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毋金玉——
“铮——!”
猝不及防,苏骊“噗”的一声血喷三尺,人已颓倒,眼睛还强凝着看去——床上病人的脸色已与常人无异,吐息也绵长平稳。
苏骊心神一懈,眸中的光霎时散开,力气如抽丝般剥尽了,瘫在地下大口大口地喘息,任疲惫与汗珠从全身毛孔骤涌而出。
须臾,他莫名其妙发笑,笑了又咳,不多时便偏头唾出数口血块,胸臆间一轻,敛目缓缓调息。心道:祸害遗千年。
上一次,他只运了八成功力,便险险打鬼门关前一个来回。如今不仅五脏六腑安然无恙,还顺道逼出几口经年瘀血——回心丹莫不是仙丹?
再蠢的人也要生疑。不过比起这细枝末节,他更在意别的。
苏骊撑身坐起,看向鲜血淋漓的右手——食中二指的指甲劈裂,都疼得麻了。
他干净利落地以袖刀截去断甲,就着案头的半盏饮水洗净,敷药包扎一气呵成。
他素来爱惜自己的手,也同样珍视那张瑟。因此裹好伤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摸断弦。
他的瑟从不让别人碰,就像剑客的剑永不离身。
也是这张瑟,要紧时竟断一弦,阴错阳差使他免于重创。
那是一根极少用到的丝弦,殃及弦柱。
突然间,苏骊如遭雷殛,他直愣愣地瞪着瑟,随后脸上浮起孩子似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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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的瑟极好,我那时昏然听不真,可惜无缘合一曲。”
“呸!少膈应人,谁要跟你琴瑟和鸣!”
“呵,我的琴屈了你么?……罢了,我手不稳……你的瑟能不能借我一观?”
“要干吗?”
“难道你不想看伏羲古琴?”
“……”
“好!好一张廿七弦锦瑟!此二弦当为心弦,妙不可言,果真合乎你性情。”
“酸够没有?它杀人时可不是你想的那么情意绵绵。”
“哦?我虽不懂武,但也觉得快刀速死好过钝刀慢磨。你的杀招定然不鸣则已、瞬息夺命,是不是?”
“你想尝尝滋味?”
“如果……。你该走了。”
“……后会无期。”
当时苏睿口唇翕张,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苏骊根本不放在心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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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动的手脚。为什么?
苏骊迷惘。
他素来命硬。幼时被投毒,病重的娘替他殒命;救人差点送命,也有业师舍命相救。
他欠他们的却都不是命,而是还不尽的情。
可他与苏睿之间,二十余载唯有相煎。
奏罢这曲本该宿怨两清,为什么叫我无端承你的情!
你这般处心积虑,到底想我如何?
难道要我做另一个苏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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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模糊的呓语顿时令苏骊回神,终于意识到那人要醒了。
他立即起身去床榻,谁知膝盖一用力脑子里便嗡地一旋,跌撞了两步才挨到榻边。
凤晫面上微泛潮红,将醒而未醒,难受似的扯了扯襟口,皱眉又唔了一声。
苏骊忍住突来的眩晕,去摸他脉门。那手腕暖意融融,反衬得他指尖有点凉。
内息归位,脉象有力。把了好久,苏骊才发现自己其实在发呆。
依凤晫心性,此番暴病应该事出偶然,不是寻死觅活。
苏睿,你可瞑目?
人治了,笑话也看够了,他便该走了。
一念牵起呼啦啦一大串思绪——月前苏睿传信于他,来路上他寻思怎么再脱身,进京乍闻苏睿急病去世……待读罢皇榜上那一长串“加宠”,苏骊只觉得心口冻成了一个冰坨子。
明知苏睿爱惜官声,为人清高自矜,偏要逾制赐仪,生怕别人不朝歪路上想似的!明知苏睿最看重家族,身后恩封却只字不提苏氏,更别说为官职在身的族人丁忧夺情,可想而知苏家上下会慌乱成什么地步!而本该过问此事的皇太后,据说三个月前便到菩恩寺吃斋养病去了,出宫仪仗多得仿佛一去不复返!
即使苏骊两载不问朝事,也看明白这是苏家要变天了。
他该拍手称快,还是兔死狐悲?
帝王之情,竟凉薄至斯。
苏骊,不,哈日岱嘎¥辗迟【*注4】,你认清了吗?
这个人,谁都要不起。
皇城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塞外才有你的天地、你的家。
一时间归心似箭,苏骊想也不想便转身,腕上忽然一烫,继而紧得形同镣铐。
“你想去哪?”
微哑沉声瞬间炸懵了他的听觉,不费吹灰之力就钉住他双腿,把他拽了回去。
那人手心的炙热穿透一层薄皮烙进他脉搏里,心跳蓦然加速。
电光石火之间,他发现——他想他。
尽管是他自己拼命逃离,但一有借口他就来了。
记得他对穆忱道“我既来了”。岂非早已承认?
可怜可笑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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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处《诗¥小雅¥白驹》,前两节,大意为贤人(白驹)来临,宾主共欢的场面。
注2:中声指低八度音区,清声指高八度音区。本段部分摘自百度“瑟”百科资料。
注3:《白驹》第三节叹贤人避世,有挽留之意;第四节惜别贤人,望其勿断音讯。
注4:苏骊在塞外的名字。辗迟为母姓,来自乌桓。驹儿是母亲给他取的乳名,但私下其实唤他为岱嘎,蒙语指两岁神驹。哈日岱嘎却是苏骊胡乱改的,“哈日”蒙语意为“黑的”。
肆:怀刃(上)
——你想去哪?
苏骊记得,这是凤晫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当时,他才十二岁,被对方以一根软鞭缠住了脖颈。
以为十一岁时便流尽的眼泪,叫那狠狠抽紧的鞭子又绞了出来。
黑咕隆咚的夜里,只有两个呼吸声一疾一缓。他又怕又恨,大气也不敢喘。
为逃出“喑间”,他铤而走险闯入“禁地”,找到了那条撤空守卫、直通外面的路。然而,凭空绕颈的软鞭就像无常的勾魂索,断绝了他的生路。
“你想去哪?”执鞭的人问,声量不高却坠着沉甸甸的分量。
少年喉头咯咯作响,被松开时一阵乱咳,颈间添了两圈乌紫。抬头只见冷冰冰的半副鎏金面具,无声地逼迫着他回答。
下意识地,他鬼迷心窍般脱口大喊:“国舅府、我要回苏家!”嗓音都破了一截。
喊罢,他自己就僵住了,冷不防被用力揪起下巴。
森冷的目光刀子似的缓慢剐过他的面目。
片刻,只听那人冷冷道:“苏家也有你这种货色。胆敢出逃,以为苏家还容得下你?”
少年瘫软了手足,惊惧、耻辱和愤恨激得他双眼通红,几乎咬烂了嘴唇才憋回眼泪。
“……且饶你这次。想光明正大走出去,就熬着。日后有能耐,来去由你。”
这便是他与凤晫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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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骊轻吐一口气,侧回身,在对方骤缩的眸光中一勾唇角,迅雷不及掩耳地飞快点住他几大要穴。后者脸色剧变,“放……唔!”
苏骊的唇舌已狠狠堵上去,破开凉薄的嘴唇,瞬间搅碎了那句“放肆”或是“放开”,挟着血沫一侵到底。
一时间,醇酒、苦药、腥血,糅成一种五味俱全的酩酊。
苏骊阖起微湿的眼,鼻尖撞进那片熟悉的热息,舌头灵蛇般绞缠住对方。
竭、尽、妖、娆……
那点微末的抗拒随之消弭在了情热如煎的厮缠里。相濡以沫中,泛滥的津液肆意横流,湿嗒嗒的淫靡倏地浓稠了空气,生生逼粗了两人的气息。
苏骊却忽然撤开一尺。舌尖舔曳着一丝晶莹,红亮湿濡的双唇弯起偷腥猫儿般的得意。在凤晫要吃人般的神色里,闪指戳了他哑穴。
“圣上金口玉言,有能耐便‘来去由我’。苏骊敢不奉为圭臬?”
暗哑而狎昵,苏骊嗤嗤笑着直起身,抽回被扣的右腕,发现青了一块,不禁一慨。
他见凤晫额头、颈间青筋凸浮,渐渐沁出汗来,知道对方正在全力冲穴,遂一掀被子,打算认穴再补一遍——他此时丹田里内力不足一成,可不敢托大。
但是一低头,苏骊便怔住了。密密匝匝的睫毛遮去了眼神。
半晌,他抬起眯得细细的眼睛,以一种无法言说的狡黠抑着嗓音谑道。
“圣上不愧为真龙天子,大病初醒就这样生龙活虎。”说着伸出左手,不轻不重地弹了弹某个稍稍隆起的部位,那下腹登时剧烈起伏,倒气声被人强行噎回喉咙。
苏骊飞快地投去一瞥,“……臣惶恐。”话音未落,明黄色的亵裤已被他扒下大半。
裸露的腹部立刻起了一片疙瘩,半勃起的器官堪堪自草丛中露头,已见伟器雏形,遇冷正微微颤缩。
此物并不陌生,但这样直通通入眼却令苏骊胸口一烫,热辣辣沿脊柱爬上耳根。
片刻前的所思登时抛去九霄云外,唯有一念呼之欲出。
他要他!
疏旷两载的情欲乍然醒觉,如一股邪火灼灼窜入四肢百骸,往日抵死缠绵的记忆似潮水般疯涌进脑海,只一瞬便令心口至发梢都开始颤栗。
待苏骊回过神,已经脱靴上榻下了帐子。而凤晫针刺似的视线立即调了个位置。
他意识到时,垂目一哂:“几口血罢了。”飞快地把染了血污的单衣除了丢下榻。
再回头,便四目相对。
天子有一双狭长凤目,眼角高扬,时时显得傲然不可亵渎。
但苏骊见过这双眼微敛甚至下垂的模样,前者是与他颠鸾倒凤之时,后者则是在苏睿身边。而像刻下这般瞪直了目露凶光,倒十分罕见。
不知是不是塞外生活让自己的心彻底变得野了,迎着这双眼,苏骊竟忍不住想更放肆一点。所以他跪坐着,故意居高临下地俯视,一探手握了龙根,鼓胀饱满地在手心滑动。
凤晫顿时眉头一蹙,先作愠怒,后添了难耐……
那活物湿热的触感如同自手掌心直通脐下三寸,苏骊自知情动,眉眼微醺且毫无掩饰,凝视着对方难得苦闷的脸,眼睛黏住了似的一刻也转不开。
半盏茶过去,凤目中的光越渐狞猛,已成困兽之色,活生生要噬人般对着苏骊上下舔舐。
苏骊下身早已硬得顶起一块,见之毫不做作地扯脱亵裤,裸出两条矫健长腿跨跪在那人大腿两侧。皮肉熨帖的一瞬,苏骊闭目幽幽一吟,声如猫咽,捉了下身便惬然自渎。
另一手中的肉根猛地一抖,奇怪的是竟不似往日般雄起翘立,半软半硬倒仿佛力不从心。
苏骊居然也不管他,自顾自淫乐一阵,直欲喷发才扼住隐忍,几乎听见了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于是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用那只沾满淫液的手笑微微地去摸对方的脉。
凤晫直勾勾地瞪着放浪形骸的他,身前颈后都汗得湿透,下腹更焚起一团火,烧得他气喘如牛偏偏不得痛快,而那人犹不知死活地半敞着亵衣火上浇油,扬眉调笑。
“孙太医安的什么心?这回心丹入了酒居然还有大补催精的奇效。只是圣上饮酒过了量,恐怕需借些外力方能……”
尾音哑得撩人无声,像是百多只毛爪子一齐在凤晫心上乱挠,等他省过味儿来俊脸顿时铁青。要是他能发声,早就破口大骂了,可眼下只能呼哧呼哧恨不得在苏骊脸上瞪穿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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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骊醉了。
他天生量浅,一杯酒糟都能让他晕半个时辰,何况这内室里里外外都熏得像酿尧酒的酒缸子?内力一失,酒力便开始在他身上发威。
但他是故意由着自己醉的。
人一生,沉沦爱欲的机会能有几回?
他想到占了天子的心却清白离世的苏睿,过去不能明白他究竟是清高自诩到了什么地步,竟连钟情之人亦不愿委身。他苏骊想要,便赌上一切去争,哪怕做替身亦坦然无悔。
如今,他方知自己不如苏睿透彻。
帝心九重。
对倾心所爱的九泉之下的苏睿,尚且不留半分情意眷顾,苏骊的心,便凉了。
进京一日夜便雪染鸦鬓——是因两年前借势隐走时,心中仍暗暗存了一分希冀。现在,则彻底绝了念头。
既如此,倒不如痛痛快快拥刀入怀,求一场尽致淋漓,从此天高地远相忘江湖!岂不比情深不寿的苏睿超脱自在千万倍?
那样才是他苏骊。
所以,苏睿,欠你的情,下辈子再算罢。
伍:怀刃(中)
一扯明黄衣襟,珠扣“崩崩崩”迸开一路。
苏骊屈身下伏,分身鼓胀着在对方腹股沟蹭出一片湿滑。他轻喘着吮上汗湿的喉结,才尝出一点咸味就一口啃住,凤晫喉间不由“咕”的一紧。
他莞尔松开,吐息如嗅似舔地往下移,随即嘬了嘬胸肌上的一块旧疤。
凤晫身上只有这一处疤痕最显眼。明明能用药去了,却仿佛有什么隐喻似的留着。
苏骊只知道这是自己十几年前咬的,纵然没了印象也难掩自得。
若我当一条咬痛你的蛇,你会不会再记十年?
舔舐的舌蛇似的迅速游窜进了腹下草丛,张口便吞入一截肉块。
凤晫浅浅抽了口气,太阳穴突突突直跳,那裹住他的地方湿热紧致,诱得人想朝里捅插个尽兴。奈何龙根蠢动了几下依旧雄风不振,而皮肉里攒足了火苗,焦渴得他眼都赤了。
苏骊居然还没良心地笑喷了一鼻管气,全呼在耻毛上。他吐出些许,嘴唇蹭擦着阳物轻声揶揄:“圣上的鞭子使得出神入化,这一根怎地不听话?”气得凤晫想撕了他的嘴!
“臣替您教训它……”
凤晫还没回过味,下体就蓦然炸起一股锐痛,疼得他硬生生吭出一记闷哼,腰腿脊柱如过电似的上下一遍抽搐,发了一身冷汗才恍然苏骊咬了他!
苏骊迎着他惊怒交加的眼神缓缓抬头,湿润的嘴唇轻轻一呷,柔声问:“疼吗?”极轻地用拇指腹揉了揉隐约的牙印,凤晫瞳孔一缩。
苏骊的唇角又翘了起来,“疼就好。”语罢却行下榻。【*注】
凤晫顿时沉了脸,神情莫测地望着他。
苏骊就站在榻边,人还兜在帐里,面含挑衅地剥落了那件早就袒露得不像话的亵衣。
淡金色的皮肤蒙着薄汗,似一片塞外的阳光洒入凤晫眼底,那么生机勃勃。他微微退开半步,一刹那,宽肩、蜂腰、紧胯、长腿勾勒出起伏有致的奡矫曲线,美得撒开了一腔子野性。散乱的发鬓如雾披霜,却不是苏睿的温文尔雅,只见落拓不羁。
连同他贲张勃起的性器,叫凤晫看得就像有一股烟从咽喉直冲进肺里,下体的暗痛一气全化了搏动,胸口狂跳起来。
这个苏骊,应该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眉间不含隐忍,眼梢不堕傲气,醉欲酡颜但扑面而来的全是桀骜不驯。
凤晫一瞬间又见到了当年石室里的那个少年,仿佛目痛似的深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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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德宣十五年春,苏家出了两件风头无两的大喜事。
一是长房嫡系苏睿殿试御点探花,二是圣上御赐他冠仪,着太子盛装代驾主宾。
真是何等的荣宠!
太子凤晫时年一十九,立储已四载。因他生母媛昭仪产殁,故一出生便记在无出的苏皇后名下,牒为嫡嗣。送太学时,苏皇后特招亲侄侍读为伴,方才伏笔了未来君臣相得的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