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白驹过隙,仓皇若梦,不可逆的生命只有一次。马顺生意做的顺风顺水,他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为了这点小矛盾,把自己逼上绝路。
“他上门找你茬儿,固然不对,你也别计较,他不过就想顺口气。不过,你想想,你要不故意陷害他,他能这么做吗。大家都是同学一场,他不也在警察面前否认摩托是你偷的吗,我还在戴局长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呢……哪天我约出来,大家吃顿饭,这事就算了。你照旧开你的铺子,每天顺顺当当赚你的大钱,他照上他的班,拿点工资讨口饭吃。”我又给了他一颗甜枣。
附近一个我认识的警察朋友,接到我电话后,身着制服,手持电棍和明明晃晃的手铐,大摇大摆过来。
马顺松鼠般跳到我身后,半响回不过神来。
032.
1991年4月的最后一天,我领着一帮学生,从上海参加全国某个挑战赛载誉归来,在豪江饭店喝得混天黑地。
我是被他们连拽带拉背回去的。
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楼梯间的过道不停喊飞飞。
醒来,躺在床上。
睁开眼,太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射进来。
屋子里明亮亮的,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阳台上,一个大花盆映入眼帘,栽着一棵硕大的树,好多的枝桠,好多的叶子,像女人的蓬蓬头。
榆钱树?
对,就是榆钱树。
一串串铜钱大小的榆钱挂在枝头,太阳光照射下,金灿灿的。
段小兵?
我一楞。
总是有太多的意外。
透过卧室门的缝隙,段小兵系着围裙,拖地板,先是稀释醋,再撒在地板上,还用洗衣粉洗了拖把。拖到卧室门口时,他瞅了瞅门缝,发现我睁着眼睛,他推开了门。
“飞飞,你醒了?”
我恍若如梦。
“怎么,不认识我了?”他拉着窗帘。
“啊,等等!”我刚掀开被子,叫了起来。
“怎么了?”他停手,转过身,看见我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笑了。
不得不承认,段小兵笑起来很好看,有种很温暖的感觉。
穿好衣服,他把菜端出来。
他的兴致很高,像个酒店服务员报着菜名:榆钱炒肉片、榆钱蒸菜、榆钱疙瘩汤、榆钱糕、榆钱饭。一道道摆在桌上,好丰盛,满满一桌。
我呆了,就像是生活在一种被意外层层包围的圈中。
他说坐下啊。
我木偶般坐下。
他说尝尝看。
我拿起了筷子,正要夹,他说等等,再等等。
我筷子悬在半空,手足无措看着他。
他说你先闭上眼睛。
我被段小兵的语言控制着,放下筷子,闭上眼睛。
他说好了。
睁眼,我再次呆掉了。
他端着一个大蛋糕走过来,边走边深情款款地看着我:飞飞,生日快乐。
我说今天是我生日?
他说不是今天,是两个星期前。
我眼皮一翻,剜他一眼:切,两个星期前怎么不来。
他说,去,我来了,等你半天。
我明白了,那段时间我一直住校,我怕回到这个地方,我怕嗅到空间里他那似有似无的气息。
我说怎么不来学校找。
他说去了。
我一楞,说,没看见你。
他放下蛋糕,不好意思地说,我在你宿舍楼下转了一圈,没上去。
我再一楞,干嘛不上来。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宿舍人多,我买的蛋糕太小。
我突然就笑了,眼睛莫名地潮湿起来。
其实,那天,我一帮朋友帮我过生日,连喝带唱,一直闹到凌晨,他就算上了楼,我也不一定在。
倏地,我心里最坚硬部分的触角在慢慢软化,尤其当我知道,后来他找了家旅店,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就急匆匆赶回去上班。
他把蛋糕摆好后,说,飞飞,吹蜡烛。
我一口气吹灭。
他又说许愿。
我闭上了眼睛。
眼睛再睁开,他已把切好的蛋糕放在我面前。
我拿起蛋糕,正要吃,他突然碰下我的手,弄了我一脸,他就笑,然后帮我擦,结果不是擦,而是抹匀了。我反抹到他脸上。嬉笑间,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楼梯上坐着的那个人。
我说昨天你几点过来的。
他说下午一点。
我算了算,我是昨天晚上12点到家的,也就是说他在楼梯里坐了整整十一个小时。
我说我要不回这住呢?
他给我倒了一杯酒,说,你一定会来。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我有预感。
我说预感什么呀,要真没来,你还得住旅店。
他说,你要真没来,我就在楼道守到天亮。
我说,天亮也没来呢。
他说,我再守,总有一天你会来。
切,我当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
不过,我还是被感动到,哪怕他说的是鬼话。
我心里被感动的稀里哗啦,可是脸上还是一潭秋水,平静无波,我淡淡地说事先打个电话就行。
他说,打了,一直没人接。
我说打到学校。
他说,也打了,一直占线。
我说,可以来学校找我啊。
他说,我倒是想去,左手蛋糕,右手花盆,还有一大袋榆钱。
我沉默不语。
原本用锡箔纸包裹的严严实实、刀枪不入的心,一来一去,几个回合,就被一层一层剥开,软化成了一滩水。
他夹了一筷子榆钱放到我碗里,问我这盆榆钱树好看吗。
我点点头。
他说,断臂山的榆钱已经很高很大,长满了榆钱。
我说,真的,哪天回去看看。
好,他举起了杯,看着我,说,飞飞,谢谢你。
我知道,他指的是重回望江厂上班那事儿,他说马顺和大伟都已经告诉他了。
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说实话,我去找马顺,是带着一股气去的。我恨恨地对自己说,段小兵,你想冒充妓女,用身体报恩了断,没门,我要你报了再欠,一直欠,看你如何再报。
我没说话,端起酒杯一顿猛喝。我甚至把我姨奶珍藏的红酒也偷了出来。
很快,我醉了。
我太难受了,他果然仅仅是再次来报恩。
他把我搀扶到沙发上。
他半趴着,微微喘气,没吱声,迷离了一下眼睛,盯着我,眼睛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芒。
怎么啦?我不自然地抹了抹脸。
他不说话,一直盯着我。
我有点发毛,脸侧到一边。
他把我的脸掰过来,摸了摸,突然说,飞飞,你怎么喝那么多酒,多伤身体啊,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
瞬间,半年来高筑的堤坝溃塌了。
我的眼圈倏地红,那种储蓄已久的委屈,像是要把我心底里的那一点泪也挤下来。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思。
自那天离开后,他就从我的世界消失得干干净净,我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偶然发生了一夜情,天亮穿好衣服,从此杳无音讯。
不瞒你说,年前,我迎着风,在望江厂的大道来回走,我想邀请他上我家过年,顺便给他过一个生日。回去我就病了,发着高烧。看着奶奶大年三十还围着我前前后后忙碌,嘴里不停说造孽,我对自己说,算了吧,算了,还能怎样,一个女人可以背着孩子千里寻夫,他算我什么人呢。我突然有种无助的感觉,好象是被他遗弃了,在遗弃的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已在无意间喜欢上他一百年。
好几次,我拿起那张纸,读着读着,我就控制不住对他的想。我想起,我们拿着篮球,你追我赶,一路欢歌笑语来到学校。我想起,他靠过来,喘着气说,飞飞,行啊,篮球打得不错。胳膊抬起时,露出了腋窝柔密性感的毛。我还想起,上楼梯,他在后面推着我,嬉笑说,好性感的屁股。
当被裹挟在巨大思念里,以为忙碌会缓解这种想,可一见到段小兵,才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他看出了我的异常,问怎么了?我说没什么。
他说你眼睛红了。
我说哪有,伸手去擦,不擦不要紧,一擦眼泪就出来了。
心若一动,泪就千行。
他似乎没搞清楚状态,傻乎乎说,别动,我看看,是不是沙眼了。
我说哪有那么严重。
他伸手抹了抹淌到我脸上的泪,说,你看,还说不严重,眼泪都出来了。
我说是我刚才不小心沾的口水。
他不相信,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说,不对,咸的,是眼泪。
我说口水也是咸的。
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用不相信的语气问,口水是咸的?
我更认真看着他,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你不知道?
他抿抿嘴,煞有介事吞起来。
不觉得。他说。
我逗他,靠,你真是二百五,自己的口水还能尝出咸淡?
他看着我,不说话,先是用他的鼻尖顶着我的鼻尖,不我反映过来,嘴唇就贴了过来。
说出来都不信,我们虽然玩得很凶,很疯狂,但我们从来没接过吻。
这是第一次。
他的嘴里有股淡淡的烟味,谈不上好闻,不过也不难闻,就觉有一股温馨的感觉涌上心田,十二年来的种种回忆涌上心头。
我有些慌,下意识躲闪着。
他步步紧逼,捧起我的脑袋,伸出舌头,撬我的嘴。
我不从,抵抗着他的进攻,舌头却意外被缠上。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的灵魂都出了窍,就像一只飞出地狱的蝙蝠,一溜烟,飞走了。
那是我一直在想念的气息,只属于他的气息。
我没再拒绝。
很快,我的舌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走,卷到了一个鸟语花香的果园。
那种激烈厚重的感受美妙至极,从未有过。
很快,我们宽衣解带。
很快,我们赤裸裸抱成了一团。
虽然,我一直在对自己说,忍住,忍住,他仅仅是报恩。
可当他的双手在我的腰线上抚摸,用他诱人的强健的坚挺摩擦我身体的瞬间,我修筑了若干月的防护墙瞬间溃了。
我知道,一切,万劫不复了。
段小兵把我抱进了卧室。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心醉神迷的气息,足以撕落我曾经在失眠黑夜的所有委屈、誓言和怨恨。
很快,我光着身子,进入了他的身体。刚进去,我就奋不顾身攻城略地起来,大概是太过于渴望,加之还有太多的委屈和激动吧。
那天夜里,我像一只发情的狮子,在段小兵的身上骁勇作战,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契合的身体,好象早已经熟悉无比,那么直接准确就能打开对方的身体。
结束后,我清醒了很多。
我来到客厅,点燃一根烟,靠在落地玻璃的窗前抽着。黑暗的屋子里,一点红光时隐时现,我的眼睛冰冷地瞥着窗外虚无的空气。
起夜风了,窗外小区的树随风婆娑而动,发出沙沙沙的响音,就像一只黑乎乎的熊,随着音乐的节奏,手舞足蹈,款款跳起了桑巴舞。
可我没心情欣赏桂花树的桑芭舞,虽然,它似乎在极力安慰、讨好我。
我想着心事。
我在想,这次,段小兵又会用多少次身体来报答呢。
033.
印度神话说,湿婆与乌玛性交,持续了100年之久,宇宙为之震荡。
诸神恐惧,求他停下,于是湿婆紧急刹车,把精液射到了地上,地上陡然而起一座大山。
我们在一起呆了三天。
三天时间里,我们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脱光衣服搞成一堆,然后,射。
我要是湿婆,都射出好几座山了。
唉,这种事,没办法,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和一层窗户纸一样,一旦捅破了,窟窿就会越来越大。
我似乎迷恋上了他的身体。
我知道自己迷失了,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性,其实是我们身体需要的罂粟花,一旦吸食,便会成瘾。我就像个无意尝到从未品尝的重口味罂粟糖果的孩子,变得贪婪起来。而那时,虽身为天之骄子,却对同性性行为愚昧到一无所知。
能怎样呢?
想想看,两个有过多次过火前科,还血气方刚的男生,稍稍一吹动,就能起火星,点燃欲火,烧个七零八落。
比如,我穿紧身裤,下面凸起一大包,线条明显。
飞飞,你的下面怎么也有这么大!他故作惊讶比划。
摸摸不就知道!我学他坏笑。
他就真过来摸。
哇,好大!他摸得我心旌摇荡。
很快,受不了,脱掉裤子,搞成一堆。
还比如,看电视。
电视里,记者采访警察女儿,他突然眯着眼睛问:飞飞,那天晚送你回来那女生是戴支队女儿吧。
我说是。
他说真漂亮。
我说咪咪也很大。
他笑了,凑过来,用低低的声音问,你摸过?
我说没有。
他说我还以为你摸过呢。
我说,下回,下回试试。
他说,你真有能耐,警察的女儿也敢祸害。
我说我要有能耐,那天晚就不会被人祸害了。
他听出了玄外之音,说,切,谁祸害你了,醉得像死猪。
我白了他一眼,回敬说,切,不正好祸害吗。
他说,我要祸害也祸害活的。
说着,他假装扑过来。
我笑着倒在沙发里,那么轻轻一碰,他下面已是鼓鼓一包。
我抓了抓,靠,居然硬了。
很快,又搞成一堆。
再比如,我们谈起了六年前的那个月圆夜。
直到现在我也觉得纳闷,我说我怎么就脱光衣服趴到你肚皮上了呢。
他说,靠,你还想脱我衣服。
我说你怎么不阻止我。
他说,没用,你吃定我啦!
我又扑了过去,我说我现在还要吃。
他也不躲,呻吟了两声之后,双手枕在头下,笑眯眯看着我,笑容温暖、性感,还有阳光的味道。
我不记得我们一共有几次。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支撑着我。
可能,总觉得,做一次,赚一次的同时,又少了一次。也可能,一个人在害怕失去时,总是本能寻求感官刺激与安慰。
我知道,和五年前相比,我沦陷的不仅仅是身体。
段小兵从不拒绝我,无论我什么时候想要,搞得有多凶,温顺得像只猫。
激情过后,他也会把毛茸茸的脑袋扎在我怀里,一遍遍抚摩我的下巴。闻着他身上今生的气息,那一刻,我也会想,我和他前世不会真的就是一对水乳交融的夫妻吧。
在一起有多快乐,不在一起就有多痛苦。
每次完事后,怕他突然间飞走,我就枕着他的手臂小睡一会儿。
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似乎有释放不完的能量,犹如一辆过山车,一遍遍在他身上来回翻滚。
想着他报完恩,走出这道门,一切嘎然而止,我就搞得越凶。
想想都觉得惊讶,不记得换了多少个姿势,折腾了至少两三个小时,到最后,我累得筋疲力尽,趴在他身上,就这样“死”了过去。
半夜,我又活过来。
忽明忽暗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落在墙上,一闪一闪的。
我怔怔看着,明明隔得那么远的东西,这么看着,似是触手可及,软软薄薄的,像吹出来的气泡。
这么看着,不一会儿,我又“死”了过去。
以为,他又是不辞而别。
却有没有。
再“活”过来,他已经准备好早餐。
听见我穿衣服的动静,他走过来,趴在床沿,眨巴着眼睛说,飞飞,你火力真猛!
我顽皮还坏坏地说,来,再搞一次。
他从背后抱着我,喃喃的说,来,我要你精尽人亡。
看谁精尽人亡!我假装脱衣服。
他松开了手,睁大眼睛,靠,真来,你不要命了。
哈哈,我笑了。
还笑!他一巴掌拍在我身上。
吃完饭,他终于要走了。
他说飞飞,我得走了。
我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