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钝姐沉默了很久:“……我想喝蛇汤。”
我说:“原来如此。”
迟钝姐很抑郁的点头。
眼皮都烧的睁不开了,眨眨眼都很生涩,越来越想睡觉,我侧过头把眼睛闭上。
迟钝姐用头碰碰我:“你不会死吧。”
我闭着眼:“不会不会。”
迟钝姐说:“那你别睡,我怕你死了。”
我闭着眼不想说话。
迟钝姐的嘴嘟囔个不停:“我还没个名字呢,我想要个名字,实验室里的烧杯们都有名字,为什么我就没名字?”
我问:“怎么烧杯还有名字?”
迟钝姐说:“我起的呗,绿绿红红黑黑蓝蓝等等等等。”
我说:“那你也自己起一个得了,你想叫什么?”
迟钝用很认真的声音说:“‘蛇汤’,要不叫‘老鼠和蟑螂’,‘听话’‘不想穿比基尼’都行。”
我忍不住吸了口气:“好惊悚。”
迟钝姐挽着我的胳膊:“哪个好?”
我叹口气,睁开眼:“你姓迟,名年。”
迟钝姐立刻坐起来,眼睛发光:“迟年?迟年?”
我嗯了一声。
迟钝姐笑嘻嘻的,搂着我的脖子亲了一口,亲完了又说:“我是把你当我儿子亲。”
我咳嗽了一声。
迟钝姐是改造体,并非克隆体。
可是,改造体的原型是谁?
安年换了一个性别守在我身边了。
忍不住想叹气。
图恩,这个任性的人。
图恩回来了,手里捏着一把树叶和两块石头。他把平一点的石头铺在地上,树叶放在上面,用另一块石头捣碎,过了一会,就又出去了一趟,不过这次回来的很早,我抬头看时,他手上还淌着水,大概是去洗手了。
图恩从树旁揽过我,我半躺在他怀里,图恩把捣碎的树叶给我抹在胸口,我说:“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干嘛救我?”
图恩极其细致的用手指把碎的树叶抹在红肿的伤口附近,“我不认识凯特实验室。”
我真的想笑了:“其实我是路痴,我这是凭感觉走,你们跟着我走没准越走越远呢。”
图恩没再接话。
39.空心竹
天一点一点亮起来,可是始终看不见太阳,周围都灰蒙蒙的。
我站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的,“看来今天要下雨。”
迟钝姐点头,图恩沉默的看着远方。
我咳嗽了两下,走过去问:“你今天想起来点儿没?”
图恩看了看远方泛白的天空,什么都没说,我想,大概还没吧,可能再等几天,要么几个星期,如果我们逃的出去,总会有时间,总能等到他认识我的那一天。
走到丛林的边缘的时候,天已经暗的很厉害了,好像暴风雨就要来了,天与地相接的地方都卷起了黑色的翻滚着的云。
不知道为什么,是很忽然的,觉得害怕。
心突突的跳,好像预感到什么似的,每走一步都好像被什么拉扯着,迟年很快就走过来拉着我的袖子:“怎么了?”
我看了一眼图恩,图恩也看着我,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不好的感觉,只好摇摇头。
迟年问:“我们要到凯特的实验室了吗?”
我说:“没,还要走几天。”
现在差不多到了厄尔图城的外缘,丛林快要结束了,眼前是一大片一大片光秃秃山峰,视线被隔开,只能抬起头看见山与山的缝隙里露出的灰蒙蒙的天。
我到图恩面前,图恩低下头看着我,眼睛里好像闪着微微的光芒,他轻声说话:“我好像有点印象了,昨天经过了一条河,安安好像曾经跟我闹别扭,要在那儿跳下去,我那时候精神很混乱,可也拼命的把他留下了。”
我点头:“你想起来了。”
图恩的眼神有点失焦:“可是,我不记得是为什么了。”
我说:“他可能还是伤心,你不要他。”
图恩摇头,“不可能。”停了停,他又低头皱眉,自言自语一样:“怎么会呢。”
我叹口气,“怎么不可能?你那个时候已经不是你了,大概你都不记得你做过什么了吧,可是我很欣慰,你就是失去记忆了,精神混乱了,心里都念着他。”我想了想:“这几天,我也好好想了,你的确做错事了,可是大概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你要是拼命的跟他道歉,说不定还有希望。”
图恩的嘴角慢慢弯起来,眼睛也看着天空:“会好的,很快都会好的。”
我说:“大概吧。”
迟年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枯草:“你怎么跟交代后事一样。”
我瞥了她一眼:“你就咒我吧。”
迟年看着我没说话,我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手:“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昨天烧的那么厉害不是都活下来了。”
图恩说:“好好的,怎么老说死。”
我笑了笑:“开玩笑开玩笑。”
走了半天,雷打的很厉害,暴风雨却没有来,到了大概是下午的时候,雨才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我拉着迟年,急速的冷风刮的我睁不开眼。
图恩走在我左边。
我对迟年说:“别感冒了,这又刮风又下雨的。”
迟年嘟着嘴:“我不怕冷。”
图恩一路上都不爱说话,他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我。
我看着外套想,他要是记起来,肯定就直接把衣服披在我身上。
图恩大概是看我走思,就问:“怎么了?你不是才发过烧,披上吧。”
我接过来,披在身上,没有体温的衣服,厚度和重感让我不经意间打了一个寒颤。
经过一个小山窝的时候,我们正走在最凹陷的地方,四周都是看起来黑暗潮湿的山峰,风从上面向下面吹,雨被风夹裹着打到我们脸上。
迟年一直紧紧的挨着我,脸不停的四处张望,我又握了握她的手,才发现她抖得厉害。
图恩在前面走着走着就停住了,他慢慢的抬头看。
我也抬头看。
阴暗的天空像一口密闭的大碗将我们扣在里面,正对着我的上顶上出现了一个畸形的黑影,紧接着第二个摇摇晃晃的出现,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风猎猎作响,我听到了他们给我带来的讯息。
然后他们的主出现了。
韩谦穿着深色的西服,胸前别着一只银色的十字胸针,他举起带着白色手套的细长手指扶了一下黑色镜框的眼镜,看了一眼图恩,然后冲着我做了一个绅士的笑容:“小朋友,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风很大,话传到我耳朵里已经断断续续了,我张开嘴,凉风都灌进了胃里,忽然想起了以前图恩曾经跟我说,胃不好,别迎着风说话。
所以下意识的看图恩。
图恩皱着眉头,微微昂着头,眯着眼睛看韩谦。风吹过来,图恩前额的碎发一下飞起来。
我张嘴叫了一声:“图恩。”
声音大概太小,很快就湮没在风雨之中了。
但是图恩真的扭过头来看我。
一瞬间有点开心,忽然又有点不舍得。
图恩微笑了一下:“别担心,他不是就想抓我回去吗,我跟他走,他不会害你们的。”停了会儿,他又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你替我告诉安安,让他等我,我一定会……”
风很大了,我侧着耳朵,还是没有听清后来的话,再去看图恩的时候,他已经扭过头了。
韩谦微笑着注视着图恩。
图恩忽然喊:“你不就是想抓我回去吗,我跟你走,放了他们。”
韩谦挑了挑眉:“好啊。”
图恩好像很欣慰的扭过头来,他丧失记忆以后第一次摸我的头。
我忍不住笑起来:“别忘了把迟年带走。”
图恩说:“……你记得帮我告诉安年,说我过几天再回去,让他别生我的气。”等了一会,图恩又说:“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图恩停了停,好像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口:“……我想他想的不得了……每天做梦都是他……实在是睡不好……”
喉咙里有点难受,我忍了忍:“……还有吗?”
图恩想了想:“他还爱吃甜的吗?如果有条件,我也学了一点新菜,想让他尝一尝……糖醋里脊我现在应该做的不错了……”
“那个衬衫我留在了这里,不知道他长个儿了,还能不能穿得下。”
“别让他想太多,别让他害怕,他总是一点小事都担心很久,你跟他说,实在害怕就想想,图恩马上回来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让他把自己养胖一点,开开心心的见我。”
“告诉他,让他安心,永远不会有背叛。”
“我爱他。”
我张了张嘴,看着图恩:“可以多说一点的,没关系……”
图恩停了停,向我微笑着摇头:“没有了,就这样。”他又看着我的眼睛:“谢谢。”
我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了吗。”
图恩温柔的微笑:“不用了,更多的话我们见面以后说。”他又向我点头:“谢谢你,谢谢。”
迟年挡在我面前。
我跟迟年说:“蛇汤就先欠着,别这样。”
迟年大张眼睛看我,瞳孔里面透着一点不解和迷茫:“你说你不会死的呀。”
我说:“谁跟你说我要死了。”
迟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眼睛看着我,可是瞳孔里忽然没有了我的影子。
她好像忽然的,不认识我了。
那个懵懂笨拙的少女,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用一颗无比纯净的心,看着这个世界。
或者是更早,我们初见的时候?
安年。
这辈子我欠了你,还没有还清,你却已经早早的转生到我身边。
这笔债,我是不是要还到下辈子,下下辈子?
风和雨覆盖过来,我仰着脸,以为还可以应景的流一点眼泪。
可是没有了。
早就想到了这一天,很早很早就已经接受了,不知不觉也就慢慢相信自己肯定会死于非命。
抬头,图恩和迟年一点一点爬上山顶。
视界撕裂。
雨忽然变成了红雨,一点两点,然后是是猛烈的喷涌。
一点也不疼。
一只肮脏的爪子从我的左胸穿出,青紫色的手指握着一团还在跳动的血肉模糊的东西。
人说,心脏停止后,意识还会停留七秒。
我抬着头,看着那个人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小。
我想,一点儿也不疼。
有时候老天喜欢跟我们开玩笑,想死的时候死不成,不想死了,想拼命的留下来的时候,他又给你一个坑,指着你珍惜如命的人们说,快跳吧,不跳他们都得死。
我这辈子就是傻。
到死都是。
永远都是别人给我一个坑,顺手一推,我就进去,挣扎了很久,我才想起来问,那个人为什么推我?他问我的意见了吗?
大概人生就是这样,活一辈子了,知道自己哪里不对了,想重新活了,可是已经晚了。
白发苍苍,躺在大床上,我们想:这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再给我一点时间行不行?
我想,我还能再做点什么呢。
这辈子我真的是用命来爱了。
像空闺怨妇,等不到人,要啼出血泪来。
我没有后悔过。
可是现在我想,如果有下辈子,我要怎么活?
七秒钟到了。
我叹口气。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笑了一下。
也是。
该结束了。
听说有一种植物,叫空心竹?
听说它可以活得很长很长。
无心。
所以不伤。
40.谁的惩罚
我是一尾极其彪悍的鱼。
为什么这么说,那是因为我的身躯很庞大,没有兄弟姐妹,而且不吃东西也可以活很长时间。
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四周都是红红绿绿的瓶瓶罐罐,装我的鱼缸被藏在一个角落里,也被瓶瓶罐罐掩盖着。
不过我要是游的高一点,就可以看到这个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为什么孤身一人,从有意识起我就一直生活在这里,每天游啊游,虽然枯燥,但是过的也算舒服,烦了我就用鳍拍拍玻璃鱼缸,发出轻轻的啪啪声。好像在唱歌一样。
有时候我也常常想象自己的样子,因为眼睛的位置问题,只能看见自己红红的尾巴,估计是一条锦鲤。
之所以我总觉得自己身躯庞大,是因为鱼缸真的很小,动一动就会碰着玻璃壁。
这让我觉得非常不爽。
常常想象我的兄弟姐妹们,它们肯定生活在大海里,睁着眼睛透过高盐度的海水看天空和太阳,嘴里吐出的泡泡一个一个上升。
哎,多么惬意。
至于自己怎么知道有海这么一个东西,我也不清楚。
大概是与生俱来的聪慧吧。
不过最近我常常睡不好,我总是看见对面有一个人类垂涎我的美色。
那个人类也是活在一个大的玻璃箱子里,跟我一样呆在水里,四周有急速飞升的泡泡,他的头发散开在水里,像细细的海藻。
后来我仔细看时才知道他没有窥探我的美色,因为他是闭着眼的。
这个时候我才敢小心的看他。
原来他一天到晚都在睡觉,我平时一个动作呆累了,还会上下游一游,舒个懒腰,可是那个人类从早到晚都一动不动,也不吃饭,不说话,眼睛也没有睁开过。
我猜他是一个雄性。
至于为什么嘛,我不好意思说。
鱼的直觉。
他又没穿衣服,看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是同性嘛。
他的头稍微垂着,所以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看见他白的有点可怕的尖下巴,他细长的手指松松的抱着膝盖,整个身体都靠在一侧的玻璃壁上,沉在水底,好像是一个软体动物,没有骨头和力气的样子。
他的身体很白,四肢很细,看起来不像一个会袭击人的家伙——
可是有一天,他的身体大概是受到水里的冲力,渐渐变换了角度。
他的膝盖和胸口的距离稍微大了点儿。
我瞪了半天眼睛,忽然发现了一个很恐怖的地方。
他的胸口上面有一个大洞。
从我这里可以透过大洞看到对面的东西。
开始我很害怕,急的到处游,想逃跑,甚至有一次我还使劲蹦,希望能蹦出这个破鱼缸,那么后面的路线就简单了——只要跳下这个亮的发光的大台子,越过几个破的玻璃杯,跳下台阶,如果再想办法移动十几米就能到门附近,然后再打开门把手——一定就能见到天蓝天蓝的海!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跳不出去。
我太胖了。
身体圆滚滚的,每次一挨到鱼缸的边缘就滚下去。
后来我就放弃了。
破罐子破摔。
每天都保持警戒状态,二十四小时游遍我的小窝的各个死角,严守防卫。
不过后来我发现,这个人真的从来没醒过。
我的防卫渐渐失去了意义,忽然觉得鱼生真的很没劲,没有一点新奇事物,每天对着这么个沉睡的人,游来游去——
太他妈憋屈了。
我想去大海!我想泡妞!我想吐着泡泡看太阳!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