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不明就里，“这是干什么？孩子才第一天回家，怎么就不能给孩子个好脸？是他又闯祸了？闯祸就好好说，孩子朋友还在这里，你这当爸的非让他这么没面子干什么？”

“你让他自己说，你看他敢不敢跟你说？”我爸瞪我，“妈你也是白疼他，你再疼他，他也是不长心。”

“苗苗，别惹大家生气了，靳昶比你懂事多了。你出去读书这几年，你姥姥想你想得受不了，你大一刚离家那年，你姥姥一到吃饭的时候想起你不在桌边一起吃就要哭一场。你现在快毕业了，是该回来多陪陪你姥姥和我们的。你姥姥把你从小伺候到大，现在想要的也不过就是天天能看见你，你姥姥身体好，将来四世同堂，才是福寿双全。”

我真想说四世同堂你妹。可是偏偏又窝火，回头看看我姥姥，还在纳闷我到底是闯了什么天大的祸，满眼的着急疼惜。我再看看在她那边低头不语的靳昶，心就被扯得乱七八糟，怎么都是疼。都到了这个时候，我不愿意承认靳昶是对的，不愿意承认善意的谎言比坦白更诚实。

“姥姥。”我拉住我姥姥的手，“姥姥我不想回家，但是我……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我一定会给你买房子，接你跟我一起住。”

“苗苗，不能兑现的话就不要说。你姥姥怎么跟你一起住？”我妈重重地说完，转头不再睬我。

我爸更是冷笑，“就凭你？还要买房子给你姥姥？孝心可鉴。不过你拿什么买？跟你媳妇要钱去？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我跟你要钱也一样不像男人。”我听见我自己这么说。说出来也就说出来了，我等着我爸发脾气。

“我看你是公子哥的日子过够了。不要我的钱？你这样的能在社会上立足？我看你闹够了就只能去要饭。”我爸生气的样子跟靳昶还真是一路货色，越生气声音越低沉，看来以前抽我的时候都还算一般。

“苗苗！”靳昶低声叫我，是在拦我，让我别再说了。

“就算要饭我也不到你门前来要。”

“啪”地一记耳光就落在我脸上。我被打偏了头，耳朵嗡嗡地响，血气在胸口里翻腾，也不知道是疼还是羞耻，我晕头转向了半天，想到反正是要挨揍，至少我还说出来了，也算值了。

我爸还要打，我姥姥已经呼天抢地地拦在我前面了，我爸想过来把我从她身后扯出来，“妈你不要拦着。这就是个畜生，没有责任感，不知道感恩。是个畜生他要是出息我也认了，你看看他都完蛋到什么程度了？”

靳昶过来堵在了我的另一面，伸手挡着我爸，“叔叔，苗苗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嘴快不过脑，所以说错了话。您原谅他吧，他不是有心那么跟您说话的。他就是想证明自己，他这个年纪的男生哪个不是这么想的，他没有别的意思的。”

我爸终于缓和了一点，可能也是他们都拦着，他也实在抓不着我，大骂了我几句，甩开他们就上了步行楼梯，奔着书房去了。

靳昶随后就跟上去，“叔叔。”我爸没理他，他一路追着上去。

我不知道我爸会说他什么，怎么也不想让他自己去。我刚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妈就拉住了我，“不会说话的东西，你上去你爸就只剩吼了，还能说什么话？”

我只能站住，我姥姥赶紧把我拉到一边看我的脸，“苗苗，你爸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我不吭声，我姥姥没辙，又说我妈，“苗苗想自己干一番事业，你们为什么非得把他叫回来？他就算是不成，你们也该让他闯两年啊！再说我看我孙子就很好。你爸要是活着也不会让你们这样的。”

“行了妈，我爸要是活着，早把他打死了，都轮不到老谢动手了。”我妈没好气地说，“您也不能总这么惯着他，什么都由着他，他才几岁，知道什么？大人还不都是为了他好？我们还不是为了他将来打算？由着他的性子乱来，将来后悔难受的人是他自己。做父母的想干的事也不过就是让儿子的路更顺畅。”

“我孙子到底怎么了，你们都把他说得像个废物似的。我看你们都有点变态了，有这么好的孩子，还没完没了地折腾。”我姥也真生气了。

我妈气得没话说，我也不吭声，我姥姥就开始叹气。

我以为靳昶又要跟我爸谈很久，可是没想到不到一个小时他就下来了，看了我一眼，就跟我妈和我姥姥道别。我也知道这种情况他待不了了，我站起来去送他，我姥姥也跟过来送他，还跟他道谦，让他看见我们家这么一团乱。

靳昶没办法跟我说话，站在门口只敢仔细看我的脸，我低声说没事，他点头，有话也说不出来，手扶着门拖延了一会还是得走。我顺口跟他说再见，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眷恋不舍都在那一眼里，我的手指都失去了知觉，他已经转身走了。

77.

我走进我爸书房的时候，他正在用电脑，抬头看了我一眼想要无视。

“爸。”我叫了他一声，站在他桌子的旁边。

他一推鼠标，靠在椅子上就是一声长叹。我也有些不忍。

“儿子，”他又叹了一口气，在肚子上交叉起双手，看着就像胃疼，“你一向也不是一个很出格的孩子，怎么就会突然变成同性恋了呢？我记得你以前……似乎有不少关系很不错的女同学。你中学的时候，我记得你妈跟我说过很多次，担心你在跟谁谁谁早恋。我觉得你一向很正常，你也没有娘娘腔啊，认识我儿子的人，哪一个没跟我说过我儿子是个很阳光的大小伙子。你说你这……你这……”

“有些时候想了解自己也不是很容易。”我低声说，我知道我爸已经过了暴怒的劲头了。“我是经常跟漂亮女孩走得很近，但是我没跟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真正恋爱过，不管哪一个一旦接近了我都会觉得很烦。可是我跟靳昶在一起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我有时候觉得心都可以掏给他。你肯定觉得我这么说太蠢了，可是你年轻的时候就没为谁这么想过吗？”

我爸沉默了一会，最后摇摇头，“年轻人，都是年轻人的想法。所谓爱情，再过不了几年，你就一点也感觉不到了。你现在想想你在高中时候的想法，是不是很可笑？”

“我只知道，如果我现在为了什么可笑的理由失去他，将来的我一定会觉得自己很可悲。”我说，“爸，如果我是个女孩，你难道就不会看中他来当女婿吗？”

我爸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我知道他也肯定靳昶，“那你为什么还要反对呢？我会喜欢男人也不是我的错，你也知道我对他是认真的，不是为了好玩在外边随便找男人玩刺激。”

“如果你是女儿，我会考虑他，但是也不一定就会允许你跟他在一起。他出身太普通了，相比之下还是钟雯更合适一些，她的外公非常有影响力，有了她家族的助力，你前途不可限量，也根本不用回来，你想待在哪里都可以。”

“爸，你知道我根本不是从政的材料，还想把我往火坑里推？”我简直难以置信，我以为我妈妈只是喜欢钟雯文静可爱，她那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谁能想到她的背景，我父母竟然都了如指掌。

“没有人天生适合从政。爸爸只是希望今天爸爸有的东西，明天你也有，甚至你要比爸爸更好。你有爸爸这么高的起点，为什么还想要从头奋斗？再说，我也没有让你非去娶钟雯不可，但是如果你爱上她，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如果你不爱她，我也不会逼你。你可以选的对象还有很多很多，你可以随便从她们中间选一个合适的。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不要说你选的对象是个男人，就算你选上了一个很平庸的女孩，我也不会同意的。我见过多少人，本来也是有才华的，可是到了中年不得志的时候才想到后悔，家里那个早变成了黄脸婆，只知道跟他抱怨男人没出息。男人是最受不了窝囊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野心？到那个时候后悔，什么都晚了。爸爸当年下乡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女孩。以为自己非她不娶，可是我现在想一想自己当年就觉得很可笑。一个乡下丫头，有什么能跟你妈比的？我当年不过就是到了农村抑郁不得志，有她安慰就以为自己找到知己，真是可笑。我要是当年娶了她，就得待在农村一辈子，我跟她生的儿子，怎么可能有你这么俊秀，连你一半的资质都不会有。儿子，你要知道，有时候让你冲动的，不过就是错觉而已。爸爸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有我应该去做的，我都会努力去做。但是我不会离开靳昶。”我知道多说没有用，还不如只说最重要的。

我爸一只手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就像看见一只不知进退的狗崽子非得跟着大雁飞。我垂下眼睛不吭声，他“忽”地站起来，在书房来来回回地踱步，“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小子教你回家跟我对着干的？他是不是说你只管天天玩，万事只要依靠他就可以？”

我舔了舔嘴唇，想起靳昶说过的那些话，“他从来就不喜欢我瞎胡混，他说他会帮我，但是不会喜欢我失去自我，丧失灵气。”

我爸在桌边站住，明显缓和了一些，“他是这么说的？我倒是也看出来这个孩子懂事。凭心而论，是比你强一些。”

我低头不语，总算是在这一点上，我们全家人都达成共识了。

“你就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吗？”我爸说。

“要不然你就打死我，打不死就是这样了。”我说的平静，不过我自己觉得实在是大实话了。

“犟种！”我爸一声断喝，却又没了后文了。

书房里沉默良久，我低着头看着窗口那盆植物落在地上的影子，没有风，细长的叶片一动不动。

“明天是三十，你把他请来坐一坐。”我爸突然说。

我惊诧地抬起头来，难以相信我爸竟然这么容易就让步。

“你找他过来，我跟他喝点酒。”我爸补充了一句。

我又惊又喜，连连答应。虽然我爸没说别的，可是肯接触就是好事。靳昶的能耐我还是知道，他其实很善于跟我爸这类或富或贵的老头子打交道，也就是这次靳昶是想从爸这里要我，所以费了劲，他要是想跟我爸要钱，我爸早就被拿下了。我们家本来就应该是靳昶最喜欢的人家，上一代积累大量没有出处的财富，不敢明目张胆地自行投资，下一代甩手掌柜，智商太低无法自行投资。

我一时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样好，我爸看着碍眼，叹了口气，挥挥手让我赶紧出去。

我赶紧出去，回到楼上我跟我姥姥共用的书房，陪我姥姥说话，顺便开QQ种点菜养点鱼等着我姥姥偷。

我姥姥跟我闲聊，说我爸原先买这个房子的时候就想，以后我结婚了，可以把四楼整个给我，一百多平的房子也够我们住了，全家人既能住在一起，又可以互相不打扰，就算以后我有孩子了也够用。

我没有说话，帮我姥姥开了个qq餐厅。

我姥姥又接着自己絮叨，“不过姥姥年轻那时候，跟你姥爷在一起，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乐了出来，转头正好看见我妈端着水果上来，在门口听见那话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妈，你别总惯着苗苗。”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也别总跟我孙子过不去。”我姥姥这些年脾气越来越小孩，立刻就跟我妈顶上，“让我孙子不高兴，就是让我不高兴。我孙子就算有天大的错，你们也不该在二十八打他嘴巴。何况他还是个好孩子。”

我妈没敢顶嘴，瞪了我一眼，端着空盘子又下楼去。

我又是一乐，我姥姥看见很高兴，大概觉得给我出了气，立刻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在QQ餐厅的桌椅摆设上。无奈我姥姥她老人家的QQ好友太少，我看她玩得不爽，干脆把我的QQ借给她共用，她花了一个小时在我好友的菜地牧场餐厅连吃带拿，玩得大乐。

我又开了靳昶的QQ，让她专门用靳昶的QQ菜地种草来养活我的牛。靳昶这人在玩上毫无幽默可言，他的QQ名字特别直接，就是靳昶。

我姥姥玩着玩着就问我，“你跟靳昶好像还是像小时候那么亲啊？”

我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大概是指我竟然能随便开靳昶的QQ，这个东西在她看起来好像是一个特别隐私的东西，她大概见了不少我们家族里忙着搞婚外情的爷们护着自己的QQ和手机就像护着自己的内裤，我开靳昶的QQ简直等于穿靳昶的小裤裤。

我忽然想跟我姥姥开句玩笑，跟她说QQ算什么，靳昶的全副银行卡都在我兜里呢，我回头跟他分手，这婚离得可值钱。

“我是跟他很亲，特别亲。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辈子都不想跟最好的朋友分开，就想在他那赖一辈子。”

我姥寻思了一下，说，“最好的朋友，那也不能不结婚啊？结婚了还是得分开，不然你俩的媳妇也得闹。”

我摸着鼠标的手哆嗦了一下，突然悲从中来，那一句不能不结婚，说的我的眼泪差点崩下来。

我看着电脑里的两个QQ号，忽然想象等以后要是分了手，别的都还靳昶，就是留着他的QQ号，没事我用两个QQ自己跟自己聊天。

“苗苗，怎么了？”我姥姥问我，“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姥姥，我不想活了。”

我姥姥吓坏了，脸都变白了，我觉得我可真没出息，赶紧说我就那么一说，随口说的，玩笑，玩笑。

好容易等到睡觉的时间，我才锁了自己卧室的门，打开阳台门出去。外头很冷，我还穿着睡衣。往靳昶那边看看，屋里好像只亮着台灯。我爬上阳台，用手电照着看了看距离，白天跳过去肯定没有问题，但是晚上有点看不清距离，我只能留一只手电在这边照着。我又不能打电话给靳昶让他开灯，他要是知道肯定不能让我跳，他脸皮太薄，又肯定不肯在这种时候跳到我卧室来。

那少不得就只有我不要脸了。

我估摸好了力气，用力跃了过去，还不等害怕脚底就踩到了坚实的阳台，心里刚轻松下来，就意识到我踩的是块冰雪，一个跟头栽过去，肩头撞在地面上，疼得我半天没起来。

屋里的灯立刻亮了，靳昶冲出来就把我抱起来了。我立刻赖在他身上，被他拖进屋里，一通好骂。

靳昶发飙的时候一向吓人，我被他骂得都晕了，转转脖子在他屋里四处看看，屁股上立刻被踢了一脚，“你特么还看什么，说你听不见啊，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被踢得“嗷”了一声，还没等我发作就看见门口多了两个人，都一副惊呆了的样子。

我一惊，条件发射地就站直了，靳昶的妈妈我认识，旁边那个估计就是靳昶的爸爸，果然……果然大个子。

“叔叔阿姨好，我过来玩玩。”我竟然还特么能腆着脸正经八板地说出来，我觉得我特么比死猴崽子还像猴崽子，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靳昶这个王八蛋，他刚才吼得震天动地，我还以为他父母没在家，他特么缺心眼了？

“这不是……这不是苗苗吗？走窗户进来的？”他妈妈说话细声细气，很是文静，说完就回头埋怨老公，“你看，我跟你说阳台上冻的冰还是清掉的好。”转过身又问我，“苗苗摔坏没有？我们在屋里都听到‘轰隆’一声，吓了我一跳。怎么不走门呢？”

我这可真是不想活了，原来我砸得那么响。“太太太晚了，怕打扰叔叔阿姨休息。叔叔，初次见面，我是隔壁谢佳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