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不过是合作。
进了机舱,里面二十几个人齐齐对我望过来,大概是想看看这个姗姗来迟的投资商是何方神圣。
投资商身份并不是作伪,我玩基金的千万多积蓄全被方诺之投进了Rorer公司,至于其他伪造我身份需要的东西,他花我钱更加不手软,令我现在一贫如洗了。
我演一个方家远到天边去的旁系小辈公子哥,笑嘻嘻的随便找了位置坐下。旁边一个年轻女孩子凑过来,低声问我:“你是不是见了云之堡的方老板,看他长的好,就照着他整容?”一口华裔怪腔怪调的中文。
“方老板?”我颇风流的冲她笑,“这种大人物我可没有见过。请问你是?”
“施师。”
原来是新加坡那个施家的人,最大一位投资商,怪不得一见我就想到方战之。
我调戏她:“看遍颖川花,不似师师好。”
一路上十几个小时,我将这位施师哄得心花怒放,答应我第二天酒会做我的女伴。与她熟了,她将我介绍给其他人,聊天气、红酒、赌马、高尔夫……总算打入了这群将与我一起参加酒会的人内部,不再格格不入。下飞机施师吻吻我脸颊,一本正经讲:“我们做好朋友。”
我几乎喷笑,拉起她行一个吻手礼:“我的荣幸。”
她上了来接她的车,背影好似一只花蝴蝶,看起来天真烂漫,其实太懂得保护自己。我目送她走了,旁边几个人过来问:“小方,你从小在这边长大,附近有什么地方值得去,不如做东带我们游览一下。”
他们哪一个没来过三藩几次,还要我做东,真是可笑。
我不打算推拒,风度翩翩邀他们上方诺之给我备的车:“恭敬不如从命。”心中仔细盘算一会儿该编个什么项目坑他们投钱进来。这群人最不缺的,大概就是钱了。
第二天正午宿醉醒来,点点口袋中支票,上面数字,足够将我一贫如洗的漏洞全部补上还绰绰有余。真不枉费我舌灿莲花,煞有介事讲计划在LA圣莫妮卡海滩边开一家独一无二水下餐厅,全部用强化玻璃建造,餐桌下便可看到鱼群。
把支票扔进抽屉里,我点一支烟抽。
今晚见到罗迅,我该如何面对他,说什么话,穿怎样衣服……设想过千遍,事到临头,又紧张的一塌糊涂。
去接施师时,连她都看出我脸色差劲,埋怨我:“方,昨天你与齐家冯家那些人喝的也太拼命,憔悴成这样。”
我侧躺在加长车里,一手支着下颌,懒洋洋对她讲:“我是为你消得人憔悴。”
她被逗乐:“别开玩笑。”伸长胳膊来戳我脸颊,“整得真像,还弄一对鸳鸯眼。你在哪家医院做手术,介绍给我好不好?”
我无言以对。
入场后,施师是最大投资商代表,连带我作为她的男伴,都被人众星捧月供起来。摆出笑脸寒暄至口干,总等不见罗迅出现。
也是,若按时到达,反而不显他地位。
施师应付那些人,渐渐也不耐烦,拉我去露台透气:“啊,真是烦,每次都这样。父亲安心养老,叫我来费脑筋应付这些事。”
我闷头抽烟,毫无心情安抚她,只听的到自己澎湃心跳。
她倚在雕花护栏上,仰起脸讲:“你抽烟的时候最好看。”
我低下头,看到她年轻漂亮面孔,动人姿态自然而然。不知多少人眼红我女伴是她,妒忌目光扎到我背痛。
我对她吐一口烟,说:“以后你爱上一个人,才知道什么叫做‘最好看’。”
她嘻嘻笑:“爱什么爱,我早就有婚约啦。”说过了,突然间凑近来,视线从我肩上扫出去,目不转睛盯住一个人,讲,“罗爷来了。罗爷看我呢。”
我顿时僵住。
扎到我背痛的嫉妒目光与罗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两道灼热视线定定停在我背上,似乎仅靠这样就可将我衣服全脱光。
嘈杂讲话声与音乐声中,罗迅一步步走过来。
我熟悉他走路姿势,分辨得出他脚步如何踏在地上,每一声都轻盈有力,偶尔停下,大概是被人拦住讲话。心跳的快从喉头跃出,我一动也不能动,庆幸现在不必与他对视,不然只见面第一刻,辛苦伪装全部不揭自穿。
施师说:“原来罗爷是这样的……”她感慨,“他为什么不喜欢女人,我可以嫁给他的。他一直看这边呢,方,你认识他吗?他带了一个男孩子,长的和你有点像,好奇怪。”
听到‘罗迅带了一个男孩子’,我终于回神,心中冷笑。
这就是‘我走后,罗爷未再找新人’……
我缓缓侧身,叫罗迅看到我未瞎的半边脸。
他视线立即一凝,几乎着起火来。那么冷淡一张脸,谁想到他居然赤裸裸视奸我。我偷偷去看挽住他手臂的男孩子,面孔几分像我,只不过比我年轻的太多,被罗迅单手环住腰,样子畏惧又讨好。
简直把我气到七窍生烟。
好一个罗迅,身边人一茬又一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要我收割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清净,还真当我是割草机?
我扭回头,暗自咬牙切齿。
施师担忧的摸我头发:“你做什么突然发火?”
我尽力自持,揽住她肩膀,在她耳边温柔低语:“方家受罗爷照顾,长辈交代我一定要去致谢,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
“我有点想去……但他瞪我呢,哇,我哪里惹他生气?他看起来太可怕,我不敢与他说话,怎么办……”
悄悄瞄罗迅,他一副要把我与施师碎尸万段的狰狞眼神,连我都被吓到。
我不由犹豫,最后放弃了拖施师下水的想法:“没关系,我去就好。你想要吃什么,我顺便拿给你。”
她欢快的吩咐我:“我要吃玛德琳,还要一杯Brun Rosé,在第三张长桌有。”不过是一个喜欢喝粉香槟的小女孩,讲起甜点就开心,真正可爱。
我答应了她,转身面对罗迅,慢慢走近了。
离罗迅还有五步远,他已然面色铁青,沉声叫我:“方!”手上不自觉的将旁边男孩子松开。
我愣一愣,随后了然的笑起来:“罗先生,表哥曾向你提起我?我是方忍之,第一次见面,罗先生果然气度不凡,令人心折。”
听我这样与他寒暄,他整张脸都绷紧了,讲不出话。
基于礼貌,我静候他回答,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只好慌慌张张向他道歉:“不好意思罗先生,是我说的太冒昧了。”
他仍然不做声,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小小礼物盒,恭敬递过去:“方家承您照顾,这次合同多亏您才能签成。一点小礼,不成敬意。”
罗迅竟连盒子与我的手一起抓住,我大吃一惊:“罗先生,你做什么?”
我拼了命与他角力,他全不把我的反抗放在眼中,用力一拉,将我带入他怀中:“方,不要闹了,跟我回去。”
他瘦了。
但还是一点长进也无。
我挣扎不休:“罗先生,你这是……请您放开我。”话中全是不解与震惊。
他怅然叫我名字:“方忍之……”
我顿时僵在他怀里。
并非因为他身上熟悉气息叫我迷惑,只因他下身坚硬的抵在我腰上。大庭广众下,对一个‘陌生人’,怎么就有反应?我连连瞪他,他仿佛觉得有趣,眼睛一眨不眨对我望着。
半年多没有与人上床,竟饥渴成这样……多亏他裤子剪裁出色,方才没有出丑。罗迅注视我的神情,仿佛想对我做尽一切下流事,在床上,车里,或现在就将我推进黑暗角落,抱我,吻我,撕开我的衣服,在他人躲闪的目光中,把我操的一团乱,宣告他有多为我疯狂。
我先是颇有些自得——毕竟,他这么想要我——随后又自嘲,我对他,难道只有这点用处……
“方,你真不记得我了?”
“罗先生,请您自重。我……我之前是出了一点意外,但没有忘记什么事情。”
罗迅仍不肯松开,紧紧箍住我手。再加一点力,可将我手指生生捏断。
我痛的忍不住,也顾不上声音不对,哀叫:“罗先生,请您松手,我……”
他轻轻一震,黑眼睛中的光芒,胜过天上的星。那么多人在,他也捏住我下颌向上抬,下一秒就要吻我。
我连忙抬起脸,叫他见到我眼中掩饰不掉的恐惧,以及全然把他当成变态的厌恶。
罗迅顿住了,怔怔与我对视:“方……”
大概他最荒谬的梦中,也未想到有天我会这样看他。
他渐渐松开了禁锢,我从他怀里退出来,手痛的发抖,‘不小心’碰开了礼物盒。
硕大金绿猫眼石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我脚前。不愧是方诺之找来的好东西,因为宴会厅明亮灯光的缘故,璀璨生辉。若中间那条缝是圆形,与我完好的眼睛可说一模一样。
罗迅站在对面,看一看那颗猫眼石,又看一看我黯淡左眼,刹那间,他脸上表情,好似被人当胸狠狠捅了一刀。
我谄媚的笑着,做足了要捡起它的姿态,动作却放慢十倍,讲:“听说罗先生喜欢这一类东西,我费了大力气才找来一颗纯的金绿猫眼,一见就觉得合眼缘,怎么样,罗先生可还看得上?”
罗迅讲:“你不要动。”
说着,他慢慢、慢慢的弯下腰,小心翼翼拾起它,好像对待世上最珍贵宝物。
我静静望着他,等他站直了,再捅他一刀:“罗先生还喜欢吗?”
罗迅面无表情,指节却握至发白,回答:“……我很喜欢。”
“罗先生喜欢就好。”我对他礼貌的笑一笑,“失陪一下。”
第三张长桌摆满甜点与饮料,取了整整一盘玛德琳与两杯酒,我走回露台。施师‘哗’的叫出来,喜不自胜:“拿了这么多。”边说边吃,吞下两个,喝口酒送下去,丝毫无一点世家大小姐形象,更显率真。
吃够了,她很八卦的问我:“你与罗爷刚刚……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摇头,“罗爷大概是把我认错成什么人。”
剩余时间,我都陪在施师旁边,做一个称职男伴。
罗迅的注意力始终未从我身上离开,我在哪里,他便看哪里,那么专注,我却横眉冷眼,不屑一顾。他的目光将我周围隔成真空地带,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将我禁锢他视线中。
施师神经再大条,最后也毛骨悚然,拖着我早早退场。
晚上我又梦到罗迅。
梦里的景象格外真实,他坐在床边,黑眼睛如同幽暗深泉,一缕缕金色夹在其中,似粼粼波光。他叫我一声:“方。”手搭在我眼角,指尖很热。
我睡意朦胧,轻轻问:“……你是谁?”
罗迅手指蜷缩一下,仍然俯下身来。
“我很想你……”
他吻了我。
一只眼看不到,耳朵就变得格外好。隐约听到雨点打在玻璃上的轻微声响,外面好像是下了雨。不知为何,他似苦苦克制,滚烫呼吸吹在我脸上,吻却格外细致温柔。密密雨声中,罗迅反复吻我,我迷迷糊糊,任他为所欲为,过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第十五章
第二天起床,床头摆着一封罗家正式邀请函。
我伸手摸摸昨夜梦中罗迅坐过的位置,上面仍有余温。
果然不是梦。
不亲眼见到,罗迅哪能相信我真的忘记他,我早知道他一定会试探我。
可怜我在梦中都不能有一刻放松。
邀请函上写罗迅很喜欢我送他的礼物,请我共进明晚在LA某餐厅共进晚餐,到时有专人接送,聊表谢意云云。
同我想的一样。
罗迅还是想见我,想要我回来的……
烟已抽完了,我出门去对街便利店买烟。已经快入夏,天气渐渐燥热,街边树梢绿意浓烈欲滴。便利店里印度人讲一口颇滑稽的英语,我忍不住笑,讲:“两包Marlboro
100’s。”
他去后面柜台拿烟,门口‘叮咚’响一声提示铃,有人推门进来。
那个人走路的动静,我听过无数遍,禁不住转头看一看——确实是罗迅。他身上衣服与昨晚是同一套,衬衫皱皱的,领带不知丢到哪里去,疲倦憔悴,反而有种气质。怎么这样巧遇到他,难道他看我一夜后仍未走,在酒店门口守株待兔?
我心中惊愕,还要一派平和招呼他:“您好,罗先生,这么巧。”
他点点头:“你好,方。”自然的站到我身后,好像在排队,可哪有人排队会排到紧贴上一个人后背。
再往前靠,就要趴在收银台上,我很难为情的回头:“罗先生,请留一点私人空间给我,我不习惯与人靠太近。”
罗迅还真的退后半步,我对他微笑:“谢谢。”他深深看我一眼,忽然弯下腰,脸埋在我颈侧,小狗似的嗅一嗅。头发扫在脸颊上,十分痒,我条件反射的腿软下来,几乎要伸手环住他的背。
“……一共14.27块。”
我猛然回神,大惊失色,使劲推开他:“罗先生!”
付了钱,我气冲冲的从他旁边走过,把他当做空气。罗迅板着一张没表情的死人脸,与我一起我出门,我在垃圾桶拆了一包烟,他等在一边;我点了烟边走边抽,他也不嫌弃烟味,亦步亦趋,跟的死紧。
红绿灯时,我转身狠狠瞪他。他单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歪着头看我,皱巴巴敞开的衬衫都变成注目点,从里到外散发的色欲感,简直像度过荒唐一夜,刚从床上爬起来。我老实不客气的说:“罗先生,你再这样,我就要告你骚扰了。”
他平静答道:“你证据不足。”说着还挑衅似的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眼神充满侵略性。
我气结,看绿灯亮起,连忙大步往前走。罗迅仍跟在后面,旁边商店玻璃窗映出他身影,高个子,大长腿,悠悠闲闲就追上我。我看的很气,也很想笑。回来前,设想过千万种罗迅对付我的方法,谁想到他居然这么不要脸。
叫他一直跟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站住了,与他谈判:“罗先生,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我想,我们找个地方谈一谈,可以吗?”
罗迅点头:“好。”
知道他不喝咖啡,我故意呕他:“附近有一家不错咖啡馆,不如我们到那里坐下好好讲。”
罗迅在露天座位等我,旁边那么多人,谁都比不过他气场。春夏之交,阳光正好,昨夜下过雨,空气被洗的格外清澈。半年多前,我与他上床,第二天在书房为他按摩,他也是如此坐在一片好风光前面,看起来有点温柔。
那时候我哪敢想能有今天……
我一时感慨,进去叫两杯冰拿铁,心中盘算待会儿该如何演。现在情况,是我一个方家远房亲戚的儿子,第一次与罗迅见面就被动手动脚,第二次仍然相同……等店员做咖啡时,我已想好对策。
坐到罗迅对面,我递一杯拿铁给他,讲:“罗先生……”犹犹豫豫的,把话说的十分隐晦,“您对方家多番照顾,我们都很感激,您喜欢什么,开口说一声,我上天入海也给您找来。只要您满意,我是没有话说的。但是……罗先生要是看上什么人……我……我就无能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