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普通的瓦,最普通的墙粉以及有的地方隐隐露出的最普通的砖头和水泥。
充满灵气的爬山虎喜气洋洋地攀着墙嬉闹。
我走上去摸摸那些破损的地方,眼里泛起一层泪:他是像这样的清官,我要是追到了他,一定好好与他相守陋巷,而不改其乐。
感动间,原司东说:“哎,回来太匆忙,还没来得及整修,要不,也能用上乌玉瓦,红颜砖,再换好一点的水泥墙粉……”
我恶狠狠转过头磨牙:“你敢?”
娘马上冲上来把我的头扳回去:“你傻了吧,做出这么副样子谁敢要你啊!”
“臣下自然是开玩笑的,”原司东走到我身边颇为怜惜地抚摸墙上的破损,“臣下在这东韶居住了……许久,一直舍不得离开,也舍不得整修。怕变了样子,那人再就寻不回来了。”
似是浸入回忆又蓦然醒来,他抬了抬眉毛,抿了抿嘴角,然后转头对我粲然一笑。
我看着他,心中一动,脑袋嗡的一下,不好意思地别开眼。
“珏儿,天很热吗?”娘先望天,再望我,然后不知好歹地说,“好像也没有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东川居里居然只住了他一个人,连个下人也没有。
院子里种着许多树,我本以为是梅花,走进一看却发现是桃花树,且一树一树桃花夭夭,风吹过,落英缤纷,地上薄薄极其一层粉色的毯子。
就是梦里我和原司东呆的地方。
梦里,居然有真实的东西?!
我往东边看,果然有一座山。
见我瞧着那座山发呆,原司东告诉我那是灵山。
原司东又说,我今天的任务,就是走到那里。
原司东,和地狱美人到底什么关系?
靠近围墙的地方搭起了一个凉棚,凉棚下置了一张石桌,摆着几碟小菜,一壶酒。
除了凉棚,其余全都一样。
原司东看我又看着凉棚发呆,又跑过来解释:是怕中午阳光太强影响食欲。
坐在那里,可以看见院中的树,树后的几间平房,以及对面院墙上几株挤来挤去看热闹的爬山虎。
娘跑过去喝了一口酒,然后愣愣的看原司东。
原司东笑着邀请我做下。
招待我的还是昨天那种不见半点油末星子的盛宴,不过倒是见娘吃得喜滋滋,一副大快朵颐的样子,我很是奇怪。
“倒是委屈贤贵妃和二十七殿下了。”原司东低眉顺目地讲,“隐沦镇上从无肉食。”
娘接口:“无妨无妨,珏儿自小也并非喜欢肉食。”
原司东含笑看向我:“当真?”
那笑里绝对有别的,比如说,嘲笑,幸灾乐祸……
我含蓄地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我还没咬得动饭,就开始吃肉了。
这是我娘昨天帮我订的追到手第一招,求同存异:尽力迎合对方兴趣爱好,使对方产生好感。那些能将就的,就尽力改的和他理想中相同,实在不行的,比如说,我的好色本性,就不用改了。娘昨天讲的时候,我翻了个白眼:我哪里色了,只不过就是喜欢看美人而已。
我笑:“自然是真的。”
原司东若有所思:“我本还打算去猎个野味,既不喜欢,就算了。”
我一听,割肉似的:“原大人考虑得周到了。”
然后,娘开始追到手第二招,心知肚明: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摆在恋人候选的位置上,只有这样,才能让微弱的好感发挥出无限的潜力。我当时就在想,娘以前是不是曾向很多人表白,最后只有在我父皇那心肠柔软的糟老头哪里成功了。
娘夹起一根萝卜条儿,放在原司东碗里:“原大人不用这样拘束,多吃一些。珏儿昨天回来还说,原大人瘦得让人心疼……”
原司东满眼笑意地看向我:“多谢二十七殿下关心了。”话锋一转,“殿下比臣下更瘦,也更弱一些,还是给殿下吧。”原司东光明正大地将萝卜条夹给我,又从碟子里夹了几根:“殿下既喜素,就多吃些吧。”
要补身体该吃肉好不好!
但为了保护原司东大业,我忍了。
我尔雅一笑,塞进嘴里,嚼都不嚼就吞下去。
原司东继续夹给我。
天哪,我好好一只老虎,让我当兔子……
娘追到手第三招,高山仰止:夸赞对方功绩,人喜欢听好话,男人更喜欢,夸得越高,爱得越深。昨天我一听就笑喷了:我终于知道我爹为什么这么爱我娘了。
娘小心翼翼地问原司东:“原大人,您在去边关前还担任过什么职务吗?”
原司东已经开始喝茶了。
他想了想:“没有。”
娘又问:“回京后,皇帝给了你什么新职务啊?”
他说:“皇上没说。”
娘不死心,又问:“原大人,您在边关,副将位置上做出过什么大成绩吧?”
他说:“忘了。”
娘眼睛一亮:“再想想?”
他笑:“想不起来了。”
娘无语了。可是我多少得夸一句吧。
于是我说:“原大人好厉害,我好崇拜你!”
吃完一顿饭,原司东也没有表现出一点喜欢我的意思,我有点怀疑娘的方法是否有效。娘阴笑:“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叫不醒吗?”
我说:“死人。”
娘说:“聪明,还有装睡的人。”
原来是这样。
11.
我们休息了会儿,末时带出发去隐沦镇的名山:灵山。
娘说,还有追到手必杀技,现在看来胜利希望很大,聊胜于无:找机会与对方进行身体接触。按她的话,你先让他的身体爱上了你,心自然也会爱上你。
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让我不由自主怀疑我是非婚生的孩子。
走到半路,原司东看我脚都抬不起来的样子,允许我休息会儿。
我们三人坐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
这里离灵山比较近,树上的雪已经全都化了,墨绿的树在阳光下发出淡淡的光,原司东坐在那里像一道风景。
我娘说,不急,先从拉手开始。
我磨磨蹭蹭跟到原司东身边,几次想伸手却又不敢。娘在一边给我加油,我心一横,把手颤抖着举起来。
一辈子从来没这么紧张过,心跳得几乎要蹦出来。
快碰到他的手时,我看着他的手洁白如玉又指节修长,在阳光下,如圣物一般。再看看我的,怎么这么小啊。
我偷偷改抓向衣襟。
可又想起那天原司东嫌弃的样子。
想起原司东和末川的亲密。
犹豫间,看到娘一脸兴奋。
我眼一翻,娘,您就别在一旁窜来窜去了……
您儿子纠结着呢……
原司东一直没动的手突然动了,抓住我迟疑的手。我惊讶抬头,撞进他浩如星翰的眸子里,他的眼里带着些许笑意。
我呆住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一晃:“有什么不对吗?”
这种笑容,我的潜意识在说:很危险。
原司东的声音刹那间严肃起来:“月儿,你喝了我那酒,你还不明白吗?”
娘一笑,在另一边坐下,一手像个男人一样揽着原司东:“明白了,但是你确定吗?”
原司东摇摇头:“不确定。”
娘瞪大眼睛。
我从来没见过娘这副样子,这么盛怒的样子。
“原司东,你找死啊。”
原司东笑道:“我会对你儿子负责任。”
我娘学皇后玩指甲
原司东道:“月儿,我要带言珏去前方灵山办一件事,你先回避一下,顺便向那皇帝请个假,我要借言珏几日。”
娘犹豫不决。
“月儿,请相信我。”
娘看看我又看看原司东,了然点点头:“司东陛下,你好好照顾我儿子啊,不准再欺负他!”
原司东微笑点点头。
娘然后手指在周身划过一圈,飘落了一些花瓣,在花瓣里朝我们笑笑,挥挥手,消失了。
我接了花瓣,呆呆问原司东:“怎么回事?”
原司东歪着头想一会儿:“我给你看你昨天昏迷后发生的事。”
他靠着树干,一手结印,在泛着银色光辉的图腾上轻按几下。然后,四周漆黑一片,从前方生长出来一道光屏。
(就言珏没看过,他一个人看去,咱休息哈)
看完,光屏撤去,四周恢复光明。
原司东还是好好的靠在树干上。我又处于极度震惊后的呆滞状态。
“看懂了?不懂问。”
我讷讷开口:“你怎么会没有心?”
“我是上古圣石所化,原本没有心。后来遇到了末川我才长出了心,末川死了,我的心就死了。连同与他的记忆一起失掉了。”
娘说他爱末川爱了三万年,甚至一直为末川活着。
然而,不听他亲口说出来,我不信。
地狱美人说我是末川,但是我知道我不是,虽然说我很想是。
我问:“末川,是谁?”
“末川?”原司东眼里泛起温柔,“你是问对我而言吗?”
我点点头,心跳得仿佛在接受最后的审判。
原司东仰头靠在树干上:“他是我最爱的人。”
我的心里一痛,然后痛贯全身。
我问:“末川,长什么样子?”
“他吗?”原司东瞥我一眼,“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听过影子爱人的说法吗?最痛莫过于此。
我默然听他讲。
东川居就是司东与末川的意思。
他与末川相守好几年。
我低下头去,什么都不讲,眼泪在一滴一滴往下淌。
青色的衣衫上,顺着经纬浸出了一个十字架。
娘,他答应你不欺负我,他还欺负我。
他逼着我看他与另一个人的幸福,他逼着我认识到我是多么不幸。
和原司东走到灵山时刚好天黑。
月亮在这里看起来就特别大,宛若皓冰霜雪一样还带着一股透亮的质感。
月出灵山,灵山巍巍,透下巨大剪影。皎洁的月光照亮山上树,林间鸟,草里虫。这里完全不像冬季,甚至可以在林间听到鸟的低喃,虫的私语。在无邪的月光中,好像一切都有了生命,连树都在秘密地交谈。
一阵夜风拂过,树影鬼魅般晃动,我被吓了一跳,赶忙抓住原司东的衣袖,几乎要吊在他身上。
原司东低头问我:“言珏很怕鬼?”
那时我老爹。我只是觉得这灵山上鬼气逼人。
原司东的声音更温柔一些:“为什么会怕鬼?”
谁跟你讲我怕鬼了?
我低头摇头,装什么好人。
原司东拍拍我的肩膀,把我护到怀里。
我浑身不自在。
我抬头看铺着月光,蜿蜒而上的阶梯:“这个,该不会也要我走上去吧?”
然后,我看到他点头。
我感觉我几乎要死了……
我就想不通,你说这原司东怎么这么喜欢走啊。他难道就不可以对我这个刚刚接受巨大心理创伤的人表示同情?
我无可奈何,要开始这漫长的征程。
原司东扳住我的肩:“不用走了,我们可以瞬移。”
我惊讶睁大眼:“怎么就开窍了?”
原司东自在笑笑:“去太晚不礼貌。况且,你身体不好,不可操之过急。”
说着,他牵起我的手,四周泛起荧光,晃得我连眼都睁不开,我拿手捂眼睛。待再睁开眼,面前是一座古刹。
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样式虽旧而不破败,佛院里,可以看到有一座钟塔,高高耸到放大了好多倍月亮里。估计整个佛院里都燃起了灯,发出黄黄的,温暖的光,给道旁的树镀上一层橘黄色的颜色。
佛院门口站了一个小和尚,小和尚一脸笑意,恭敬地对我们行礼。
原司东笑着上前打招呼,然后把我推上前。
小和尚看了我一眼,笑道:“这不是末川公子吗?可是许久未来了。”
这小和尚在讲谁?我往四边看看,除了我和原司东,没别人啊……
我不可置信地点一点我自己的鼻尖:“你确定,你在说我?”
我一直觉得,我要是末川我就撑顶了,从来没想过我是末川……
我听见我的心在剧烈跳动,就像我是生是死只在他一句话。
12.
小和尚竖一只手:“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冷笑:“怎么可能?”
原司东笑着解释:“你是末川的转世。”
我不屑一顾:“切~怎么可能~”
刚才还说出那种话让我死心,现在又哄我。耍我那么多次,我就是再笨也不会上当了。
可原司东但笑不语,小和尚也笑得高深莫测。
一会儿后,我扛不住了,偷偷拉过原司东:“怎么回事?”
原司东道:“我一直在找末川的转世,你与末川,无论是性格和相貌都无比契合,刚才渡生也确认了,我就放心了。”
我本该高兴,可眼泪不争气地盈满眼眶眶,委屈全涌上来。
他路上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就是末川?就算我不是末川,还要死不死告诉我末川是他最爱的人,让我白伤心这么久,玩弄我的感情很有意思吗?看我伤心难过很有意思吗?
原司东专注地看着我:“我已经不敢再多认一个末川了。”
我惊讶睁大眼,他这话什么意思?
原司东道:“自从三万年前,我一直在找你的转世。我记得你的长相,照着你的模样,我找了许许多多与你长得一样的人,可后来发现,他们都不是。昨天,我忽然想起来,末川有一个改不了的坏脾气:受了我的气,绝对不会与我讲,只在自己心里气。回想昨天和今天的一试,你果然如此。”他笑起来,抚上我的脸,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品,“我就想,你肯定是了,这回不会错了。但是,在得到第三方认定前,我已经不敢再多认一个末川了。因为,我无法再承受一次即将拥有,然后,彻底失去。”
他说:“末川,如果我伤害了你,我可以向你道歉,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可以一直哄你到不生气。只是,末川,你不再离开我。”
我盯住他的眼,不像有假。
我不在意状挥挥手:“不打紧了,我没那么小气。”
他说他找了我三万年,好的,我很感动,可是我现在可以确定,他不是地狱美人。
如果可以,如果他愿意,我可以假装我是末川。
他拉着我的手,开心得像个小孩子,指着小和尚说:“这就是当年你带我来见的渡生,他是绝不会认错的!”
小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贫僧当年是末川公子和司东公子的好朋友,绝不会认错。”
我为难:“可是前世什么的,我喝过孟婆汤,都不记得了,怎么办?”
原司东弹弹我脑门:“小孩子哪来这么大心思,我不也忘记了?以后我记起来了,就告诉你。”
原司东离开一会儿,我跟小和尚先到客房。进入佛院,我才发现,称小和尚为小和尚实在太不对了。事物有相对性,当没有大时,自然也没有相对的小。
佛院里竟然只有小和尚一个和尚。
我叫住他,“哎,渡生,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渡生道:“三万年前还有很多人,后来他们都死了,自然只剩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