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春堂+番外——柠猫
柠猫  发于:2014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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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归春堂的贾大夫是个好人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这位……呃……”我略略汗颜地看着正对面坐着的那人,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大夫,”他稍低着头,害羞似的地对我笑笑,“夫家姓张。”

“哦,原来是张大嫂……”大概太过诧异人反倒平静起来,我说这话的时候除了有些恍然,还真的什么也没想,真的,什么也没多想……

那位“张大嫂”听了羞涩地把头低了更低,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我顿时觉得自己那小半辈子活得太平淡、太没意思、太孤陋寡闻了……起码比眼前这个着了浅绿色布裙带着钗子的男人平淡多了。

我初到临城不久,原先只听说中原人素来重礼仪讲仁义,多的是温良雅士窈窕淑女,走在大街上那也是一派太平祥和的景象,比我待过的那个鸟不拉屎的边塞小国好了不知多少,所以啊,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大追求,就是心心念念想来中原走一趟,没想到真的来了以后,发现这里民风也挺开放的嘛,就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婚配这点来说……

“贾大夫?”大约是看我半晌也没反映,他终于忍不住叫了我一声,声音还是那么轻轻的。

“呃,”我回过神问他,“张……大嫂,怎么了?”

他低下头,脸微微红着,嘴唇像是动了动。

“什么?”我身子向前一倾,看着他。

他揉着自己的衣袖,又说了一遍,声音好像比刚才更轻了。

“什么?”

……

“什么?”

……

直到我的耳朵快贴到他的嘴巴上了,才终于听了清楚……

“什么?你想要个孩子?!”

“嗯。”

我默然坐回椅子上,暗自盘算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想来他大概有些神志不清……

我这边正皱眉苦思,他那边原本热情希冀着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最后只能凄凉地望着我。

虽然看着是挺让人不忍心的,但是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抱歉地对他摇摇头:“张大嫂,这事别说是我,就是神仙也做不到。”

他揪紧了衣摆,哀求地看着我。

我别过头,尽量不去看他的目光,顺手抓了两包寻常的补药塞到他手上:“这药你带回去煎服,大概有一点好处。”言下之意就是,吃了没什么好处,不吃也没什么坏处……只求个安心而已。

他还是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把药包紧紧抱在怀里。

我领他到门外,倚着门目送了他离去,已经是傍晚边的时候,天色一片黛青,末梢留了一抹暗红色晚霞的余韵,看了不免让人叹息,这世上,大概谁都有自己的难处……

就在我兀自叹气的时候,赵小宝这个小猴精从街角窜了出来,蹦跶到那那人面前,隔着老远我还是能听清他那大嗓门:“春桃!”

那个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赵小宝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破纸片:“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动了动嘴巴,隔太远,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赵小宝看起来更加得意了:“告诉你,这东西可了不得了,叫送子符!送子符你知道吗?”

他歪着头,很疑惑的样子。

赵小宝继续贼兮兮地忽悠他:“菩萨说了,像我这样纯阳的童子身拿过的送子符最灵验了,你拿回去一准生个男孩!你只要给我十文钱,我就给你。”

他听了果然很欣喜的模样,摸出十文钱跟赵小宝换了张破纸。

赵小宝拿了钱一脸欢天喜地,正要往回走,我赶紧喊住了他:“赵小宝,你过来!”

他回头看见是我,大大落落地跑了上来,咧着嘴笑:“贾大夫,我一会买糖去,分你几颗。”赵小宝是附近烧饼铺的儿子,小顽童一个,和我倒算是不错的朋友。

我冷着脸问:“你怎么骗他钱。”

赵小宝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不骗他骗谁啊,反正他也是个疯子……哎哎哎!疼!松开松开!”

我扯着他的脸:“把钱还给他。”

“不要!”赵小宝眼泪汪汪地挥舞着手,“凭什么!”

我唬他:“还想不想要我给你做弹弓了?”

赵小宝呜咽一声,想了想还是点点头:“要弹弓。”

我松开手:“那就赶紧去还钱。”

赵小宝犹豫了一下,把钱塞到我手里:“我娘不让我去疯子家,钱给你,记得给我做弹弓。”说完,一扭头,溜得比兔子还快。

我赶了几步没追上他,无奈地掂量着手里的铜钱……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明天再去吧……

我拿着大蒲扇守着我的煤球小炉,炭火烧得正旺,锅里的面条冒着腾腾热气翻滚着,眼看差不多了,赶紧抓起一把青菜扔了下去,又顺手拿筷子搅拌搅拌,一碗寡淡无味的青菜面出锅了。

我端着碗西里呼噜地吃了两口,咂咂嘴也没咂出什么滋味来,这出门在外的日子啊,还真是不好过……

正这时候,门外传来些声响,留神一听,像是有谁在叫我。

我把碗往桌子上一搁,抹抹嘴,开门一看,倒是挺意外的。

“张……大嫂,这么晚了有事吗?”老实说,他这装扮,无论看几次都还是满新奇的……

“婆婆让我把药钱给你。”他说这话的时候惯常地低了低头,伸手递给我几枚铜钱,声音怯怯的,“我们钱不多……”

那两包药本来就不值钱,加之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更不好意思拿他的钱,也就推辞了,又想起赵小宝骗他的钱,就顺便把那十文钱也还给他。

他握着手里的铜板,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我对他笑笑:“这钱是赵小宝骗你的,你拿回去吧,药就算我送的,不要钱。”他听了我的话后,轻轻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铜板放回钱袋里,每放一枚,钱袋里当地响一下,他听了总是忍不住要笑一下,好像这是很有趣的事似的。

等他把钱袋放好后,我对他说:“张大嫂,天上这么晚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婆婆叫我请你去家里坐坐。”

我一愣,心说这算是什么事吧,本想拒绝,但一对上他那带着些期许的目光,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好叹一口气,去就去吧。

我跟在他身后往城外走去,月色是很好,清亮透彻,就是这路越走越荒凉,再衬上夜虫那若有若无的唧唧鸣叫,实在是有些诡异。

那人在前边走着,我在后边跟着,一路无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止住了脚步,回过身指着不远处的一座低矮小屋,告诉我说:“贾大夫,那里就是。”

我点点头随他走上前去,他推开柴门先请我进去,自己随后才跟进来,又仔细地搭上了门闩。院子很简陋,晒着些干菜,墙角堆了几捆柴垛,大约是听到有响动,房门一下子开了,一个人影缓缓走到门口,倚着门,时不时掩唇咳嗽几声。

那人看见了,赶紧上前两步去搀扶那妇人,像是低声说了什么,扶着她慢慢回屋去了。我也不好在外边干站着,跟着他们一道进屋,屋里灯光暗淡,比院子里好不了多少。

那妇人看了我一眼,问:“是贾大夫吧,快请坐。”说完又招呼道,“春桃,去烧壶热水,给贾大夫泡茶。”他应了一声,推门出去,我忙摇头:“老夫人太客气了,我喝点冷茶就是了。”

“贾大夫是我们的客人,怎么能怠慢,”她对我笑笑,“我这么个糟老婆子担不起老夫人三个字,贾大夫若不嫌弃,随春桃叫我声陈婆婆吧。”

“晚辈自然不敢嫌弃。”我就着昏黄的灯光看清她的相貌,五十上下的年纪,头发斑白,面容枯瘦焦黄,看起来有点久病不愈的意思。

“不知陈婆婆今夜请我前来,是为了何事?”说实在的,我更在意“春桃”这个名字,但问了又显得冒昧,还是不问得好。

“贾大夫,咳咳,”陈婆婆拿手帕掩住口鼻咳嗽两声,“我老婆子今日只有一事相求,咳咳、咳咳。”陈婆婆一连咳嗽不止,看得我都替她心急,赶紧替她拍背顺气。

我一心记挂着桌上的半碗面条,只想快点回去,至于其他能帮就帮,帮不了也只有请他们另请高明了。

好不容易等她咳嗽渐止,却又不肯直接说所求何事,反而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起了春桃。

春桃,或者该叫他谢清之,原本是临城大户人家的少爷。

谢家是当地望族,而谢清之的爹,谢老爷更是当地一个漂亮人物。谢老爷曾经做过京官,但大约是文人相轻的缘故,又加之性格有些清高,谢老爷在官场上总不得志,与同僚相处得也不如意,最后心灰意冷,辞官回家,操持起祖上的产业。

谢老爷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一肚子生意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钱也赚得哗啦哗啦,但人稍微不那么厚道,不为谢老爷所喜欢,二儿子是个成天躺床上的药罐子,暂且不提,到了三儿子,那谢老爷的眼睛可是亮了,三儿子谢清之自幼天资聪颖,秉性纯良,美中不足的是过于寡言少语了,但谢老爷认为那是稳重、有气度,因此对三儿子尤为器重,期望也很高。

谢老爷最希望的是自己的三儿子能进京当个官,当然啦,谢老爷当文官吃过亏,因此希望儿子能当个武将,大将军大都统不敢不奢求,只要能在皇上跟前当个侍卫那也是给祖上大大增光。

就这么着,谢请之七岁那年给送到了青山派修习武艺,也就在那里认识了他师兄张松云。

张松云是武林世家公子,据说是长得俊逸非凡,对自己的小师弟也颇为照顾,日久天长的这么相处着,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慢慢的,在暗地里生出些别样的情愫来。

之后的事不加累述,总之两人是你情我愿,执剑江湖,十分逍遥快意。然而好景不长,张松云的爹过世了,张松云是家中长子,自然得回家奔丧守孝,两人不得不就此分别,约定待谢清之学艺有成,再下山相见。

此后两年,谢清之学有所成,下山去寻张松云,本欲再续前缘,谁知此时张家遭遇剧变。起因很简单,不过是老爹死了兄弟几个争夺家产,这事本来寻常,可事情越演越烈,最后到了手足相残的地步,渐渐地也闹到满城风云,张家也由此衰微下来,自此一蹶不振。

作为家里长子的张松云最后只继承了一个空架子,镇日闷闷不乐借酒消愁,对谢清之也十分冷落。谢清之顾念旧情,对他不离不弃,然而张松云不知不领情,还染上些吃喝嫖赌的恶习,后来听说和一个青楼女子往来甚密,还接到了家中,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就众说纷纭了,总之,谢清之给人找回来后就是现在这副样子,认定了自己,一心以为只要给夫家生个男孩,总是能被接回去的……

谢老爷气得暴跳如雷,嫌他丢了祖上的光彩,叫下人将他锁进后院一间残破的小屋子里,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放三少爷出来。

后来,谢老爷胸中郁结不顺,没过多久也撒手去了。谢家大少爷名正言顺继承了家业后,又觉得自己要养这么个又痴又傻的人实在浪费手里的银子,找了个时机,把谢清之赶了出去。

谢清之无家可归,整日在街上流离,有时能乞得一顿残羹剩饭,有时却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找不着,所幸的是,被曾给他当过乳娘的陈婆婆看见了,接回家来同住,总算是有了个安身之处。

我听完后唏嘘不已,一是同情他的遭遇,二是与他也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陈婆婆以手掩面,泪流不止,身子悲伤地轻微颤动着。

我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一时间手足无措。

这时,陈婆婆忽然啜泣着抬起头望我,哀戚道:“贾大夫,老婆子福薄,老伴去得早,唯有个女儿也早嫁作他人,现如今,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三少爷。贾大夫您是善心人,老婆子不敢奢求什么,只求我死后您能时常接济接济三少爷,使他不至于再沦落街头!”

听她怎么说,我略略迟疑了一会儿,倒不是不想帮这忙,只是我并未打算在临城久住,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等我走后,又有谁帮得了他呢?

陈婆婆见我不说话,大约以为我不愿答应,双目含泪就要给我下跪。

我连忙扶住她说:“婆婆千万别,让我再想想。”

就在这时,谢清之进来了,拿着一把粗陶茶壶,稍显疑惑地看着我们。

陈婆婆抹了抹泪,坐回椅子上:“春桃啊,站着做什么,快给贾大夫倒茶。”

他看着我眨眨眼睛,又低下头,走上前来给我倒了杯热茶。

我自以为和善地对他笑了笑,道了声多谢,谁知他倒像是受了惊吓,退到陈婆婆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陈婆婆嗔怪一声,眼睛弯了弯,含着些许笑意。

我稍有些尴尬,端起茶杯就喝,也没注意那水是刚烧开的:“嘶,好烫!”这一口灌下去,舌头上好像都燎起个水泡。

喝过茶,夜已深了,舌尖还隐隐作痛,我自然不好再打扰他们,赶紧起身告辞了。

陈婆婆送我到门口,清亮皎洁的月光下,我看得清她眼角闪着的泪珠,她没多说什么,只是请我能在再考虑考虑她所说的事。

我点点头,应承下来。

我推开门,看见那半碗冷面还在桌上摆着,端了过来囫囵咽下肚里。

一边嚼着冷面糊糊,我一边在脑子里琢磨着谢清之的事情,依我看来,归根结底,他的遭遇是由他的疯病引起的,把他的疯病治好,才是治标治本的上上之策。

我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越觉得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破皮流血这些外伤好治,但人心里头的病还真不是说治就治的。

我思忖着,街对面回春堂的周大夫医术据说挺神,找他瞧瞧说不定能瞧出几分端倪,当然我是肯定不行的,因为我这个大夫是假的。

说起来也是些伤心往事,想我曾经也是穿金戴银好不风光……可惜现在,不仅赔光我老爹的老本,还把自己这辈子的老婆本赔了进去,给人追了一路的债,从漠北逃到中原,落魄的跟条狗似的,如今总算是逃出一线生天,可以以后的路该往哪走呢?我长叹一声,端着冷面糊糊,想起从前锦衣玉食高屋暖阁的日子,恍恍然如隔世。

大概是忧思过度,整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也起得格外晚,不过我这小店铺一向没什么客人光顾,因此也并不着急开张,慢悠悠地洗脸漱口,想想今天是吃街东头的甜烧饼配豆浆还是去街西头买一套大饼油条,对了,还得顺路去问问谢清之的病。

谁知道我一开门,便看见谢清之站在那里,街上闹嚷喧嚣,只他静静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见我来了,他才回过神,怯怯地开口:“贾大夫,今早家里母鸡下蛋,我想给你送来。”抬起手,握住一个鸡蛋。

我接过来,鸡蛋还带着暖暖的体温,但拿在手里却像是块烧红的炭,烫的人心里五味杂陈,像是感激、怅然、惋惜、伤怀的杂糅,很不是滋味。

我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回答说天不亮出来的,没有委屈,没有抱怨,好像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那样平静,让我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我想请他进屋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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