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育陵看着不禁脸颊一阵酥麻,自己脸上那道疤尚未完全痊愈,韩封此举显然是在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还有所欠的人情。
“我就事论事。”炎育陵咬咬牙,镇定地往前跨出几步,站在韩封只要挥拳就能打到自己的距离,“这里是摄影棚,是属于摄制组的地方,门外有多肮脏是老板的事,只有这里,老板不是唯一的主宰者。”
“壮士啊……”佐治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偷偷拿起手机给路卡发简讯。
韩封撇嘴轻笑,松手把铁棍扔在地上。程非见机不可失,张嘴要再求,却被韩封的手下用胶带给封住了嘴。
“有种啊!炎少侠,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不杀他,他很快就会生不如死。”韩封脸上挂着微笑,语气温和,说完就把手掌安放在炎育陵头上,像个关爱后辈的长者。
“这不是杀人的理由。”炎育陵往后退,却立即被韩封掐着喉咙给拉回来。
“没见过地狱,你是学不会生存法则是吧?”韩封手指用力,掐得炎育陵眉头紧锁。
“佐治。”
“有!”猝不及防被点名,佐治慌张地把手机塞进裤袋。
“你今天没他会不会影响工作?”
“封哥,这家伙比较笨啦,他不是有心顶撞你……” 佐治看出韩封是真的动怒了,不忍心见死不救。
“他应该还不至于那么重要,我向你借半天。” 韩封不让佐治说完,说到底,他是老板,要带走公司里的任何一个员工都不需要征求别人的同意。
炎育陵被韩封揪着衣领拉出摄影棚,韩封人高马大脚步又快,炎育陵好几次踉踉跄跄差点摔倒,韩封刚才说‘借’,就表示没有要辞退他,这点让他不至于悬着一颗心七上八下,只做好了挨揍的心理准备。
韩封一路直把炎育陵牵到停车楼,途中遇到一些公司里的人,见老板如此气势,个个都很有默契地闪身回避,暗自同情不知踩着了什么地雷的炎育陵。
来到一辆休旅车旁韩封总算放手,背靠着车身,点了根烟开始抽。
“封哥……”炎育陵一开口,就看见韩封的属下背着个麻袋迎面走来,麻袋里装的东西,九成九是程非。
待麻袋被放到车后座,韩封便向属下讨车钥匙,再递给炎育陵。
“把人送去给厦爷,回来向我报告所见所闻以及个人感想,我要是满意的话,就会给你加薪,否则,你就卷铺盖给我滚。”
炎育陵才张口,韩封即补上一句:“你也可以选择现在滚,欠款我会派人定期收。”
炎育陵闭上嘴,接过钥匙,他知道韩封给的条件绝对只会越来越苛刻,讨价还价等于自掘坟墓。路卡曾经告诫过他,这个以韩封为中心的圈子,不竟然是黑的,但绝对不是白的。
“封哥不会让我们被拖进黑色的区域,前提是,我们得自己学会在灰色地带生存。” 路卡这么说。
炎育陵启动引擎,熟练地把车子开走,他对没有驾驶执照开车这回事已完全没有罪恶感。
不是灰,就是黑,白不是一种选择,那是命。炎育陵已经认了,自己没有那种命。
第十九章:哥哥的责任
机关枪的扫射、中弹倒地的惨叫、手榴弹投出后的爆破……各种各样来自虚拟战争里的仿真音效,充斥在一家又小又暗的电玩中心。除了噪音,这个四面封闭的空间也弥漫着刺鼻的烟味、发酸的食物味、电脑过热的焦味,以及破旧坐垫的霉味,若非这里的老板没有遵守教育局的规定,严禁穿校服的学生光顾,炎育旗打死也不愿意进来消费。
正玩得兴奋,天花板上的灯突然全数亮起,挺着个可比怀胎九月孕妇的啤酒肚的老板拍拍手吸引店里所有客人的注意后,懒懒散散地说道:“警察要来巡逻咯,逃学的马上从后门出去啊,谢谢合作——”
“扫兴!”炎育旗满心不甘愿地退出游戏,和另外三个同学一起从后门离开游戏中心。
“怎么办?”
“上学?”
“拜托!说好要逃课的不是吗?”
“育旗,你说咧?”
炎育旗停下脚步,思考着还能到哪里杀时间?刚认识身边这三个朋友的时候,他原本是扮演跟屁虫的角色,不过渐渐地大家都以他马首是瞻。原因简单——大家玩耍的钱,大多数时候都是炎育旗一人赞助。
“野餐吧!”炎育旗环臂胸前,兴奋地道。
“这……昨天才玩过,太频密不好吧?”
“对啊,很危险。”
“换地点不就行了!”炎育旗暗自嘲笑朋友的脑筋转得也太慢。
连走几间便利店和杂货店后,炎育旗决定在一家规模占据两间店面的邻里超市下手。洋芋片、巧克力、糖果、果汁、面包、芝士、火腿……等等适合野餐的食物都拿两份,一份放进手提篮子里,一份放进书包里。所谓的‘野餐’,其实就是偷东西。
要付钱时,收银员正好不在柜台,炎育旗盯着摆放在柜台售卖的香烟,想起了早上在地铁站巧遇的哥哥。离家整整三个多月的哥哥,还是那么高,肤色虽然黑了,整个人却比以往更帅气。
在这之前,炎育旗曾想过要是遇到哥哥,他一定要带哥哥回家,并叫哥哥劝爸爸把妈咪也带回来,让家恢复从前的样子。结果,真正遇上了脑袋竟一片空白。身上带着些许烟味的哥哥,铁青着脸,一开口就责备式地质问自己,还一副电视里演的流氓样子般吓唬自己的朋友。炎育旗当下只觉得——哥哥从来不会这样,这个人好陌生……
胸口积着一股闷气无从发泄,炎育旗瞄见店员自后方走来,心一横,随手抓起一盒香烟,拔腿就跑。
“偷东西!”女店员尖声大叫。
炎育旗扬起了嘴角,这比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偷出去来得刺激,跑出店门时正想说分头跑,却听见伙伴在背后慌张地向店员辩解:“我……我们没偷!”
高亢的情绪立即跌至谷底,炎育旗加快脚步拼命跑,心里不停诅咒那些没义气的胆小鬼。跑了一条街,仍听见背后传来追喊,并不是那个女店员的声音,而是男人粗哑的嗓音。炎育旗不敢回头望,他开始有些害怕,跑到了街尾便立刻转进后巷,倚着墙大口喘气。
别追上来……别追上来……炎育旗心里念着,他止不住剧烈起伏的胸口,脉搏强劲的跳动令他没办法思考该怎么避免被抓到。
“混小子!”
耳边传来怒吼,炎育旗转过头,看见一个高大壮硕的黝黑男人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顿时吓得腿都软了,怔怔地靠着墙壁,男人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指甲都嵌入了肉里,炎育旗试图要挣脱,后脑就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偷东西!把大人当傻子啊?”男人骂一句打一下,炎育旗毫无反抗能力。
“把你送警局去!看你怎么跟父母解释!”
“不要!我付钱不就行了!”炎育旗大叫,男人不为所动,硬拖着他要走出后巷。
“放手!混蛋!你放手!”用尽力气拉扯,却一步也无法朝反方向走,炎育旗鼻头一酸,害怕得就快哭出来。
“你骂什么?居然骂我混蛋?”男人说着又扬起手掌,炎育旗见状赶忙用另一只手护着头,由于害怕而闭上了眼,没想到男人居然改而握拳重击自己腹部。
“呃!”炎育旗疼得捂着肚子蹲下,耳听捡拾棍棒的声响,紧接着就看见男人拿着根手臂般粗的木棍走过来。他张口要喊救命,却仍旧喘不过气,情急之下只能四肢着地爬着躲开。
噗!身后感到一阵钝痛,男人居然顺手就往自己屁股打。
“我就帮你父母管教!”男人又一棍挥下去,打在炎育旗右大腿上。
“啊!”炎育旗抱着腿卷缩在地,那一棍子打在他纤细的腿等于打在骨头上,剧痛难忍,还好男人没有接着打,而是丢下了棍子把自己拉起来。
“不准碰他!”
炎育旗听见这声怒骂的同时,拉着自己的手松了开来,令他又跌坐回地上。
“你做什么?为什么追他?”
“诶!问得好!我是见义勇为的良好市民,追这个小贼!”
“贼?”
炎育旗勉强爬起身来,两道视线便同时投到自己脸上。一个是那个男人,一个,是哥哥。那男人比哥哥高出半颗头,身型也壮大很多,但现在却被哥哥反手按在墙上,貌似无法动弹。
“别误会!我不是欺负人的坏蛋流氓,兄弟你快放手!”
“我先问清楚。”炎育陵用力把男人往墙上贴,再看向弟弟,见弟弟的校服都是污迹,白皙的手臂还有被紧抓过的红痕,登时一阵心疼,不忍心用严厉的语气问话。
“小旗,这人为什么追你?他打了你吗?有没有受伤?”
炎育旗原以为哥哥会延续早上的态度质问自己,没想到竟然是充满关怀之意的询问,旗眼眶立刻蓄满了泪,垂下头嗫嚅道:“我……偷东西……”
“听见了吧?快放……”
男人话未说完,炎育陵就松手退开。
“对不起,误会你了。”炎育陵朝男人微微鞠躬,从裤袋拿出皮夹,抬头续道:“我是他哥,他偷了什么?我付钱。”
“这不是付钱就能了事!你弟弟小小年纪就偷东西,还偷香烟啊!你最好给我你家长的电话,我要亲口告诉他们这件事!”男人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大声道,他适才没看清炎育陵长相就被制住,此时见炎育陵也不过是个年轻小伙子,且态度又异常地好,即恢复了大人的架子。
“就一包香烟而已你拽什么拽啊!”仗着哥哥在,也相信哥哥一定会帮自己,炎育旗不再害怕这个男人,扬起下巴呛声。
炎育陵沉下脸,深吸口气,抓住弟弟臂膀,将弟弟拉到男人面前,低声斥道:“烟拿出来,向人道歉!”
炎育旗咬着唇,感觉热血涌上了脑袋,拿出口袋里的香烟,愤而往地上用力丢,紧抿着唇不肯道歉。
弟弟这样的态度叫炎育陵没办法不生气,那个男人也立刻噼里啪啦破口大骂,可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耗,只想尽快解决眼前事。载着程非的车子随便停在路旁,要是有巡警经过看见车里有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就完蛋了。
炎育陵捡起香烟,向男人弯下九十度腰,诚恳地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道歉有屁用?道歉有用的话……”
炎育陵直起身,把皮夹里的所有钞票拿出来,和香烟一起递给男人,男人才住了口。
“对不起,弟弟是我带坏的,是我的错,求你放过他这一次。”炎育陵再次向男人鞠躬。
“是纵坏的吧?”男人把足够买三打香烟的钞票收下,一边续道:“店长本来是要我无论如何都得把人送去警局的,看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做一次好心!”
“谢谢……”炎育陵依旧低着头。
男人走后,后巷只剩下一对不说话的兄弟,和一群躺着晒肚皮的野猫。
“我送你去学校。”
“我不去。”
“我要工作,没时间陪你闹。”
“那你走啊!一走了之,你最行了不是?”
弟弟一语中的,直捣自己心里最愧疚的事,炎育陵看向弟弟,弟弟立即扁嘴撇过脸。
“那去找爸,好不好?”炎育陵虽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抗拒,他没有心理准备面对父亲,更不用说母亲,所以才没有提议送弟弟回家。
“哼!你知道去哪里找吗?”炎育旗嘟哝,见哥哥脸上浮现疑惑,便接着道:“爸爸为了找你工作弄得一团糟被辞退了,现在兼职做货车司机,这几天送货到外地去,你厉害就去找啊!”
炎育陵一惊,听说父亲没有固定工作,立刻就想到家里开销会不会有问题?他随即就想起了母亲,母亲常常偏头痛,身体状况并没有很好,该不会也得工作?
“那……妈咪……”一开口提到母亲,炎育陵就下意识绷紧了身体,这才察觉自己对母亲是怕多于恨。与此同时,关心……也多于恨。
哥哥欲言又止,炎育旗更加烦躁,抢着道:“爸爸和妈咪离婚了!妈咪一星期只能见我一次,爸爸每天都是晚上工作!我每天都在吃外卖!每天都一个人在家!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说到激动处,炎育旗的眼泪也再收不住。
炎育陵万万没有想到家会变成这样,自己明明没有给家人带来欢乐,为什么离开还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弟弟自小娇生惯养,被家人百般呵护,遭遇如此巨变该有多难适应?
炎育旗用手背擦了又擦,泪水还是水龙头一样地淌下。他知道自己爱哭,他知道自己懦弱,他知道自己喜欢依赖别人,但他从不觉得这样不好,因为他有妈咪疼,有爸爸保护,有哥哥依赖。如今人事已非,曾经能够让一家人担心紧张的泪水,已经没有价值。只是一种耻辱。
“小旗……”炎育陵走前两步,伸出手要抚摸弟弟的头,弟弟却猛地往后退开好几步。
“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你动手动脚的!”
心仿佛被铁锤重重敲了一下,炎育陵僵在原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对自己筑起高墙的弟弟?
“对不起。”炎育陵垂下头,这声道歉,或许是他有生以来愧疚感最强烈的一次,“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爸爸,也对不起妈咪……”
心肠毕竟非铁石所铸,眼看哥哥一脸难受地向自己道歉,炎育旗醒觉自己太任性。“道歉有什么用啦……”炎育旗嘟起嘴,小声道:“既然知道不对,那就回家啊……”
原来弟弟还想要自己回家,炎育陵紧揪着的心稍微松了一些,过去的十三年总算没有白疼弟弟。可说到回家,心情免不了七上八下。父母离婚的原因是因为自己,那自己要是回家,父母就更不可能复合。
“小旗。”炎育旗蹲下来,弟弟头垂得低低地,他不这么做根本看不到弟弟的脸。
“你去学校,放学哥哥去接你,我们一起回家。”
“真的?”炎育旗抬起头,脸蛋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泛红,走上前紧紧抓住哥哥肩膀。
“真的。”炎育陵努力挤出一抹微笑,掩饰心中的不安。
“说到就要做到,哥哥,你不可以骗我!”炎育旗握起右手拳,探出尾指伸到哥哥面前,刻意板起脸孔,故作严肃地道,“要是做不到,我就当作不曾有过哥哥。”
唉……炎育陵在心里大大叹口气,表面上却强颜欢笑,与弟弟勾手指:“哥哥不会骗你。”
目送弟弟背着书包到对街公车站,炎育陵不敢再耽误时间,快步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跑去。若不是有事得做,炎育陵真想亲自送弟弟到校门口。并不是不相信弟弟,而是想要相处久一点。
弟弟需要一个健康的家,不能有一个在做坏事的哥哥,知道了家里的状况后,炎育陵知道自己必须负起离家出走的责任,只要父亲知道自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就不会再找自己,也就可以花更多时间在弟弟身上。所以,就算不为什么,只为了弟弟,再抗拒也得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