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混混段小兵 上——代雄弼
代雄弼  发于:2014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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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理解他,刚回单位上班不久,还在马顺父亲手下。

他换好鞋,打开门。

出门前,他转身看了我一眼,在他就要关上门时,我窜了过去。

我说,这是我上次挑的几件衣服。

他没拒绝,对我说谢谢。

我说,谢什么,你又不欠我什么。

本来,我想说,不用谢,你已经用肉体还清了。

想了想,还是没说,给彼此留下一个好印象,权当是美好的回忆吧。

毕竟相识一场,就这三天的交欢也足够我咀嚼半生。

他笑笑,没说话,迈出了一只脚。

我喊了声段小兵。

他回头看我。

我冲他挥手,示意他走吧。

他突然张开了双臂,说,来,再抱一个。

我犹豫一下,过去了。

他一抱着我,那股熟悉、迷人的野味扑鼻而来。

情不自禁,我嘴唇伸了过去。

他松鼠般跳着缩回来,左脚快速一勾,门砰地关上。

他搂着我,似乎感觉到了我身体的热度,半趴到了我身上,露出的浅浅的笑,像五月的阳光般和煦。

杜拉斯说,吻,落在身上,就像泪,落在心里。

我们激烈地吻着。

明明是快乐的,心,却隐隐作痛。

吻得差不多了,他用迷迷的眼神看着我,说,飞飞,你胆儿够大,门还没关呢。

我又是一笑,没说话,摆摆手,示意他快点走。

他再次开门。

出去后,不再犹豫,快速下楼。

咚,咚,咚!

脚步声由近而远,直至消失。

人去楼空,空气里全是他。

我坐在沙发上,擤了擤鼻子。

呵!

这味道

可真迷人啊。

034.

戴燕燕工作定在离望江厂不远的一家单位。

她邀请我参加她大学的最后一个生日宴会。

宴会上,我看见了她父亲。

我很喜欢她父亲,不仅长得英武帅气,还很有慈父的样子。这种感觉很奇特,可能,与我从小缺少父爱有关吧。

看见我,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哟,代大主席来了。

看得出来,他也很喜欢我,敬酒时,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开玩笑说,我要有这么个大儿子就好了。

有人起哄,还不简单,认下就有了。

他笑着说,算了,儿子是没这个福气,姑爷还差不多。

戴燕燕娇嗔着:爸,你别乱说。

哈哈,他大笑,大家跟着笑,我也附和着笑。

临走时,他问我段小兵怎样了。

才知,马顺当时报了案,案件是他们处理的。他告诉我他一个关系很要好的同学在望江厂当副厂长。他说,怎么能这样呢,不就打个架,谁没年轻过,要注意引导教育嘛,饭碗丢了该造成多大社会问题啊。

靠,我还一直以为,那是我敲山震虎起的作用。

不禁为段小兵叫屈。

那可真是冤死了,白白被我蹂躏了三天。

失去的痛苦总是大于得到的喜悦,所以,我们总是想方设法向前走。

起初,我没说话了,两只手的手指来回不停拧着麻花,拧了好长一会儿,才“哎”的仰天长啸一声,啸完,我的神情慢慢萎靡起来,像是被人一点一点抽干了血。

见火候差不多,我才面无血色说,唉,段小兵最近不大好,马顺父亲心胸狭窄,说不定哪天就把他再开除,就算不开除,也会不停给段小兵穿小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惜我也无能为力……

我简直声泪俱下,就像个戏子。

他吸了最后一口烟,扔在地上,狠狠踩一脚,走了。

一个人时的寂寞总是过于盛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接到了段小兵的电话。

他的声音给我一种舒舒服服的感觉,仿佛是过滤器,不经意间,我气息顺畅,突然就没了那种身陷囹圄的困顿,那种感觉消失得如此之快,像天上的流星。

我很是兴奋,却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你是谁。

他说,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我是段小兵。

我抑制笑,耷拉下眼皮说,段小兵是谁。

他也笑了,听出了我语气中的调侃。

他说,靠,连段小兵都不认识,他是混混,望江厂最有名的混混。

我说,哦,是名混,都怎么混?

他说,抽烟、喝酒、打麻将、跳舞、打架什么都干。

我说,混混是很能混啊。

他来劲儿了,开始细数当年的光辉事迹。

他说,那是,我在街边打台球,一球进九洞。我打麻将,一晚上和二十四圈。

我说,靠,这么牛!

他就笑,不说话,似乎在回忆。

我说,那,混混现在在干什么呢。

他一字一顿说,在给一个骚人打电话。

我抑着笑,说,怎么想到给那个骚人打电话。

他说一直都有给那个骚人打。

我说,瞎扯,那个骚人怎么不知道。

他说,每次打电话,看门老头喊半天,都说不在。那人不仅骚,还八成是个色鬼,天天出去发骚泡妞……

去你的!我再也蹦不住,笑出了声。

这段时间,我根本没在宿舍住。段小兵走后,每到晚上,就仿佛有一只大手突然摘了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好几个晚上,我像一只被烘烤的虾米,来回折腾着,翻完了左边翻右边,翻完了右边又翻左边。翻着翻着,我迷迷糊糊睡过去了。醒来,又翻一个身,我发现裤裆那里湿漉漉的,定神一回味刚才的梦,我舔了舔舌头,发出了一阵凄厉的苦笑。梦里,我和段小兵在床上搞得死去活来。就因梦遗太多,整天精神恍惚,我才逃课躲在宿舍补觉。

我说混混找那个骚人有事吗?。

他说,想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我参加厂里的技术比武大赛,得了第一名,发了100元奖金。

我不动声色说,哦,好消息,祝贺你了。

还有更好的消息。他说。

什么?我心提到嗓子眼儿。

我换车间了,厂里通知我明天上一车间报道。知道吗,那可是望江厂最好的车间,我再也不用倒班了……

放下电话,我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生活,水一样流淌,了然无痕。

段小兵敲门时,我正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看课堂笔记。

打开门,看见他穿着我送他的那套迷彩服,我兴奋伸出手,想去捶一下他的胸,刚伸出去就抑制住了,悬在半空。于是,他的胸挺过来,狠狠撞击了一下我紧握的拳,替我完成了这个捶击。

进屋后,他从口袋掏出一大堆东西,有水果、奶粉、茶叶、罐头和麦片。

我说,靠,买这么多东西,我又不是病号。

他说,学习很辛苦,你瘦了。

我打开龙井茶叶的盒子,闻了闻,淡淡的,若有若无,就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我说你把奖金花了?

他说茶叶和麦片是单位发的。

我又拿起一包奶粉,说,都多大了还吃奶粉。

他说,奶粉好,长肌肉、生力气。

我听了就想笑,从后面抱着他,我说生力气干什么,力气再多也没地方用。

他笑了,故意说,力气多了可以打篮球。

还有呢,我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打乒乓球。他接着说。

切,你就知道玩。我又咬了一下,力度大些。

可能把他咬疼了,他挣扎着躲闪,身体相触时,感受到了我的坚挺。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抓了抓。

硬了?他小声问。

我说你进门我就硬了。

想不想搞出来?他似乎受了鼓舞,语气有着化不开的柔情。

我说天天都想。

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得意还顽皮地说,现在搞出来?

我说再抱抱。

我的姿势和状态也说明了我对他身体的恋渴。

我抱着他,紧紧的,将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脖子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的气息、他的体香,好像我拥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春光明媚的城堡。

要期末考试了。

段小兵陪我去图书馆复习。

他特喜欢去我的学校,他说走在大学校园,犹如走在春天里的花果山。

我给他借了很多书,有画报、素描及水彩画册,还有小说和杂志。

他看的很认真,还装模装样,在纸上画啊画。

走出图书馆,我问他画的什么。

他说不准笑。

我说不笑。

摊开一看,是两组对比鲜明的画。

他肯定拜师专门学过素描,短短几笔,线条简单传神。

一组这么画着,有个男人,抱着大花瓶,不慎摔倒,大花瓶脱手滚到一边,男人捡起来一看,花瓶没碎,但有一道裂痕。男人摇摇头,随手一扔,带有裂痕的花瓶碎片撒落一地,行人路过,有的划伤脚,有的扎爆胎。

这组他取名为:破罐子破摔,害人害己。

另一组这么画着,还是一个男人,还是抱着花瓶走路摔倒,花瓶摔出裂痕,但男人抱着花瓶找了个工匠把裂痕修补,再把修补好的花瓶抱回家,放在客厅,插上了鲜艳的花,蓬荜生辉。

这组他取名为:破罐子新生,利人利己。

我一直觉得段小兵脑瓜聪明,也有想法。

他学东西特快,比如,打篮球、踢足球。他一个从乡下到城里来的孩子,以前根本没接触过,但他很快就能把那些基本技术学会,用得还好。

下棋、打扑克和玩麻将,他学会就能迅速赢掉成年人。我清楚记得我们在望江公园看老头下棋,我还没摸出门道,他就跃跃欲试,老头不知道他是谁,啧啧称赞,还以为碰到个学棋多年的高手。

那次我印象尤为深刻,有个学习好的同学给我讲数学题,讲了半天,我似懂非懂,他突然插了句,飞飞,你还没搞懂啊,我早听明白了。我自是不信。他就用自己的语言,只是几句话,我就拨得云开见月明,连那个学习好的同学都一楞,连连夸他这种讲解法简洁还通俗易懂。

我多次说,段小兵,怎么不好好学啊,其实你一点也不笨!他就苦笑,说我家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不再说话。他家确实穷,他父亲一直有病,他母亲又没工作。那时我们都小,很多现实问题心理清楚却无能为力。

从图书馆出来,走到校门口,他又是直楞楞盯着校门看。

我问怎么啦。

他看我一眼,竟然仰天长啸,说:啊,代雄弼,你他妈是座大山。

我一楞,学他的口吻,啊,段小兵,你他妈是什么东西?

他说,啊,我他妈是大山脚下的一堆土。

我说,啊,大山吐口痰,把那堆土淹了。

他说,啊,大山放个屁,把那堆土刮了。

你呀你!我哭笑不得。

吃完饭,路过一个水果摊,我买了几个芒果。

记得,激情完,他从塑料袋掏出两个芒果。

我说什么啊。

他说芒果。

我顺手接过来,剥了皮,往嘴里一塞,还没等咬就吐了出来。

他说怎么了。

我说坏了。

他说怎么会,我昨天闻还好好的。他剥开了另一个,嗅了嗅,皱起了眉头。

我说你放多长时间了。

他开始回忆,说有好几天了。还说领导来他们车间检查,他去买水果,特意偷偷留了两个。

我一楞,你怎么不吃了?

他有点惋惜地说,早知道会坏我就吃了,我还舍不得吃,一直留着,等着去找你时我们一人一个。

他说的很随意,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却让我有丝莫名的感动。

尤其到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扔给他一个刚买的新鲜芒果,他剥开皮,咬了一口,说,靠,原来芒果是这味儿!

感动泛涌而出。

靠,他竟然没吃过芒果!

035.

暑假到了。

那是我在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

离校那天,段小兵帮我把那盆榆钱往家搬。

起初,他不肯上楼,听说我奶奶不在家,他才将信将疑跟我上去。

进屋前,他神色慌张,像只刚出洞的耗子,东张西望,竖起耳朵听了听,确信没人,才换鞋,把花盆搬在客厅的阳台,紧张的情绪里似乎还有羞赧的东西在一闪一闪。

放下花盆时,他瞥见了六年前送我的那盆榆钱。

他当即一楞,问,咦,怎么还有一盆?

我说你再看看。

他认真看着。

我说,没看出来?

他说,我以前送你那盆?

我微微一笑。

他又仔细瞅了瞅,挠挠头,说,靠,还真是,都长这么高了。

我说,那是,我奶奶照看得比照顾我还细心。

他也笑了,小心翼翼移了移两盆树。

我说高的放左边,矮的放右边。

他问为什么?

我说,男左女右。

他说,去,树还分公母。

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些树只开花不结果,那就是雄树,开花只给雌树授粉。

是吗?他似乎不相信,不过还是把两盆榆钱重新挪了挪位置,让彼此傍斜的枝叶轻微挨着。

我说,别挨一起。

他又是一楞。

我说,挨在一起影响生长。

他说,说不定会长得更好。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说,切,那是树,不是人。

他就笑,又把两盆树又移了移,分开了一些,让它们处于一种将够着又够不着的距离。

“飞飞。”做完这些,他亲热地叫我小名。

怎么了?我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他叫我小名,他叫我小名时的那种声音,仿佛飞越了千山万水后,飘过来,软绵地摩挲我的耳朵。

这盆榆钱怎么在这儿?他问我。

你说呢。我反问他。

从她那要回来的?他试探性问,用“她”来代替戴雪蝉。

我说是。

什么时候的事儿。他又问。

没几天我就要回来了!我漫不经心地说。

靠,这你都做的出来!他嘴上这么说,我却分明看见他绽露出的微笑,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你以为气量都像你,她没见过榆钱,我只是给她看看,没说要送她。”我终于找到机会,说出真相的同时,含沙射影埋怨他。

果不然,他低垂头,像是反思。

过了一会,他靠过来,轻声说,飞飞,你很恨我吧?

我说,恨谈不上,委屈倒有。

他说,恨也应该。

我说,别多想,都过去了,我只是说说。

他说,其实我早就不恨你,那段时间我欠了不少钱,结仇太多,我怕他们找你麻烦,影响你考大学。

原来是这样。

我说你干嘛老跟那些人混一块儿。声音提高了好几分贝。

说实话,那段时间,我看到他和那些混混凑一堆,脸上露出残暴的习性,我真是失望至极,就像把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小心翼翼拎着,却还是摔了个跟头,成了竹篮打水。

一袭绵绵的卑微气息从他脸上弥漫开来。

就见他低头,用抹布擦着榆钱树叶子,像个挨了批评的小学生,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抬起头,说,飞飞,你放心,我早和他们断了。

我说谁知道呢。

他说真断了。

我说断干净了?

他说我向毛主席保证,一干二净!

我就笑了。

吹了一会电风扇,吃了点水果,他就着急下楼。

我知道他是害怕我奶奶回来。

没想到,下楼时,真碰见了我奶奶。

看见她,段小兵眼睛放射出惊悸、恐惧的光芒,瞳孔睁得大大的。他红着脸,目光躲闪着,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喊了声奶奶,然后像只受惊的猫,“唰”地越过她,快速往楼下的方向奔。

我奶奶一楞,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

我说,奶奶,不认识他了?他是段小兵,就以前经常给我们家送东西的那个毛毛。

奶奶瞪我一眼,说,我还能不知道他。

我说我出去了。

奶奶拉住我,说,飞飞,你怎么又跟他凑一块了。

我不乐意了。

我说,奶奶,你怎么还把他当野毛孩啊,人家都在望江厂工作好几年了。

奶奶不相信,问,他进望江厂了?

我说,人家可是年年全厂技术大赛的冠军,比爷爷当年还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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