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rval!你不要装出这副样子!我比谁都明白你是什么想法!你难道真的打算就这样一直堕落下去么?以你的天赋,完全不必这样苟且地混日子。不要再这么挥霍时间了,看到你的沉沦,我心里疼!拿出你的血性来,我们可以证明给他们看!
什么意思?终于决定要被学校招安了?
我漠然地斜着身子,窄起眼睛嘲讽地冷笑。
我讨厌你这么说话的口气。
他声音颤抖着,盯着我几乎一分钟,眼睛里怒火烫得如烧到红炽的烙铁。然后,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语气缓和下来。
如果我求你呢?陪我一起,拼一回,就算,有个交代。
他深色的眼睛里,我的倒影是那么清澈。
那,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第一次,最后一次,在网吧游戏挂个通宵。
N城插手这游戏的两大工会,似乎就是头脑一热的选择在那天火并。只有两个人最明白,很多看起来偶然的事情往往深有预谋;何况这事,是那两个人一手教唆而起。
当我提出,今晚网游到天亮这样疯狂的建议,他竟欣然应允。我们心里都明白,一旦为分班考试再次奋发学习,这些显赫一时的账号大概要处处荒凉了罢。好酒阵前喝。无端地想到这样一句话且深以为然,像我们这样沦落的人,每一天,都在向生活透支。所以,改邪归正之前,让放肆的闹剧以一如既往的恶劣收场。顺理成章。
再一次,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看到响应号召集结起来的形形色色熟悉或不熟悉的玩家。按照部署,我和Caracal都属于先锋部分。
零点零分,攻城战准时开始。Caracal第一个策马而行,高大的银白色背影,那么坚决。至于骑士的专属法师,蓝袍的精灵紧随其后。
阔剑落处,他们的防守有若无物,Caracal左冲右突,无情地在对方的阵线上撕开一道又一道口子;冰火各系的法术交映生辉,精灵法师所进行的,简直不是战斗,而是焰火表演。
不愧为经验老练的成熟工会,在第一波冲击下溃乱的守城者迅速恢复了沉着,更多的兵力向这个方向运动,企图以人数优势瓦解我们脱离大部队一意孤行的纵深战术。
Serval?
恩。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目光里的从容笃定如出一辙。
精灵法师靠向那个红发如火的骑士,背靠着背,彼此形成后方的强大防御。两个人旋转着,炫技般变换着不同的攻击组合。飘扬的袍裾,飞舞的金红色和雪银色的长发,这里似在进行着一曲华丽的双人舞,令场上它处如火如荼的战事显得几乎黯然失色。
毫不吝惜点数装备,每一次冲锋陷阵都像是拼死的搏杀,还有被演绎到极致的默契。己方的人七分膜拜三分艳羡地感慨:终于见到真正的配合!而骇然的对方工会纷纷惊叹:这对CP不要命了!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惨烈对决,甚至是经年之后一些亲历的玩家还带着敬畏地用绞肉机来形容那天的战事。守方金城汤池,玩家部署缜密战术细腻,看似纷乱的局势间谋篇布局丝丝入扣;而攻方气势凌人,以组队甚至个人为单位发起袭击,没有主攻方向的战术,使得对方的每一寸城墙都成为浴血战斗的锋线。
但是我和他并没有在乎周围白热化的争夺,这不是一场令全城玩家热血沸腾的宏大史诗般的战役,这只是,两个人的,谢幕演出。
五个小时以后,一队人马搀扶着登上了还冒着青烟的城墙。
自开服至今若干年号称不可能突破的防线,而今天,我们,做到了。
沉浸在喜悦中的人们欢呼着,拥抱着,毫无保留地宣泄着内心的狂喜。而今天表现最抢眼的两个人,只是默默地伫立于疮痕累累的城墙上,欣赏着欢腾的人群。我心里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命运之轮的另一重含义,变局。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呢?没有人知道,但是,有那个清瘦的身影相伴相随,便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我看向身旁的骑士,他金色的眼睛凝望着天际如血的朝阳,扯碎的雪白斗篷渐染点点殷红在身后随风飞扬。
沸腾的人群渐渐冷却下来来,他们的目光,缘着城墙寻找着战役的发起人,也是今天毫无争议的主角。
颀美傲岸的骑士,立在夺目的朱色的晨光里,英气袭人,眉宇间,是王者一统江山的威仪。
PAL!PAL!PAL!
城下的人海里爆出三声排山倒海的呼喝,然后,归于沉寂。包括精灵法师在内的每一个人,都屏息等待着,他们的英雄的豪言壮语。
英雄没有说话,而是转身,猛地拥住了身旁裙摆飘舞的精灵法师。
掌声。尖叫声。欢呼声。聊天频道爆满。全城的玩家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宣泄着兴奋和祝福。
屏幕前的我脸上泛起一片红云,屏幕里精灵羞怯地藏进那人结实的怀抱。
骑士把精灵抱离地面,深情地吻了下去。
下面的尖叫更加疯狂。留言、聊天飞快地刷新着。
恭喜!恭喜!
只羡鸳鸯不羡仙哦!
我们得叫嫂子了哈?
热烈庆祝某人告别单身生涯!
圣骑士找到那个她喽!
我侧身看着左边那人,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我只是请求他在封印起所有的荣光之前,再轰轰烈烈地驰骋沙场,酣然一战;可是哪里想到,他为我筹划的,远不止一场辉煌的胜利。
Caracal有力的手臂环过我的头颈,那温热的唇,用令我窒息的方式压在我的嘴唇上。再没有几多顾忌,我不理会网吧里一些惊谔的瞪视,全力地回应着他。我感觉到他嘴角弯成的暖人的笑,余光看到他空闲的左手伶俐掠过键盘如一道影子。聊天室里,一行崭新的留言:
其实,我喜欢他,很久了。
09.
一个学期的时间,足够创造奇迹么?
我相信,一定。
开学那天,班主任又提到了精英班的事情。说是高二结束的期末考试,年组排名前五十的学生抽调成立精英班,以备战高考。那女人说话时目光满是期许地瞄过班级里几个好孩子,最后停留在我和Caracal的位置。
那涂了口红的嘴唇,毫不掩饰恶意的笑着。曾经全校瞩目的明星,如今,堕落到名次五百开外年组垫底。这学校一向坚持的态度,与它为敌者,人人诛之,那些选择背叛的孽种,只陪渣滓一样苟且地混着。然而,我不明白,建校四年来,入学前三甲没有一个进精英班没有一个考上本科的光荣战绩又是谁脸上的疮疤?
班级里按照成绩重排了座位,托了分数的福,我们两个稳妥地保住了原有的位子。
最后一排,最后两张桌子。
这,算是起点么?
空旷的天台上,两个身影并肩站在栏杆边上,他叼着烟尾,凝视着下面明亮的冷色灯光。
多么像,那天我尝到他的嘴唇,那天决定开始逃课,那天决定放弃原有的一切,为了牵着那人的手一起流浪,为了活出自己以为的尊严。而现在,居然是和同一个人一起,站在原来的地方,立誓追补回我们迷失掉的一切。
多么,有趣。
像TAROT轮回,周而复始,老去的年光。
Caracal托住我的下巴,没有征兆地朗声大笑。
我回望着那苍白的男孩子,笑得比他还夸张。
然后,又一次没有征兆地,他收敛起放肆的表情,透过笑得泪光依稀的深色眼眸看着我。
是时候,绝地反击啦。
恩。
明天,从数学开始。
从A中合作校黑色的锻铁大门拐出来,到西边的小街。未值花期的灌木枝叶稀疏,矮胖的橙色果皮箱容颜如旧。破损的小站牌,像游戏里神通广大的传送门,而依偎着等车的人知道,在学校以外,还有更加广阔的空间。广阔到让我们不必活在别人的眼色里,广阔到让我们不必面对着心知肚明的目光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天蓝色的五路公车,二十分钟一班。向西,直到终点。下车的地方正对着街角的两家快餐店,柔和的灯光从宽敞的窗子流泻出来,混合着空气中飘散开的食材的香。
当年逃课时消磨时间的据点,如今变成熬夜学习的工作间,这样的变化算不算可喜呢?
McDonald’s的保温咖啡纸杯手感柔软,晶亮的食糖坠落于滚热的液体,转瞬消融不见。乳白色小杯奶液滴入其中,犹如夜幕里绽放的白莲,只消一秒钟,淡雅的浅色调自杯底浮泛,整杯饮品竟转眼翻腾着糅合为全新的颜色。似魔术一般的变化,沉醉于斯,乐此不疲。
小心啜饮,微苦的液体回转于口喉,直暖到夜读者的胃肠。烘焙而生的酸涩口感于咖啡豆甘醇余味交混浓烈感官体验,似一曲tango,优雅而不失野性。
努力了一阵子才发觉,过去那些疯狂的不务正业的日子,居然错过了这么多东西,还好现在回头,还不算太迟。庆幸的,到底是当初在学校里拿过第一的人,一旦把心思放在书本上,被遗忘很久的学习潜能瞬间被激活到很惊人的程度。
奉劝某些人实际一点,就那样的成绩还想冲精英班?
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呢,年当的第一早过气了吧。
就是,我看学校应该再开个废柴班,哈哈。
班主任的不屑,同学的嘲讽,像冷雨打在心头,可是,Caracal和我都不是那么轻言放弃的人呢。心中的,一豆渺小的希望一旦燃起,便不会再熄灭了。
一豆火烛,渺小,但不卑微。
总有一些东西,不因为时间或者境遇而消磨。
每一餐的收银水单,在Caracal那双灵巧而漂亮的手间生动为一只只纸鹤;而每一次,这样最简单最廉价的把戏,总是博得我最开心的笑颜。学习的间歇,头搭在手臂上,安静地看他折叠纸鹤时优雅流畅的动作,半月形的指甲划定折痕时的一丝不苟,和他为我做这一切的时候,黑色碎发后面眼眸里艺术家一样的从容。究竟是为什么如此沉醉于那栀子花一样纯白的鸟儿呢?因为象征着自由的飞翔,因为即便在污浊的环境里也坚贞地固守一份纯白,还是,仅仅因为它让我们哪怕在苦寒的冬夜里也不要忘记生如夏花的绚烂,提醒着自己曾有一个男孩子在丛丛花树中紧紧抱住我不肯放手以及他别在我耳际的一朵芬芳?
在他守护的一些梦境里,看到一朵朵白色的鸟儿载着回忆,载着甜蜜,载着那些逐渐真实的希望,飞向远处淡金色的光明里。欣慰地笑起来,由是睁开眼睛,看到Caracal关切而迷恋的目光。
刚才做了个梦呢,好多的纸鹤,雪白雪白。
他的指节轻盈地滑过我的鼻尖,然后隔着餐桌,他温润的唇瓣停落于我的额头。
依然喜欢低下头那瞬间发丝掠过脸颊的柔顺感觉,还有在他耳边的细语和那一个有着让他害羞地红起脸的威力的没形迹的吻痕。于是更加真切地觉察到,一直以来,自己在乎的,并不取决于安分守己或是乖张叛逆,重要的,有他在身边,就已经很幸福。
二百多名。
一百多名。
五十多名。
三次历行考试,我们用实实在在的成绩,毫不留情地抹掉了他们脸上鄙夷的笑意。班主任依旧硬着头皮坚持按成绩选座位,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某两个考进班级前十的人居然执意选回原来的位置。
日久生情,还真不舍得走了。
Caracal把书包扔在座位上,言语间是一贯的桀骜嚣张。
其他几十个同学满脸妒意,而那女人,表情如同刚刚有人抽了她一巴掌,很是好看。
像我们两个这样的家伙,成绩排名也可以如此突飞猛进,大概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件没天理的事情呢。依旧翘课,隔三差五地晃出去夜不归宿,还有他一直不曾戒掉的烟。
认真想来,其实从来没有真心诚意地劝他戒掉呢。
记得他说过的,在一些过度浓烈和喧嚣的刺激之下,心里反倒有一种让人释怀的平淡与安宁。而我,不愿意出于虚伪的关心而剥夺他这小小的,与世无争的逃避。
以及某一点自私的小理由,舍不得蓝灰色烟雾后面,俊美而落寞的风景。
McDonald’s。熬夜学习。纯白色纸鹤。
闲暇的时候,我们畅想着进到快班,然后再努力一年,最后凭借成绩考离N市。梦想着将来考取南方S市的某所大学,因为那所学校一流的软硬件条件民主公正严谨务实的学风,也因为那座城市和它在许多方面宽容的态度。
那边的生活成本可比N市高很多哟。
Caracal微笑地听着我的远景规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打断道。
那有什么关系啊?等将来我们考到那里,可以申请住比较便宜的旧宿舍楼,晚上和周末可以出去当家教,打零工,就凭我们两个的形象,至少到酒吧端盘子什么的还不算影响市容吧?
他依旧是微笑着,然后埋首于下一套模拟试卷。
关于未来透明的自由,畅想千百遍。那座善良的城市,已然成为一种近似于图腾一样的东西,被我们虔诚膜拜。只不过,那不是圣殿上高不可攀的偶像,只要我们这样一路扶持着坚持下去,终有一日,照彻长夜的灯塔会亮成天际的启明星。
平静的日子如水似风,只不过波澜不惊的表象下其实暗流涌动。
大考将至。
10.
从考试结束,Caracal一直没来过学校,好在假期隔三差五跑到家楼下网吧和某人约定时间聊天,也不致杳无音讯。
考试结束的时候你去哪了?就算你这没心没肺的不在乎自己成绩,好歹也该关心一下我考得怎么样吧?
故意装出蛮不讲理的口气,只为了陷害某人答话时诚惶诚恐。
你的水平,没问题啦!
别回避主要矛盾行不行?听你们考场的人说最后一科英语的时候,你是被老师提前叫出去的,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这次绝对不提前交卷的么。
那个。这样。那天我爸来了,他让叫我出去的。
你爸?他来做什么?
熟稔了和平鸽的哨鸣,才发现防空警报的声音是那么的刺耳;看惯了一片蔚蓝的云卷云舒,才觉察烽火狼烟的颜色是那么的灼痛。大概是很久以来和某人厮混在一起的时光太过美好安详,以至于以为世界的全部只是我们之间的甜蜜单纯,而几乎忘了他还有一个时常醉酒的横蛮的爸,还有那个男人布满老茧并不时用深深浅浅的伤痕毁掉他几乎整个童年的手。
没什么,不过又喝多了,不知怎么的找到学校来。真是要命。
他,他没打你吧?
我手指颤抖地敲上一行问话。
没,没。老家伙被我劝回家倒在床上就睡了,我很好。
喂!你什么时候出没?假期作业就算不写也好歹知道一下都是什么东西吧?
在学校念了两年,自己的作业好像也只做过一个月的吧?我苦笑。之前一个学期和Caracal一起认真学习的时候也是基本靠自己找题做,至于老师留的东西,心情好就看一眼,心情一般的时候看都不看。
那这样,你把假期书单邮件给我吧,哪天无聊了我也研究研究。
Caracal?
怎么了?这么欲言又止,好娇羞哈。
讨厌!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呢。
把视频开了,成不?
等下回吧,乖。
别又告诉我摄像镜头坏了?难不成你家周围网吧都不想开下去了。
现在不方便,下次一定。
你究竟在做什么!整整一个月都这个样子躲躲闪闪,我真的担心得要疯了,再见不到你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Serval,求你,别。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你难道有什么理由就这么不想见我?要不就把你家地址告诉我,我去找你,有话当面讲清楚。
饶了我吧!你站在我家门口?我爸看见了准揍死我。
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是指我们之间的,厄,一起翘课,网吧和McDonald’s什么的。
应该没有,但我们可冒不起这个险。再等等。
等什么?去南方?我知道那是一年以后的事情,并且也有这份耐心。我想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把视频打开。
明天?
现在。
好吧,现在。不过一定保持镇定,求你,一定。
那人什么意思?保持镇定?他觉得我会怎么样,只不过隔着遥不可及的虚空见一面而已。这样想着,屏幕上闪出了他熟悉的苍白的脸,我倒抽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