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之月(第三部)+番外——Cheese
Cheese  发于:2014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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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不知多久,我才起身,给自己做了杯热咖啡端过来。咖啡的香气和热量萦绕在唇齿间,仿佛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

我蓦然失笑,该不该说默菲斯托里菲斯来的时间太好?我刚从沙利耶那里回来。

前几天的最后阶段,不大顺利;或者说,状况百出。

灵魂容器两个最初方案……可算作是都失败了,却又都在最后关头出现了一丝转机。

葡萄石的方案,最终用的是西瓜碧玺;而另一件以黑蛋白石为主的珠宝最终属性,完全出乎了我预料……

我之前已经送走了伊比利斯,于是,除了自己苦撑,再无其他任何选择了。好几次,累到眼前发黑,累到头痛欲裂到忍不住想吐,累到……我想就这样放弃算了……

最糟糕的那一晚,我在所罗河边靠着石头坐了整整一夜,最初是恍惚的,似乎是睡了过去,后来被冰冷的水汽冻醒了,才发现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湿透。无尽的幽暗中,荡漾的水光照出破碎的面容,后半夜极度的静谧里,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细细的笛声,空灵又孤独的感觉,仿佛无所依托,也无所期待。

在连续失败了三次之后,我手头上已经没有能作为主石使用的葡萄石,而想要取得同等品质的葡萄石,并不仅仅是金钱和时间的问题。重新计算设计方案,又不是换一块石头那么简单的事情。何况……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看着深渊般的河面,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跳下去,任凭冰冷的黑暗没顶,哪怕……跳下去之后再爬上来。

但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做。

真正绝望的时候,往往心平气和。

累到极点的时候,也是如此。

脑海里一直反复出现的是不同的修改方案,各种可能性,一次次成功率的计算,越到绝境,我的思路变得越清晰,除了这两件珠宝,什么都可以不再去想。

改良方案最终能成功,大概多少证明我还是有一丝丝运气的。

交给地狱君主沙利耶的,是碧玺的成品,绯之梦魇。

看沙利耶的神色,他相当满意,甚至带了一点出乎意料的惊喜。

我闭上眼睛,慢慢呼出一口气。

还是有一丝丝骄傲的,为自己,能在当前的状况下自行设计做出如此品质的灵魂容器,代表我靠自学的珠宝铸造的技巧已经登堂入室,算是开始步入大师的行列了。

而唯有这样,我的另一个计划才有成功的可能啊……

垂下眼睫,我从胸口取出另一件来轻轻摩挲,三层松散的秘银与蕊金交错的流苏之下,鸽卵大的黑蛋白石上流动着斑驳般的虹彩,仿佛有生命的活物。

或许,这才是这次最大的惊喜?

奈落之光。

奈落,这个词在古代天语中,指的是最黑暗最漫长的夜。

我满意地点点头,又忍不住叹口气。

这种惊喜,还真不能多见,简直近乎惊吓了……

回头想想,哪怕只是为了这件珠宝,这一切冒险也是值得的。

毕竟,我最终得到的还不仅仅是一件灵魂容器。

成型将它握在手中的一瞬间,心底有种难以言传的奇妙预感。

坠入黑甜梦乡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额外清晰:或许,我这次铸造出来的,是可以改变我乃至我们未来的东西。

哪怕我深深了解……无人能真正洞悉未来。

待我再睁开眼睛,窗帘缝隙之间透出的强光显示恐怕已经算不上早晨。懒洋洋地伸个懒腰,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的慵懒感,可惜,也仅仅只有一瞬间。

想起等在楼下的墨菲斯托里菲斯,我忍不住伸手按住额头,似乎,这样便可以逃避事实。那些血淋淋的,残酷的事实。

耶路撒冷……

近来第四天的战况之惨烈,超出了我的心理预期,恐怕,也超出了任何人之前对于战局的预期。

自沙尔和伽德尔都去了战场,红月之谷整体的情报网络难免受阻,我得到的确切情报不多,却已足够令人胆战心惊。拿丹叶过来看过我几次,名义上是为了看顾我病情,实际上,我知道他确实也被当前的局势搞得有些六神不安了……

根据魔界这边半公开的消息,魔族在前线前后投入的兵力已经超过了四十万,除了大批前线将领之外,阿撒兹勒、莫斯提马两位地狱君主亲自上阵指挥,下一批二十万的援军正整装待发,这是几千年来自“诸神的黄昏”以来魔界最大的军事行动了。

至于天界那边,据说上层正在考虑是否要动用黄道天使团。

众所周知,黄道天使团自光暗四战追杀路西法至创界山之后从未出战,其毁灭性的威能在天界用赫赫有名来形容恐怕不够。

耶路撒冷,光辉的太阳之城,而今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漩涡,不断地吞噬着天界和魔界双方的军力。虽然未曾沦陷,然而经过几次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拉锯战,大天使们也未能将魔族军队逐出第四天。如同之前那般的大规模的瘟疫未再发生,取而代之的是接连不断地小型瘟疫在第四天各处全面爆发。这不啻于是对天界的重创,哪怕是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区域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自神使时代来,丰饶的第四天从未出现过这般惨烈的状况,千里焦土,一个接一个的繁华城市化为废墟,大批平民流离失所……

雷特的做法……我无法赞同。

他根本不愿收手。

他真正想要的……是征服耶路撒冷……带着魔族大军……

这个念头浮现的一瞬间,心底猛然升起深浓的寒意,近乎战栗。

仿佛大梦方醒。

我狠狠捏住拳头,却几乎感觉不到指甲刺破掌心的那种疼痛感。

直到……看见血从指缝里慢慢滴落。

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决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哪怕赌上性命,也再所不惜。

相比之下,默菲斯托里菲斯的来访,不算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无关于他的目的。

我吐出一口气,从沙发中撑起来。大概之前的魔力消耗让我还有些昏眩,但短时间内应没什么大碍。

曾经,在我未回魔界前,我也想过要找他;但是,而今早已不同。

经过这段时日来的种种,我不认为,默菲斯托里菲斯他能解决我身上即将盛开的极恶之花,而,我又似乎本能地,不想与他谈任何相关的条件。虽然我仍搞不懂他何时、如何乃至为什么要将“极恶之花”下在我身上,但是,如今我不再想搞清楚了。

不重要。

这个时候,和耶路撒冷相比,和当前如火如荼的战况相比,和那么多无辜的天使,还有红月之谷的未来相比……

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走到窗前,从柔软布料的缝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楼下的那个影子。看上去,似乎他保持同一个姿势站了一整夜……

我推开窗户,直接跳了下去,落到他面前。罔顾他的复杂神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容平稳,甚至可以说是轻快,“默菲斯托里菲斯,可能的话,请长话短说。”

面前的魔族轻微地动了动眉毛,沉默地凝视着我,好一会之后,他说“法尔,我想我们还是去楼上谈话更合适。”

我轻微地笑了笑,“是吗,我并不那样觉得。”

默菲斯托里菲斯的视线落在我右手手腕上,我明显听到他叹了口气,深色发丝杂乱地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他的眼神。此刻的他依旧是那种锋利到仿佛要刺伤双眼的俊美,然而一瞬间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却是那张真实而残破的面孔。

“法尔,关于……我很抱歉。”黑色的眼睛闭上,再睁开,然而抬起头来看着我的魔族不再是那位有些阴郁不安的混血儿,而是——冷酷强硬的军团长官。默菲斯托里菲斯说得平静而郑重,“但是,今天我需要和你谈谈,奉吾主别西卜的命令。”

吾主别西卜?

听到这个名号的一瞬间,我惊讶地睁大眼睛。

“默菲斯托里菲斯,我以为你是罗弗寇的部下。”

他笑了笑,“不,法尔阁下,你错了,我一直是鬼王别西卜殿下的麾下。

鬼王别西卜……

我想我的眉头肯定打结了。

这个称呼,我许久都不曾听到过了。虽然,确实,在别西卜被称为地狱君主之前,他的名号就是鬼王,这个称呼比罗德欧加更为古老。在古老的天界典籍中,他作为最古老的魔界领主之一,和曾经的魔王西索拉鲁塞斯,以及魔界丞相罗弗寇,并称为魔界三巨头。当前,别西卜主掌着三战前由魔王掌管的第五狱,这里也是消失了的魔界帝都歌隆的所在地。现在的魔界中,足有数千年的时间别西卜都不再出现在战场上,仅仅以喜好美食与美色而闻名,然而,稍有历史常识者都无法忽视他身为上古魔族领主以及魔界最强炼金术士双重身份的事实。

在光暗四战之后,路西法堕落之前,因魔王失踪而沦为一盘散沙的魔界正是由于有鬼王别西卜的存在而勉强得以维系,没有毁灭于魔族间无休止的内战,也没被天界军队趁机绞杀。

但自从路西法在魔界称王之后,这个称呼……几乎不曾再被人提及了。

这可真令人意外啊……

我心里默默想。

——默菲斯托里菲斯,我一直以为,你效忠的人……是你所深深仰慕的路西法陛下。

安静地思索了片刻,我果断转身上楼。

无论这位地狱君主想要讨论的事项是什么,显然都不适合在没有墙壁、没有屋顶乃至没有任何结界的地方讨论。

别西卜。

魔界最强的施法者之一,最恶名昭着的黑魔法师、最古老的炼金术士。

我垂下眼帘,明亮天光流瀑一般从窄而陡的楼梯细细漏下,显得其他地方更为黑暗。对于这一位,我谈不上熟悉,可惜也谈不上陌生,拜沙尔所赐——准确来说,是拜沙尔卓越的厨艺所赐。

沙尔的餐厅,著名的Leahcim,是爱好美食的别西卜殿下经常光顾的为数不多的餐厅之一。有几次,我在餐厅远远地看到过这位殿下,近乎青铜的肤色,极简的黑袍之外,灰绿与黑的双色长发几乎拖至地面,似乎永远在拿着刀叉,愉快地大快朵颐。不时爆发的宏亮笑声敲击着旁观者的耳膜,那种不加掩饰的狂妄放肆与他同时表现出的谨慎而安静的气质对比,近乎虚假。

绝对的实力带来绝对的信心。在魔界尤其如此。

即使在路西法堕落之后的数千年来再未上过战场,地狱君主别西卜从不是一个远离公众视线的低调存在,尤其是,在他所主祭的魔界一年一度的狂欢节上。这个从遥远的分族时代流传下来的古

老的魔界节日,在他的倡议下,成为当前红海与魔界中最为著名的,美食与美色双重飨宴的节日。按红海的历法,从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的日落开始,持续连续七天的狂欢,莱姆城与希尔城的中心广场每日五次举办盛大的宴会,夜间的三次尤其盛大,犹如所罗河河水般源源不断的各种美食与美酒慷慨地供所有人取用,免费的;同时在黑暗结界之内举行各种精彩绝伦的奇妙表演,而在白天,广场变为毫无顾虑的集市,任何事物乃至人类、魔族、神族均可在此按照古老原则交易与被交易,不受当前魔界法律的约束。

和路西法设下的堕天日庆典相比,被称为魔界狂欢的夏之美食节更狂放粗犷,更无拘无束,也因此,更符合魔族的本性。魔王陛下乃至诸位堕天使地狱君主必须在第一日和最后一日出席宴会,正如别西卜与众魔族领主也一定会出现在堕天日庆祝祭典上一样。

但很遗憾,如此这般的盛况我只是听说,因我从未参加过。

据我所知,哪怕是堕天使,每年来参加这个狂欢节的也寥寥无几。好奇的沙尔曾去过一次,回来时狼狈到无以复加,那一身比战场惨烈多了……连带他铁青的脸色。

道理嘛……说来也简单。

在这个古老的盛大的节日庆祝的七日内,不仅仅是美食与美酒,所有的参与者也是……我的思路短暂地暂停了一下,找了一个相对比较适合的词语,“任意享用与被任意享用的”,即,可以向任何人要求,同时也不能拒绝旁人,除非身边已有了伴侣;而狂欢节的黑暗结界会保证每一位“伴侣”只能陪伴很短的时间,且无法在狂欢节中选择同一人两次。一日之内,沙尔的估计是大概需要应付四位或者以上的伴侣,笼罩一切的黑暗结界会保证任何人的停留时间不短于一昼夜,当然拥有特权的狱君主们可以强行在结界中穿进穿出,其他人若想照此操作,就得如沙尔这般,有敏捷强悍的身手,以及做好被狂暴结界拍扁的充分心理准备……

这点也从侧面解释了,为何魔界狂欢节中经常出现普遍性的混乱乃至混战,狂欢节的规则简单明确:不能拒绝,但可战斗。魔族的思路从来直接了当,求爱演变为对战毫不稀奇,异性与同性之间皆是如此。魔族们赞美狂欢节的词句往往形容说“鲜血如美酒般喷溅,欲望如死亡般甜美”,这并非诗化的描述,而是事实。

魔界狂欢从来都是与血腥相伴的,相比之下,帕诺的狂欢简直和平到令魔族觉得反胃的地步。

在最后一日,宣告狂欢节结束的最后一次宴会上,所有美食与美酒都会被堆到广场中央,在同一时间被点燃,与此同时被焚烧的还有狂欢的魔族不断抛入火堆的罂粟、苦茵与血蕺,熊熊的烟气在红海都可以看清,那种充斥全城无处不在的带着辛辣与苦涩的腥甜……据说可以让身处其中的魔族进入极乐的半癫狂状态。

坦白说,仅凭这些文字上的记述,我也绝对不会有想要参加的愿望的。

何况还有沙尔惨烈的遭遇在前。

恐怕,再自认无所顾忌的堕天使,也比生来就生冷不忌的魔族要矜持得多的……

我在心底无奈地叹口气,再一次抬头看着面前的魔族。自从雷特与沙尔的事情发生之后,我了解我的本来身份对于各位地狱君主早不是秘密,但我实在猜不到别西卜殿下对我这个处境尴尬的天使有什么可谈的……

好在今年的堕天日庆典刚过没两月,还远不到举行狂欢节的时候……他的谈话内容总该和这个节日无关?

走到楼上的客厅站定的默菲斯托里菲斯,表情严肃得有些让人不安。迎上我的目光,他后退一步,语句缓慢而清晰,“地狱君主别西卜殿下麾下第六军团军团长,魔界子爵,默菲斯托里菲斯·契利亚·梵卓,奉殿下之命前来拜访。”

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一大堆话意味着什么,尤其是缀在他姓名最后的那个有点耳熟的梵卓,默菲斯托里菲斯已经用右手按住左肩,深深鞠躬,利落而谦卑地完成了一个……觐见礼。

毫不夸张地说,我大吃一惊;甚至比听到梅菲斯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更吃惊。

虽然我当即斜踏出一步,奈何我们之前站得实在近,到底还是没能完全避开。

“默菲斯托里菲斯?”

和天界相比,魔界的礼仪并不严格,甚至可以说是粗疏。最严格的觐见礼节仅是半跪,而且只适用于平民;有军功或者爵位在身的魔族,对于地狱君主的礼仪也不过是鞠躬。上次我去潘地曼尼南,因为伪装成平民,所以才必须对魔王行半跪礼……

现在……他脑子烧糊了吗?!

觐见礼是用于比自己地位更高的存在,以他军团长还有子爵的地位来说,在魔界只有诸位地狱君主、公爵、伯爵以及五星以上的巫师,在正式的场合才需要他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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