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我看看吗？”

“当然不。”

季寿成拿起这本发黄的线装书，书名《占云气书》，“这是看天像的？‘三星流火’？当何意讲？”

芸祉清凤目微闭，半响才轻轻说出两个字，“大旱。”

季寿成一惊，“何时？何地？”

“今秋，京郊方圆千百里都有可能波及。”

那就是约一半的季国人可能会受旱？“还好，还有另一半。”

“还有另一半？或许那一半尚且自顾不暇。王爷可见过饥横遍野，饿殍满地的场面？对于你来说季国还有另一半，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可能就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芸祉清薄怒，扭过头不再说话。

季寿成第一次看见芸祉清生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招惹到他，或者是自己那句“好好，还有另一半”让芸芷清觉得自己冷血了？

“先生莫急，若真有大旱，各个府库都还有存粮，届时上疏皇上开府库就是了。”

“这些米粮，又有多少能真正到达乡民手中！”

先生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了这么个还没发生的旱灾跟自己较劲？季寿成摸了摸鼻子，只是问问你看的什么书嘛，倒碰了一鼻子灰。

俩人沉默了一会，谁也没有说话。芸祉清发觉自己失态，但是也未觉自己有错。上位者哪知贫民百姓所受的苦。

沉默良久，芸祉清问：“王爷可信轮回？”

第57章：小巷的真实面目

轮回？这个问题你可问对人了，普天之下除了我，恐怕没有人能回答你。

季寿成双手抱肩，正在考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过芸祉清却没有等待季寿成的答案的意思。

“这次，或许就是我的轮回。”

四个精致的骨瓷碗摆成一排。瓷碗釉质水亮，胎薄器美，就像美玉雕琢的一样是半透明的。光一只碗的价值就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了。不过小宝完全不知道这些行情，他只知道这些碗肚深口大，正好给小狗用。现在它们正排成一排坐在碗边，等着开饭。

几日的相处下来，小狗们已经有些熟悉和信任小宝。或者是说小黑已经有些信任这个不太靠谱的少年。小黑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只要看着自己的这些弟妹就好了。现在大家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每日能吃上三餐，与以前躲躲藏藏，捡拾剩菜的生活相比实在是好太多了。要是不用天天洗澡就更好了。

几只小狗挨挨挤挤的在一起吃饭。‘爪子’的饭量明显好于其它人，或许是它活泼好动的原因。很快它的小碗就见底了，它舔了舔嘴唇，把脑袋伸到了‘耳朵’的碗里。

小宝在旁边数着一二三四，心里还是不太高兴。一二三四，还差一只。那只肯定还在那个空空的巷子里。他已经向季寿成央求了好几次，要再到那个巷子里去一趟。但是季寿成一直没有同意。他说已经派人到那个巷子里找了很多遍了，那里确实没有狗。

但是小宝还是有些不相信。他不是不相信季寿成，他是担心去的人没有仔细的找。这些小狗太会隐藏了，要不是自己暴露了行踪，人们从它们藏身的地方走过，都不见得能发现它们。

现在那只小狗也许正饿着肚子，在房檐下瑟瑟发抖？或者让人给打了，正一瘸一拐的捡垃圾？更糟糕的是被捉了，拴起来正准备杀来吃肉？

小宝越想越急，恨不得马上找到它。拍拍‘鼻子’的脑袋，“我们一起去找它好不好？”

小宝前脚出了门，后脚季寿成就接到报告了：小宝牵着四条小狗出府了，并且似乎要去很远的地方。季寿成马上就想到他的目的地。

那里是小宝能去的地方吗？小宝长的那么漂亮，又有些憨，要是被人贩子拐了去，连家都找不回来了！

季寿成赶紧火急火燎的派人跟着小宝一路保护他的安全。他也可以在半路上就把小宝拦截回来。但是这样会给小宝留下遗憾，既然小宝这么想去，那就让他再去一次。

侍卫们和小宝又在巷子里转了一天，一直转到黄昏。巷子里陆陆续续开始出现奇怪的人，一双眼睛都在小宝的身上打转。要不是看着他身着华服，旁边还有很多侍卫模样的人，估计这些人手里的蒙汗药早就拍出去了。

季寿成在厅里阴沉着脸。小宝现在是魔障了，在家呆的好好的，非要去找狗。有四只了还不够吗？

“我跟你说过没有？不能离开王府的周围？出去要带上人。你都当耳旁风了？”

小宝摇摇头。

“那个地方下次你不准再去！”

小宝瞪着眼睛。

“看什么，你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那儿不是你能去的。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骗人……”小宝扎到季寿成的怀里，用力的摇着。他今天去了，不也好好的回来了吗？

“很难向你解释这个，但是那条巷子你确实去不得。你要狗，我再买些给你就是了。”

季寿成比照着小黑他们的长相，买来了好几条相貌上很相似的狗。他想的很简单，小宝既然喜欢小黑狗，眼下有这么多，这总该够了吧？可是小宝翻翻拣拣，对这些小狗都不感兴趣。季寿成也有些生气了。为了你的这些狗，半个王府的人都折腾进去了，你怎么还不满意？小宝最近实在是有些太任性。季寿成当下决定不再理他。

他最近发现了一个休闲的好去处。

“先生早啊？”季寿成笑眯眯的站在竹林外。

芸祉清手捧着一束花站在小筑的门口，衣袍上还有些露水。显然才从花园里散步回来。轻轻向季寿成点了点头，他推开了小筑虚掩的门。

季寿成早就到了，只是芸祉清不在，所以一直站在竹林中等待。芸祉清只消看看他站立处的脚印就知道了。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芸祉清越来越好奇，这个王爷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离经叛道，藐视王权，向往自由，连喜欢的人……都那么特别。但是他却又温柔细心，对人谦逊而又尊重。和芸祉清见过的任何达官显贵相比，有本质上的不同。

季寿成在芸祉清的脸上发现了淡淡的倦容。“先生可还在为旱灾的事情发愁？”

芸祉清凤目低垂，“看的到，却做不到。明明可以挽救诸多人的生命，我却没有能力做到，与杀人凶手又有何异……”说话间，眼底带着浓浓的哀伤。

“先生只想过一人之力，却没有想过集人之力？”

“如何……集人之力？”芸祉清抬头，明眸闪闪的看向季寿成，带着欣喜和期待。

“比如先生可曾考虑过眼前这人？”

芸祉清不解，正待发问，小筑外传来李四的声音：“王爷，小祖宗又跑出去了，这次可是翻墙出去的！”

季寿成听闻一惊，只好告辞匆匆离去。刚刚还气氛温馨的小筑里只剩下了芸祉清一人。

只要一提到那个叫小宝的少年，季寿成就会丢下手边的任何事情。他俩与其说是情人，到不如说是父子。芸祉清将采来的鲜花插到花瓶中，心里这么想着。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一对人。

看着各色花朵在瓶中怒放着，生命欣欣向荣，不能就这么陨落。季寿成说的“集人之力”，芸祉清还真的很想听他再说说详情。

小宝被季寿成半路截住。

“今日是初五，正好让你看看这条巷子的真实面目。”季寿成让人找了一个临街的阁楼，沉着一张脸坐在窗子旁边。

没多久，‘瘸腿三’来了，“元帅，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虽然季寿成已经封王，但是这些人还是一直喊他元帅。

“没什么事儿，就是家里有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让他上这里来受受教育。”季寿成依旧在生气。京城这么大的地方，小宝没有户籍，脑瓜又有些不太灵光，如果真有人把小宝藏起来，恐怕掀开地皮也找不到。

‘瘸腿三’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李四见他不解，拉着他下楼了。阁楼里只剩下了小宝和季寿成两个人。

小宝从窗子向下望去，巷子里突然多出来了好些人，和他之前见过的冷清街道完全不同。这些人有的穿着破衣烂衫，靠着墙边或坐或站，脑袋上还插着根草。另外一些人就光鲜多了。和那些身穿破衣服的人不同，这些有钱人在巷子里来回溜达，对着墙边的人指指点点，甚至拉胳膊捏腿，掰开对方嘴巴看看牙齿。

就算小宝再笨，也看出其中的不同了，他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第58章：鸡笼和小孩

巷子不长，前后大约也就三百多米，在高高的阁楼上能看到半条街道的长度。一堵矮墙底下，有两个人已经站了一个上午。

个子高的那个有些消瘦，黝黑的皮肤让他看起来还有些力气。只是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弟弟。弟弟面如菜色，头发枯黄，因为太瘦了倒显得他的眼睛格外的黝黑明亮。俩人头上都插着草标，是小巷逢五常见的景象：原不是奴籍的人家，由于种种变故，甘愿卖身讨个生活。

哥哥有十五六的年纪，正是好年华，也很容易找到买家。一上午已经有好几个人上来打听价钱。他开出的价码不高，但是有个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把弟弟一起买走，方便他以后照顾弟弟。他的这个要求让前来的人都退缩了。他的弟弟一看就身体孱弱，很有可能还有病。要是养不活死在主人家，浪费粮食不说，还给东家招来晦气。所以买家们都摇了摇头，走了。

眼看已经过了中午，弟弟早已坚持不住躺倒在地上。兄弟俩早上进城时水米未进，还指望今天找到买家能管上一顿中饭。可是巷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他俩还是无人问津。哥哥极力的劝说弟弟站起来，要表现的精神一点。但是弟弟却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呦，这个不错，眼睛大大的。”一个面容白皙的男人一步三扭的走过来，面色含春，边说话边用团扇捂着嘴笑。“什么价啊？”声音中带着慵懒和挑逗。

“他不卖。”哥哥的脸色立刻变了，向后退了一步试图躲过那浓厚的脂粉气味。

“不买？那插草标干什么？”男人依旧轻摆柳腰，慢慢摇着团扇，但是眼神却非常的玩味。“瞧他那个样子，也熬不过多长了。不如给我调理调理，还能享上一年半载的清福。”

“怎么了，谁惹我们的春儿哥生气了？”一个穿着羊皮坎肩的男人紧随其后，顺势把春儿哥半搂在了怀里。

“还不是遇到了不开眼的。”春儿哥白他一眼。

“要找买家？我看你也还行……”羊皮坎肩上下打量着哥哥，“跟我到西北走镖吧。”

“西北？！不行啊，我还有弟弟，我弟弟得跟我在一起……”

“都出来卖了哪儿还那么啰嗦！走走走！带上东西跟我走！”羊皮坎肩不耐烦的说，后面马上走上来两个打手模样的人要将哥哥拉走。

“不行啊大爷！不行啊！”哥哥连连作揖，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这么混不讲理的人。

“废话真多！走！”两个人架起哥哥就要往外走，他的弟弟一把扑在哥哥腿上，“哥哥！哥哥！别撇下我！”

“去你的！”羊皮坎肩对着弟弟的肩膀就是一脚，把少年踹翻在地。

“别嚎了，你哥哥走了，你就跟着我吧。”春儿哥半歪着身子，倚在羊皮坎肩的身上，笑眯眯的用团扇捂着嘴。

“大爷，我求求你了！我们兄弟真的不能分开啊，他不能去那个地方啊，您就开开恩吧！”

“真烦人，鬼哭狼嚎的……”

“是是是，哪儿有我们春儿哥的唱曲儿美妙。”羊皮坎肩涎着一张脸，在春儿哥的身上上下其手。“可惜我得回西北了，等下回进京再来找你。你可不能对我再这么冷淡了。喊什么？走！”

“哥哥，哥哥！”瘦弱的少年哭喊的追上去，却被春儿哥带着的小童一把扭住。

“求求您了，大爷！我弟弟不能去啊！我怎么对得起娘亲啊……”

“哥哥啊哥哥呀！”这边少年哭的声嘶力竭。那边哥哥也是肝肠寸断，挣扎又挣扎不过，被两个打手拖拽着朝巷子外面走去。

周围三三两两的人群都驻足观看，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说话。常在这里行走的人都感到有些意外。这里已经很少出现这样撕心裂肺的场面了，强买强卖，欺男霸女生死离别都是晚上才上演的戏码，怎么白天就有了？

从那两个坏人出现后，小宝就开始紧张。他一点一点的向季寿成靠近，最后趴进季寿成的坏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向外看。

“哥哥”是小宝最先学会的词语之一。它是安全，是温暖，是纵容，是关爱，它代表了太多东西，是小宝生命的全部。他被兄弟俩分别时的惨烈场景吓到了，不自觉的将自己代入其中。没有了“哥哥”，小宝不知那个孩子是不是还能活下去。如果自己没有了季寿成……

他紧紧的抱着季寿成，把头埋在季寿成的衣服里深深的吸着气。温暖的气息和结结实实抱了满怀的真实感让他稍感安定。“成……”

“以后还敢乱跑吗……这里就是卖小孩的地方，你要是被卖了，就再也看不到我了。”眼看着手足分离，季寿成的心里也不好受。他觉得有必要把‘瘸腿三’叫上来问上一问。有可能的话他愿意帮助那个孩子，让他不至于沦落风尘之所。

瘸腿三一瘸一拐的爬上阁楼的楼梯，就看到季寿成的怀里搂着一个少年。他隐约知道一点点季寿成和小宝的事情，但是从未见过两人这么亲密，所以一时间怔在了那里。倒是李四向季寿成不住的打眼色，又得意的耸了耸肩。那神情仿佛是在说“看你怎么赏我啊？”

“成，我们回家？”

“还不行，我们等到晚上再回去。”季寿成来到这里并不是心血来潮。早有线报说，最近这里夜晚的交易有古怪。瘸腿三现在正在暗中调查此事。今日正好看看，这个白天黑夜完全不一样的小巷到底有什么秘密。

“宝，要不你先回家？”

“不！”小宝把季寿成抱的更紧了。

大牛觉得自己今天就是做了一个梦。面对着失而复得的弟弟，他跪倒在地痛苦流涕。一下子从地狱，又回到了人间。

“对不住了兄弟。”羊皮坎肩拍了拍他的肩膀。掏出了一小块银锭，“真挂心你的弟弟，下回就别到这儿来了。这点银子给你哥俩做点小生意。”

大牛捧着银子，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他不住向羊皮坎肩作揖磕头：“谢谢大爷，大爷真是活菩萨，大好人……”

“大好人你不把弟弟给我？我那儿怎么了？”春儿哥不再是那副懒散的面孔，团扇也不摇了，杏眼圆睁的看着大牛，俨然心怀愤懑。过了一会儿又回头问羊皮坎肩，“我那儿不好吗？”

“好好好，你那儿一百个好！你别吓着人家了”，羊皮坎肩小心的哄着，推着春儿哥走了。

夜幕降临，小巷白天紧闭的商铺都悄然开了门，从里面透出了昏黄的灯光。

“元帅你看，挂圆灯笼的卖的是女人，挂长灯笼的卖的是男人。灯笼的大小代表年纪的大小，最小的说明里面卖的是小孩子。”

季寿成顺着瘸腿三指的方向看去，商铺外果然挂上了一些灯笼。有的只挂了一个，大部分都是三四个，但是却有一家挂了一串小小的长灯笼，有七八个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