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孟绍安给我做的第一顿饭,我却忘记了,但是并不要紧,因为从那之后,他为我做过好多好多次饭,根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习惯,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但是我记得他解释道为什么他做的菜色没有那么鲜亮,“不要相信外面馆子里的那堆花花绿绿的东西,都放着添加剂什么呢。要不,那个颜色儿,哪儿能那么好看呐。”
然后我把这句话铭记在心,在未来的日子里对颜色诱人的熟食很有抵抗力,也不会迷恋餐馆招牌上的色香味俱全的图片,当然也不会听信摊贩天花乱坠的推销食物。
我在这一点上很执着,有的人说过的什么话,只要我决定记住了,就一直这么坚持,估计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还记得小时候因为我饱受过蛀牙折磨,所以换牙后,我妈告诉我说,晚上七点之后不许吃糖。
然后我就一直奉为圭臬了,再也没再新闻联播每晚开演后的时间段内碰过一下甜食。
有句话说的真是好啊,“要想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孟绍安一定是这样想的,在某一年的八月份的时候我在小屋子里吃了一顿饭,然后不止是因为这个,我发现我开始完全有了恋爱的感觉。
孟绍安到底有没有抓住我的胃是个需要时间考验的问题,但是拴住一个人的心,有的时候快的就是一刹那的事情。
那感觉真幸福,真想昭告天下——终于有了一个除了爹娘以外的人疼我啦!
再然后,我就收拾行李滚蛋了。
因为暑假无限好,但是有期限——因为新生开学报到的日子来了。
5.同城异事
其实“我上大学”,只是“大学上我”的一个委婉的说法。
我不反抗,因此没有办法构成强女干,但是我的青春到哪里去了?那东西可不是处女月莫,还带着晒后修复。
但是我做过的事情,就不会后悔。
我之前一直相信,有些东西雷打不动,就是永恒。
比如说每年的黑色七月的高考,但是当我自己认为终于不用再听“高考”这个词的某个夏天,惊闻高考改到了六月。
黑色的六月风暴,完了,我的信仰,连这个都可以改,有没有搞错——那除了四项基本原则除了我国国家性质之类的东西,还有什么不可以变。
哦——新闻联播。
好,就这个了,我决定将它作为我人生新的指向标,我想,如果有一天新闻联播不再每晚七点准时出现,我就要失去每天吃糖的时间警戒线。
我想,那样我一定会崩溃。
那些比爱情稳固不知道多少都东西都有可能脱轨,那么情变、小三、外遇什么的,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大学军训的刻骨铭心,以至于一想起来我的后槽牙都痛。
累,真他妈累。
然后就是入学。
大学的宿舍也不是特别好,要啥啥没有,洗澡更是苦逼——师范院校女生多嘛,所以男生浴池也少的可怜。
我对天发誓,那是我人生中最脏乱差的四年,没有之一。
吃食堂并不贵,填饱自己这件事情也很简单。
摩登社会便捷的交通发展造福人类,后来我开始上网,有了八位数的QQ号。
但是无论是在现实世界中还是虚拟天地间,我一直极力埋藏的东西,就是我的性取向。
那些传说是同性恋天堂的地方,我几乎不曾涉足,宿舍里的哥们儿关系很铁,也不会妄加揣测我是不是异类。
先隐瞒自己再去交心,我是一只用肚子对着别人的刺猬。
偷偷和孟绍安煲电话粥,不想让人听见我与男声的暧昧。
后来他也加上了我的聊天好友,这下子就方便了很多,谁会去猜测网络的那一端牵着的到底是人是鬼。
我在大学里混着日子,孟绍安在后来随我一起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大城市,开始漂日子。
他在打工,我在上学,后来他居然开了个小铺子,特别特别小,在我印象里,那个窝棚似的小格子,根本转不开身。
每天他先是一个人在小格子里忙活着卖早点,然后去做帮厨,临时工。
然后我在他的身上慢慢的就闻到了烟火气息,就是那种人间的味道,忙忙碌碌的厨房气味,很安心。
其实我发现他的这个铺子纯属意外。他起初没有告诉我,我原以为他只是游走于小饭店之间帮工,没有想到他居然很有创业的天赋。
我是在一个睡醒的很晚的周日上街溜达找东西垫补肚子,才意外发现那个铺子的。
其实它就在一个离我那么近的距离,一家藏在小巷子里的早点铺。
我还记得他的店名,如果那也叫店的话——特别长,叫“你身边的早餐铺”。
够玩味的,一看就是年轻人的小把戏。
当时他没有生意,正在低头擦桌子,当然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是他。
我开口道,“老板,来……”
然后他抬头看我,一开口就乐了,“老板娘啊,你有什么吩咐?”
我一时吃惊,“你、你不是在打零工吗?”
他点头,“是啊,但是早上又没有事,挣几个子儿嘛。”
我坐到桌子前,他开始做我们的早饭,这次我没有忘,他做了夹肉的火烧和两碗面。
份量十足,我拿出两个人的筷子递给他一双,“呵,真够份量啊,你也不怕亏本。”
他接过筷子,“这是给你的独一份儿,我坑谁也不坑你不是。”
我后来才知道这话的意思。
恋爱中的人喜欢偷工减料的对自己,却又怕另一半知道。
我问孟绍安生意为什么要开在这里,他说他想离我近一点。
我继续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生意开在这里,要不我早就能来看看了。
他向我推来醋瓶子,“不要,那样多没有意思。这样就好,你不经意的溜达过来看见了我,然后多大的惊喜啊。”
我给自己的面汤里点了点儿醋,“屁咧,什么惊喜。你怎么敢肯定我一定会来。”
孟绍安嗯了一声,“其实我真不知道。”
这地方多偏啊,我也不敢说我真的肯定会来啊,但是我确实来了。
我喝了一勺汤,“你做的东西很好吃,比食堂里强多了。”
他的脸上浮现浅浅的得意,“那是,我可是学过这个的‘专业人士’。”
其实孟绍安的早饭做的水平应该算是泯然众人,毕竟这不是他的专攻。
但是他会给我做饭,这就是他比别人好的理由。
那天我肯定省了早饭钱,而且吃的还很饱。
真是心疼啊,傻家伙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是为了来盯住我吗——事实并不太是这样的,因为孟绍安本人也说过,“上师范好啊,女生多,我还放心一点儿,省得你被人骗上床了还不知道呢。”
切,那天我晚上从宿舍请了假,在孟绍安的允许和带领下,去了他租住的地下室。
那种感觉让我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他呆过的单身宿舍,孟绍安总是把他呆的每一块地盘收拾的很干净到我无地自容。
孟绍安的身上真正的沾了似乎洗不掉人间烟火之气,可是那个味道让我很心安,很幸福。
看着他的背影,我一时间莫名到很想掉泪,那种感觉就像是我亏欠了他一份安稳。
笑话,我自己就是只没脚鸡。连自己都管不了。
那天晚上我们相拥而眠,尽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是我还是觉得很充实。
孟绍安说,我们的第一次,不该发生在租来的别人家的廉价阴暗的角落。
后来我回到学校之后开始捞捡勤工俭学的机会。也更努力的争取拿到微薄的奖学金。然后偷偷的另外开户存着碎碎的微不足道的小钱儿、
我的大学生活过的其实很平庸。但是不平静、
我们同城后不久他回了趟家。然后就没有再成功的回来、
因为爆发了一场奇异的巨大瘟疫灾难。那四个英文字母的简称已然如虎。达到了人人闻之色变的境界、
公共场所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我连清嗓子都不敢咳嗽一声。
山水不万重,书也断绝。孟绍安淘来一个蓝屏的旧手机,有了他不再变更的当地手机号。
我通过软软的电话线,向他传递着我自己都不甚清明的思念。
测体温和消毒是不变的日程,他的日子过的似乎比我清闲,比我宽松一些的忍受着这样战役的进行遥遥无期。
挺可怕的,每天从电视上听到疑似和确诊的数据,各地此起彼伏风起云涌,我也不是没有心惊肉跳过,不知道是庆幸我的无用还是渺小,我不是医生,所以就免于了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生离死别。
我在那个时候深深的感觉到自己的懦弱,极其注意保护自己,生怕出什么问题。
我应该不怕死,上小学时就曾因为未能及时完成作业,而思考上吊与跳楼哪个更值得实践;
初中时更是与狐朋狗友大肆探讨各种死法的感觉。
但是我舍不得不活着,我不怕死,但是免不了贪生。
还是活着好啊,有家有他,死了可就万事空了。
所以惜命的我,在那个非常时期,每次给孟绍安打电话的时候结尾都是——“你可千万要小心,千万不能被感染。”
后来风传那病的起因与在我看来的异食癖有关,于是我深刻的认识到“病从口入”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
搞得我真去到南方的时候,就会毛毛的盯着饭馆的招牌菜,摇头远去,不留痕迹,深藏功与名。
6.不荣归故里
其实四年也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自从我抗过了六年小学以后,就再也没有如此之长的学生时代。
大四的时候,我开始思考人生。
然后我放弃了考研,决定去找工作。那一年,我去了一次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那个曾经的小渔村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现代化新城。
当然它也有不完善的地方我坐了不止一天一夜的火车,到了那里,听着他们说着与普通话南辕北辙的腔调,我觉得真的很不适应。
兜兜转转一圈之后,我觉得其实真是“看景不如听景,听景不如安生。”东北那疙瘩都快要生炉子了,我在祖国母亲衣裙下摆的一个小海滩上晒掉了一层皮。
我的上半身几乎无处幸免,火辣辣的痒痛与灼热,然后我就病急乱投医,买来女孩喜欢用晒后修复一阵乱抹。
后来,我听说用西瓜皮擦患处亦可,只是当我知道这个偏方或是生活小窍门的时候,我已经很有些夏天没有这么晒过了。
当然了我又坐了很久很久的火车,或者说是躺了很久接近三十个小时的车程,我可舍不得不买卧铺票。
然后我就回到了学校。
临走前和旅馆里所有的六条脚的生物告别,妈的,老子真的不想来第二次了。
回到熟悉的一亩三分地,孟绍安的早点铺改成了水果摊,卖着品相不好的处理的水果。
他没有回家,继续漂着,住在涨了价的地下室,成了一个小菜馆里正式的厨师。
那场生死风波席卷过全国之后,就慢慢冷却了,我们继续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面,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感受着一样的大风。
偶尔在冬天空无一人的街巷,心虚的搂搂抱抱,其实也是有趣的体验的一种形式。
我学的就是师范,自然要去当老师,我并不在乎即将工作可能就是一辈子的城市是否宜居,我只想找一个他不必因为我而东奔西走漂日子的地方落脚。
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回家好——回到那个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
其实我并不是多么想让自己献身于壮丽的基层事业,不是我狭隘利己,是因为我要考虑孟绍安的因素。
我总觉得他一直在为我受委屈,这可不行。
我捣鼓好简历,思量再三决定试一试回到高中母校。
有多恋旧吗——那倒不是,只因为这是市里顶尖的去处,我感觉可能待遇会好一些。
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既然我此生也许都用不着买婚房,我就得攒钱给我们俩弄个窝。
免不了向学校投简历,我想那个学历证书看起来还是不错的。流程还算简单,然后就是试讲。
说实话那阵势我并不是没有见过,但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儿紧张。明显声线有丝丝发抖,稍带着我听见自己咚咚咚咚的心跳,听起来就像是个破鼓。
然而我还是很淡定,我抽的签是中国近代史上的著名典例“鸦片战争”,很是慷慨的补上了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我甚至捎带了两句鸦片的危害,“吸食鸦片后,可以初致欣快感、无法集中精神、产生梦幻现象,导致高度心理及生理依赖性,长期使用后停止则会发生渴求药物、不安、流泪、流汗、流鼻水、易怒、发抖、寒战、打冷颤、厌食、便秘、腹泻、身体卷曲、抽筋等戒断症;过量使用造成急性中毒,症状包括昏迷、呼吸抑制、低血压、瞳孔变小,严重的引起呼吸抑止致人死亡。”
但是对于“三元里抗英”那段檄文,“人民群众当即发出《申谕英夷告示》,警告英军,若敢再来,‘不用官兵,不用国帑,自己出力,杀尽尔等猪狗,方消我各乡惨毒之害也!’” 没有照本宣科。
虽然我觉得“杀尽尔等猪狗”吼起来特别有气势。
我对于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学历史专业不是没有疑惑,但是闻言前辈教导,“上辈子杀过猪,这辈子来教书;上辈子杀了人,这辈子教语文。”心想万万不可跳进中文系的火坑。
思想政治教育?哎呀,我还只是共青团团员,觉悟差了点儿。
那时候还不允许文科生学地理专业呢,这就奇了怪了,虽然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是我不认为思辩逻辑与专注理性是理科生的特权,就算我不分东南西北,可是这么多年我一直靠前后左右的思路指导自己前行,也没有走岔啊。
数学系更是不可能要我了,连那个比新浪sina少了一个a的数学符号,那个cosplay的简称,那个简写究竟是tg还是tan的东西,都能困扰了我不止三年,我是不可能有自虐情节去追寻天才的脚步的。
英语被炒的太烫,翻译是个很赚钱的活计,但是我不喜欢,我坚信汉语有占领全世界的资本,凭什么我们要谄媚一般的全民推广其他的语种,而不尝试宣传自身的魅力。
我才不要去当什么翻译,老感觉自己要当汉女干。
当时申奥已经成功了,我期待着祖国的神奇与复兴,我相信我们会做的很好,这是一个学历史的好处,甚至堪称幸福。
让我知道、让我了解我们的曾经多么伟大,也让人看到现在的种种有自豪、有警醒。
刨一刨野史秘闻也是人生趣味,我对近代史的态度扑朔迷离,所以讲鸦片战争的那段就说的很官方。
人类最美好的历史是未来,以史为鉴,知道就行。我等平头百姓不必知道太多。
其实我很想讲讲甲午中日战争的,既有讽刺慈禧的对联“今日幸颐和,明日幸海子,几忘曾幸古长安,亿兆民膏血轻抛,只顾一人庆有;五旬割云南,六旬割台湾,此时又割东三省,数千里版图尽弃,每逢万寿疆无”快意恩仇,又有哀悼邓世昌的“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小日本做事情不地道已经很久了,公然参拜的不是死鬼,而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当然最后试讲的结果还不错,不知道是我长得人畜无害,还是课讲得勉强过关,还是当年的恩师记起了我是何人。
反正最后我有工作了。
有了工作,毕业之后就有了着落,就可以不再向家里伸手要钱了,就可以这个了,就可以那个了。
我的眼前仿佛都是满满的未来的规划了,然后我又回到了校园,开始苦逼的论文答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