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氏唇角一抽：“这是李嬷嬷……”

“啊，爷就喜欢年岁大一些的女子，这个，识情知趣嘛。”

石氏已经麻木了。“李嬷嬷是我的乳母，已年近六十。”

胤禛转头望去，李嬷嬷满头银发似雪，皱纹好似盛开的菊花。

胤礽终于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老四今日陪我饮酒过量，此事谁都不许外传，若让我知道有谁嚼舌头……”

石氏身后一众宫女嬷嬷在他冰冷的目光下皆低下头去。石氏虽气恼，也知胤礽的脾气，况且她一向温婉柔顺，当下也点头称是。

胤礽又看向胤禛，柔声道：“老四，和我回去吧。”

胤禛倒退了一步。

胤礽也知自己刚才吓到了胤禛，但此处人多眼杂，也不方便解释。上前一把抓住胤禛的胳膊，强硬地把人往回拖。

胤禛刚要挣扎，胤礽压低声音喝到：“你想让她们看笑话不成？”

胤禛不动了。乖乖和胤礽回了卧房。

胤礽关上门，这才放下心来。对警惕地看着他的胤禛皱眉道：“老四，你怎这般开不起玩笑？不过是逗你一下，你竟这样跑了出去。若是此事传出去，你如何解释？”

胤禛本来满心委屈，不意胤礽先开口训了他一番，顿时泄了气。仔细想想，胤礽也没对他怎样。他反应这么大，倒显得心虚。垂首不语。

“歇息吧。”

胤禛犹豫了一下。

胤礽板起脸：“你还想再折腾一出不成？”

胤禛乖乖上床。胤礽躺在他身侧，呼吸平稳绵长，很快睡熟了。

胤禛本来还有点警惕，见状觉得确是自己脑补太甚了。一晚上又是受惊又是折腾，也实在累了，不觉很快坠入梦乡。

胤礽悄悄睁开了眼睛，一室昏暗，更显得他眸中光华幽深难言。那些话骗得过胤禛，却骗不过他自己……他当时竟有亲吻胤禛的冲动……若不是胤禛打断他，不知他还要做出什么……什么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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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胤礽是个好兄长

胤禛娶乌喇那拉氏前一天

胤禛（有点好奇）：太子，明天我要怎么做？

胤礽认真教导他

二十几岁

胤礽还在认真教导他

三十几岁

胤禛（黑脸）：我已经会了，不必劳烦太子了！

胤礽（严肃）：活到老学到老，弟弟求助于我，怎可敷衍了事！

所以说，胤礽是个好兄长？

46、风云变幻（八）

晨光熹微。

几道炊烟，几声吆喝，唤醒了沉睡的北京城。

胤禛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异乎寻常的疲惫让他上下眼皮又渐渐靠拢。半合双眸，胤禛蹭了蹭被子，懒洋洋唤了声：“苏培盛。”伸手往床头一摸，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昨夜留宿在了毓庆宫。

胤禛激灵一下，转头一看，身边空无一人。摸摸被褥，已经没有丝毫温度，应是早就起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打外头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小宫女。两人就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貌、身量、穿着都丝毫不差。前头走的宫女眉间多了一点美人痣，才让人不至于将两人错认了去。姊妹二人都十三岁上下，明眸善睐，嫣然一笑间梨涡若隐若现，活脱脱两个小美人坯子。

两人齐刷刷蹲了个万福：“奴婢给四爷请安。”

胤禛一愣，条件反射往被子里一钻，捂住脖子上的牙印。“这里用不着你们侍候，下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眉间一点美人痣的脆生生道：“奴婢是品梅，这是奴婢的妹妹品兰。太子殿下特命奴婢来侍候四爷。”

胤禛微微蹙眉。他开口拒绝，两个宫女却没听命下去，反而强调是太子特命她们来侍候，特命……这个词让胤禛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太子一番美意，只是爷向来不习惯外人侍候的，怕是无福消受了。你们下去吧。”

他态度坚决，品梅品兰只好退下。

衣服刚穿了一半。门又开了。

“爷不是说……殿下！”胤禛震惊地瞪大眼睛。一夜未见，胤礽竟憔悴如斯。面色苍白的几乎透明，眼下大片青黑色。一向神采灼灼的双瞳黯淡下来，唇角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也消失无踪。“太子这是……”因为时局心力交瘁？

胤礽勉强笑笑，视线在胤禛颈侧的痕迹一扫而过，避开了他的眼睛。“刚从你嫂子那里回来。”

（⊙o⊙）绝对不是我不纯洁！一大早就去后院，这么憔悴的回来，说没什么事谁信啊！还是说胤礽为收拾他昨夜他闯下的祸，用身体做交换让石氏和李嬷嬷平息了怒火？太子殿下我对不起你嘤嘤嘤~这牺牲太大了啊！“殿下，嗯，保重身体。这个这个……”

胤礽一怔，反应过来，脸顿时就黑了。“老四！”

其实他一直以来对胤禛的感觉就隐隐有些不对，只是一直不愿细想，直到昨夜竟做出那般举动……终于不得不正视此事。他对胤禛，虽然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感情，但绝对已不止是手足之情，谁会对自己的兄弟生出绮思？

胤禛已沉沉入睡。总带着些淡漠清冷之色的黑瞳合着，睫毛轻轻颤动，薄唇微抿，整个人安静清秀。但是，胤礽眸中泛起几分悲哀之色，这张脸又是如此熟悉，和他在镜中见到的何其相似。兄弟、手足……

伸手轻轻抚过胤禛的唇，胤礽一阵恍惚。这唇中曾吐出过犀利的呵斥：“你发什么疯！你就是这么个懦夫？太子之位废了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人活着就有个希望。你现在死了，老大老八他们得有多痛快？”也曾说出过温柔的誓言：“不管出何事，弟弟都站在你后边。”还有，还有羞涩的恳求：“我喜欢男人。二哥，你，你现在能不能放开我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胤礽脸色变得很难看，刷的收回手。而他，刚才竟有亲吻这张唇的冲动……若不是胤禛打断他，也许，他已经吻了上去……甚至，他还想做更多的，让这张唇中吐出更羞涩的，更温柔的，更迷乱的……

“啪。”胤礽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疼痛让他清醒了些，心中五味陈杂，最后都化成了眸中的一抹坚定。

“身为皇子，整日净想些乌七八糟的！昨晚闹得动静那么大，我虽说你醉酒，醉酒就可在兄长宫中胡乱调戏宫女？破绽百出，需圆了谎才是。适方才去找你嫂子，说是昨晚我答应给你两个美人，你醉酒之后看不分明，错认了人，才做出那等事。让她管好后院的嘴。”不知为何，胤礽见胤禛不甚在意，心里分外不舒服。暗暗自嘲，你当老四是你后院的女人不成？还会拈酸吃醋。只怕他知道你龌龊心思，恨不得一剑刺过来。

胤禛尴尬地笑笑。“有劳太子。都是弟弟之过。”

“你我兄弟何须客套？一会儿就将人领回去吧。”

人？是品梅品兰？胤禛皱起眉头。兄弟间互送美人也算不得罕事，但他向来能推辞就绝不接受。既不能好生待送来之人，自然还是推了的好。与其让两个含苞待放的少女跟着他独守空房一辈子，还不如讨了李嬷嬷去。“那两个丫头年岁太小了些，既是我昨晚冒犯了李嬷嬷。不若就将她带回府中吧。”

胤礽脸微微扭曲，想起昨晚胤禛说“爷就喜欢年岁大些的，识情知趣嘛”，再想到李嬷嬷菊花盛开的脸。不由得一阵恶寒，老四这是什么品味！断然拒绝道：“李是你嫂子的乳母，于理不合。”

见胤禛一脸不情不愿，胤礽只当他舍不得李嬷嬷。本来送美人给他的一腔酸涩都不翼而飞，坚定地让胤禛立马把品梅品兰带回去。

胤禛还在找借口：“兄长所赠，弟弟按理说不敢辞的，一来家中妻妾爱使小性，二来公务繁忙也没时间近得女色。”我连四爷惧内这个理由都搬出来了，你就高抬贵手吧！

听在胤礽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只当胤禛对家中娇妻美妾颇为宠爱，心里头更不是滋味，淡淡道：“不过是两只漂亮的金丝雀，你喜欢便收在房里，不喜欢丢了便是，哪里值得为难？”

胤禛用过早饭，苦恼地把人领回去了。

胤礽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握紧了拳。此事总是我对不住你。但我并非禽兽，断不至于拉着亲弟弟坠入那无间地狱的。你敬我忠我，我亦投桃报李，做个好兄长，断不起他念。至于其中辛酸苦涩，皆是我起妄念之故，怨不得别人，自己受着便是了。

胤禛黑着脸带着品梅品兰往回走。走到一处僻静无人之所，胤禛停下脚步，严肃地道：“太子既把你们与了我，我自不会亏待你们，回去就在福晋身边侍候，再年长些便给你们添些嫁妆，寻个好归宿。”

品梅品兰对视一眼，两人出身所限，成了胤禛的人也顶多做个格格。现在胤禛是她们的主子，她们当然要听主子之命。只是胤礽吩咐过，好好侍候胤禛……品兰小心翼翼地道：“爷莫不是不中意奴婢？”

品梅也低声道：“殿下命奴婢侍候爷……”

侍候？胤禛捂脸。两个小丫头说什么侍候，让我很有犯罪感有木有！胤禛板着脸，用吓唬小孩的语气道：“我府中有许多妻妾，她们虽然看起来是美人模样，见到你们侍候在我身边就会变成青面獠牙的妖怪，一口把你们吃掉！”

品梅品兰无语对视。再看向胤禛的目光起了点微妙的变化。

胤禛唇角一抽。这种淡淡的被鄙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这种我们知道你惧内竟然编这种谎话来骗我们简直是鄙视我们智商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扑哧。”远处传来一声低笑。“青面獠牙的妖怪？倘若四嫂知道在四哥眼中她们就是画皮模样，只怕四哥的后院要起火了吧。”竟是胤禟，眉眼间满是戏谑的笑意，轻摇折扇，缓缓走来。

“……”

胤禟看向品梅品兰，瞬间冷了脸色，眯起眼睛。“下人就要有下人的规矩。这么看自己的主子，若在我府上早就剜了你们的眼睛。”他淡淡说来，带着森冷的寒意，倒比厉声呵斥更让人心惊胆战。

品梅品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奴婢罪该万死。”

胤禛于心不忍，开口解围：“老九，她们犯下错不假，方才豆蔻年华的小丫头，你又何必较真？”

胤禟转头，眼中还带着未完全退去的寒光，让胤禛一凛：“宫里头哪里有孩子。四哥，不是弟弟较真，是你心太软了。”他觉得胤禛心肠太软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胤禩、胤祯都可以算他政治上的敌人，胤禛却对他们竭尽所能的好。他当胤禛手足情深，不曾想胤禛对两个宫女也是如此，这就有些过了。时局如此，胤禛这般心软如何生存？

胤禛叹息一声，眸中光华渐渐冷厉如刀：“九弟说笑了。我心肠该硬时何尝软过？”他虽对九爷他们没有敌意，到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至少面上是如此。需横眉冷对他也不曾笑脸相迎；迫不得已对胤禟身边手下门人下手他亦不曾心慈手软。好在现在他还跟着太子，将来对储君之位也会不争而争，和兄弟们的矛盾不至于过度激化。

胤禟看了他良久，点头一笑：“是弟弟多虑了。”这把刀，也许会插到他的心口。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47、赏梅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蔡英给胤禛倒上一杯热茶，笑道：“主子，难得今年初雪来得巧，圆明园里的梅花开得正好，奴才让下头预备预备，主子今个去散散心如何？”

大名鼎鼎的圆明园，此时还没有经过历代皇帝还有那位老太太的扩建，巧夺天工记述着无言的炫耀奢华；也没有经过八国联军的洗礼，断壁残垣刻下一个民族伤痛的记忆。现在的圆明园仅仅是康熙前两年赏给皇四子的一处景致不错的园子罢了。

胤禛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一事，点头道：“皇父近来心情不佳，园子里虽无盛景，胜在清幽雅致，散心再适合不过。皇父来与不来，都让下头先好生预备着。”

蔡英不敢怠慢，连忙下去吩咐去了。

康熙近来确实心事重重郁结于心，听胤禛恭请他至圆明园赏雪观梅，欣然应允。

这天下午，胤禛亲自待人在门口恭迎。

康熙仅带了几个侍卫，披着毛皮大氅，平底皂靴。见胤禛为首乌压压一群人跪倒在阶前，齐呼万岁吉祥。摆手让众人起来。“既是来散心，又摆出这许多礼数。朕在宫中还短这几句吉祥话不成？早知如此就不来你这里了。”

胤禛起身笑道：“儿臣这也不是吉祥话，句句出自肺腑。既然皇父有命儿臣也就斗胆放开了。”

亭中早已收拾停当。炉中炭火通红，不见白烟，却有隐隐的香气溢出。石凳微凉，铺着柔软的毛皮。桌上一壶烫好的酒，几碟果品。丝毫不显不奢华，却分外舒适。

康熙站在亭中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莹白，梅花点点殷红，傲雪而开。长长吐出胸中浊气，深吸一口清凉微甜的空气。似乎满腔烦恼都随之而去，心中无比畅快。

康熙兴致勃勃叹道：“难怪贤人要归隐山林，与天地一道，万物共生是何等畅快之境界！老四，你且来一首诗，就咏这雪。”

又来了……胤禛略略思索，缓缓道：“格物于今又一开，千门万户雪相埋。题词见冷心情下，已素婴孩何必猜。”

诗中一片与世无争的闲适，被他缓缓道来，抑扬顿挫，更带了几分闲云野鹤的味道。

康熙竟听出了神，片刻之后，长叹一声。颇为感慨：“若所有人都与你一般，省却多少烦恼。”

胤禛微微一笑：“龙生九子，各有所好。若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怕皇父还觉得无趣了。像儿臣这般不思进取，皇父不责罚已是万幸，如此称赞令儿臣受宠若惊了。”

胤禛心知肚明，康熙是被一首诗勾起了诸子明争暗斗之事才如此感慨。想到胤礽、胤禩、胤禟、胤祯等人，胤禛眉眼间不觉带了一丝悲哀。都是红尘痴人罢了。也没有对错之分，落得那般下场实在可怜。但愿悲剧不再！

这一丝悲哀没有逃过康熙的眼睛。他浑身一震。神色复杂地开口：“老四，论你天资并非最佳，从小还有个喜怒无常的毛病。只是那些天资过人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反倒是你，比所有人都聪明些，眼神也好些。”聪明却未必是好事。

胤禛心猛地停跳了半拍，觉得周围刺骨的寒意渐渐渗到了骨头里。康熙这是何意？低头恭谨道：“儿臣这些年虚度光阴毫无长进，皇父此语儿臣实不敢当。若说有什么比之别人强些的地方，大约也就是这颗赤胆忠心了。至于眼神，儿臣没什么大智慧，只笃信一句旁观者清罢了。”

“旁观者清，旁观者清……”康熙重复了几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境界，怎地不是大智慧？”

“儿臣虽读了几卷经书，不曾领悟其中三昧，自不必说出到神入化之境了。亦是俗人一个。不过听从本心而已。”

康熙收回了打量他的目光，沉声道：“朕曾对胤礽说过，‘虽有魇惑，到底是你心智不坚之过，不然为何历朝都有此事，偏你把持不住言行无状？’。老四，愿你牢记今日之言，勿忘前车之鉴。”

胤禛深深埋下头。“是。儿臣谨遵皇父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