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榛完完整整听完这三个音频文件,又看看这文件制作时间,发现已经跨了三年,每段的接续性不强,但信息量却很丰富。
第一段是他们计划给程志冲制造个意外死亡,何友善负责在程志冲的车上做手脚,贾延宏负责把他约出去并安排人伪造假的事故报告,俩人里应外合,最终造成了程志冲死于事故的假象。何友善的目的一是为了报复,二是为了坐上这帮主之位。他怕众人怀疑到他身上,还和贾延宏商量扶植个傀儡,而这个傀儡就是薛平榛。贾延宏之所以答应帮忙,是因为那批毒品的投资他出了大头,因为程志冲的搅合,他们最终连半分钱都没捞到。这二人说话咬牙切齿,大有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
其实薛平榛的精明能干是让他们意外的,所以在程志冲去世第二年,何友善对贾延宏解释说他也不想这样之类的话,贾延宏只冷哼一声,就停止了通话。——这是第二段录音。
第三年,也就是前不久,何友善对贾延宏说自己准备直接和薛平榛正面对峙了,还拉拢了薛平榛身边的萧仲,胜算很大,希望贾延宏提供更多的帮助,但贾延宏委婉地说何友善三年前走错的那一步害他很久都不敢有大动作,现在他不在道上混了,也谋了一官半职,不想再淌这浑水,现在还来求他,他已经不会再去考虑了。
东西很少,指向性却很明显,鬼精明的何友善留下这些证据,估计是打算以后用来威胁贾延宏。薛平榛暗下决定,以后一定要灭了贾延宏好为养父报仇。
不过薛平榛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因为此时并非是报仇的最好时机。贾延宏虽与程志冲是老对头,但正如贾延宏所说,他近年已经在道上隐退,步入政界的他现在是树大招风,要是薛平榛这边急于求成出点儿什么闪失,那对薛平榛可以说是没什么好处的。他如果走错一步,便可能陷整个帮派于危机中,所以此事必须得从长计议,想个万全之策才好对付那老狐狸。
过年期间的纷乱终于在元宵节的时候落下帷幕。
何友善死了,他的几个老婆孩子变得一穷二白;秦奉添疯了,被薛平榛送到疗养院关着。一切的一切,表面上看似恢复了平静,但也因为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一切,人们开始在私底下议论薛平榛的所作所为,有人说薛平榛似乎比以前更血腥更冷酷了,动起手来真是毫不留情;也有人说都是何友善自己作的,活该。
不管怎么样,这一切全都被正月十五下着的这场鹅毛大雪连同空气中的尘埃一起覆盖了。也就在这天,薛平榛让手下的头头们都到老宅开会,他传话下去人必须得来,但凡缺席的,以后就再也不用来了。
没人敢顶风上,毕竟已经见识到了薛平榛的手段,所以大家早早就都到了,他们围坐在大宅的客厅当中,壁炉中的烧着的燃料噼里啪啦的响着,即使薛平榛还没出现,也没人敢多唠一句今天被叫来的目的。
他们大概又等了一刻钟薛平榛才下来,他今日穿着一身黑色,更显得纤瘦,但高贵的皮草毛领却衬得他非常严肃高贵。他面色冷峻,正襟坐在主位,端详着与会的每个人。
这个年,帮中不像往日那般热闹了,人们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沧桑,薛平榛明白这来自于哪里。但他不需要沧桑,需要的只是忠诚跟勇敢,今天他得把这些给他们找回来,将一切重新归置到原位。
往日何友善和秦奉添的位置已有人补上,那是两张年轻的脸孔,不仅他们,所有的人都很拘谨,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经过了这件事之后,这个年轻的老大的所作所为早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意料。
沉默了许久的气氛终于被薛平榛的一声轻咳打破,他整了整衣领,字字铿锵地说:“我三年前在这个位置上时候就说过,不想跟着我的大可以走,而愿意留下来的我自然不会亏待。这三年,我一直以来都没忘记过这句话,甚至每天都会反思我有没有对不住你们。因为我下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顾虑很多。你们的人生会不会因为我的这个决定而受到影响,你们的家人会不会受到牵连。是的,我觉得我做的很好,出事儿了宁可自己担着也不会给你们造成一点影响,即使走出这扇门,你也可以拍拍胸脯跟别人说,我这辈子是没白跟着薛平榛!”
众人面面相觑,后来又都认同的纷纷点头。
薛平榛继续说:“我做了什么?何友善和秦奉添又做了什么?他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薛平榛从萧仲手里接过一沓资料摔在桌子上,下面的人开始拿起来传阅并低声讨论着。
薛平榛等安静下来,才道:“过年前后发生了很多事,何友善因与我养父的死有关,自杀谢罪;而秦奉添的背叛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希望大家能以此为戒。”
几分钟后,三十那天指着何友善鼻尖大骂的李舸站了起来,对薛平榛说:“大哥,何友善不代表我们,我们对您的忠诚,苍天可鉴,我誓死追随着你,一辈子!”
句句宣言,顿时也燃起了其他人的热血,稀稀落落的声音开始变成发自肺腑的呐喊,他们的声音震动着整个宅子的每个角落。——“誓死追随!不离不弃!”
也说不出为什么,看着手底下的这些人,薛平榛心里顿时萦绕着一股难以挥去的情绪。
这里的每个人,都已在这个时刻与他生死相连,所以他必须得做得更好。
十五
傍晚的时候,已经停了的大雪又下了起来,连夜也被雪映得不那么深沉,大宅内灯火通明,十分有节日气氛,在刚才的小宴会上,很多人都喝醉了。
酒过三巡,人们陆陆续续的开始散了,客厅早已不复整洁,吴姨领着佣人们在收拾,薛平榛被弟兄们灌得晕晕沉沉,就那么瘫坐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可言。
他的大脑有些麻木,可还是没有停止思考怎么去对付贾延宏。这时候感觉手边有点温度,勉强睁开眼,看见梁晋正在扯他的手。
“哥哥,吴姨说让你去楼上睡,在这儿小心着凉。”梁晋还稍显稚嫩的声音让被薛平榛麻痹的大脑突然间清醒了些。
“哦……”薛平榛低吟着,试图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谁知却扶了个空,又跌坐了回去。他匀了一会儿气,还没做下次努力,就感觉自己被什么力量撑了了起来,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的胳膊底下竟是梁晋那瘦弱的肩膀。
薛平榛有点惊讶,挣脱着想要自己搞定。
梁晋对他笑笑,“哥,你扶着我吧。”看薛平榛还不情愿,又补充的说:“别看我个头小,以前我爸总喝醉,都是我抬他的。”
薛平榛呼出一口酒气,真的就把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放在了梁晋身上,他的脚步明明有些漂浮,却在梁晋的帮助下,成功的走到楼梯边。
他警告自己说以后不能再这么贪酒了,不管在什么场合也要控制自己,要不然实在是有失威严,还要被这种小鬼抗着上楼。
“哥哥,你小心脚下的台阶……慢点儿……”薛平榛听见梁晋在他的耳边提醒他注意,而且那臭小孩儿还在数着台阶:“一个、两个、三个……慢慢的……四个……五个……”
“闭嘴。”薛平榛不乐意梁晋把他当小孩子那么伺候,突然来了这一声,就感觉梁晋哆嗦了一下,然后没了声音。薛平榛满意的点点头,继续享受梁晋抗着他上楼这项服务。
他终于被弄进了房间,醉意正酣的他此时见了床是无比的亲切,恨不得立刻与那柔软的被褥来个亲密接触,于是他便带着梁晋一起跌在床上。
薛平榛很快便趴着睡着了,根本就没管被自己沉重的胳膊压住了的梁晋。
从薛平榛口中喷出来的酒气直冲冲的落在梁晋的脸上,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因为在他成长的经历中,一有酒味就意味着将要挨打。尽管他渴望与薛平榛近距离接触,但这样的情况下却一点欲望都没有。于是他费了好大劲才从薛平榛的胳膊下面挣脱出来,然后吃力的给他脱鞋脱衣服,又去打水给他擦脸,最后收拾完给盖好被子,梁晋已经累得气喘嘘嘘了。
他伸手擦擦额角的汗水,顺便看了看薛平榛的房间。
这里还是他第一次进来,空间很大,是他屋子的好几倍,一张大床旁边放着两个床头柜,空荡荡的除了一个相架几乎没什么摆设。
梁晋好奇心起了,便壮胆走过去拿起相架看,还时不时看看薛平榛有没有醒。
只见这相架里面嵌着张照片,照片上有两个人站在草地上,借着微弱的灯光,梁晋好不容易才看清他们的容貌,那个大人他从未见过,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穿着严肃的黑西装,但他的手里领着一个瘦弱的笑得很灿烂的小男孩儿,眉眼之间和救了他的大哥哥很像。
梁晋有点羡慕的用指尖摩挲着相框上的玻璃,因为有记忆以来他从未拍过照片,他也想拍一张,最好和现在在床上躺着的哥哥一起。
梁晋不敢多想,甚至能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自己心里都没底,更没胆子去问薛平榛或者吴姨,只是尽量的不惹麻烦多干活。
但是那份感恩从住进来那一刻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已经被他记在心里,永远都舍不得忘掉。
薛平榛醒来的时候天还没全亮,他的嗓子火烧火燎的疼,翻了个身,发现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也没多想,起身就喝光了,喝完便觉得舒坦了很多。
他终于注意到床尾趴着一个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也看不真切,拧开床头灯又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梁晋。
他想起昨晚似乎喝多了,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扒个溜干净,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床尾那个小子的杰作。
薛平榛下床把梁晋弄到床上,可能这孩子是太倦了,这么大的动作也没醒,搂着被子一会儿的功夫便睡得更熟了,他起身去冲了个澡,感觉比刚醒的时候好受了些。
下楼的时候,昨晚乱七八糟的客厅已经恢复清洁,吴姨大概还没醒,但煲了牛骨粥热在电锅里,他盛了半碗,破天荒的给吃完了,香气四溢的粥在胃里熨熨帖帖得很舒服,脑袋也不觉得特别昏沉了。
他刚到二楼,就看见梁晋从他房间跌跌撞撞的跑出来,直直冲回自己房间,薛平榛摇摇头,去了书房。
昨天的雪下得有够气势磅礴,从落地窗看出去,外面白茫茫一片刺得人眼睛疼,薛平榛坐在书桌前翻了会儿书,揉揉眉心,又开始困倦起来,随后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敏感的察觉到周围有什么动静,猛的一睁眼,胳膊一捞,便看见怀里窝着个满脸通红的小孩子。
“怎么是你?”薛平榛松了手,抻了抻不知道什么时候盖在他身上的被子。
“吴姨让我上来叫你吃饭。”
“哦,你去吃吧,我回屋睡会儿。”
“你不吃?”梁晋问。
“我刚刚吃了。”
也不知道梁晋有什么高兴事儿,薛平榛竟然看见他笑了。
梁晋走了,薛平榛也笑笑,就刚才的小发现,他觉得这小子在他面前越来越放得开了,可能是熟识了的缘故。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开始有阳光洒进来,他伸了伸胳膊和腿,决定今天暂且休息一天。经过昨天,他心里敞亮多了,虽然背负的要比以前沉重,但人心总该比过去齐整。
薛平榛闭上眼睛继续睡,没一会儿,便被楼下吵吵嚷嚷的声音给弄醒了,他拉开窗帘一看,竟是萧仲和几个弟兄在跟梁晋打雪仗。
梁晋穿着件素格子的羽绒服,整个人被衣物包裹得圆滚滚的,几个大人也够不要脸,合起来欺负小孩子一个人,团好雪球追着梁晋打,一串串笑声能传好远。
薛平榛又笑了,突然发现身边似乎围绕了很多很多幸福,只不过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
梁晋明显跑不动了,跌在雪堆里撒欢说什么都不起来,萧仲去拉了好几回也拉不动,转身便走,梁晋这下急了,赶紧起来抱住萧仲的大腿,谁知萧仲却抓了一把雪都塞在梁晋脖颈子里了,给他凉的直捶打萧仲。
薛平榛看在眼里,也有点下去加入其中的冲动,可是他又怕他下去众人就不会这样放得开了,一定很扫兴,便揉了揉笑得有些麻木的嘴角,整理了下心情,找了本闲书翻看起来。
楼下一声声笑声依然止不住的往他耳朵里传,他的思绪跟着这笑声飘了很远。
他放下书转手拿起扣在书桌上他和养父的合影,仔细看了一会儿鼻子就酸了,他凝神把心里的伤怀受了回去。心里暗想一定不会放过贾延宏,即使不把他弄死,也要弄得他身败名裂。
外面的笑声依然在持续,薛平榛出去想喊萧仲商量事情,还真如他预料一般,他这人往那儿一站世界立刻就安静了。薛平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一挥手,萧仲立刻冲他这里跑了过来。
十六
萧仲进来的时候衣服上面还沾着雪,没一会儿就成了水珠,散散落落的停留在黑色的羽绒服上。
萧仲喊了一声大哥,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那张糙脸非常的红。
“坐吧。”薛平榛道。
“嗯。有事儿吗?大哥。”萧仲坐下,问道。
“就知道玩了?正事儿也不想着。”薛平榛埋怨道,抬头瞥了一眼萧仲,发现他的脸更红了。
“那个……”
“得得,说说贾延宏的事儿吧。”薛平榛打断他的解释。
萧仲立刻换上很严肃正经的表情,对薛平榛叙述这几天他调查的结果:“这老家伙平时挺谨慎的,表面上看起来权利不大,事实上上头有人支持着他,所以这两年在市里当官捞着不少好处,有什么项目都可他先来,这几年赚的比在道上混的时候强得多。他背着老婆养了个小情儿,对人家可好了,但不管怎么花天酒地,在周六周日的时候势必在家陪老婆。不过他倒是也喜欢古董,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何友善那儿的不少东西都是从他那弄来的。”
“嗯。”薛平榛点点头。“是贾延宏送的?这俩人的关系还真挺密切的。”
“是,可能也有借了就没还的。从何友善家里搜出来的的古董再有三天就该拍卖了,估计贾延宏能露面儿,拍卖行的人说他的一个秘书跟他们接洽来的。”
“好,等那天我去会会他。”薛平榛掰起了手上的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萧仲不住打了个寒颤,有点紧张的说:“大哥,你别冲动。”
薛平榛冷哼一声,没搭理萧仲。其实他挺冷静的,他要是不冷静的话,早就一枪崩了贾延宏了。
正月十九,乐川拍卖行的年初头拍开始了,市里但凡有这喜好的大人物来了不少,毕竟这次的拍品不管是从年代还是从质量上看都算是上乘。
拍卖会还没开始,一屋子西装革履的上层人士在低声的讲着话。薛平榛到的那一刻,大厅里安静了片刻,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驻足。
其实是薛平榛的穿着是有些高调了,身上的皮草闪出异常华贵的色泽,墨镜外加习惯性常戴着的皮手套更是与加深了与众人之间的距离感。他把墨镜摘掉,锐利的眼神扫了一圈,暂时没人敢再看他,随后还是有人控制不住的往他这边瞧。
萧仲在他耳边低声说:“大哥,你这一身太招风了。”
“闭嘴!”薛平榛啐道,萧仲立刻老老实实站定不再言语。
薛平榛找到贵宾席还没坐稳,便看见穿着一身唐装的贾延宏。
明明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因为得当的保养使得他精神矍铄、身体壮实,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俨然有点二十岁刚出头的架势。他身边跟了个年轻人,俩人很是亲密,那小情儿在这种场合也丝毫不避讳二人之间的关系,还跟朵花儿似的到处艳笑留情。
“秦锦,二十五岁,贾延宏的小情儿,原来是个二线小模特,后来勾搭到贾延宏便自己开了个模特公司,养了一帮卖屁股的小屁孩儿,听说他给不少市里有这种癖好的官儿牵过线儿,这也是他拉拢人脉的方式之一。”萧仲低声对薛平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