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够了。
不过现在,还有别的事等着我做。
在LA附近大学发布招聘信息,招三至五名建筑工程系大四生实习,只需做一个设计,工作时间自由,待遇优渥,可在成果上署名等等等等,接下来就是等。
晚餐时间,我等来一封简历与一个罗迅的手下。
他是熟面孔,我却不能认,将他堵在门口,问:“请问,这位先生找我有什么事请?”
他讲:“罗爷交代我给方先生说一件事。”
“请说。”
“明天罗爷在LA恭候方先生大驾。”
一定是鸿门宴。
我答:“好。不过不必接送,我可以自己去。”要罗迅来接,说不定直接把我绑回罗家老宅关起来。自己开车,总多几分主动。
当晚我乘飞机返回LA,住一晚酒店,第二天租了房子,房子里摆三张小桌,以及一张精雕细刻的老板桌,为日后工作准备。一切安定下来,出门买几本讲基础建筑入门的书,再回房间已是傍晚。
连忙下楼开车,衣服都都不及换。刚打着火,后面路上开出两辆改装过悍马,一前一后夹住我,似为我开路,似监视我。罗迅对我还是不放心……他不会轻易放过我,我明白。
餐厅被罗迅包下,空无一人,连灯也未开。我走进去,眼前一片漆黑,立即毛骨悚然,几乎要拔腿逃跑,可后面四个壮硕保镖,堵得我无法回头。
我不敢再往前走,怕撞到什么东西摔在地上,轻轻叫:“罗先生,罗先生?”
罗迅应声:“方。”声音很遥远。
我苦笑:“罗先生,我眼睛不好,您知道的。能不能麻烦您亮一盏灯,现在这样黑,我真的成了瞎子。”
黑暗里,罗迅仿佛叹了一口气。
我的心因此牵连的颤动。
他慢慢从二楼走下来,手里端着烛台。摇晃烛火下,他的黑眼睛那么温柔,脸上有一点点微笑,讲:“方,你来了。”好像已等了我很久、很久。
我眼睛一热,急忙转开头。
罗迅讲:“方,或许之前我太着急,让你误会。”桌上蜡烛一根根被侍应生点起,“你害怕我,我能看出来。我对你没有恶意,相信我。”
有了光亮,我才注意到大厅中只摆了一张长长、长长的西餐宴会桌,五个我竖着接在一起,都及不上它长度。红丝绒扶手椅放在两端,桌上两支花瓶插满玫瑰,银烛台闪着昏黄的光。一位侍应生领我过去,为我拉开椅子,无声的比一个‘请坐’的手势。
浪漫场面,可打动一沓少年少女,现实却残酷:离他那么远,可谓‘通讯基本靠吼’,更不要说看清彼此的脸。罗迅从来不喜西餐套路,我也同样,不知他搞这一套,是否只为‘烛光晚餐’的名头。若这就是我以为的鸿门宴……
我深感荒谬,讲:“罗先生,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已有两位侍应生上菜。盖着银色罩子的洁白骨瓷小碟,揭开后,里面仅装几片不知名蔬菜及番茄切片,酱汁倒画的很具艺术性。
“方,我多次见你,并非想要包养你,昨天你实在误解了我的意思。”罗迅又用那样低沉诱人的声音讲话,“我只是想要你得到最好的治疗。你心里其实明白,你以为的过去回忆,很多都由你自己编造出来。你真的愿意这样糊里糊涂过完一生吗?”
我懒得回答,低头专心致志的啃菜叶。
反正距离将近十米,他看不到我神情。
“你也不愿意,是不是?没有人希望这样。”罗迅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醇厚似缓慢拉动的大提琴,我胸腔都快因共振嗡嗡作响,“我知道,其实你不想忘记那些事,也不想忘记我。你是愿意想起来的……”
若给罗迅一个怀表晃动,这场景,他根本就在催眠我。
我讲:“罗先生,我已讲过,我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我真的不明白,您为什么认定我需要治疗。”
“方,你仍不承认。”
这时候上了头菜,煎鹅肝,配偏酸的干白葡萄酒去腻。我只是看就觉得不想吃,不吃,又没有事情做,硬着头皮塞进嘴里,继续聆听罗迅‘教诲’。
出乎我意料,他下一句,居然是:“不承认就算了罢,我不强迫你。”
是我在做梦,还是罗迅真的讲了‘我不强迫你’……
恨不能倒带重听,我愣神间,刀子在盘底拉出刺耳一声响。
罗迅目光穿过重重烛台刺过来:“……方?”
我尽量收敛感情,讲:“……谢谢罗先生不再追究。”
我以为这一句,就是罗迅说过最令我震惊的话。但今晚摇曳烛光,似乎真将罗迅身上生硬棱角剥去,露出里面柔软的那个人。他慢慢的说:“我咨询心理医生后,被告知,你与我多相处,有机会想起以前我们的关系。所以我希望你能多花时间与我在一起,当然,我不会令你被人误会。我希望……”
我屏住呼吸,听到他温柔讲:“我希望,你允许我追求你。”
第十七章
罗迅的话似在空荡大厅中激起回音,我的心如何能禁得住这一击。且他又说:“方,给我一个机会。”深情似海。
我嘴唇颤抖,百感交集,整个人快化成一滩水,想要抬头将他此刻表情看清楚。可只动一下,便觉得十分眩晕。眼前骨瓷碟子、鲜红玫瑰与长桌逐渐拧在一起,烛光漩涡一般飞速旋转,像幅意味不明的抽象画。努力握紧手指,刀叉仍滑落下来,脖颈仿佛无法负担沉重大脑,不停往下垂。
罗迅……
无声的呼唤他的名字,悲从中来。
我不该相信他,走进大厅那一刻我便明白,可我身不由己。
罗迅起身向我走来,我勉强撑住头,问:“我头很晕,罗先生,你对我下了药……是安眠药,还是麻醉剂?”边说,边艰难的将刀子重新握紧。
“都有。”他弯下腰,近距离逼视我,冷淡的表情,冷淡的声音:“以防万一。你同不同意,最后总要跟我回去。”
是了,这才是罗迅。原来这长桌隔开我与他,只为了不叫我看到他刚刚演戏时毫无动容的神情。
我心如被尖刀狠狠刺了一下,但我不能就这样回去他身边……听从、顺从、服从,那是我是一条狗的时候才会做的事。我问:“如果……我不愿意,你要怎么办?”
罗迅直起身,明明退后一步,却有更大阴影从背后笼罩下来。我缓缓回头,后面六个保镖,个个壮的似堵墙,连在一起,简直是道蛮力无法突破的屏障。
还好,我是从来不跟罗迅拼蛮力的。
头晕的越来越厉害,身上没什么力气,耳朵也听不太清楚,罗迅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降下的神谕:“方,我不会害你,只希望你想起我们以前的事情,我不能忍受你把那些忘记。你一直都那么相信我,今天再信我一次。”
“无论我……”我讲话愈来愈费力,“我记得……还是不记得,我都……不愿意只……只做罗先生的……男宠……”
罗迅反而失望:“为何不能听话跟我回去,一定要到这步。方,我也不想这样。”竟还怪我。
他做个手势,我肩膀立刻被后面人伸手死死按住,罗迅看着我,似乎势在必得。可罗迅何时玩得过我……早在被人碰到那一秒,我立即尖叫出声:“不要!”用十几岁少年尚未变声的尖锐嗓音,说不出的诡异。
全部人都是一愣,我继续大叫:“不要,不要,不要!”渐渐带了绝望的哭腔,拼命摇头,伸手胡乱推拒,将三分之一张桌上的东西都打翻。罗迅凝视我,我却看不到他,挤出大颗大颗眼泪:
“不要别人,我不要别人,好痛,好痛……”
罗迅惶恐的捉住我的手:“方,方,你想起什么?”
我只是讲:“不要下药,不要别人来,不要别人来,求求你,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不要,不要!”整个人崩溃,哭个不住。
“冷静一点,那都是过去的事。”罗迅反复安慰我,“再不会了,再不会了,都过去了。方,看着我!”
“走开,不要碰我!”一把挥开他,我摁住自己左侧额头,“走开,走开,都走开!不要叫别人……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他立刻喝退那几个保镖,大力将我拥进怀里,不顾我反复挣扎,颤抖的说:“方,不要这样,我对你下的不是那种药,也不会有人来……来强奸你,永远不会,我保证,永远不会。听话,放松下来……”
我在他怀里哀叫:“好痛,我好痛啊,救救我,救救我……”眼泪浸透他衬衫,“救救我……罗迅……”
他应声:“我在,不要怕,我在。”话中多少痛心与懊恼。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安眠药作用下,我困得快睡过去,可现在哪容我放松的睡去。我狠狠咬破嘴唇,痛极了的闷哼一声,换回正常声音:“不,走开,你是谁……罗先生……走开,你要对我做什么,不要,我不想……让我走,让我走……”
罗迅捧起我的脸,叫我:“方,你究竟怎么了?”
单只眼睛看出去,他比看起来的距我更近,闻起来有雨后草木的冷香……不知为何,一片模糊中,只有他的面孔分毫毕现:五官并不浓烈,却淡的很好看,他的焦急、困惑、后悔,清清楚楚在脸上浮现。
我又用少年嗓音呜咽讲:“罗迅,救救我,罗迅……我好痛,不要了,我知错了,我只是你养的一条狗……原谅我……救救我……”万分哀戚。这样讲过了,再换声音,“你是谁,放开我!让我走,让我走……我要走……”
来来回回切换几次,天人交战一样激烈。
看着我这样演戏,罗迅已僵硬似一尊石像,捧住我脸的手由用力变为发抖,简直心都碎了,讲:“方,那些已过去了。我会好好待你,不要怕……”
我不回答,试着站起来,两腿都失去知觉。可还是得走的,留在这里,只会更糟……
罗迅沉默的拉住我手臂,俯下身吻我。离近了,看到他眼中复杂情绪,如倾盆大雨,将我在其中的倒影淋的湿透。
他的嘴唇与舌尖都冰冷,动作很缓慢,仿佛一种安慰。
我闭起眼睛,装一只待宰羔羊,既不反抗、也不迎合,待他吻完了,怯生生睁开眼,以接近幼童的稚嫩声音问他:“不……不要打我……好不好……很痛,我很痛的,所以不要打我了……我都乖,都听话,我愿意做一条狗……我不会再叫他罗迅了,我不敢了,叫我走好不好……”
他猛然偏开头,像被我打了一耳光,也像不敢看我央求的表情。
在这一会儿里,我又恢复正常,挣扎讲:“罗先生,你太卑鄙……”狠狠一拳想要打中他小腹,被他下意识挡住,“用这种手段,我看不起你。我要走了,你放开我。”
罗迅呆呆地,真的放开了我。
不亏我辛苦出演。
我摇摇晃晃往前走,忽而回头,补他一刀:“罗先生,原来你费尽手段想要我想起来的就是这种事。”极度咬牙切齿,将他之前拿来哄我的话还回去,“我……怪不得我会忘记,谁也不会想要想起来的。谁希望一辈子低贱肮脏的活着呢?”
罗迅动也不动,脸色苍白。
十几分钟前,他起身向我走来,冷淡、强硬、不容拒绝,他恐怕想不到这样结果,想不到最后会主动说:“方……你走罢。我再也不强迫你。”
我背对他,缓缓摇头:“罗先生,我不相信你。我跟你……从来不是平等的,你要对我如何,我是挡不住的。但无论你肯不肯听,我已说了,不止一遍说,我不愿意……只做你的男宠……”我神经质的笑起来,“我竟还做过你的狗……我宁可不要想起来……”
他讲过要我走,这会儿又抓住我肩膀,硬将我转过来面对他,问:“方,你……你都想起来什么,告诉我。”
我咬牙不答。
罗迅捉紧我,既悲凉又气愤:“你想起来的都是……”
“你真要知道吗?”我冷笑,“我想起你找人轮奸我,我想起有人把我教成一条狗,叫你一声名字,得挨够一百鞭。罗先生,你满意了吗,可以放我走了吗?”
“方,不要折磨我。我开始并没想……我未想过会刺激你,我只想让你想起来,我与你之间……”罗迅弯下腰,平视我:“我与你之间也有很好的事情。你对我好、你耍我骗我、你装模作样玩的小把戏,我从来没有忘记。我明白,我脾气硬,从前也令你伤心,如今不惜手段要你跟我回去,你心中自然不愿意。但你想一想,我……你突然离开,我也……很想你。”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
他以为我不屑于理会,非常痛苦讲:“方,自你回来,再未那样对我笑过……”
我仍然不作声。
罗迅大概忘记,我被他骗的吃下安眠药与麻醉剂,刚刚那番话已用光我全部力气,此刻根本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嘴唇似乎在动,表情又是怎样,我全看不出了,只凭心里一个‘死也不能回去,不然一切又回到原点’念头挺住。
“我很想你回来,可好容易你回来,竟不记得我,我如何……”罗迅紧紧抱住我,“只要你回来,想我怎样都好,我不会亏待你,只是不要再如此折磨我。”
罗迅从来不善表达感情的,而且他选了一个太错的时间。
这些话我该听到,可我没有。
我也想不到,我太低估了自己对罗迅的重要,这么早就可逼出他真心话。我以为起码要两月后,罗迅才不能再忍下去……
这样机会不会有第二次,我竟无法把握住。
我困倦不已,再撑不住,在罗迅怀中缓缓闭上眼睛。
罗迅仍然不停讲话,最后一句是:“方,你愿不愿意?”
我全不知道他问过什么,只记得他之前温柔都是骗我,其实不过想下药绑我走,而我不能接受……于是回答:“……让我走。”
“方!”罗迅吼,手臂几乎勒折我的腰,“软硬不吃,你到底想怎样,脑筋是否转不过来?我耐心已用光了,方。我再问一遍,你愿不愿意?”
他真说中了,我脑筋的确转不过来。
我讲:“……让我走。”
“……好。好。方,你回去最好仔细想一想,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还是同样回答,你不要后悔。”罗迅松开我,退一步,“原沉,送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