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使他讨厌清遥的那起事件，就让它成为过去吧，请让他们从今以后和平相处吧。

要讨厌那个喜欢已久的人，等同于把心脏180度扭转，绞得他快要发疯了。

“所以，现在我想去一趟内区，看看能否碰见清遥，再跟他和好。”

目标很明确，连向日葵这个“外人”也认为这个做法很恰当，却没有马上认同。

“你原谅清遥，会原谅其他人吗？”

“其他人？”

向日葵把双手叠到金灿灿的脑后，组织一下话语，淡然问：“除了清遥，你跟小南也翻目成仇，不是吗？你不原谅他？”

“他跟清遥不同。”

“哪里不同？”

希洛祈眼里冒现冰色寒光，被压下去的恨意又浮水面：“我弟他一直将我当成玩具。我怎么可能原谅一个把我当成玩具多年的人？”

金发的少年没有答腔。他轻盈地闪到后方，希洛祈的视线追着他，却不料他的脸已贴上自己的背脊，像只怕事的小羊儿。

从背肌传过来的话音，保持了平日的傲慢毒舌。

“快走吧。去找你那个与众不同，做错事也能获得原谅的甜心爱人啊，还是你一想起他就发情了，走不动？”

＊＊＊＊＊＊

这个时候怀抱着期望的希洛祈，并未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那句话在他看来，实在平常不过，顶多是有一点儿绝情。事实上，换作在现实世界里，那句话根本没有大不了，不会产生严重后果。

但这里不是现实，是游戏，一个暗藏阶级概念的游戏。

上为人，下为奴。

AI是宠物，是奴隶，理应听从人类的任何吩咐。主人不高兴了，下达命令，他们就必须受到惩罚；主人玩腻了，他们就得进入垃圾场，让主人的心情变好。

皇的命令亦相同。

皇一句“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身为玩家，大不了砍掉帐号重练。

皇一句“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身为AI，便得乖乖走入垃圾场，以免自己伤了皇的眼睛。

“最强AI青在皇帝战战败后，受困垃圾场”——这是今天最热的新闻，只要开电视，或者买报纸，或者是进入第一层内区城墙的之后走几步路，就能打听得到。

任何玩家都会知道，顶多是早晚的问题。

39. 消失的同步(节2)

秦天遥并非从任何人口中得知这件事。他早上刚上线，便有一则系统讯息弹到他眼前，标题刹是抢眼：“你的随行员‘青’已经被送入垃圾场。”

他怀疑是假的，是系统出了问题，《X Online》各处本来就隐藏着大BUG小BUG，见怪不怪……他不断说服自己，但悬在空气中的手指迟迟不敢点击关闭。冒着冷汗，他的双眼离不开这则可布的讯息，灵魂活像荡到十八层地狱去了。

回过神时，人已踏出湖心小屋，使用最快的速度奔跑。他身上没有远距离的转移道具，他只能服用健种子，强烈的意志迫使他跑得更快，超越在现实里跑速的极限。

跑到汗流浃背，他并没有休息，直奔去那个无人想去的牢子里。

墨黑色的风扫过大街，越过小巷，乘载着无比的焦虑。很多闲聊拂过耳际，比如是“那AI是皇帝战输了才会进垃圾场”，或者是“他们当时在情趣用品店旁边大战，还有血迹留在现场”……

然后，风遇见十字路口那座突然耸立的建筑，缓下了步伐；然后，黑色的绝望气氛快速在此地囤积起来。

在第一层最热闹的商店街十字路口，原本坚硬的红砖路碎开了，寂绿色的蔓藤荆棘从地底炸出，在地面上密织成一个牢笼。一条条长着尖刺的荆棘好比利剑，让人无法走出，亦无从进入。

在这个密封的笼子里坐着一个人。

一个相貌很精灵可爱的男孩子。

“青……！”

痛绝的呼声贯彻天际，但牢内的AI没有半点反应，暗绿色的植物是被赋予了魔法的，它们能够将内与外的声音完全隔绝，让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人无法对话。

陷于牢笼中的青神态从容，就像平常那样含着轻快的笑意，手指在空气里乱点着。蹲在青对面的是老玩家纹小刀，他一看见秦天遥便让出了位置，沉下脸说：“这里讲不了话，你先给他一点钱，你们再用短讯对话。”语毕，他已走到十字路口的当铺那头了。

秦天遥没有多望纹小刀，听话地抽出1000G的钱币，送入荆棘之间。青很快地双手接过，甚至开朗地把钱币捧至眼睛的高度，炫耀似地咧出大笑容。

到了这个境地，为何还能笑？

秦天遥几乎想伸手抓住牢笼，但他忍住了，连忙发讯息：“这是怎么回事？”

青把1000G收到怀里，有了足够的钱，他更放肆地发内容很短的讯息，十指像弹钢琴般按下空中的琴键：“你，不知道吗？猜猜看啊。”

“我没有心情去猜，快全盘告诉我。”

青的食指轻点脸颊，显得有些懊恼。

“这样很麻烦耶！你知道了也不能改变现状啊，我说来干嘛？发短讯很浪费金钱啊！”

“说，我没有叫你进垃圾场，你为什么会进去？在皇帝战里战败，被希洛祈命令去死？”

青急忙道：“跟他无关！是我自己要挑战他，是我自己说如果我输了，就自动离开！你也知道啦，约定内容必定要我同意才能生效啊！”

没错，皇帝战必定是由挑战者发起的；但约定是双方面的，除了挑战者同意，也必须得到皇的同意。

青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挑战皇？秦天遥隐隐猜到一点儿，但现在没空谈这个。掏出身上唯一的短刀，右手俐落地往前戳，果不其然，这植物比起真正用来打造监牢的钢铁还要坚硬，他回旋砍向幼如手指的蔓藤。可蔓藤别说是留下刀痕，甚至是完全没有移动过，使他一瞬间打消了以武力挠开蔓藤的念头。

蓦地，有一幕快速闪过他的脑海：以前，《X Online》里有个性格暴躁的玩家，他一气之下把AI丢入垃圾场。他在最后一天后悔了，想补救，但是牢笼用炸弹也炸不开；联结朋友一起攻击，破坏地板想挖条地道救人，没一样能行。

那男人唯一能做的，是流着泪，眼巴巴看着AI被自己的一时怒火所害死，血水染满视野。

秦天遥顿觉寒意从脚底涌上来，不安袭满全身。他果断地扔下短刀，双手放在嘴边，向天呐喊：“管理员——！你出来！”

洪亮的叫声传遍天际，周围的路人皆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这个守在垃圾场的男生。

几分钟过后，他想见的人还是没出来，令他更加焦虑。

“管理员！你出来！你凭什么这样对待我的AI！出来！”

39. 消失的同步(节3)

这下子，那位游戏设计者——管子盼终于现出身影。高高在上的他坐在对角的钟楼楼顶上，毫不在意地伸了个大懒腰。

“呵呜——这位玩家你好，为什么大清早便叫我来，扰人清梦？”管理员含着轻松的笑意，一道刺耳的声音直抵秦天遥的耳门，“你要知道嘛，我是人，不是AI，怎么可能24小时都在线，任你呼来唤去呢？”

此话语带讽刺，但秦天遥脸上波纹未变，冷静地说：“管理员，我也不是24小时在线，所以我不知道谁夺走了我作为主人的权利，直接将我的AI驱赶到垃圾场。”

秦天遥顿了顿，在管理员回答前率先发言，声量之大，足以让在场的所有玩家都听得见：

“旧型AI跟新型AI本质上有异，但是主人同样拥有对他们下达命令的权利。只有在主人下达‘驱逐’命令下，AI才会跟主人脱离关系，进入流浪状态；只有在主人追加‘扔进垃圾场’的要求，AI才会进入垃圾场，这些是主人才拥有的命令。请问管理员，昨晚我是不是曾经上线，对青下过这样的命令？如果是，当时的我肯定被盗用帐号，我要求取消命令。”

“哎呀呀，放心好了！你的帐号没有被盗——”

“难道《X Online》再次被病毒入侵？这样你应该赔偿我。”

“哎哟，等一等，你家AI是因为——”

“比我这个主人还拥有更高权力的，不正正是GM吗？我的AI令你不高兴，所以你把他关进垃圾场？”

秦天遥平常甚少与人交流，但关键时刻定必能发挥优秀的话术。如今他的话句句在理，旁人已建立了第一印象，认为青之所以被困在垃圾场内，全是一场意外。

既然是意外，青理应被释放。

没想到秦天遥会这么厉害嘛，管子盼的双目透出激赏的精光，兴致一下子就来了。不过，与内心的热情相反，他在众人面前收起嬉皮笑脸，凝重地答：“好，我来为你解释吧！你的随行员跟皇进行了皇帝战，他输了，所以必须遵守战前的约定。”

秦天遥冷笑：“青没有自杀的权力，我才能让他死。换句话说，作为AI的青首先夺走我作为主人的权力，再答应希洛祈说，如果他输了就去死，是这样？”

“你说得没错啊，青是完全没有权力离开你，自己走入垃圾场的。”

“你的意思是，这是皇的错？他跟青对战，不是跟我对战，却夺走我作为主人的权力，赢了便将青丢进垃圾场？”

管子盼的手在下巴溜了一圈。路医生的这位孩子才17、18岁，但思路相当清晰，对游戏的规则似乎比作为管理员的他还要了如指掌，还很懂得一步步将人迫到墙角。

要想出绝对的反驳，只怕得抓爆脑袋呢。

他缓慢地绕起双手，俯视下面那堆明显站在秦天遥一方的玩家们，平静地说：“很可惜，这是规则冲突喔。”

“什么意思？”

“皇本身就能破坏原来的规则，他可以在安全区任意攻击、杀人、强奸，作出任何他想干的事。”

“哦？也可以令人在游戏里永远消失？”

“皇不能令‘人’在游戏里永远消失，不过他可以令AI永远消失。严格来说嘛，青的身份是‘随行员’而不是‘玩家’、‘老婆’或者‘玩具’，不是属于你的，是属于《X Online》的，青是属于游戏的财产。

“由于他所订立的约定只关系到他自身的未来，所以没有被系统禁止。还是说啊，你依然坚持青是你的财产？唉，AI最可怜的是，受到主人虐打也自杀无门啊。”

在旁聆听的纹小刀“呵”的一声，淡若清风地说：“也有更多主人一心想救AI，却被垃圾场制度搞得焦头烂额，丧失了玩游戏的兴趣！”

管子盼耐人寻味地眯眼：“你说得对。谁知道这位玩家是怎样的人？”

情况不太对劲。

秦天遥早知管子盼没半点正经的，但为何会说出这种令人误解的言辞？管理员应该知道他对青有多么执着，知道他对青是真心真意，但对方仍然坚持皇帝战约定的正当性，非要青进入垃圾场不可。

他姑且退后一步，将焦点放在皇帝战之上：“青跟希洛祈下了什么约定？我有权知道吧。”

管理员低下头，调出前一天的记录。

“我看看哦……皇赢了，‘青以后要永远消失于希洛祈的视线内’；青赢了，‘希洛祈要跟秦天遥和好如初，不能让秦天遥伤心’。”

秦天遥如被雷轰中，张大双眼，一时间说不出半只字。

居然，是这样的愿望。

果然，是这样的愿望。

缜密的思绪几乎要被这温柔坦率的愿望彻底瓦解了，秦天遥忍着鼻酸，在心里念着这句话一遍再一遍，彷佛看见了青穿好装备，高声宣战时那坚决的神情。

想着要帮他，便立即跑过去找皇挑战，最后沦落至受困最丑陋的垃圾场里，还一心为希洛祈讲好话。

从过去到现在，始终未变。

秦天遥徐徐换了口气，把过多的感情抛至理性之后。

“我懂了。不过，青永远消失于希洛祈的视线内，并不代表青只有进入垃圾场这条路吧？”

“很可惜啊！身为皇的希洛祈可以进入各种地方，包括你的爱巢，所以‘把青关在爱巢’不能绝对保证‘青消失于希洛祈的视线内’这个约定呢！除非——”

“除非我打败皇，取消这个约定，是吧。”

“没错喔。”

刹那间，游戏的管理员眉毛弯弯，勾出了非常甜蜜的笑容，彷佛一场睽违已久的好戏终于上演。

这笑容，在他告知“希洛祈也有解毒晶片”时亦曾展露过。

秦天遥突然明白这是一个局，一个玩弄希洛祈的陷阱——不，这更可能是一早便知道希洛祈真正身份的研究者，针对希洛祈所布置的一场残忍的实验游戏。

但他没有其他选择，因为管子盼是这个世界的“神”。

眼神黯下，胸口作痛。他不带一丝盼望，快步离开了繁华热闹的商店街十字路口。

40. 神的剧本(节1)

他并非为了青才来挑战皇的，这样青知道了会很不开心，把所有责任扛在自己背上。

不为青，只为己。今天的秦天遥纯粹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战，他想成为皇，支配《X Online》原来的规则罢了。解除皇与青之间的约定，是附带条件，只是附带。

他这样对自己说。

他不希望青会成为他人眼中的“负累”或者“事件的源头”。他希望青走出垃圾场，然后跟昨日一样，无忧无虑地欢笑。

在短短半小时内，他快速打探到青和希洛祈昨日的皇帝战战况。当时现场没有路过的玩家，但是《X Online》的众公会可以通过各种竞争方式来夺取某个区域的情报权，所以大家才能正确无误地传递“青在皇帝战战败”的消息。

秦天遥来到“优格大人后援会”公会购买资料，然后分析希洛祈昨晚的作战方式，如同往常那样地分析。

对等级不足的人而言，将希洛祈打个落花流水是天大的难题。但是凭Lv 9的青，或者Lv 8的他，或者是跟他俩有几级之差的Lv 6纹小刀，对于皇帝战，必然行之有力。

最大的难题，乃在于令皇屈服。

在皇帝战里，希洛祈宁愿被打个半死也不肯投降。是这么排斥跟他和好如初吗？还是单纯地不懂得说出“投降”二字？这并不是秦天遥关心的问题。采购完补给品，买入新道具后，他便起程寻找皇了。

与此同时，希洛祈刚踏入城内，玩家们立即在“皇帝战”这个话题上住嘴，没有多少人会在当事人面前继续讲闲话。

一心想寻找秦天遥和好的希洛祈热心地打探对方的行踪，但拥有封印之符，不显示身份资料的传说玩家当然不好找。问了十个人才有一个支支吾吾地指了个方向，语气不太肯定，毕竟“很柔顺的黑色短发”并不鲜见，而“像夜空一样的眼睛”这样的形容更是梦幻得让人摸不着头。

向日葵没有跟他同路。独自穿梭于大街小巷，经过形形色色的玩家，他很快便知道，昨夜皇帝战的事已经传开去了。他没有放上心，毕竟每次皇帝战都是玩家们的每周关注热点，比起“皇跟南佑祈后援会会长在一起了”这种八卦更让人在乎。

《X Online》里第一个到达Lv 10的人是希洛祈，而“皇”的各种新规则成功地勾起玩家们的兴趣：不同于普遍的公会制度，皇是凌驾于所有玩家的，拥有无视规则的权力。皇的权限能够去到哪种程度，小平民般的玩家会因为皇而有哪种改变，都是大家所密切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