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之月(第三部)+番外——Cheese
Cheese  发于:2014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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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魔界只能算通缉犯好不好!

“法罗尔·亚列阁下,”默菲斯托里菲斯非常镇定地取出一张漆黑的请柬,双手递上,“吾主别西卜热情邀请您往希尔的一行。作为信使,我谦卑而欣喜地等待您的应允。”

几乎是本能的,背上滑过一阵恶寒。谦卑而欣喜的……恶魔吗?

黑色的眼睛平静得宛如无波时帕西法尔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我无语。

“……”

来自地狱君主的邀请,无论言辞如何,并不是什么能拒绝的东西。这是常识。

或许,它更该被称为一份,温和而体面的通知。

而这一份……

我轻巧地接过来这张请柬,翻转,手中冰冷的重量完全不是纸张应有的,信舌封口上烙着一枚清晰的血色徽记:盘在罂粟花上的的两条带角巨蛇咬住自己尾巴,凝视着彼此,用它们唯一的一只眼睛,在头顶。

鬼王别西卜的徽记。

记忆中,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距离上仔细观察这个徽记。随着我手指的动作,光滑致密宛如金属的纸面上流动着几乎可见的黑色光芒,带着鹅卵石才有的纹路。

这封魔法请柬……

“请转告别西卜殿下,我一定会按时到达。”

我将黑色请柬放在桌面,小心地用一块未打磨的水晶压住。似乎对我的举止感觉有些意外,默菲斯托里菲斯扬起了一边的眉毛,“阁下,您应该现在打开。”

现在吗?

我垂下头,努力掩住眼中讥讽的笑意。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这种异常的重量与魔法光芒,我大概会立刻将请柬打开。

对于神族,这是深入骨髓的礼节性反应。无论是否堕落。

“子爵阁下,我想,别西卜殿下会尊重我的决定。”看着那双凝重的黑眼睛,我微笑着补了一句,“请稍等一下。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地狱君主的邀约,倍感荣幸,我希望,我能尽可能正式地回复,在做好充足准备之后再准时拜访。”

走到角落里的写字台前,我拿起白色的羽毛笔,找到一卷精美的小羊皮纸——法师们通常用来抄写咒语的那种——尽可能优美而简洁地完成了我的回信。

默菲斯托里菲斯的视线一直紧紧黏在我背上。

我想,他那么聪明,不至于无谓冒险。

毕竟,这是我的家,我设置的结界之内。

就算而今魔力消耗至低点,他也不可能在一个法师的家里带走法师本人。无论以什么名义,什么方式。除非地狱君主亲临。

但……这可是第二狱的幻影城……

属于沙卡利亚曼耶尔殿下的第二狱。

拿到还闪着金光羊皮卷,我恭顺的回信的时候,默菲斯托里菲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我想大概是因为上面神圣的能量略有些强烈,而不是因为失望。

毕竟,魔界那个流言,几千年来也不过是无法证实的流言罢了。

我看着镜子,镜子的天使面色还是平静的,平静到我有种想伸手去掐的冲动!而那双熟悉的翠色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隐约的憎恶,分明的不安,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感谢你平时的叨唠,沙尔。

总算在最后一刻,我能想起来,别西卜不是黑魔法师……他是术士!

别西卜,你想要什么?

从我身上。

默菲斯托里菲斯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西卜的口信,非正式的简短的魔法信息,“来找我。我能解除极恶之花,而不是任何天使或者精灵。因为……它是我培育的!”

原来如此。

这世界可真奇妙……

现在有多少人还记得呢?

隐藏在地狱君主名号之后,鬼王别西卜,魔界最强大的恶魔炼金术士。

第三十二章

不管在天界还是魔界,法师、牧师、祭司还有术士都是法职,不过他们之间有着微妙的不同,广义上的施法者还包括骑士等其他职业。实际上,对于职业魔法使用者的以外的群体来说,几乎所有的施法者都会被称为法师,在魔界的黑魔法师也被称为巫师,但是,术士这个名号是非常罕见的。

罕见到……这职业经常被人忘掉。

别西卜是一个典型例子,无论在哪,他总是被当做黑魔法师,巫师。

事实上,他不是。

术士和法师的重要差别在于两点:一是魔法抗性,二是法术类型。法师的抗性通常是特定的某一类,比如冰雪,比如火焰,但是术士是混合的,单一抗性术士永远没有法师高,但混合抗性使得术士的生命力极其顽强。至于法术类型……术士的法术,是以召唤与诅咒为主的,更缓慢,更隐秘,也更具有毁灭性。白魔法师和黑魔法师有很大不同,但天使术士与恶魔术士之间的差别……并不是非常大。

我们几个人当中,没有谁是术士。严格意义上的。

但是,沙尔·尼斯洛克,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是一个“不怎么称职”的术士。

即使如此,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告诉我足够多的东西了:古怪的禁忌,巧妙的陷阱,关于一名术士可以多么的……狡猾和危险。

当这位术士同时还是炼金术士的情况下,危险程度是不是应该翻倍,沙尔?

我轻轻笑了笑。

我想,沙尔那家伙一定会坚定地说“是”,如同他在我第一次踏进餐厅时就警告我别西卜殿下是多么危险的存在一样斩钉截铁。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飞到了我们离开天界的那一年。

包括许多和我们一起逃离的天使们都始终无法明白,半天前还在诺玛的我和雷特,到底是如何在短短时间之内悄无声息穿过众多关卡的赶到翡翠城城外,与苦苦等待的沙尔会合的。

那是术士的能力。

集合石——只需要极小的魔力触发,就可以无视距离以及绝大多数的结界来召唤某一个(最多三个)特定的存在往某一个特定的地点。无关乎被召唤者的意愿。整个过程中魔法波动几近于无。

所有的法职中,只有术士可以制造集合石。幸好,无论多么强大的术士,每次也只能制造一枚集合石。术士的能力强弱会使得集合石发挥力量的半径有所不同,但是数量上是不变的。上一枚集合石未被使用之前,无法制造下一枚。

我走到桌前坐下,重新拿起那封“请柬”。

可惜无法让沙尔来亲自鉴别,但哪怕仅仅是根据我的简单检测,我想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不是请柬,而是一块……伪装的集合石。

若我当时打开请柬,现在,应该已经身在某个法阵之内了,对外封闭的“安全”的法阵,在别西卜的绝对控制之下。

不会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甚至,没人能找到半点我失踪的线索(集合石在使用一次之后会自动消失)。

就如同过往许多……在魔界莫名失踪的天使还有堕天使一样。

无论花多大力气寻找,也不会找到证据。

这可真是完美的属性啊,别西卜殿下,只要小心使用,简直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之必备品……

再次看向巨大的落地镜,侧坐在桌前的天使一头长发随意披散着,仿佛流动的光,眼睛亮得惊人,像是阳光下闪耀的一双罕见的翠钻。

我微弱地叹了口气。

这面巨大的水晶镜子占了整整一面墙,正对着房间中心的圆桌,在桌前可以将整个房间的情况一览无遗,但在不知情者看来,只是一面空无一物的墙罢了。一张狭长的书案紧贴着它,上面放着各种笔、墨水、附魔纸以及羊皮卷轴。

默菲斯托里菲斯大概想不到,我会在自己的居处搞这种小伎俩。

看来,不但是剩余的时间比我自己想象中还要紧迫,我的性格也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恶劣呢……

报复吗?

也许吧。这段时间以来,极恶之花实在给了我足够多的麻烦了。

我轻轻摩挲着右手衣袖,那朵精美而沉默的玫瑰花苞留给我的时间不会很多了。

别西卜培育的新品种啊……

似乎一阵狂风吹散了疑惑的浓雾,许多过往骤然变得清晰。难怪,我会觉得身上的“极恶之花”与我看到的记载有不小的差异,似乎威力也有所降低。然而,培育变种的“极恶之花”?

这绝非一件轻易的事,耗费的精力与材料恐怕都极为惊人,而这一切都只是出于炼金术士追求知识的狂热,或者……

过往我不曾研究过炼金,虽然略有常识。地水风火,所谓世界的根基,由不同的元素构建,而炼金的核心思路在于,物质是可以通过规律合成的,即元素可以转变,不需要神的意志,而仅仅由于本身的特性。炼金是通过对物质的理解,对它们进行分解和再造。正因为如此,炼金在天界很早就步入衰微了……当前天界的炼金,或许改名为“药用植物学”更合适。

但是,在魔界则不然。

作为最古老学科之一的炼金,本身涵盖了庞大的分类,无论在哪里,炼金术士都是知识渊博与危险的代名词,他们精于植物学、矿物学乃至药物学,配置各种奇妙而危险的药物、试剂和魔粉,召唤或控制不可知的种族为自己效力。

我安静地收好那份请柬,小心翼翼地用水晶球的魔力保护起来。理论上这份请柬除了我没人能触动,但……谨慎些总是没错。

别西卜殿下,不管您想要什么,您太心急了。

也许,还太自信了一点?

要知道,被兔子踢断翅膀的倒霉鹰隼也不算罕见。

何况,如果不是兔子呢?

争权夺利这种事,当然不仅仅只有天界存在。自有天使堕落以来,堕天使与魔界原住民之间的纷争从未停止,而在路西法成为魔王之后,明面上的纷争几乎全都消失了,但遗憾的是它们都转为了地下的暗流——更加残酷的,更加隐秘的暗流。

这个事实,算不得秘密,正如天界的大天使之间的争斗不合,无人不知但无人谈及;若真在此时被卷入地狱君主之间的汹涌暗流……大概,死亡是最为幸福的结局。

柔光中,镜子里的天使笑得温和而略显苦涩,或许,还带着几分寒意?

谨慎是好事,但太谨慎的话,无异于坐以待毙。

至少,那从不是我的本性。

这一层,说起来只有客厅和书房,客厅十分大,哪怕同时容纳二三十人也不会显得拥挤。巨大的落地窗占了另一面墙,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光滑的木地板泛着温暖的栗色光芒。

饱餐一顿,又写了若干封魔法信件,此刻的我还真有种裹起毯子滚到上面去睡的冲动了。

当然,我只是想想而已。

除了请柬、水晶石、魔法灯、咖啡杯之外,当前桌子正中放着一大篮水果,几乎都是我爱吃的——草莓、蔓越莓、樱桃、覆盘子、葡萄、杏、梅子、血橙、苹果、香蕉还有石榴。我拿起一枚深红的樱桃,放在椭圆形桌面中心。

做个假设——假设,这是火之圣石。

旁边是一颗散发着新鲜苦味的血橙,代表红月之谷。

然后,我拿出一颗红苹果放在离它稍远的一侧,这是耶路撒冷。

几颗鲜艳的蔓越莓,这是天界的军队。

几颗深色的覆盆子,这是……魔族的军队。一堆浆果中,我放上一颗深绿的葡萄,代表……雷特所持有的亡灵之眼。

该怎么做呢?

我凝视着那堆水果。

美味的,无害的,色泽鲜艳的水果。

无论如何,耶路撒冷,那颗看起来新鲜美好的……苹果不容有失。

许久,我拿出一颗饱满的杏子,以及,一颗裂口的石榴放在眼前。

沙利耶。

别西卜。

一瞬间,我为我的浮现出的联想一阵头痛。摸出另一颗葡萄来,对着光剥开,无意间注意到那种近乎半透明的浅绿,鲜亮又活泼,就好像……

尼维尔的眼睛。

我用力咬住嘴唇,那种火焰般烧灼的痛沉默地撕裂着心口。

闭上眼睛,我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黑暗中的残骸。

冰冷的、被烧得蜷曲的残骸。

尼维尔,提莫、盖尔还有那些追随我到萨维亚的天使们……

如果,不是我错误的决定,也许他们现在仍然平安地在红月之谷生活。

还有,以斯拉斐……

汉尼勒殿下那时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回响,悦耳却冰冷,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法罗尔亚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究竟想要什么?”

那时候,我确实无法明确地回答她,哪怕我认真考虑过许多次。

从我考入希利斯之后,从我进入米凯尔殿下的军团开始,尤其是在米凯尔殿下离去,我们来到红月之谷定居之后。在复仇之野的黑堡,在摩尔湖边,在希尔的教堂里,在珠宝店的阁楼上,在这个房间里,许许多多的无眠之夜里,我都想过这个问题。

当然,我们几个人也不止一次讨论过。

轻松的,激烈的,漫不经心的,或者,严肃的。

拿丹叶想要知识与爱情,芭碧萝想要平静与自由,沙尔想要复仇与胜利,雷特想要力量与荣耀,但是,我呢?

到底,什么才是我想要的?什么才是我绝对无法放弃的?

不久之前,我问过伊比利斯,

“伊比利斯,我想知道,你有多想……回到天界去?”

换句话说,你愿意为此冒多大风险,付出多大代价,甚至于不惜一切吗?

如果,同样的问题,问我自己呢。

我不后悔带着天使们离开天界,另寻“流淌奶与蜜之地”安居下来,接纳保护因为种种原因而被流放被排斥的天使,无论他们是否堕落。

这是我想要的,能够保护身边的人,并在一定规则内照自己意愿自由的生活。

然而,我想要复活殿下,为此不惜盗出火之圣石,而今造成的结果是令耶路撒冷陷入绝大的危机之中……

如果圣石还在,大天使们不至于与魔族纠缠到如今,毕竟第四天以上的圣力已是相当强大,天使军团可说是占有绝大优势。当前神族与魔族的相持,很大程度是因为耶路撒冷失了守护结界之源“奇特拉法默”,而魔族却得到“亡灵之眼”。

很遗憾,这两件事都和我有一定关联。

葡萄被我捏碎了,甜美的气息充盈在鼻翼,大量的黏腻汁液从指间溢出,滴落在桌面上。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无关的话:太甜美的葡萄是无法酿酒的。

天界最著名的葡萄酒产地,是第四天边境的朗格多克,离耶路撒冷并不是很远。

我加入天使军团之后第一次驻扎的地方。

梅鹿汁、黑品乐、神索、歌海娜、美露、西拉,天界最著名的十大葡萄酒,有六种出在这里和这附近地区。

但现在还剩下些什么?

墨绿的尸骸吗……

我猛地掩住眼睛。

抱歉,米凯尔殿下,我……我太任性了……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啊……

******

“做下决定不难,难的是面对选择的结果,并承担自己的责任。无论发生何事。”

沙利耶殿下看着我,灿烂的金眸中除了平静别无他物。

仿佛一刹那前强烈得宛如熔岩般翻涌的感情只是错觉。

古老的谚语,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我笑着按了按左边锁骨,尖锐的刺痛让指尖微微麻痹,犹如那个淡得如同黎明时影子的六边形伤口。

其实谈不上痛苦,因为太过短暂。

再度拜访了沙利耶殿下第二天,我悄悄回到了红月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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