不敢讲。”

三姐一拍椅子扶手:“好哇这小子!长本事了。”

然后我就知道十八哥惨了。

果然,十八哥语言加动作表演完毕,场下没有一点动静,只有片刻沉寂后父皇的夸张大笑。

十八哥站在台上很是凄凉。

三姐颇为得意地站起来,说道:“三六,现在就由我来代表大家对你提出要求:要你倒立着,在这里为我们每个人倒杯酒,大家说,好不好啊?”

所有人都说好。

十八哥跑到台边捧了酒,苦笑:“要我倒立?我还是喝酒吧。”

台下哄笑,幸灾乐祸地笑。

父皇这时候站起来:“三六只说了一句话就把大家逗笑了,厉害不厉害?”

台下沉寂,然后又笑起来,明显是认可了。

三姐不服气,跑到父皇面前:“父皇啊,你怎么这么偏袒十八弟啊~”

父皇板起脸:“那么大的酒坛子,这么多酒喝下去会死人的。”

三姐撒娇,脸上却是一直在笑的。

然而,所有的无风无浪,都是建立在无权势纷争的情况下的。

像一个背后画了龙,天生下来就好像注定了要当皇帝的人,永远也轮不到这种玩笑。

那是一种,没有任何人理解的感觉,连十八哥,三姐也不曾。

我抚上额头,我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想……

十八哥笑着把酒坛放回去,在台上叫嚣:“三姐,你知道我最大的长处是什么吗?我最大的长处就是——置于死地而后生。所以,千万别在将要杀死我时这么得意。”

三姐回瞪了一眼,回到我身边,拉了我的手:“老么,这么多弟妹里,姐最喜欢你,等一下要是你上去了,姐一定帮你。”

然后走回了她原来的位置。

十八哥把目光看着我,我以为他要叫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起身,可十八哥开口叫了盛琮兼。

十八哥走到我旁边坐下。

我笑道:“你还真有良心,知道我上去就下不来了。”

十八哥不以为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三姐耳边说了什么,你别感谢我得太早。”

十八哥是众兄弟中除了大哥,与我最亲厚的一个,我笑笑,但是他向来最爱与我玩笑。

琮兼在台上站好,然后看了一圈众人。

“琮兼这是第一次来年宴,有些紧张。”

台下一些人笑起来,为了安慰他。

琮兼接下去说:“所以我把二十七叔叔认成了姐姐。”

台下笑开了。

琮兼如释重负地天真笑起来:“大家应该知道我要叫谁了,我要叫二十七叔叔。”

这孩子,我摇摇头。

台下众多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都鼓着掌转过头来看我。

我从小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中,因为背上的龙给我带来多少灾难,真的,除了我,没有人知道。

一直生活在权势巅峰漩涡的孩子,总是容易早熟,就像我知道我上去的后果,而与我开玩笑的人不知道,但是我不怪他们。

我走上台,笑笑。

台下也是附和。

我再笑笑,台下再附和。

重复好几次后,台下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我们不要看傻笑!”

我就是在等这句话。

我摊开双手:“大家不觉得我学大哥很像吗?”

雷鸣般的笑声以及掌声。

父皇在台下笑着直用食指点着我。

笑容无奈而宠溺。

果然我做出这样侮辱人的事大家只会以为我在讲笑话吗?

忽然父皇身边传来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

“父皇先前说,在年宴上,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诛罪,是吗?”

目光扫去,是皇子中排行十一的盛斐闻。

父皇点头,大笑:“是啊,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那么,”盛斐闻向我走来,笑道,“从小就听说二十七弟背后有条龙,可否露出来让为兄瞧瞧?”疑问的句式,陈述的语气。

父皇坐在龙椅上没有说话,扶手上的龙头面目狰狞。

我一直觉得龙是一种丑恶的动物。

它象征着皇权却从不护佑它的子民,它唯一的贡献就是让爱戴它的人们为它去杀戮。

我笑道:“来这个台上,自然是要大家发笑的,如果大家觉得言珏脱衣服很有趣,言珏愿意。”

这句话说下去,大多数人都会不吭声。

父皇突然开口:“言珏,脱下来。”

我眼睛微微眯起。

随即笑道:“儿臣还是喝酒吧。”

台下却已有人跟风。这种事,如果皇帝开了个头,所有人都会毫无顾忌了。

心里从来没有过的凄凉。

我依旧去拿酒。

三姐在台下喊:“盛斐闻,你什么意思?”

十八哥甚至冲上台来:“盛斐闻,你今天怎么了?”

我举起酒坛,把酒死命往嘴里灌。

这么大坛酒,喝下去会死人,是吗?

父皇,盛斐闻,你们都要我死,对不对?

我的思想似乎被人控制了……

台下的人纷纷叫好,这一切不像是我们这一个宫廷中该发生的……

蛊惑!脑中骤然一清醒。

对,我是不是中了蛊惑……

门外有幽灵般的声音传来:“盛言珏,有你两下子啊。”

门口出现了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她从夜色中走来,走进辉煌的大殿,一身紫色的紧身衣裙,腰间系一个铃铛,微微颤动却不发出一点声响,简洁却华贵的靴子,披肩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她的眼里泛着幽暗的红光。

“你是……”

我摇摇晃晃地往门口看。

“不认得我了吗?言珏。”妖冶的女子款款上前,“我们今天傍晚才刚见过面呢。”

是的,就是她。

就是她在施展蛊惑。

我心中一抖,手里也是一抖,酒坛砸在地上发出极响的破碎的声音。

我已站不稳,瘫倒在地上。

绫寂轻蔑笑着上前。

“言珏,就算你看破了又怎样?你逃不过去……”

这样差距的装束,迥异的气质,以及她冲动的脾气,如果全部结合起来,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如果,又是让我猜,那么……

“认识,当然认识。”我倔强地扬着头,“就算你像平时一样,穿得一身大红,我也可以认出你。”

绫寂呆住。

果然猜对了,别忘了,我连破案,用的都是猜,我一直很会猜。

天佑殿内已乱作一团,到处闹哄哄逃窜的侍女。

我冷笑:“难道你就不怕再出来一个人阻止你吗?”

绫寂笑道:“傍晚那次,我是单独行动,但现在,已经得到了主上的认可,他已发动妖、魔、鬼三域兵力,全力讨伐你,我的新帝王星。”

帝王星,撑顶我也只是帝王星而已,管的是帝王一脉,用得着下三界全力绞杀吗?!

难道我还有其他身份吗?

我觉得好笑。

父皇冲上来,挡在我面前:“他是我儿子,有什么事冲我来!”

刚才怎么还那副样子?

一向腼腆和顺的盛斐闻也很反常

绫寂道:“你忘了吗,我是妖域大将军绫寂,擅长蛊惑。”

父皇虎躯一震。

他从来没见过这些,我知道,我甚至还知道这老头子其实怕鬼,所以每晚一定要抱着女人睡。

宫殿外,冲天的火光燃烧在穹宇之中。

我狠狠看向绫寂,他们在干什么?

要杀我也就算了,针对那些百姓干什么?

绫寂满不在乎道:“一些贱民罢了,他们自会处置,而你,邪主将你交给了我。由我亲自杀死你。”

她举起剑向我冲来。

歌舞升平的盛世即将毁灭,欢乐的殿堂里充斥献血,惨叫声四处掠起。

欢歌笑语着团圆的家庭,难得清闲的大众,安享天伦的老人,承欢膝下的黄髫童孩,他们都将看不见明天太阳的色彩。

父皇拔剑,我一直是他最最宠爱的小儿子。

他最怕鬼,却甘愿为我暂时忘却这一点。

我是天下帝王一脉的守护者,我却护佑不了我的父亲。

7.桃林玉宵

醒过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只是窗外一片天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拿手微微遮了一遮。

手上传来剧痛,但是一会儿又恢复了,大概是长时间没有运动。

门吱呀一声开了。

就算逆着光,我也清楚地细微地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原司东。”

原司东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平视我:“你怎么这么容易受伤啊。以后真该好好锻炼身体。”

我扯动嘴角想要笑,牵动肌肉,却是真的想哭。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怎么了,为什么想哭?”

为什么想哭。

对啊,为什么想哭?

只是内心觉得不安,然而,为什么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啊。

我从床上撑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原司东笑道:“什么事?还不是你太调皮,叫你不要去爬山,你偏去,现在好了,摔下来了吧。”

不,不可能,我明明记得发生了很重大的事。

而且,由于把孟婆汤当饮料的缘故,我对任何消除记忆的术法有一定的免疫力。

再不济,也可以记得事件的残影,除非那件事没有发生。

“这里是什么地方?”

原司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过了一会儿,他把我在床上按下:“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要走,我一伸手抱住他的腿。

我继续从下方仰望他。

“怎么啦?”原司东的声音很温柔,好像在梦里一样。

“我好像失忆了,你帮帮我好吗。”

原司东只好坐下来。

我还记得什么。

云燕案。

遇到原司东。

妖域绫寂。

然后,约定大年初五进隐沦?

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忘记,好奇怪。

不过,我怎么没有我进隐沦的印象。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

翠竹的屋子,竹制的条凳,竹制的椅子……

我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原司东说:“你果然失忆了,今天是元宵节。”

我已经在隐沦呆了十天了?

原司东歪歪脑袋。

“你去爬山,失足掉了下来,然后就一直昏迷,一直梦魇。”

梦魇,原来那种不安是梦魇。

我微微安了下心。

不过,今天的原司东很奇怪,他怎么会那么温柔地跟我讲话。

我讷讷问:“你有点不像你了……”

原司东奇怪道:“哪里并不像我?!”

我眯起眼:“你变温柔了——”

原司东压下身子,也死死地盯住我,学我眯起眼睛:“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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