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清遥以外的人，然后爱上他。”

希洛祈冷静地说着次序完全颠倒的话，并且从不知何处拿出大浴巾，像忠诚的仆人那样跪下来，有些脸红地望着向日葵。

“所以，还是请你当我的情人吧。”

＊＊＊＊＊＊

没有装备、没有道具、没有能力种子、没有体力……

秦天遥气喘喘地在纯白色砖头所铺成的走廊上奔跑，并不时回头看，就怕希洛祈和向日葵会追上来。

刚才一时冲动，对希洛祈用了体力消耗颇多的“调教”，而且调教内容是“失去性能力”……

这招对逃跑根本全无帮助，浪费力气，他觉得自己傻极了。

不过一想到那个居然不自量力当攻的希洛祈全身软下来，再怎么努力套弄也不会有起色，他确实有种成功报复了的胜利感。

希洛祈那种蠢材，当什么皇呢？当总受才适合。

兜兜转转，他即将跑到太阳光下了，偏偏越是靠近出口，外头的光越是刺眼，甚至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想起来了，这里是净化神殿，一座除了刺目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建筑物。

从这儿开始都是直路，秦天遥干脆闭上双眼，以直线跑出去。

平滑的地砖不再，他已跑出神殿，一颗颗细小的沙石与他的脚底快速磨擦，惹来阵阵灼热的痛。他正要放慢速度，却不预料地上有块跟西瓜一样大的石头；足踝一屈，他便被绊倒地上，裹在身上的白布松开，露出他一大片背部。

以前才不会遇上这种麻烦事啊……都是希洛祈的错！

像瞎子般胡乱摸索着，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特大的树洞，足以暂避。

他微微张开眼，净化神殿的范围光亮得让人难以前进。发短讯给青，要他送些装备和道具过来，应该是最合适的战略。

不过——

平躺在灰溜溜的洞穴内，秦天遥没有发出任何短讯。

一个闭眼，他选择下线，身体逐渐消失。

随着封印感情的银色手环化作透明，失望与悲伤一点点侵袭，犹如哮喘般把他的喉咙扣住了。

＊＊＊＊＊＊

32. 恋情(节2)

“不过呢，他绝对不会爱上他！因为他戴着那个！”

“那个啊……”

“那个是什么呢？可以告诉我吗？”

“唉！就是那个啊，那个！你刚才没有听吗？”

今日下午的红心酒吧，依然没有酒保与服务生，却有一堆客人守秩序地付钱倒酒，气氛和谐。聚集在这儿的多数是没有工作缠绕的学生与AI，但也偶有一两位是利用上班时间寻找娱乐的大人。

在聊天里频频离线的腐女爱BL就是其中一位成年人，她像个快要没电的巨型玩偶，有时投入地倾谈，有时呼唤她数声都没有任何反应，美艳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现在她说话了，证明现实里的她正在偷懒：“……不好意思，刚才没听清楚嘛。他戴着的‘那个’到底是什么？”

“好，那我再说一遍！”

顶着红色假发、纯白色猫耳，朝气勃勃的可爱男孩子，是已经Lv 9的顶级高手——青。听说以前秦天遥用他的脸四处鬼混，青便决定进行大变身，誓要令大家耳目一新。

此时的他神秘兮兮地凑到爱BL耳边，低声说：“‘那个’，是情觞之镯！”

“啊……”

两人在悄悄话的时候，同座身穿中式武道服的纹小刀淡定地喝口茶。

《X Online》里大部份名人都爱聚集在酒吧——不，倒不如说，正因为喜欢泡酒吧，爱跟其他玩家融为一片，所以才会成为游戏名人。

现在坐在小角落里聊天的，是青、纹小刀与爱BL的三人组合。

当初他们聚在一起，单纯是为了一同寻找希洛祈与秦天遥的消息；但既然遍寻不着，发短讯给秦天遥或希洛祈也会被无视，他们唯一能做的，只剩下把酒聊天。

此时此刻，话题是“遥爱希洛祈吗？”。

抱有浪漫思想的爱BL说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喔”这种模棱两可的讲法，纹小刀回答“不清楚”，而青是唯一一个斩钉截铁回答“不可能！”的人。

这并非纯粹感性上的否定。就像“秦天遥不是我的老公”一样，他根本是清谈节目的评论家，若无其事地侃侃而谈。

谈论皇与传说玩家的八卦是很禁忌的，所以一切用“那个”、“他”等词语作为代称。

“想当年，那个是我亲自为他套上去的，他绝对不会因为跟他同居了就爱上他。你们知道吗？戴上那个之后，他就算看见两个男人激烈地H小鸡鸡也不会有反应，就像性无能一样！”

纹小刀别过眼神：“那个啊，我只知道那个会让玩家一辈子都只爱一个人，其他的不太清楚呵！”

爱BL显然在爱的道具方面有更透彻的了解：“我记得是，佩戴那个的人只会对爱人产生性欲，只能从爱人身上取得性快感，是吗？”

“答中！”

青伏在木桌上，沉下脸，刻意制造出悬疑的气氛：“没错，他不会产生性欲，但很奇怪的是……他是非常厉害的H高手，对不对？缺少性欲的H高手，奇怪吗？他到底是怎么去玩H剧本呢，你们知道吗？”

爱BL很配合地摇头：“我不知道啊，是怎么回事？”

“嘘，不要跟别人说喔！他对亲自H没有兴趣，不过对于人类的身体构造非常好奇，像是‘割哪个地方会最让人恐惧呢？’是他最爱的问题！”

“哎呀，他有这种嗜好？”

“我也不清楚，毕竟他不会这么变态地对待我。”

其实青早听过秦天遥的自白：作为医生的儿子，他对于人体总免不了探究之心。现实世界里，无论是尸体还是其他资源都相当珍贵，可以自由进行解剖的正规虚拟网域却必须先获取医学生资格。相较之下，允许裸体、猎奇、SM的地下游戏《X Online》就显得相当难得了。

青表面似是喝醉，头脑倒清醒得很，不会随随便便把主子的各种个人情报都透露出去。

听到这里，纹小刀倒生了疑问：“他不会对你以外的人有性趣，不代表他不会爱上他吧……咳，你不认为他们之间有纯洁的恋情？”

爱BL也附和道：“对嘛对嘛，他对你会不会是纯粹肉体上的发泄，对他才是真正的爱？”

听到这两个人的胡言乱语，青气愤地敲敲木桌，瞪圆了黑眼睛反抗：“不——可——能！”

“为什么？”两人齐声问。

青擦擦鼻子，不太情愿地说：“……不止性欲的。那个会让佩戴者无法对爱人以外的人产生爱情，所以他只会爱我，也只能爱我，就像眼里只有主人的新型AI一样。”

最初，青只是单纯贪玩，希望那个整天喊着爱他的秦天遥一辈子爱他。

他虽然不懂得爱情，但是希望跟秦天遥一起清闲度日的想法，是100%真实。如果戴上情殇之镯，相爱的两人就能永不背叛、永不离弃，那定是人生一大幸福。

他以为那是幸福。

但情殇之镯，果然是情殇。

“……现在的科技可以做到让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

打断他的思绪的人是纹小刀，其后爱BL也轻轻点头认同，没有多话，或许是稍微回到了工作文件上半分钟。

青难得地用力点头，并不多作解释。有些事情，他不会说；有些事情，他则不想向任何人讲个明白。

看得出他有心事，纹小刀有力地搭上青的肩膀，用他素来清晰沉稳的语调说：“他只爱你一个并非是坏事，你……”

“嗯，对他而言是坏事，对我而言是天大的恩赐。他戴了情殇之镯，我这辈子都不担心会被丢到垃圾场。”

青毫不在乎地快言快语，黑眼珠望向酒吧窗外。游戏世界的这个浅蓝色晴空，确实跟他刚出生时所看到的蓝天一模一样；正如这个世界的规则，人类对新旧AI的残忍，始终未变。

33. 情之殇(节1)

最初的秦天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记得那个时候，《X Online》根本不像游戏。没有等级制度，没有装备和道具，连金钱也没有。最初的最初，这个世界的命名，全是因为神无心的一句话——

“在现实世界里，他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我唯一能够为他做到的，就是创造世界。我会跟他在这个世界里相遇。”

为了与心爱的男孩Cross Online，神制造了许多AI。青是在这个世界里第一个能够正常呼吸、进食、走动与思考的AI。作为第一个比较成功的实验体，青理所当然地受到神的宠爱，神几乎每次实验都会第一个想到他。

神让他拥有了饥饿感，神让他明白到什么是至热与至寒，神让他理解什么叫痛。

这一切是理所当然，全是为了让男孩完全复活，所以就算十只手指都被斩断，被各种病毒攻击，他也认为是正确的，没有怨言。

天真的他带着匮乏的知识，以随行员的身份迎接他的旅行者——秦天遥。

那时候游戏系统才刚开始建设，进来这里的人根本称不上是玩家。他们是旅行者，意外地闯入新世界的人。

秦天遥是个看起来很怕事，不爱跟人打交道的男孩子。一开始看到青，他便拒绝青的同行，强调他想一个人去探索；但青一亮出他的AI身份，秦天遥又觉得没所谓了。

独行侠不需要同伴。不过既然人人都有系统指派的AI随行员，不要随行员好像很吃亏。

相处过后，青的见闻渐多，才发现秦天遥并非胆小怕事，而是生性孤僻。现实里，秦天遥因两度拒绝班中人气王的邀请而遭到全班同学的排挤；因此，在这个完全自由的游戏里，他刻意低调，不跟其他玩家作太多交流，一个人自寻欢乐。

别说是现实里，连游戏里也没有朋友，跟父亲的关系也非常微妙，有事只能跟AI商量。单凭这点，青认为……

秦天遥这人，蛮可怜啊。

——但秦天遥更让他骄傲。

正因为是游戏，人类更有权力侮辱AI，随时都可以把AI抛弃，把一切恶行视作正当娱乐。秦天遥不同，打从一开始，他便为AI随行员的名字费了许多功夫。

有的AI因为长得比玩家还要高，便被叫作“阿高”；有人因为编号是13，名字就真的成了“十三”。想当时，秦天遥对于命名这回事非常认真，把他从头观察到双脚，从外在观察到内在，务必要想出最合适的名字。

“黑，这名字怎样？”

“我跟你都是黑头发黑眼睛啊！”

“开朗呢？”

“你觉得我的性格很开朗吗？”

“嗯。”

“如果别人称赞我很开朗，岂不是变成‘开朗很开朗’吗？”

“那就单字，叫朗吧。”

“这个名字有其他人抢先用啦！”

“那……”

“遥，还是听我讲的，把我的名字改成‘我爱你’就可以啦。”

“不行！”

秦天遥就是那么不会改名字的人。于是他就维持没有名字的日子，直到某天，他们路经一座青蓝色的美丽湖泊。据秦天遥的讲法，在虚拟网路里都有很多人工自然景色，再漂亮的地方也见过，可是湖水青得完全倒映出他的每一根头发，像镜子多于像水，却甚是少见。

“我想到你的名字了，你以后就叫青。”

“咦？我的脸色又不青！不要看见湖水很青就把我叫成青！”

秦天遥没有理会他的抗议，快速操作系统，让他成为了青。神听闻此事以后，更自作主张把湖的名字改为青镜湖。

他们俩的相处，平淡中带着几分胡闹，但十分满足充实。哪怕不高兴的事情卷袭，青也会用最大的努力让主子像平常那样笑。

“在现实里拒绝不喜欢的人很难吗？那……遥，那你去调教他，驯服他！这就好像我们上次玩的《帝王的奏摺》啊，H了帝王后，小兵根本不敢对我乱来！”

青怎么听都觉得那位班中人气王肯定是明恋他家的遥，因屡次遭到拒绝，老羞成怒。秦天遥却平淡地辩称现实里没有那么多同性恋，大多数男人都是跟女人结婚生子。

当时的青并不明白男人跟腐女结婚有何幸福，现在的他也不懂女人有哪儿好。他只能肯定地说：那位人气王肯定是男人中的少数，少数懂得遥的魅力的好男人！

类似的日常交谈有很多，除了学校的事，秦天遥还会主动提及自己家庭的事。即使身处于两个世界，青还是对主子的情报了于指掌。

“……咦咦？这、这么讲，遥的妈妈在生下遥以后就死了？”

“嗯。”

“你妈妈分明是个病弱受啊……”

“她是女的，不是男人！”

“怎么会是个腐女啊，这个世界有这么多好男人都不会选？你爸真没眼光！”

“我妈不是腐女！”

33. 情之殇(节2)

他们每次聊天，秦天遥都会闹脾气，大骂青的不是。只是前一刻才骂完，下一刻又和好了，两人继续分享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包括快乐的，不快乐的。

曾几何时，青相信秦天遥最信赖的就是他，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秦天遥也必然如此相信着，所以他甘愿戴上情殇之镯。

那手镯看似平平无奇，不过是个银色手环，内圈刻着“青”一字，蕴涵情感专一的意思。

当时谁都没想到，情殇之镯的特殊能力竟会如此扭曲。

原本小丑的表演很精彩，让大家捧腹大笑；但秦天遥笑过几声，愉快的心情便会迅速退去。

原本一个大坏人作出人神共愤的事，大家恨得牙痒痒；秦天遥却淡淡地忿怒，转过头，怒颜已退。

青还是问过神才知道：情殇之镯、情殇之镯、情殇，会让人的感情形同死亡——面对青以外的人，秦天遥的情感被手镯所麻痹了。

情殇之镯是邪物。在那个现实世界里，这样的东西，绝对是被禁止的，就像毒品般……

罢了，《X Online》有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要秦天遥还爱着他，情殇之镯就不可能被脱下来；情殇之镯仍在，秦天遥便无法对青以外的人产生爱的感觉。

应该是这样啊……应该是这样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复活之后，他听不到秦天遥向他讲述分别一年之间的事呢？为什么秦天遥对于之前发生过的事情绝口不提？

青没变。仍戴着手镯的秦天遥，心慢慢地改变，变得疏远。

直至现在，青才发现，他们之间，岂止相距了一年的光阴。

如果秦天遥跟希洛祈是真心相爱，就好好成全他们吧。至于自己嘛，大不了就进去垃圾场，要不然现在就舍弃青这个名字，找个新男人来包养自己，像亚沙那样也不错。

他不是新型AI，没有“一定要爱原主人”的规条，不会享有爱情。

所以他放弃了。

只要“秦天遥抛弃了你！”这则系统讯息弹到眼前，他就自由了，可以不受拘束地找许多新男人……

戴着猫耳朵的男孩子一边在大街上闲逛，一边胡思乱想。称得上是车水马龙的夏日之夜，燃亮了华灯的广场艳丽夺目，但青并没有多费神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