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他都还记得皮肉燃烧时气味，记得那两个字母变得越来越模糊的样子。他也记得大哥索致看到这块伤疤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他说，只有疼痛，才能铭记，才会提醒自己，再也不要去相信别人不值钱的感情，和所谓的誓言。

时隔多年，他以为自己对瞿哲早就没有了任何感觉，不管是爱，还是恨。可是直到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他还是想见见他，想见见那个自己用了十年的时光去爱，一路携手成长的男人。

瞿哲，曾经属于他索绍的瞿哲。

索绍几乎一夜没睡，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去回忆五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过一刻像是现在这样憎恨自己记忆力好的这一事实。那些所有的，早已尘封了的过往，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在浴室冲了一个冷水澡，索绍看了一眼镜子，本来就白皙的皮肤变得有些苍白，他舀起喷头，对着自己的头冲了下去，水珠沿着瘦削的脸颊一路滑下。回手关上了开关，抹了一把脸，索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竖起了中指。

等索绍收拾好，趿拉着拖鞋到达乐群街的时候，瞿哲已经等在那里。索绍站在马路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穿透咖啡厅的玻璃，一眼就看见了瞿哲。

已是初秋的季节，瞿哲穿着一件灰色的套头毛衣，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索绍怔怔地站在原地，车水马龙间，好像突然就回归到很多年以前，见到了那个让他无法自拔的男生。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索绍摸出了电话，放在耳边，看着街对面舀着电话的瞿哲，耳边传来他的声音，“阿绍，你到了么？要不要我去接你？”

索绍握着电话一动不动，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难受，他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那些刻意掩盖的东西在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约会，他依旧迟到，那个人就那样坐在店里等他。

他清了清喉咙，然后开口，“我到了，马上进去。”

挂断了电话，索绍终于迈开了步子，一步步地朝着街对面走去。

当索绍推开咖啡厅的门时，瞿哲突然站了起来，目光深深地看着索绍，微微扬起唇角，“你来了。”

索绍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笑了笑开口：“好久不见。”

那笑容似乎太过耀眼，让瞿哲有些微微的失神，他已经有太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词语：恍若隔世。

已是初秋的季节，h市的秋天风很大，可是索绍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脚上还趿着一双拖鞋，眉眼微微上挑，目光里带着淡淡的疏离。瞿哲看着他，想起他这个人体质一向很差，只要稍微着一点凉，就会发烧到神智不清，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

索绍抬眼看了一下瞿哲，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放在唇边点燃，然后看着瞿哲，“听说你现在过得不错？”

瞿哲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根香烟上，忍不住开口，“你以前说吸烟对身体不好，绝对不吸烟的。”

索绍轻笑，“你以前还说要跟我一直在一起呢。”

第三章：早已注定

索绍话说出口，看见瞿哲的脸色突然一变的时候就后悔了。早已经物是人非了，他现在提这些，还算是干什么呢，显示着自己还念念不忘，像是一个被抛弃了得怨妇一样么？

开玩笑，他索二爷好歹是一个根正苗红的爷们，有多少人上赶着巴结都没机会的，他怎么会是怨妇。

瞿哲轻咳了一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苦涩的笑容，“你来H市几年了？要不是小A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呢，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索绍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笑着点头，“是啊，我以为，此生我们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别这么说，像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关系这么好的朋友没有几个了，怎么可能没机会见到呢？”瞿哲强自笑了笑，接过了索绍的话。

索绍掐了烟，低头看了一眼桌上是瞿哲为他点好的咖啡，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是啊，好到上床的朋友可没有几个。”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你找我什么事？”

瞿哲端杯子的手迟疑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老朋友叙叙旧。”

“哦。”索绍抬眼，看着瞿哲，“既然这样的话，我先走了。我真心没有跟自己的前男友叙旧的习惯。”说着就站起了身。

“阿绍。”瞿哲忍不住开口，“能再陪我聊一会么，毕竟，毕竟我们这么多年没见。”

索绍垂下头看着瞿哲，目光里忍不住带着一丝怜悯，他摇了摇头，“瞿哲，你别这样。”

瞿哲闭了闭眼，轻声说道：“这五年来，我一直都在想着你，无时无刻不再后悔当日的选择，也许，也许只要我再坚持一下，只要我努力一下，试着不顾一切一次，我们，我们也许就不用分开。”

索绍微微侧开头，不忍将视线落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你何必呢？永远不会发生的事，又何必再做想象？从一开始我就清楚，你爱我，但是没有爱到为我不顾一切的地步，但是我仍然愿意相信你一次。后来我知道了，你瞿哲，今生今世，都没有勇气为我不顾一切一次。”

索绍话落，瞿哲的眼圈已然红了起来，索绍摆摆手，“别介，你别这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当初我大哥跟我说，是我自己傻逼，愿意去相信别人，那我就得为自己的傻逼负责。在那之后我所生受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活该。”

“阿绍……”瞿哲低低地开口。索绍看了一眼窗外的车水马龙，那么多的人来来往往，可是，又有谁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当初直到你结婚的那天，我仍然在期待着一个奇迹，期待着你会为了我逃离那场婚礼，期待着你会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你不结婚了，你选择回到我身边。你记得你婚礼前夜我发信息给你么？”索绍回过头看着瞿哲，“我说我想见你，我说你不来的话，我就死给你看。”

索绍发出了短促的干笑，“哈哈哈哈，回想起当初真是够傻逼的。”顿了一下，他语气一转，“那天我吞了整整五十粒安眠药。所以，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的索绍，跟过去，跟你都没有一点关系，你懂了么？”

瞿哲瞪大了眼，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他从来不知道当日索绍还做过这样的事，半天，才吞吐地说道，“我，我没收到那条短信，要是收到的话，我一定会去的。”

索绍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吧，就算你去了又能怎样呢？你会跟我私奔么？”索绍抬手，突然扯开了自己衬衫的扣子，露出了左肩上那块碍眼的疤痕，“你还记得这里文的东西么？我们一起去的，我把你的名字文在这里，因为离心脏最近。但是，”

索绍扬了扬唇，“我从抢救室活着出来，恢复意识的时候，听见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我大哥百忙之中帮我问的，你如愿完婚了，他还顺便，帮我随了份子。于是我抢了他的打火机，当着他的面，将那文身烧得面目全非，我大哥当时眉毛都没动。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在那次之后，我再也没觉得痛过。”

瞿哲抬手捂着嘴，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声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只是不住地重复着一句话，“阿绍，对不起，对不起、”

索绍最后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要你愧疚或是什么，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再也不想跟你有一丝的联系。从你当初做出选择开始就注定了我们今天的状况，我索绍，永远不会吃回头草，背叛我的人，我再也不想有一丝牵连。”

索绍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出了门，扔下瞿哲一个人站在原地。

索绍没有打车，他沿着路边走了很久，久到他浑身都觉得冰冷。他伸手去掏口袋，才发现香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抽没了，看了看路边有一个小店，他进去买了一包烟，蹲在小店门口抽了起来。

小店的对面是一家不大的初中，正好是午休的时间，有穿着校服的孩子陆陆续续地从里面走出来，或是一个人，或是二人并肩，或是三五成群，索绍叼着烟，呆呆地看着，好像突然之间就从他们之间，看见了当初的自己，跟瞿哲形影不离的自己。

索绍出生在东北一个叫做云以县的小县城，在上初中那年，他遇到了瞿哲。两个人因为共同的爱好，打篮球，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哥们。

那个时候的瞿哲跟现在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除了对打篮球有特别的固执以外，绝对是一个听家长话，给老师印象也不错的好学生。学习成绩未必是多优秀，但是因为表现良好，整体的印象都还不错。

后来两个人相熟了之后，索绍曾经嘲笑过瞿哲，说他是好好先生，但瞿哲也只是笑笑，毫不计较。

两个人的性格其实有很大的差异，索绍的性格偏活跃，跟班里很大部分的人都能打成一片，又因为头脑好使，学习成绩一直不错，虽然贪玩好动，但也很讨老师喜欢。

就是这样的索绍，偏偏最喜欢跟瞿哲在一起。两个人的家住的很近，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打球，之后又一起升高中。

那个时候，索绍唯一的亲人大哥索致已经去了H县开始闯荡，索绍一个人住进了学校的宿舍，十六七岁的男生，哪里会照顾自己，脏衣服堆成一堆，饭也很少准时吃。瞿哲从那个时候开始常常出入索绍的寝室，把一大堆脏衣服叠好带回家，后来每天干脆在食堂吃午饭跟晚饭，逼着索绍按时吃饭。

索绍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瞿哲不一样的，或许因为自幼父母双亡，只有大哥一个亲人，而大哥，又偏偏是个野心极大的人，很少会顾及到这些，当瞿哲对他这么好的时候，他忍不住萌生了想要跟这个人在一起一辈子的惶恐。

那个时候的他从来不觉得这样的感情有什么不正常，他只是喜欢跟瞿哲在一起的感觉，因而渴求能够在一起更久。

于是终于有一天，他跟瞿哲两个人打完球，气喘吁吁地坐在球架下，瞿哲把一瓶水递给了他，自己拿起了另一瓶水。索绍攥着水瓶，看着瞿哲将谁灌了下去，喉结随着吞咽上下动着，汗水沿着额头慢慢滑了下来，索绍突然开口，“阿哲，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你了，要不，干脆以后我们在一起吧。”

瞿哲喝水的动作突然静止，然后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索绍急忙帮他拍着后背，半天他才平复下来，看着索绍，有些无可奈何地开口：“阿绍，你胡闹什么呢，这事怎么能开玩笑？”

索绍攥紧了水瓶，认真地回答：“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瞿哲皱起了眉，“不可能，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索绍固执起来，“为什么不可能？”

“我们都是男的，怎么可能在一起！”

“谁说男的就不可能在一起，同性恋又不犯法！”索绍抬起了头，继续争执。

瞿哲只是深深地看了索绍一眼，将水瓶扔到了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篮球场，留索绍一个人怔怔地坐在篮球架上。

后来再想起这些事的时候，索绍总会无可奈何地笑笑，有些事，早已经就注定好的。瞿哲从一开始，对这段感情就选择了逃离，是他不相信，硬生生逼着瞿哲承认他对自己的感情非同一般，承认他喜欢自己。

非同一般又怎样，喜欢又如何？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逃避，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面对，最后的结局，早在当日就已经注定！

第四章：驱逐出店

等索绍将一整包烟都抽完，留下一地的烟头的时候，对面的学校已经又开始上课了。索绍动了动有些僵直地身体，站起了身，觉得寒意沿着冰凉的手脚涌入整个身体，急忙走到路口，打了个车，回到酒吧。

到了目的地付账的时候，索绍看了一眼自己的钱包，突然觉得里面少了点什么，他将钱给了司机，下车站在路边，舀着钱包看了很久，才发现，自己的身份证不见了。

索绍忍不住低咒，他的身份证，是在云以县办的，想要补办，就必须回到云以县，而且周期很长，没有身份证的这段时间，麻烦的很。“妈的。”索绍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他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经常丢东西，没想到这次终于丢了个有用的东西。

不过索绍转头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回到酒吧，空调开着，温热的温度仍旧无法驱逐他身上的寒意，他干脆直接上了楼，钻进被子里，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不一会就昏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索绍感觉到有一双手覆在自己的额上，带着微微地凉意，让他觉得格外的舒服，忍不住就动了动身体，喃喃地开口，“阿哲，我好热。”

索绍觉得自己是梦见了瞿哲。大学之后，他跟瞿哲不再在一个学校，又恢复到饮食不规律的状态，原本就不怎么强壮的身体，体质更差。只要稍微着一点凉，就烧得人事不知。

有一次体育课，他冒着雨在篮球场上跟同学打篮球，整个人都湿透了，回去之后就着了凉，迷迷糊糊地给瞿哲打了电话，没说几句，就睡了过去。后来就有一双带着秋雨凉意的手唤回了他的意识，他睁开眼，看见瞿哲站在他的面前，满眼都是心疼。

索绍迷迷糊糊地嘟囔之后，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笑声，“我不是阿哲，我是学友。”索绍挣扎着睁开了眼，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然后就又睡了过去。

索绍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三天之后，他是被浓重的烟味熏醒的，睁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窗边，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烟头。索绍咳了咳，跟着开口：“索致，你他妈要熏死谁啊？”

索致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勾勒出修长的身形，手里夹着一根烟，转过头看了索绍一眼，“你舍得醒了？”

索绍动了动身子，感觉浑身都难受，“你什么时候来的，就不能用正常的方式叫醒我么？”

索致瞥了他一眼，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在你这已经耽搁了一个小时了，我正在考虑，如果你还不醒的话，我是不是要直接把你送火葬场去？”

索绍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竟然光着上身，皱着眉思索了一会也想不起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脱的衣服，“我睡了很久了？”

“听说也就刚好三天而已。”索致淡淡地开口，“我听说你之前那位，叫什么哲的来着来找你了？”

索绍翻了个白眼，起身去找自己的衬衫，发现刚好被索致踩在脚下，索绍咬着牙看着他，最后估计了一下自己的实力，起身从凌乱的衣柜里翻出一件白色恤，套在身上，下面随意套上了牛仔裤，“你真的没派人跟踪我？”

索致将半根烟按灭在窗台上，看向索绍的目光深深，半天才开口，“你是打算为了那个人再死一次么？”

索绍怔了一下，随即开口，“这年头生个病都他妈成了蓄意的么？”

索致的神色似乎不那么严肃了，“既然这样，下次告诉你手下的人，直接给医院打电话就成，别没事找我，害我以为你又死一回。”索致说完，转身就往外走，索绍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索致回头，看见索绍歪着头，一脸认真的样子，“我就是想问你一句实话，你他妈真的是跟我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么？”

“不是。”索致干脆的回道：“我是从我妈肚子里出来的，她老人家生你的时候，可能不小心将胎盘当成你了。”说完，拉开了门。

索绍站在房间里看着索致出了房间，突然慢慢扬起了唇，他毕竟是他的亲大哥，他怕他再死一回，怕他再做一次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