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感恩生活,让我和段小兵喜相庆、病相扶,寂寞相伴。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不仅几乎断送了我和段小兵之间的感情,还几乎葬送了我们水到渠成的激情。
事情是这样的。
段小兵答应小辉中考结束后领他去海边转一圈。
在志愿服务期间,段小兵小病了一场。
想想也是,那半个月,我们几乎没日没夜,累得快吐血了。
当时,在那种环境下根本不觉得,现在想想,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有解放军累倒在地震现场再也没醒过来。
幸亏段小兵身体素质好,吃点药,很快就好了,重新投入战斗。
于是,我安排了一场盛大的出游计划——决定领他们三个去沿海几大城市转一圈,从广西北海,到深圳、厦门、杭州、上海、苏州、青岛、秦皇岛、大连。
其实,我是想让段小兵彻底放松放松。
两个小伙子高兴得连觉也睡不着。
尤其是小辉,半夜突然跳下床,把路路叫醒,睁大眼睛问他,大海里真的能看见鲸鱼?
谁不料,有一天,段小兵突然说他乡下的外甥要结婚。
他身为舅舅,要赶回去张罗什么的。
本来,我还一直惦记着那个带段小兵去上海外滩把他弄哭的诺言。
但段小兵说他这次回去的时间可能会很长,要我领着他们两个出去就行。所以,我只好改变了出行线路,领着小辉和路路俩人去了趟巴厘岛。
我怕等到段小兵从乡下回来,总部要重新恢复谈判,那时我们谁也走不了。
一路上,路路和小辉很开心。
他们讲笑话,相互出着智力题,两人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他们居然还讨论起长沙马王堆汉墓女尸。
路路早早去了英国,中国历史不大好,他问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小辉楞了楞,说,你连马王堆汉墓女尸都不知道啊,那是我国最有名的……尸体啊!
路路也楞了楞,说,哦,原来是木乃伊啊。
我忍住不笑。
到了飞机上,他们在看一个介绍海豚的短片。
小辉问路路,海豚喝水吗?
路路说,当然喝,不喝水能活吗?
小辉说,你错啦,海豚不喝水,喝水了就会生病,或者会死。
路路不相信。
有个空姐过来了,他拉着她的衣襟,问,姐姐,海豚喝水吗?
空姐给了他一杯水。
路路摇摇头,用英语问她海豚喝水吗?
空姐也摇了摇头。
小辉说,你看,空姐说不喝。
空姐笑了,用中文说,我是说我不知道。
我这回没绷住,笑声水漫金山般飞溅而出。
140.
到了巴厘岛,当红彤彤的太阳跃然从海的尽头升起时,小辉在海边撒欢地跑着跳着。
阳光、海浪、沙滩,两个阳光少年打闹成一团。
幸福与快乐就这样在我的心底蔓延。
离开时,发生了点小意外,让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一下消失了。
我给他们俩拍照。
不料,一个浪急速扑过来。
当时,路路正面对我,背对着浪,摇摇摆摆做着各种动作。
小辉似乎对拍照不感兴趣,他竟然没看镜头,而是背对我,弯腰捡着贝壳。
捡完贝壳的小辉,抬起头,自然是看见迎面扑来的海浪。
他快速转身,喊了句,路路快跑,并拽了拽路路的胳膊。
路路没反映过来,还在做着夸张的拍照动作。
见状,我赶紧扔下相机,狂奔过去。
我奋力把路路拖回岸时,慌乱中,不小心撞倒了小辉。
等我再回去救小辉时,海浪已经把他拍倒在了沙滩上。
他呛了好几口水,混身湿漉漉的,趴在沙滩上,鼻子红红的。
其实,这个浪并不大,没有什么危险,即便我不去救路路,这个浪也不会对他造成多大伤害,毕竟他一直在离岸不远的地方,充其量把他拍倒在沙滩,顶多也像小辉那样呛几口海水。
但我没想这么多,下意识就去救路路。
只是,救的过程中不小心把小辉撞倒了。
所以,被浪拍倒在沙滩上的那个人变成了小辉,呛了几口海水的那个人也变成了小辉。
这就此成了我和小辉关系的转折点。
回到酒店后,我越道歉,他哭得越伤心。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梨花带雨说,我真担心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被海浪拍死在国外这片谁也不认识的沙滩上。
回国后,小辉开始躲我,偷偷搬回了他奶奶家。
路路是个粗线条的人,根本就没弄清什么状况,我又不能解释太多。
我总不能对他说,我是为了救你这个亲生儿子,撇下了不是亲生的干儿子吧。
唉,这事出的,想想都头痛!
141.
从巴厘岛回来,总部要求恢复与望江厂的磋商。
路路一个人在家呆得烦闷,又哭又闹的,非要我把小辉叫过来陪他。
那几天,我忙得焦头烂额,很多工作要重新开始,一遍遍捋,一趟趟跑,一轮轮谈,我口干舌燥,气喘吁吁。
分身无术的我只好给还在乡下的段小兵打电话。
段小兵毫不客气批评了小辉一顿,小辉又乖乖地过来陪路路。
但,我发现,只要我一回到家,他就提前溜走了,无论路路怎么挽留也不听。
路路说,爸爸,小辉哥怎么了?他为什么要走啊?是不是生我气了?
看着路路那张不谙世事的脸,我决定亲自登门再次表达愧疚和歉意之情。
我给小辉买了个高档的mp4。
路过八一路拐角的一个水果摊时,路路突然说,爸,你看,那不是段伯伯吗?
顺路路手势望去,果然看见段小兵左手拎着一袋蔬菜,右手拎着一袋水果,低头急匆匆地走。
路路说,爸爸,你不是说段伯伯去了乡下,还没回来吗?
我黯然垂下了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奇心促使我偷偷跟着段小兵来到一个住宅小区。
三楼,段小兵开门。
进屋时,他顺手带了一下门,由于力量不大,门没关上,留出一道缝。
顺着门缝,我看见段小兵开始脱衣服。
不一会儿,他光着身子去厨房切西瓜、洗葡萄。
他把洗好的水果放在桌上,拿着打湿的毛巾为一个也是光着身子的男人擦后背。
我听得那个男人说,好了好了,我自己来。
段小兵说,再擦擦,你看你,后背全是汗。
那个男人说,你身上也全是汗,来,我也帮你擦擦。
段小兵弯下腰,那人帮他擦了起来。
擦的时候,他突然抓住了段小兵的下面,咯咯地笑。
他说,抓住了,硬了,好大一包,要我命了。
段小兵说,靠,咸猪手,又揩我油。
那人松开手,快速又抓了一下。
他笑嘻嘻说,我就揩了,我就揩了,又不是没揩过。
别闹了!段小兵徉装踢他一下。
他侧了侧身子,嬉皮笑脸说,哈,没踢着,来啊,再踢我啊。
段小兵说,别以为我不敢!
他们打闹着,嬉笑着,彼此笑得都很投入。
我的心,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个月来慢慢愈合的伤口,就那样一下又被撕裂。
这种嬉闹的状态,十六年前是属于我和段小兵的,可现在却让我如此心酸。
当那个男人的脸突然在门缝闪现时,我认出来了,是十六年前那个混混。
老了,黑了,憔悴了,也变丑了。
可就算化成灰我也认的。
我像个处女被人撕掉了裙子,有一种被亵渎的羞辱感,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在看见混混那张脸的前一秒死去。
离开时,我看见桌上的塑料袋里,还放着刚刚洗好的,掉着一颗颗水珠的葡萄。
走出楼栋,外面太阳很大,明晃晃的光线下,我的心又沉入了又深又暗的冰窟。
我以为自己会流泪。
却没有。
142.
回到家,我的心,痛得连哭的力气也没了。
好比一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再经历一次风吹雨打又能怎么样呢。
可能,在经历了一次次的疼痛后,我的触觉已经愚钝了,很难探涉到泪泉的源头。
而泪水,说到底,代表的是一种希望——我已没有任何希望了。
我终于明白,是我的,逃也逃不掉。
不是我的,怎么也不会属于我。
其实,我是有预感的。
当然,与其说是预感,不如我说在等待,等待着某些事情的到来。
有一次,他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并不接,摁了。
我说怎么不接呢。
他冲我尴尬地笑了笑,说,是我哥打来的。
我说,那就更应该接了,万一他有事呢。
他用不屑的语气说,我哥能有什么事,在那一坐就是一整天。
过了一会儿,他终就没忍住,说,我还是去看看他。
他走后我开始举哑铃,透过阳台的窗户,看见他边走边打电话,然后朝与他哥哥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三四个小时后,他回来了。
我很傻。
我竟然说,我看见你下楼了,不过,你好象没去找你哥哥。
他突然就一楞。
过了一会,他才解释说,哦,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他没什么事,所以我就去别的地方逛了逛。
我倒是没在意,顺口就说,大热天的,上哪逛去了啊?
他红着脸说,也没去哪,就随便走了走。
现在想想,还随便走了走,三四个小时,也叫随便走一走?
没几天,他就说他乡下的外甥要结婚,他要赶过去帮忙,连出行的计划也推掉了。
我问过段小兵的哥哥段大军。
段大军说,他外甥的婚事早就告吹了。
我就觉得自己好傻,好傻好傻,比“大吃一斤”的段正宝还傻。
143.
与望江厂的谈判异常艰难,甚至可以说陷入了僵局。
原因很简单,暂停谈判期间,出了点小状况,有好几家开发商盯住了靠江畔的那几块地皮,多次前往望江厂谈合作事宜——其中就有我父亲的嘉诚房地产开发公司。
其实,对于和广州的合作,望江厂高层的兴趣并不大。
广州那边的计划是,把望江厂打造成西部生产基地。
望江厂40岁以下年富力强的熟练工人可以保留,其余的根据需要和能力,竞聘上岗。
合作成功后,新公司顶端高层管理人员由总部那边排人过来担任,望江厂充其量只是一个生产车间。
历史债务、欠帐等总部可以帮助解决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望江厂可以通过变卖部分资产或者拍卖部分地皮来解决,但合同条款中要求的那部分资产和地盘不能动。
诚然,合作成功,不仅可以带动很大一部分人就业,还可以加速西部汽车行业的升级,促进当地产业结构的调整,提升当地经济的快速发展。
更重要的是,可以重新搞活望江厂,让一个有着多年历史的老企业获得新生。
但,这和目前厂部高层领导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又看不到现实利益。
所以,在众多开发商抛出的各种个人利益诱惑面前,他们犹豫不决。
又一轮谈判告吹后,从望江厂出来,碰见了我父亲和代雄军(同父异母的儿子)。
父亲的嘉诚房地产开发公司由代雄军接了手。
年轻人嘛,总是急功近利。
由于步子迈得太大,运转过程出了点小问题,他就眼巴巴等着拿下望江厂靠江边的这块风水宝地打个翻身仗。
代雄军多次来找过我。
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弟弟,特假,很不真诚。
在他身上,充满着庸俗的市侩,很难找到一点人性中温情的部分。
他先是大打亲情牌,一把鼻涕一把泪,差点跪在我面前,要我让出那块风水宝地,他甚至把奶奶也搬了出来。
我说我会考虑。
但谈判时,我丝毫不退让。
他只好把父亲又搬了出来。
父亲说,飞飞,回来吧,嘉诚需要你,我们更需要你。
我不说话,点燃一支烟。
代雄军忍不住了,满脸愠色地说,你不能这样,我爸送你读大学,还供你读研究生,不是让你读完后回来和我们做对的……
我瞪了他一眼。
什么你爸你爸,好象我不是他儿子。
父亲挥了挥手,示意他打住。
父亲靠过来,把手搭在我肩上,语重心长说,飞飞,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给你起的这个名字,觉得不好听,拗口,几次要改,我没答应。其实,我是希望你将来能成为我强有力的辅佐,所以才给你起了这个名儿。没想到,你还是在记恨我,你不愿意回来辅佐我,去了外面辅佐别人。为别人卖命也就算了,干嘛非要和自家人做对……人的一生总是有许多的无奈,很多时候你不得不对生活妥协,现在也该是你妥协回报家庭的时候了……
我想说,你只是要我辅佐你,所以给我起名代雄弼,你的小儿子将来是你家业的继承人,是将军之才,统领之相,所以叫代雄军。难道我代雄弼天生就是个弼马温,只有辅佐的命,辅佐完了你还得辅佐他,永远为你们作嫁衣。
想了想,算了。
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弄得我好象贪图他们的家业。
我呸,谁稀罕!
再说,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和他们做对。
和望江厂合作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可能会损害小部分人的既得利益,但惠及的是大多数百姓的利益。国家不都在提倡西部大开放吗,那是有战略意义的合作,他们这种惟利是图的地产开发商是理解不了的。
我吸口一根,扔在地上。
我说,你们可以继续和望江厂谈,我们公平竞争,说不定最后的赢家是嘉诚。
代雄军恶狠狠瞪我一眼。
上车时,我听见代雄军说,代雄弼,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不要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白痴,就你是天才,你其实就是一头被人家牵着鼻子的蠢驴!
这一刻,我对他反感透顶。
144.
在现实社会中,如果你只坚持善良,摒弃所有的城府与冷漠,你这个人其实很软弱的,但你能把软弱坚持到最后一刻,你其实是最坚强的。
我不能说我就是那个把善良和软弱坚持到了最后的人。
毕竟,我不是铁肩担道义的侠客。
头重脚轻回到家,路路不在。
这个家伙,八成又找小辉去了。
我明明告诫过他别去找别去找,怎么就不听话呢。
我有气无里推开卧室的门,正准备好好睡一觉,却目睹了惊人的一幕:
路路躺在床上,小辉坐在床边,一只手撩开路路的衣服,另一只不停在他白白的肚皮上揉来揉去。
路路闭着眼睛,一幅千般享受万般回味的样子。
小辉问,舒服吗?
路路答,恩,很舒服。
那一刻,地球仿佛突然失去了引力。
我全身的血直往头顶涌,跑过去就给了小辉一巴掌。
我冲他大喊一声,你在干什么?
小辉捂着脸,无辜地看着我,惊恐地说,你为什么打我?
我怒目圆睁,厉声说,因为你该打!
小辉眼眶噙泪,跑出卧室,夺门而出。
路路从床上爬起来,捂着肚子不解地问,爸,你怎么啦,干嘛打小辉哥?
我猛然一怔,忙问,你肚子怎么啦?
路路说,刚才吃了几块西瓜,一开始倒没什么,后来就觉得肚子痛,越痛越厉害。
我一下明白了。
原来,小辉只是帮路路揉肚子。
愧疚潮水般猛袭而来。
送路路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吃坏了肚子,问题不大。
医生开了点药,回去时,路路一个劲问我为什么要打小辉哥,以后小辉哥还来不来啊。
我突然为自己龌龊的想法难过。
我想说,你小辉哥怕是不会再来了。
怕路路伤心,就没说。
晚上,接到了前妻的电话,问我路路过得怎样?身体有没有问题,还提醒我记得领他去北京看奥运。
我想了想,说,还是你领他去看奥运吧,路路不大适应这座城市,太热,瘦了一圈,还闹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