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昌——”慕容盘咬牙切齿,却是前望慕景重昌、后见援兵已临,自觉处境堪危,竟转身就要逃走;子颜望着他,平静合眸叹息一声,再抬眼时,已是目透无情。
“众桓连忠士听令——以慕景友邦为名,将来犯之众、亦为反逆之人尽数捉拿,查后处置。”
“尊吾皇圣意!”
本一场战却凭来分做两半。重昌率人将桓连内争之地逼得向远处,而留下慕景与耿秋所率夏弘之人,两相对峙,对峙之中,却独一处两人甚出情状本原。
慕倾墨紧紧抱着汐臣不知松手,直到被拍了拍才忽觉,忙将汐臣放了开,又关切忧急的打量他上下左右,“汐臣,你可无事?可有受伤?可有哪里难受?”
缓过气息,汐臣看着被慕倾墨牵起的手上、腕处的浅淡痕迹,想到之前那人巧手破了锁,一时走神,又被慕倾墨唤回,向着不安的他清浅微笑着说道,“我没事。就是……想见你,想的好难过……”
“嗯,嗯。对不起汐臣,”慕倾墨抚开汐臣的发,眼中混迷的寻着那微失血色的樱薄碰上唇去,心疼的将他揉在怀中, “是我糊涂,怎会让你与我分开这样的久……汐臣……”
“倾墨……”
“小公子!快离开那贼人!”
听见那声音,汐臣惊得从慕倾墨怀中起身,而抬头看去,身边竟围起一众,寒刃逼迫,为首那人正又慌又急的向汐臣伸出手,相将他拉出,“不要被他慕容氏哄骗,您忘记大公子的事了么?”
“舟齐……”汐臣低了头,自慕倾墨那里退了些,却也并没有随之所愿的意思,“不要再说哥哥的事了,那已经过去了……”
“怎能说过去?!”舟齐拔剑指向慕倾墨,似乎即刻就想用手中的剑刺穿慕倾墨胸膛,“大公子遇害的事仿如还在昨日,就是他慕容氏害死了大公子!国破人也亡,此仇岂可弃而不报?”
他说着便向慕倾墨刺去,而汐臣忽的翻身放在慕倾墨前,害怕着那停在身前不过半寸的剑,却还是喊道,“我已经说过不要再提哥哥的事了!而且若是真要报哥哥的仇,你们当去找耿秋才是——他是叛徒,就是他当初出卖了哥哥和慕容升联手,害哥哥死去的啊!”
“什么?”
舟齐攒了眉,疑惑的看去耿秋那边,又回过头来坚定道,“不可能。耿秋虽然行事过分,但他对大公子的爱戴尊敬无人能及。”
“无人能及的只是演技而已——”汐臣涌漫了泪看着舟齐,身体颤抖着,“舟先生,难道你觉得我会在对哥哥的事情上撒谎么?是耿秋啊,他才是害死了哥哥的……元凶!……”
90.尘息
“……耿秋,”这一来,舟齐问向耿秋,“小公子说的……可是真?”
耿秋看着汐臣沉默片刻,嘴角却挑起一抹诡异的笑,“小公子,你不至于为了维护他慕容氏,撒下这样的谎言吧。”
汐臣一愣,不想耿秋会提到这里,而迎向那些看向两人的怀疑目光,汐臣觉见心中的失落和伤心,向后退了些,而那温暖的手臂环上在他腰间、坚实的胸膛在他身后,来自慕倾墨的支持,让望着远方有些迷惘的他,也终于坚定了下来。“不……不是维护,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向慕容向慕景、讨回什么前仇旧债!”
“……小公子,你这是何意?” 舟齐急问,甚不能解昔时乖顺的小公子为何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
“我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要复国,哥哥他也一样,从一开始,就只是你们的一厢情愿,只此而已!”
面对那因震惊和愤怒指向的剑,汐臣苦笑,“为什么你们一直这样执迷不悟?当年你们找到哥哥,那年你们又找到我……你们不是为了拥护所谓的夏弘遗嗣,只是为你们自以为是的高义找个借口不是么?现在夏弘和慕景就在眼前,请亲眼去看一看吧,看一看那力量的悬殊,难道那是旦凭气势就能弥补的么?你们的执意将要走向的,难倒只是飞蛾扑火的来、高歌着你们的愚昧之义英勇就义么?!
“舟先生,你还没有察觉么,当年哥哥为何一味压制不肯叫你们对慕景动作——难道哥哥的死还不能让你们清醒过来么?复国没有任何意义,你们心中所持的仇恨也不过是来自不之所从的彷徨和虚渺的忠义;那对我和哥哥也是一样,倘若踏着鲜血登上尊贵荣华,不就只是在重复着仇恨,让这不断循环下去——你们只是在造出和你们一样的人罢了,一生为仇而活,不是太可悲了么!
“我也感谢你们的忠诚,毕竟,是你们支撑了我和哥哥那么久……可是,也是为此,我不能让你们枉送了性命。何为国、何为君,国之名随君而异,君之名因人而变。天下冠以慕容的名姓有什么不好,在慕景这样久的时间里,你看到的是流离失所颠沛流离还是众生和乐安康富足?不管是前景皇还是现在的慕容歌,他们没有什么对不起百姓的,朝代总要更替,谁又知数十数百年前如何、谁又知数十数百年如何,可在现在你能看到的,是慕景富饶啊,是战争、你们想要发起的战争,就要生灵涂炭——即便如此,即便你们的深明大义将使他人妻离子散、将要掀起人祸之难,你们也还要执迷不悟的这样向着错误的方向走下去么?!”
“……汐臣……”慕倾墨抱紧流着泪喊出这些话的汐臣,看他回身俯在肩上轻泣,心疼在他背上抚着,又向舟齐等人道,“慕景与夏弘交权当是还算平和的,我不知父皇可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但于此我可予你们一诺——而今反逆臣子已获,若你们愿意归顺,我慕景定对尔等夏弘之人以礼相待。战亦非吾愿,尔等所出利刃,不该是为了残杀而存吧,只愿你们能认清奸佞小人,不要枉费汐臣、与汐臣兄长一片心意。”
一番话下来,围住两人的一众的确起了动摇,而舟齐放下了剑,看着汐臣道,“小公子,你现在所说的话,是以私情为了他、还是当真深思熟虑后的?”
“……为他,亦为你们——”汐臣说道,“这也是哥哥的遗愿吧……他最后将我交托给顾将军时,告诉他的……是让我远远的离开、不要回来,回到……你们中间……”
“既然是这样,小公子您为何不早些说呢?”一剑落,众人均丢下手中之剑,以舟齐为领,众人拜于汐臣,其势臣服追随,“我等为两位公子而存,自会遵从您两人的决定,此身可为您而付命,亦可为您而卸刃。我舟齐,只愿誓死效忠于您,一生追随,绝不有逆!”
“……舟先生……”汐臣激动的捂住了嘴,泪涌漫着无法停下。舟齐则在如此尊后拾剑起身,向耿秋严喝。
“耿秋!反逆之罪,你可招认!”
“反逆?我从不以他汐凌又或汐臣为主,又怎称反逆?”耿秋大笑起来,招手使身后将士上前,“本想将你一众召来以利我军,既然如此,你就同他们一起死吧。”
“耿秋,你为何执意这样去做?是什么让你对慕景仇恨至此,还是……这只是你的一己私欲罢了?”汐臣问道,得来耿秋怒言。
“你们这些藏身在后的人又能懂得什么?沙场上你可知我看见多少曾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身首异处?都是他慕景,是他们所害——舟齐你不要忘了,大公子也是他们害死的,就算你们无亡国之恨,大公子的仇也总是要报吧!”
“你还在胡言什么!”汐臣痛怪,“若非你与慕容升勾结又怎会这样?你口口声声为死在沙场之人报仇,可你而今所做,难道不是正是将同样的可悲加给别人?住手吧,且不说其他,你没有胜算的。”
“谁说我没有胜算?”
耿秋这甚为傲然的一句话让汐臣有些不安。看着他招了手,众人一时屏息,似如有什么可怖的事情即将发生,可半晌无动,众人奇怪时,耿秋神色也变了些,他回头看去,却是后面某处略起躁动,列中开出一条路来,两人走出,一人蒙面,一人则颜笑僵硬怪异。两人无视耿秋而过直走向慕景一方,在慕容歌前行将帅之礼,朗声而道。
“臣,常缨/臣,区久黔,参见皇上。而今潜入功成,收其毒名梨笤嗜、与解药一份,前来回报!”
汐臣惊讶的看着那蒙面之人、即是常缨,这时顿明白了那处处关照的原因,只下一刻又有些惊忙,毕竟自己真实身份还不曾对之言说,难免羞惭;耿秋则极为愤怒,不想他慕景将隙贼安置到了自己身边,眼下他手中的杀手锏被夺去,怎不叫他气恼,甚至有些冲了理智,叫他扬手喊道,“若不除尔等如何解我心头之恨!给我杀,便是鱼死网破,也要将这些可恨之人尽数杀绝!”
没有助威的喊声,耿秋手下如沉寂的暗流一般安静涌来却带着危险的气息。
“请小公子到安全的地方去。这里交给我们!”舟齐向汐臣说道,便带着己方手下冲杀出去,而另一边常缨也去了假容,承皇之令,上马,领兵迎战。
一时间喧嚣四起,成千的马蹄踏在地上,震得地动也扬起尘沙如雾。汐臣在那分乱中一时走神回头时就不见了慕倾墨,连州的记忆席卷而上,那无助让他害怕起来,而一旁沙尘聚扬拱散叫他迷了眼,侧手躲避间忽然被拦腰抱起,落下时,汐臣一愣回头看去,却是慕倾墨抵额与他,说道,“不要怕,汐臣,这一次,我在你身边。”
慕倾墨神色顿成凛然,将汐臣护在身前,他驾马冲进敌军中。汐臣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方才他嘴角一丝纨绔笑意和那话语,让汐臣仿佛看到那在自己记忆中的曾经的他。错觉么?是他想起来了他记得了,还是只是被告知了什么?汐臣不知道,可这时,他俯在慕倾墨胸前埋了头合了双眼——那些喧嚣他听不见,那些残怖他看不见,只有坚定的心跳声在他耳中震鸣,只有那坚实的胸膛,给他依靠、给他安全和温暖感觉……
慕景之军非等闲之辈,耿秋那蝼蚁之列又岂能匹敌。渐渐被压制被攻退,已然发散血缠的耿秋疯狂如魔,在溃败不堪的军列中挥舞手中的刀剑。
“汐臣,知道么,”停了马,慕倾墨在汐臣耳边笑着说,“好像我当初寻见不得失去你时,也是那样魔症呢。”
汐臣心中一动,抬起头看见慕倾墨的笑容,他怯怯的望去一眼。看着那样的耿秋,他不能相信慕倾墨曾会有那样疯狂的一面,而芍孑那时欲言又止的话响在耳边,汐臣不敢相信的回头抚在慕倾墨脸上,“你……是真的么?曾经找过我?为我而疯、为我而狂过?”
“是呢,是真的么,我也不知道啊。”慕倾墨笑道,“但是我知道,如果你被耿秋伤了的话,现在就不会有那样一个人存在了。”
随意的言语带着霸道狂气。汐臣看见在慕倾墨身后聚集的慕景兵士,在他身上散发出的那无形的气势竟是使人不觉折服的么。最后的功袭前,短暂的平静令人屏息,在众人让出的路上,慕倾墨带汐臣走到前面。
“耿秋,在此降又或在此死,你且选一个吧。”慕倾墨道,而环在汐臣腰间的手劲了紧,“不过在那之前——向汐臣道歉。因你之故害杀连累多少无辜之人,你的罪已无可宽恕,但,你若肯诚心悔过,便是黄泉路上,也不至于被怨魂缠身了。”
“我何罪之有,你们也不过是抹杀对自己有所威胁的人罢了,还说什么废话。”耿秋吼笑,眼也似乎红彻,“今日我亡败,我无话可说,但你们也别以为就这样结束,会有人将你慕景的王朝颠覆,将你慕景彻底毁灭!”
“就算有那样的人,也绝不是你。”慕倾墨说道,“我慕景之事自有我慕景来管,若有反逆,一一降伏便是。敢反,来就是——吾乃慕景慕青王爷,害我慕景者,就由我来亲手铲除!”
当耿秋自马上落下,身上是被鲜血染红的衣衫、气息随风而散没,汐臣悲悯的看着他,叹息着靠在慕倾墨身上。
“结束了么?”汐臣轻声问道。
“嗯。结束了。”慕倾墨示意了人将耿秋尸首带走,对汐臣说道,“这份重担已卸下,你无需再为此担切忧愁。还记得你问我你若不见我该如何——我来找你。你若不见,我便来寻,寻你的人,寻你的心,你是我的,谁也不能伤害,谁也不能夺去。汐臣,我来接你,我们——回家吧。”
透过眼中漫起的水雾看着慕倾墨,汐臣微笑着点头,而那身忽成无力的落了去,仿如薄雪欲飘落,惊得一旁惊忙,而慕倾墨将他接住,意外平静的看着他带着笑颜睡去的面容,轻轻吻在他额头。
阁千说过,此番颠簸,以汐臣身心恐怕难以承受。慕倾墨已有这样的准备,只心中还是庆幸他只是睡去,尽管可能会睡得久一些,但终一日还会醒来,还会笑着温柔唤他“倾墨”、又或“依儿”。
俯下身去,慕倾墨轻轻在他耳边说道,“安心的睡吧,汐臣,我会陪在你身边。”陷入沉睡的汐臣是否会听到?慕倾墨想,会吧。他抹去汐臣眼角滑落的泪,转回,举剑。
“收兵!回都!”
为胜利而兴奋的呐喊声响彻云霄,掩埋了慕倾墨那孤单无助的喃喃低语。
“汐臣……快些睡醒。我还等你,向我讨去我欠下的债……”
91.倾眷
崇元慕景十八年九月十九日,因迁都准备早在皇祀那时就交给高互暗中安排,战后两月,景皇移驾凡戍旧址新宫。何卿以其与罪臣慕容升同谋反叛及涉杀皇子之罪查处,告请假休的枫宁担其丞相之位;莫珏入都,还其慕容之姓,过继于慕容歌名下,身承皇子,午罗为其近身侍从,带刀随护,誓死效忠;至于夏弘众人,景皇宣夏侯汐臣以助伐有功,念其原身,赐之昔时夏弘都城长永,封夏弘王,旗下众人均归为王名之士,赏物不提;而慕青王爷宣王妃病逝,从此终身不娶。
崇元慕景十八年十月七日,桓连连皇公皙子颜亲自来访,交还罪臣慕容升、慕容盘供慕景处置,另为慕容盘在时桓连所犯请谅,宣以两国结为友邦世代交好,奉献桓连珍贵之物以表诚意,景皇欲设宴招待,而连皇称国中初平万事待整,故谢绝,并邀景皇与慕青王、夏弘王前往桓连,愿盛宴款召,以谢救难之恩。
于是半月后,慕容歌入桓连,而慕倾墨与汐臣并未同来,几人间自明缘由不做多言,公皙子颜叫退旁人后,便带慕容歌来到一处殿前,示意在里就离了去。
站在殿前望了许久,慕容歌终于走上前去,扣响了那门。
“来了来了!”那熟悉的少年声音自内而传,慕容歌不觉有些激动,退后了些,看着那门打开,而他许久思念的容颜出现在眼前,他竟又迎上前去的冲动——那顿足在槛上惊讶的睁大了眼看着他的少年,正是失踪了数月的君百鸾。
此时君百鸾身着桓连服饰,那轻快的装束使他愈加显得灵巧。君百鸾怔怔看了慕容歌片刻,忽然瞪眼堵了嘴,气哼一声就要退回合门,然慕容歌又怎能让,忙上前去将门顶住不叫他合上,见他转身也不理门的回去殿中,慕容歌追了上去,一把将他拉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