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中月下绿生尘——饮隐
饮隐  发于:2014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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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屋子也真是奇怪,既没有防止外人进入的结界,又不见妖魔编织的幻境,阳光透进来,照着床榻上随手放置的衣物,玄玦大大咧咧坐到萧郎床上,仰头看青纱的床帐,如烟似雾。竟也能让人不知不觉卸下戒备。

想来妖孽暂时不在此处。

手指轻抚着榻上衣物,材质还不错,摸着挺舒服的。放到鼻下轻嗅,有股淡淡的香味,玄玦嫌恶地皱眉,萧郎真不是正常男人。

既然萧郎不在这儿,那么随意乱翻乱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玄玦这人从小就有一个臭毛病,老喜欢翻别人床榻边的东西,少时曾溜出道观,独自闯荡江湖,于一公子家中驱妖。某日,公子出门,玄玦便耐不住好奇心偷偷潜入了那人房中,晚上总能听得到他房中不时传来奇怪声响,弄得玄玦很纳闷,这次倒要看看他屋子里到底有什么玄机。玄玦在那公子枕头下乱翻一通,翻出了本被撕掉的封皮的小人书,那书很奇怪,一个字也没有,全是图画。书上的内容也怪的很,上面画着两个男子赤身裸体缠在一块儿,像在打架又像是别的。

越往下翻内容越不堪,玄玦总算看明白了,一把将书扔到地上,恰在这时,那公子推门进了屋,眼睛盯着玄玦羞红的脸和扔在地上的书,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走上前来一把扣住玄玦纤细的腰肢,嘴唇凑到小道士白皙的颈上吹热气:“小美人儿,你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羞成这样,真真是……让哥哥想要好好疼爱你一番……”

却不料想,玄玦是个不好惹的,当即就朝着他下身踹了一脚,男子吃痛地蹲在地上直哼哼,玄玦却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说道:“你这淫贼,没让你断子绝孙都是好事,敢打我的主意,不想活了!”

那之后,玄玦便再不敢随意翻动他人物品,虽说那时是年幼无知,留下的阴影却不可估量。

此时,轻纱如烟,整个屋子都飘着一股极淡雅的清香,让玄玦不由放松的戒备,贼手也不安分地探到枕头底下左摸摸,右摸摸。一个硬物阻住了手指的行进,长长的,凉凉的,拿出来看,原来是支笛。

那是支竹笛,青翠的颜色,如同窗外一株株的竹。

玄玦转动着那支笛,笛身上刻着两个极小的字,竹露。

寻不着妖孽,便只好作罢。

有冰凉的水珠溅到脸上,伸手去触,原来是雨滴。

夏时本就阴雨绵绵,雨又来得突然,玄玦没带伞,蜷在屋檐下听人笑语。

两个六七岁的孩童共撑一把油纸伞,拿根树枝蹲在地上划拉着,玄玦伸了头去看,却见地上歪歪斜斜两只小鸟,说是小鸟都勉强,幼童笔触稚嫩,内心却早熟得不像话。

其中一个小童笑嘻嘻地说道:“你画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四不像吗?”

“你懂什么,这叫鸳鸯。”

“鸳鸯?我见过,不是这个样子的啊,你画它做什么?”

那兄长把脸一板:“小孩子不要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弟弟撇撇嘴,不悦道:“你不也是小孩子吗?”

兄长见他气闷,便温言软语好生劝道:“哥哥的确是小孩子,可这不一样,我是你兄长,自然是要保护你,那你说,谁是小孩子呢?”

弟弟咯咯地笑:“你这些肉麻话从哪学来的?男子汉大丈夫,啰嗦的跟娘似的。”

兄长拍拍他的脸,笑而不语。

玄玦看着他们,意识开始模糊,眼前似乎出现一片青翠的竹林,小径通幽处,是座颇为雅致的屋舍。

屋内,一张木床,两名少年,绸缎般的墨发纠缠在一起,再分不清彼此。

青衣的少年吻着身下羞涩回应的人,口齿不清唤道:“玦儿,玦儿…”

被唤作玦儿的按住那人在腰际游走的手,语音颤抖:“疏影,这样的日子,不知还有几天”

疏影不语。

“我是当真不想回去张府。”

疏影褪去身上的衣衫,口气溢满了爱怜:“既然不可改变,眼下的快活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乖乖的,我便高兴。”

少年犹不甘心道:“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凭什么总这样管着我?”

疏影揉揉少年乌黑滑亮的发:“因为在疏影心中,玦儿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无论如何,我永远是你兄长呢。”

“兄长?”

“你说呢?”

少年狡黠一笑,之后的言语,都湮没在了彼此的唇齿之中……

“喂!道士,你在那儿不冷吗?”

一稚嫩童声入耳,玄玦猛然回神,抬起埋在双腿间的脸,半晌无语。

那两个孩童撑着伞跑来,却在看见他脸的那一瞬间怔住了,颇有些无语,年幼些的指着他的脸:“你怎么哭了?”

哭了?玄玦触了触自己的脸,两行清泪便顺势滑落下来,一滴泪滑到嘴里,一点点咸涩在口中蔓延开来,心口处没来由地传来一阵钝痛。

那玦儿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甚至能够感受到云雨时自己的羞涩与疏影的气息。

却始终不曾看清疏影的容颜,只觉得那是个清雅内敛的人。

那一世,玄玦与疏影似乎很相爱,甚至可以不顾旁人的诟病,许彼此一个永远。

可现在呢?

疏影,疏影,你是我玄玦的有缘人啊。

上仙的教诲,玄玦不敢忘怀,前世的情爱,亦是不敢妄猜。

虽然这糟糕心情来得莫名其妙,玄玦还是忍不住勾勾唇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天已放晴,湿润清风夹杂着些泥土的气味,远方,传来一阵哀迷的笛音。

第4章

“道士,你在哭什么?”年长些的孩子问道。

年幼的孩童皱皱鼻子:“这还用问?定是被雨淋了,浑身不舒服。”

玄玦无心理会他们。

“疯道士!哭哭笑笑的,还不说话,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兄弟俩啊!”开口的还是那个年幼的孩子,他叉着腰,颇有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

那兄长点点顽童的脑袋:“弟弟,少说两句吧。想来他已经知道那吴姓书生暴尸街头的事了,你别再刺激他了。”

吴姓书生,暴尸街头。

玄玦猛然惊起,眼睛睁得极大。

“是那个叫吴奕的?”

孩童被他吓了一跳,迟钝地点头道:“就是他,长得挺好看,待人和善,见了人就笑的那个,刚死没多久。”

“他死时可是……身上有一片竹叶?”玄玦艰难问道。

孩子想了一会儿,歪着脑袋答:“是啊你怎么知道?他的表情很平静,脸上甚至还挂着抹笑,就像睡着了一样。”

玄玦重新抱住自己打颤的身子,衣衫被雨水打湿,一股寒意自衣衫透到身体深处。

离去前就注意到吴奕印堂发黑,不久便会有劫难降临。

知道他会死,却不料想死得这么快,短短不过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前,他还赖在吴奕床上死活不肯起。

一个时辰前,吴奕还伏在桌上奋笔疾书。

一个时辰前,吴奕还对他一本正经地说萧郎是好人。

.

书呆子!真真是读书读傻了,他是妖,他是妖啊。

妖怎么会有七情六欲,妖怎么会像你爱他那般爱你?

还说萧郎是好人,呸!他若是好人怎么会摔碎你那一颗痴心,他若是好人怎么会害死那么多无辜的男子?

玄玦抿着唇,指甲深深陷进白皙的皮肉。

萧郎,你当真是阴魂不散。

害死那么多人,你可开心。

不管你是人是妖,是鬼是魔。

今后,纵使天饶你,我玄玦也定不饶你。

“听说,萧郎好男色……”玄玦抬头说道。

眼前早不见了那两名小童的身影,许是呆得腻了,跑到别处玩耍了罢。

“呵萧郎,如若男色是你得死穴,那便怪不得我了……”玄玦喃喃自语,眸中一丝玩味的笑,冰冷彻骨。

时辰不早了,他便找户人家住下,开门的是位老妇,花白的发用木簪挽了个髻,神情沧桑。

木板门“吱——”的一声关上,老妇领着他到客堂坐下,端了杯茶水:“乡下人粗鄙,仅以粗茶招待,是老身待客不周。”

“无妨。”玄玦抿了口茶水,云淡风轻。

嗯,味道还不错,和那书呆子沏的茶有几分相似。

“这茶跟那姓吴的书生沏的有些相似,婆婆认得他?”玄玦问道。

老妇涩然一笑,道:“是啊,这茶叶也是他送的呢。”

玄玦惊讶道:“他……”

“岂止是认得,我家小女曾与他有过婚约,一个月前却被他把婚事推了,说是已经有了意中人,无心娶妻了。”

忽而有些同情那女子,便问道:“那您女儿呢?”

老妇的笑容变得欣喜,笑意及至眼角褶皱:“嫁人了,嫁给邻村的庄稼汉,那孩子待她好着呢,也不舍得让她干重活,得了空闲还能回娘家看看。”

“也好,能有个贴心人在身边,她也算福分不浅。”

是啊,福分不浅。

纵然得不到倾心之人的恋慕,纵然嫁给庄稼人一辈子粗茶淡饭。却有个人陪伴着,照应着,天寒了,有人为你添上件棉衣;下雨了,有人为你撑把纸伞。就在这些看似平凡的细碎时光下,不知不觉厮守了多少春秋,待到鬓发皆白,韶华不再,莞尔一笑,相对忘贫。

人啊,平平淡淡地长活一世未尝不是福分,何必求什么轰轰烈烈荡气回肠。

天渐渐暗了,暮色四合。

老妇问玄玦要不要用膳,他却谢绝了。

走到寝房。

坐在镜前,把束着的发散下来,青丝如瀑,柔滑黑亮。镜中的自己有着一张秀美的脸。

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容貌,总觉得过于女气,没有男子气概。

玄玦长叹一声,脱了身上的道袍,拿件白衣换上,衣领微敞,露出光洁的脖颈,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粲然一笑,又学着狐狸精的样子搔首弄姿。

自己都觉得做作恶心。

想吐没吐出来,便不再勉强自己,拿条发带松松挽住长发,理了理衣襟,拿把折扇,只身前往笼烟林。

出门时还嗅到了桌上饭菜的香味,似乎还看到老妇诧异的神情。

玄玦展开折扇,扇上几株墨竹,栩栩如生。他轻轻地摇着,按奈住肚子“咕咕”叫的抗议。

忍,一定要忍,为降萧郎,饿肚子算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切记切记。

色诱有没有用,用过了才会知道。

如若道观里的那帮小牛鼻子知晓了这件事,一定会嗤之以鼻吧,但玄玦一点都不在意。

如果,疏影知道了……

疏影……疏影到底是何人?

一阵刺痛自心底升起。

玄玦强颜欢笑,按奈下心酸。

见萧郎很容易,只要找对了时间。

月色皎然,天边几颗稀疏的星子犹自闪着,往前走了一段路,一片幽绿便入了目。

笼烟林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天色暗了些,衬得本就诡异的林子更幽暗了。风过卷竹叶,发出“哗哗”的声响。竹影映在路旁,不时动作着,鬼影森森。

玄玦顾不得这些可怖的情景,毕竟是多年降妖的道人,什么鬼地方没去过,什么青面獠牙的妖魔没见过,区区笼烟林算得了什么?

可是,那萧郎的真身到底是什么呢,吴奕说他是入了歧途。照这样说,应该是鬼吧,可看他所作所为,又不像是鬼。萧郎似乎非妖、非魔、非鬼,亦非人,那他到底是什么呢?

已不再有多余的时间容玄玦再做思虑,再不行动,怕是要晚了。

玄玦便不再作他想,径直走进了笼烟林,环顾四周,找了株粗大的竹子倚上去。

“呼……累死了,又冷又饿。”这当然是说给萧郎听的,其实他不冷,只是有些饿罢了。

玄玦撩撩散落在颊边的青丝,慢慢蹲下身去。

如若萧郎不在,那玄玦只能自认倒霉,全当过来看风景了,如若他在,哼哼,都这样儿了就不信萧郎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大色魔会不动心。其实玄玦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挺自信的。

这次玄玦可真是豁出去了,不这样做,恐怕萧郎永远都不会出现。那个见色起心的,看见年轻男子就两眼放光的淫贼,哪里有美少年他就在哪里,玄玦打扮成这样在这儿等,说不定他就会现身!

当然,这是村民告诉玄玦的,虽说是夸张了些,却也是有几分用处的。

素闻萧郎行踪诡异,想要找到他并非易事,总不能没头没脑去降妖吧,来横笛村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萧郎一面,在不主动点或许连那灰瓦白墙的屋舍都见不着了。

在玄玦不知靠着翠竹待了许久时,少年特有的清朗嗓音从远方幽幽飘过来:“你是何人,为何来此地?”

玄玦顺着那声音望过去,见一个着淡青衣衫的少年缓缓走了过来,衣袂在风中轻轻地荡,青丝自肩头倾泻而下,却没有俗艳的妖媚。

那少年看上去要比玄玦年纪大些,个头也高些,走近了,看得那双似乎隔着烟雾的眸子微微泛着些墨绿,不仔细看也看不出这异处。

少年眼角上挑,淡泊而清高。唇色有些淡,下巴尖尖,不论近观远看,都是美得不可方物,整个人如同谪仙般带着一股清傲的气息,使人不敢轻易接近,恐污了那人清明的灵台。

一时不觉,竟看傻了。

清冷的月光透过翠竹的间隙洒在那少年人的脸上,少年面若冠玉,脸上没有半点瑕疵。

两人一站一蹲,对望着。

终是玄玦尴尬地打破沉寂,问道:“你又是谁?”玄玦见他身上并没有妖邪之气,看样子并不是妖怪之类的,许是个过路人。

那少年只是看着他,并不答话。

一双似乎氤氲着浅淡茶烟的眸子弯起来,目光悠长而清远:“我是来降妖的,你蹲着干什么,迷路了?”

玄玦的眼睛顿时亮起来,“腾”地一下从竹子上站起,奔到那少年身边兴奋道:“原来你我同为降妖的道人,太好了……可是,你怎么那么不像道士?”

“你不也是如此?”少年的眼睛在玄玦身上、脸上淡淡地瞟,墨绿眸中一抹清浅的笑意。

被他这么一看,玄玦顿时感觉无地自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还算完整的话,他垂着头,声如蚊呐:“我……穿成这样是有缘由的。”

少年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何缘由?”

“色…诱。”玄玦咬着唇说完这句话,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出来。

少年淡笑,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我也是,传闻萧郎素喜男色,但凡出现在笼烟林中的俊美男子都会入他法眼,收入囊中,又闻他妖力颇高,不是寻常人所能制得的,真身不详,为了一探究竟,我便扮成这样子来了。”

一番话慢条斯理地说下来,脸不红心不跳。

见他这么说,玄玦登时便不再别扭了,人家都这样了,自己也没有理由再别扭,只将手大大咧咧地搭在那人肩上:“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少年微笑:“叫我墨柒便好。”

“墨柒?好奇怪的名字,对了,你的眼睛……”玄玦丝毫不掩饰自己好奇的目光,他一直想明白为什么墨柒的眼睛有着不易察觉的墨绿。

“天生的。”他答,没有半点慌乱

玄玦看了他半晌,迟钝道:“你好奇怪。”

墨柒不置可否地看着玄玦秀气的小脸:“那你呢,你就不奇怪了,半夜三更跑来笼烟林,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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