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他说，“今天……”他的口里似乎特别干涩，我听见他舔了下嘴唇才又说出来，“今天对不起。”

我重新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玩意对不起。这次是他移开了视线，他吞咽了一下，才重新说，“我没想到你女朋友会出来看到，当时……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不是有意的。她不会还在生你的气吧？好了没有？”

我看到靳昶在黑暗中垂着眼睛，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他的这种紧张和心酸实在是烫着我了，我不知道他这样的男人还会这样不安，我想拉他的手，又觉得自己要是拉了他的手，那简直就是感情骗子，而且还是骗同性恋的感情骗子，感情骗子里最下作的一种。可是尖锐的心酸还是刺在我的胸口里，我却不知道具体是为着什么。

“不是，不是。”我只知道解释，“真不是。”我急的说不出来，半天才能管理自己的嘴，“钟雯是跟脆脆生气。”

靳昶明显松了一口气，“这样。”

“是啊。”我也松了一口气，就想笑笑，却发觉靳昶并没有抬起眼睛，那种悲伤的感觉，即使在黑暗中，我也感觉得到。我的笑意消失了，我突然也跟着难受，想抱他又不敢，其实我很想吻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的唇就在我的眼前，微微分着，吐着难过的气息，我就想吻上去。不过幸亏我控制住了，不然我想我们之间会变得更加不能挽回。

我控制住自己不去看他的嘴唇，“为什么是我呢？”

“不为什么。”靳昶轻松地笑了，重新抬起眼睛，所有的悲伤难过都一扫而空，这个成熟的男人控制自己的能力真不是盖的。可是这样，我想明天开始，我更加分不出来他的沉默和难过了。

他抬起手，我跟他交叉的指尖就分开了，他在我的面颊上轻轻拍了拍，“是我的错，我什么地方搭错了，你没有一点不对的地方。不要因为我的错，让你有负罪感，或是难堪。既然你的女朋友不是因为我跟你吵架，我就放心了。你跟她好好相处，她是个好孩子，不要觉得女朋友哪里都找得到，那么好的孩子并不多见。”

他轻松地站起身来，“去睡吧，我困了。”

我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只是觉得不对劲，这样不对劲。我上床的时候他还醒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我上床，因为我上来不一会他就睡熟了，我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了他很久。他很美，哪里都是我希望的样子，而且，我想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可以爱他，到底是哪里错了？

我睡不着，一直到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攀进卧室，我还在看着他。他真的……很美，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就不可以爱他，但是我觉得我跟他很亲，亲的我其实经常想更亲近一些，就算他不碰我，我也很想碰他，走路的时候推着他的腰，坐着的时候贴着他的膝盖，但是我不敢拉他的手，只敢用手背若无其事地蹭一下。

他还在熟睡，我忍不住悄悄地凑近他的脸，壮着胆小心地用嘴唇轻轻地在他的面颊上碰了一下，很柔软，很香甜的感觉。我停在了这个位置，闭上眼睛，鼻尖轻轻地蹭过他的脸，贴在他的脖颈上，闻到他身上无法形容的好闻的味道。

我静止在这个位置，静得终于开始发困，我顺从了自己的愿望，脸贴在他肩头，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他在睡梦中似乎动了动，却没醒过来。我大了胆子，放了心，反正这么醒过来的时候又不是第一次了，虽然这次不是睡糊涂了是自由意志。这么壮了壮胆子，我的心一松，紧紧搂着他睡了过去。

31.

一宿乱梦，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还赖在靳昶身上，被他膝盖顶着屁股踹开，一点都特么不温柔。

回头看他，微皱着眉翻身又睡过去，还不忘吩咐我一声，“快去做早饭。”瞅着就像没事人儿一般，难道昨天他伤心难过的样儿，其实都是我自恋才主观臆测出来的？

我在床边发了半天的呆，窗帘逢里透过来外头的天光，看着不像还在下雨。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往外望去，阳光漫撒在绿得剔透的树叶上，楼下的树木被昨晚那场雨洗过，一坨坨都绿得可爱。

我想起来，电闸还没推上呢，这会儿冰箱里的雪糕什么的，估计也是一坨坨。

慢吞吞地趿拉着拖鞋出了卧室，门铃就响了。我诚心诚意地希望这个敲门的就是个来检查煤气管道的，偏偏天不从我愿，开门果然就瞧见朱崇柏那张嚣张的脸。

他见了我就是一愣，随即指着我的脸哈哈大笑。我摸了摸鼻子，想起昨天刚被打脸，今天这副耸样居然一大早就被朱崇柏看见了。

我冲他干笑，“表哥来干嘛？昶哥还没起，别打扰我们的同居生活。”

他根本不在乎，绕开我进门，轻声问我，“靳昶还没起？昨天出什么事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没见他那么难受过。”

我就挺不愿意听见昨晚靳昶是跟他在一块儿的，说不上来为什么，按说我也没资格不愿意，甚至我就不该不愿意，脸也忒大。

可是他说话声音极轻，顾及着怕吵着靳昶的样子也是真的。靳昶的爹娘都是老学究，我只见过他娘，看起来性子也是淡淡的，恐怕对学术的兴趣胜过对靳昶，以我对靳昶身边人的这点接触来看，朱崇柏还真能算是非常关心靳昶的。亏我这表哥平时还是吊儿郎当的，竟然也有这么认真顾忌的时候。

我什么话也说不上来，去推上电闸。朱崇柏也没觉得尴尬，靠在厨房边的冰箱上，静静地看我做饭。

我不理会他，专心致志煮了咖啡，又开始准备早餐，突然头顶上一声笑。抬头看见朱崇柏正盯着我，眼珠子黑漆漆的，“你说你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还非要对他这么好？你干嘛不搬走呢？”

我被他这直白的态度弄的难堪，回头瞥一眼卧室，昨晚没电没开空调，嫌热就没关卧室门。

“苗苗，你说你这不是害人吗？”朱崇柏又轻声说道，“你不是GAY，你也不要他，就利利索索的分开。赶紧搬走，离他远点，老死不相往来。他早晚对你死心，时间长了也就忘了你了，他的日子还能过的如意。他本来对你就是有个念想，你还非想弄成疤啊。”

我的心口一抽，手指头哆嗦了一下，刚想说话，就听见脚步响，回头看见靳昶出来，眼睛下淡淡的青，白天上班很累，昨晚又回来太晚，也不知道是去哪里做什么了。不过看他那一脸平静，仿佛昨天那一天在他的硬盘里都删除了。

靳昶一出来就盯着朱崇柏，不太客气地说，“你来干嘛？”

朱崇柏抬起头，眼神安静地望着靳昶，没有被靳昶那样吓得退缩，“我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别找到机会就跟谢佳树胡说八道，他还小。”靳昶说。

我抬头看靳昶，只觉得鼻子都酸了。朱崇柏在一旁笑出了声，“得了，人比人气死人。居然偏心成这样，你就护着他吧，将来……”朱崇柏没说下去，这个将来后头，像是无尽的烦恼。

靳昶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走到我身边来，一只手抓住我的下巴，我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他神色紧张，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谁打你了？”他端着我下巴细看我的鼻子脸。

“他。”我立刻指着朱崇柏。

朱崇柏吓得跳起来，“我操，表弟，你不带这么坑人的。你开玩笑，他可不一定当玩笑。”

我放下手，吸了吸鼻子，立刻觉得还是很疼。靳昶的拇指轻轻碰了碰我的鼻梁，挺小心地试探着我的反应。本来被打了一拳不算个什么事，但是被他这么一弄我还真有点委屈，愣了回神儿，精神分裂出另外一个谢佳树，扑上去抱他大腿，声泪俱下地谴责老子的梦中情人脆脆不念旧情招了个上门姑爷在那充恶仆……

现实却是我在愣神，靳昶忽然捏了我的鼻子一下，差点没把我疼昏过去，捂着鼻子看着靳昶居高临下表情严肃，他是真生气了。“昨晚你后来又见谁了？”那声音之低沉果断，态度之恶劣，倒有三分像我爹。

“脆脆店里遇见的一个男的。”我不爽地如实汇报，“看着像脆脆男朋友，我什么都没干，可是他见了我就招呼了一记老拳，差点把我的鼻梁打骨折。”

靳昶皱了眉，又仔细检查我的脸，其实真没事，还当着朱崇柏的面，真让人看笑话。果然朱崇柏在一旁看笑了，不愠不火地说了一句，“你着什么急？表弟没有钟雯，还有脆脆，没有脆脆还有别的女孩。可爱女孩有的是，反正轮不到你这个大老爷们儿。”

这话真毒，而且带着酸味，说得我尴尬不已。靳昶松开了我的下巴，我以为靳昶那么成熟，可能压根不会理会。没想到他却转开了视线，面上虽然还是没有一点变化，无懈可击地不泄露一点情绪，可是我听见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一会。半晌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可是这句话轻得有些飘忽，软弱得就像已经承认了相反的意思。

朱崇柏一笑，没有再逼靳昶。“苗苗快点做饭吧，我也没吃早饭呢，跟你们一起吃。”

吃你妹呀。

靳昶走开去卫生间洗漱，朱崇柏也跟了上去。透过卫生间的门，我看见靳昶洗了脸，朱崇柏立刻把他的毛巾递过去。两人都沉默着，可是那种熟稔的感觉，比我原来以为的要重很多。

他们两个真的没在一起过？那以前也一定曾经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以后呢？

以后靳昶喜欢谁就会跟谁在一起，那不是我能知道的，也不是我能干涉的。

但是我止不住去想，靳昶如果真的开始恋爱，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年龄阅历的差异，我对他总有种尊敬在里面，但是朱崇柏没有，如果他们在一起，一定平等亲昵得多。

吃完早饭以后，朱崇柏看样子是想留下来的，不过被靳昶叫走了。

我去了学校找钟雯。开始她不想见我，我在楼下等了大概四十分钟，她终于还是下来了。

我一眼就看出来她眼睛有些肿，我赶紧转开视线，真怕女孩子哭，惴惴地说了好几个对不起。

钟雯没有哭，也没骂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能这么了不起，衬托得我怎么看都像是个混蛋。她只是问我，“你喜欢脆脆？”

我没有回答，如果这么问我的话，我肯定我也喜欢钟雯。可是喜欢归喜欢，都没有喜欢到朱崇柏看着靳昶那种程度，也没有喜欢到靳昶看着我的那种程度。甚至陪伴长久了，我都觉得琐碎累赘，开始我以为人人都这样，但他们不是，她们也不是，显然是我的问题。

“是我的问题，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恋爱。”

“你确实不成熟，如果将来有机会……合适的时候，我希望我们能重新好好地恋爱。”钟雯的眼睛红了，“可是你这样的人，不但人长的帅气，家世不错，而且性格又谦和，说实在的确实是又帅又可爱。这种人不知道会被多少女孩喜欢，等到你成熟的时候，说不定早有女孩陪在身边了。我现在跟你闹别扭，想分手，将来我一定会后悔。那你呢？你将来会不会后悔今天跟我分手。”

我不敢吭声，我从没觉得分手会失去什么，所以也不会觉得后悔，我只是怕惹她生气惹她哭，那样我会觉得很愧疚。至于后悔……没有失去，哪来的后悔。我唯一琢磨过的就是，要是搬离了靳昶那里，我大概会后悔，至于失去了什么，我不敢多想。

32.

我跟钟雯就这样断了联系，没过几天就开学了，虽然校园不是特别得大，但是也没再跟她偶遇过。

学校的教务人员今年格外勤奋，开学的第一个周末就组织重修考试，我最近没什么心思干事，卷子答得像屎一样。本来都准备跟爹娘检讨了，可是没想到第二周查成绩，居然全及格了，也不知道我今年运气怎么就这么旺。

年轻的团委书记给我们开年级大会，训导我们大三要特别注意专业课的学习，颇有未来成败在此一年的意思。我在下头对着手机里的成绩单发懵，寝室的几个哥们还以为我是乐的。

他们还保留着人均一点五科不及格的记录，心情不是太好。散了会我也不好找他们玩，我也不愿意在外头逗留，溜达着想回家，出了校门刚好看见脆脆的店。

想不到她这小店装修的这么快，这就已经开门了。反正我没地方去，都走到门前了，只好推门进去，店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一头扎进去，扫了一身的暑热。里头半屋的妹子，店岁小，装修上也没下足血本，但是品位却不错，再加上那个静得跟条鱼似的帅哥小烨正在站台，妹子都跟树袋熊似的粘在点心柜台外头。

我瞥瞥那个被粘得没丁点犯意的美人鱼王子，不得不承认他相貌生得是好，而且有种温婉天然在里头，显得十分特别。他虽然不说话，可是那双眼就格外地灵动，含笑望着人的时候，好像多少意思都在里头，比会说话得还显得善解人意。他唇边的线条也极美，偶尔微微勾起唇角来，很动人魂魄，让人觉得脊骨酥酥的，只希望还能再逗他笑笑。就算是我，盯他两眼也觉得挪不开视线。这人特别嘛。谁会对特别的东西不好奇呢？

靳昶认识他这么多年，难道就没特别着意他？我要是GAY的话，绝对会看上他。GAY首先也是人，是人就不会不识货，不会不知道好东西！也不知道靳昶什么眼光。不过话说回来了，质疑靳昶的眼神儿就是质疑我自己，老子有那么傻么？老子肯定更有过人之处。

脆脆正站在一边收银，难为她正装的和和气气的，我也不好意思过去烦她，免得她过一会装不住了朝我发泄。

我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想等个人少的时候说话，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我的肩一下。我回过头去，一杯咖啡递了过来。我顺着那只端着咖啡杯子的手往上看，差点吓得站起来。

这不是那谁，那天揍我的那个彪子么！

我被吓了一跳，顿时就顿住了，也没发出声来。幸好如此，不然就丢份儿了。那彪形大汉在我身边坐下，嘿嘿一笑，“哥们儿，那天对不住了，是我误会了，你可千万原谅我，别放心上。”

我松了口气，解开误会就好，不过这家伙到底是谁啊，看这样还赖这里看店了。一边寻思着一边仔细看他一眼，他今天没带墨镜，倒也生的人模狗样的。

“待会儿脆脆关门以后，我请你吃饭赔罪吧。”看他脸上还真有几分不好意思，倒也不像太坏的人，“我叫田野。”

他介绍自己的时候，口气还挺热络，就是名俗点，哪个姓田的家族里都能有个叫田野的，还不如我那个叫麻江的哥们名字有特点。我点点头，“估计你已经知道我叫谢佳树。”我朝脆脆那边看了一眼，“你是脆脆的合伙人？我这一拳可挨的不值。”

田野一个劲的赔罪，最后腼腆地加了一句话，“我是脆脆男朋友。”

原来还真是男朋友，我应该是有点难受，不过仔细体会了一下又没什么，原来我还是个豁达的人啊。

我回头看一眼正手脚麻利地包装点心的脆脆，脸色还是比较愉快的，看起来过得不错。要这么看起来，别看脆脆对他冷言冷语拳打脚踢，其实两人关系应当好得很，要不然他也不能这么坦然地跟我道歉，对我的非情敌身份毫不怀疑。

“脆脆很有个性，看起来霸道，其实人非常好，可别欺负她。”局面如此，我也只好蹲稳了好哥哥的位置，“你好好对她。咱们这点误会好说，只不过别总误会她就成了。”

我喝起了咖啡，立刻觉得味道不错，似乎比我每天早上弄的咖啡好不少。我又仔细品了一口，口感确实是好，闻起来也香浓的多。等会我就去跟脆脆买点咖啡，再跟她学学煮咖啡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