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
文案:
一些年,播放列表里逐渐沉底的歌,连同当年一起听歌的人。
没料想,再次点选播放,回忆与现实交错相生,喧宾夺主。
如果,那时候我们按下了单曲循环,是不是就可以,曲终人不散?
《浅觞》三部曲之一,发生在中学时代的故事,自以为算得上干净而清澈的文字,献给某个干净而清澈的他。
搜索关键字:主角:Jackal,Coyote ┃ 配角:Dhole,G ┃ 其它:雨天,N市,Glassic酒吧
(上)
凭窗。
被黑发割碎的视线里,潮湿的暮色铺展得愈发放肆。不曾以为四月份竟然就有这样绵长而淅沥的冷雨,从早到晚,似乎要一直淋到心里去。
外面的雨该停了罢?
无端地在这样的天气里想起Jackal,还有他撑过的透明雨伞亦或其他。
索性把黑色Nano调到那首熟悉的音乐。半是刻意,半是随意。想来打算掩藏某些情绪的举动原来这般欲盖弥彰,真是讽刺。
孑然的倒影里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家伙用我惯常的姿态双臂环在身前,冷笑的表情是毫无遮拦的嘲弄与不屑。以为重复昨天就能回到过去么?不过像幼时看过的焰火,明亮的光痕在一次次眨眼里映现,渐次淡却直至沉寂。
越追越远。
外面的雨停了罢。
转身离开,衣摆飞扬,有如墨色的翅膀,内敛并且招摇。
认识Jackal之前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和自己如此相似,又如此不似。
苍白的尖脸,黑发半遮眼睛。很久以来想不通为什么同样的元素,在我是关于嚣张的又一印证,却被他演绎得那样乖巧那样惹人爱怜。
不是存心堕落,只不过因为觉得在K中找不到拼搏的意义,于是恶习种种劣迹斑斑地混日子,考试凭着小聪明堂而皇之地晃进成绩榜前一半,惹得老师和若干同学忿忿不平而又无可奈何;与我不同,他的勤奋有目共睹,稳居年组前十的战绩众望深孚,模范孩子,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所以优秀和荣誉都理所应当。
那时候觉得命运这种东西很神奇,两个资质相当的人居然可以划出如此截然的轨迹,直到某一天他一语中的点破其中玄机。他浅呷了一口啤酒直视我的眼睛,微醉的神情,语气却异常认真:Coyote,我们都是标签的牺牲品。
这句话,我玩味很久。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倘若自己早早明白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道理,也不至于在K中的开学典礼校长讲话时打起瞌睡,记得被班头捅醒的时候,周围掌声热烈,发言的新生代表潇洒地走下小剧场的舞台,只留下一个穿着校服的背影。
那一抹雪白的背影,不染纤尘。
教学楼外面的风里还残存几分冬意,本应春暖花开的时节,却是铅灰色枝桠突兀地伸向密布着积雨云的天空。地理课上的解释是全球气候异常,可是冰冷的字句又怎能解释那些无法用水银柱测量的温度呢?
随意地张开手,任凭冰凉的金属链子勾勒出锁骨的形状。
我知道手心里的凉与气温无关。
因为顺路,从认识到熟识,一切都来得妥帖且理所当然。
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单车从一前一后变成了一左一右。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把他护在自己右边,或许因为在人车混行地路段并不放心那家伙的车技,下意识地想把湍急的车流挡得离他再远一点。
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喜欢的音乐当成了每日连接家与学校的背景声音。银白色Nano放在他左边衣袋里,耳机一人一只,白色的细线连成两架单车间不近不远的一痕。开始的时候还笑过他居然喜欢一些女孩子唱的东西,于是他反唇相讥把我辛辛苦苦down下来的重金属贬损得一文不值。然后我们放肆地笑起来,脚下踩得飞快,甩下一路行人随他们去羡慕我们省略了对话的默契。
……
某次为了闪避窄路中间的电杆,挂着耳机的我们却骑向相反的方向。我向左,他向右,本来打算给对方让出最方便的位置,结果适得其反:他撞到了右边的水泥墙,我则因此分神连人带车从半尺高的自行车道上栽了下去。
某人不住道歉的样子乖巧而楚楚动人,以至我决定暂不嗔怪他明知自己水平有限还玩高难动作不知保护自己。
Coyote,你伤到了。
没事,擦伤而已。我努力挣脱他拉着我袖子的手,把流血的手掌藏到背后。走开,Jackal,别看,你忘了上学期生物课……
到底还是在他的固执面前败下阵来,无比歉疚地被晕血的他夺过处理伤口的面纸,动作轻柔还担忧地问我会不会很痛。纤净的手,透明的指甲水在街灯的照映下柔光微闪,淡色的嘴唇紧抿着,浅细的长眉微蹙的样子格外动人。
我安慰地朗声笑着,抽出一张面纸轻拭他额角细密的汗滴。
空气里飘逸的味道,弥散了浓烈,氤氲开暗香,细腻又不失凌厉,似乐声乍起小提琴色调明亮舞者优雅滑步交代,欲说还休。
Black Code香氛的面纸,雪白颜色像他。
……
从此单车变成一架,依旧分享同一副耳机和同一个组合的歌声。他猫一般驯顺地侧坐在后座,尖尖的下巴抵在我背上,棱角分明。
晚休时段,教学楼到学生超市的路段总不乏说笑着神色快活的学生,那样明媚的笑容,足以照彻这漫无边际的阴郁么?周末将至,高一高二的孩子们阔论高谈着各自打算;高三的我们半月才见一次家的影子,这笑声,不过是旁人的热闹。
耳机里单曲循环歌者嗓音婉转清丽,身旁的喧嚣竟似遥远的不真实。
熟悉的乐声,索性放任思绪,沉溺于回忆。
似夏日的天鹅滑过湖面,黄昏里倒影甜蜜而忧伤。
似乎再没人像Jackal一样默许或说纵容我的种种恶劣。
习惯了在考试过后并肩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我对着平均分上下的成绩笑得满不在乎,然后把卷子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不远处的果皮箱。他也学着我的样子把满是对勾的卷子丢出去,接着表情不爽地站起来。我挂着带有优越感的得意笑容目送这个对运动毫不开窍的家伙去捡他的篮板球,并且等他回来时窘得脸颊微红争辩说不乱丢果皮纸屑要维护社会公德。
习惯了包宿回来后到他家旁边的路口等他,并且无赖地要过他的作业肆无忌惮地copy以应付检查。他一脸崇拜地听我炫耀头天晚上又秒了多少对家练到多少级赚到什么装备;他没真正地了解过网游,却把那些屏幕上晃动旋转的画面视作一门艺术。不过他会在闻到我身上沾染的烟味时略微厌恶地皱起鼻子,责怪中夹带关心地问我在那样糟糕的空气里熬一宿身体怎么受得了。
有时候也怀疑过自己会不会把他带坏了,他坚决否定的回答不知发自真心还是出于安慰,我由是苦笑。
初二某次篮球赛后,我载着他单车踩得飞快,风撩动起一黑一白两人的衣摆,笑意嚣张显然并不掩饰胜者的志得意满。
一向偏爱北街这家主题酒吧的装潢,吧台,酒柜,地面,旋转楼梯,不同颜色的玻璃交叠成或妖冶或冷寂的错落,精心布置的射灯打出纷乱却不失和谐的光影,无须刻意的华丽。年轻店主束着纯银色长发,俊美而轻狂的剪影,半长的指甲涂饰出樱花的缤纷。
酒吧的一隅,光线幽约,安静而cozy的情调,蜜色的酒液流淌在喉咙里味道微苦且挥之不去。
Jackal靠在我怀里,微醺的醉态,腮际似有还无的绯红,唇角弯成好看的角度,散淡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那样清秀的脸庞,那样澄净的眼睛,无疑只属于精灵族的高贵血统。我呢?一个偏离了宿命的魔族。洁白与暗黑,至善与恶魔,究竟要冲破了多少阻隔才绚烂成彼此生命里最夺目最不可能的交集?传说中冰火不容的两大族裔,真的注定不会有结果么?我不在乎。此刻只愿张开墨色的羽翼守护他眸子里倒映的星空,守护他嘴角美得妖孽的安详。
我接过他推来的杯子,一个仰头将最后的液体一饮而尽。杯子磕碰湖蓝色玻璃台几的清脆。
雪白的衬衫领口半敞,他线条精致的锁骨间细细的金属链子坠着一枚银色指环。我伸手环住他纤瘦的腰,低头深嗅那淡淡发香……
某人醒来时我久未挪动的肩膀酸痛不堪,也只怪那家伙睡相太过恬然让人不忍叨扰。
确信小半扎啤酒并不会让他有何异状,才敢送他回去。
才知道原来习惯是在不知不觉间培养而成,再后来球赛无论输赢都会以犒劳他帮我拿外套的名义骗他出去小酌。每次叫一扎啤酒不曾破例,他一小口我一大口地推换而饮乐此不疲。
某人没再因为小半杯酒而醉睡,我戏言赞他孺子可教。
耳机里单曲循环着他最喜欢的歌。我们最喜欢的歌。
三个女孩子的嗓音各不相同,却恰倒好处地彼此映衬,彼此补充。被他调教这般久长还无法自如分辨混杂在一起的音色,渐渐也就放弃。只是迷恋于歌声纷然响起那瞬的感觉,层层叠叠,渲染起独唱者难以尽述的悲欢。
只是三个女孩子一起呢,歌声里的孤单又怎会是自己的故事呢?
中考那年好多事情,后来很多都不再记得。
补习点走廊里响起的纷乱的脚步声。穿西服的男人公事公办的官腔。纷乱中闪出的镁光灯。教室里几十个学生排山倒海的尖叫与欢呼。
原来教委清查非法补习不是配合四月一日的玩笑,念了快十年的书居然亲眼看到。可喜可贺。
转班的第一节课因为地点太过隐蔽而迟到,推开门只见满屋子人用惊奇的目光打量过来。淡色的尘埃在午后的阳光里旋转,我拎着黑色单肩书包穿过重重目光挤向教室后排,心中居然笃定而温暖。
中考前夕的某次补习,似乎没费周折就把某人拐骗出来陪自己逃课。
补习点所在写字楼的天台,平坦,空旷,遥远俯视下面时流时止的车子和人们,莫名地涌起一种伤感。
他会凭着优异的成绩顺利地考入A中,而我呢?两个月时间还足够创造奇迹么?我注视着远处渐渐收敛的暮色,苦笑里忘记什么叫作悲哀。
考场永远不会像网游里的战场,只要付出就会有对等回报。我只是一个NPC,仰望着PC骑骋坐骑翱翔过场景里永远悬挂着九颗艳阳的天穹。
但是一个NPC也可以改变世界啊。
我不懂得那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把自己事当别人事,是一种顽世更是一种无奈。狂放与不羁,游戏人生是一种无力的安全感。
难道不该展露一下锋芒么,寻找一种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是什么?
传说里讲的三大族裔。魔族在迁居地下以前有着最俊美的面容,狞厉的面具,不过是想掩藏真实。
我会想逃离的。
其实自己一直在逃离啊。在一起的日子,像流浪,漫无目的,自由如风。
所以逃离只是暂时的。早晚要回到原来的样子,面具舞会,华丽,但是不真实。
不是我选择去优秀,我只是被选择。只是别无选择。
我只是一枚被遗弃的棋子,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被选择的资格。
所以羡慕你的轻狂你的不在乎,羡慕你桀骜地无视NPC的宿命。
但是磕碰得遍体鳞伤。
但是勇敢地抗挣过。
我们只是水。
没有权利选择盛器的形状。但灵魂深处始终不肯遗忘自由流动的本性。
假如有可能逃离。
不在乎分数或者他们给的标签。
只留下最珍贵的东西。
一起。
彼此。
我凝视着他澄澈的眼睛,那倒影里,黑衣的身影,那么清盈。
白皙的手臂环过我的脖颈。
细碎的金属声。什么东西地贴在我锁骨间的凹处,如此契合,似乎原本就属于这里一般。温暖的,带有他的体温,镂空的指环,在生命里刻映下那个名字和誓言。
Coyote,我在A中等着。
我发誓,Jackal。
他的手滑落至我的腰间。
我的指尖滑出他面颊完美的轮廓。
洒落一地的晚照,绚烂得如同纷至而来的歌声,华丽,真挚,叠加成此刻。
他微扬起下巴。
我略低下头,视野里只剩下他深挚的眼眸。
流年。瞬息。
(下)
凉风吹过,飞扬着漠然。不合时令地敞着衣领,印象里只有衬衫的形状才足以最优雅地衬托那银色的挂饰。
修长的手捉住那一点冰冷,再尝不到当年的暖。
冰冷。也只有这样的词汇才能描摹它金属的质地。
离开K中以后,一直试图做一个勇敢的NPC。过去的某些东西一旦揭过也好从头开始。当年叱咤一时的帐号大概早以蒙尘,住校生活用种种方式在隔离的同时达到了收敛心性的教化作用,用心为之,也渐渐习惯看到自己的名字印在榜单前面,坦然得似乎一直如是。
他在不同的班级,据说也过的不错。
据说。
……
许多词,倘若仔细咀嚼才可领悟其中深意。比如,渐行渐远。
没有察觉,每次相遇时的问候里有什么东西缓缓的冷却了去。
没有察觉,Nano里面金属音乐一再滋长,某些熟悉的声音在收听频率里悄然沉底。
没有察觉,那天拒绝某个女生吃消夜的邀请时自己的语气有多么的不确切。我知道她问得故作坚强:那么是已经有什么人占了先?我轻轻点头,却不再有往常那般骄傲的狡黠的笑意。
似乎有什么人早已把心中的位置占了去,可是,为什么还觉得空荡荡的若有所失?
……
那天看到他走在他旁边,竟然没有试图假装有急事地从中间挤过去。
那天看到他抱着篮球和旁边他班的男生说笑得热闹,失落居然浅淡得难以察觉。他的热闹,与我这个局外人又有什么关系?
从唯一,到连路人甲都算不上的路人乙。
……
没有一句话。
没有一个手势。
没有一个眼神。
形同路人,是我们最后的默契。
我们都知道游戏已经结束。
或者,关于生活的RPG还在继续着,只是,我们已经在不自知中,沦为了彼此生命中的NPC。
NPC仰望着,那样瑰丽的星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身旁的晚风撩不起那人的碎发,吹不散这人的守望。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原本晓得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杯盘狼藉,冷炙残羹。曲终处,人散时。
只怕可惜了那年总角。
天色似乎又暗了一些,呼啸的风里,更夹杂了甚于早先的阴沉。似乎,又要开始下雨了?我手插在衣袋里,打量着行色匆匆的人群。
下雨?随它去,反正从来也没有打伞的习惯。骑单车的年月,不是不能,不过懒得举着一把伞招摇过市罢了。倒是依稀记得曾经有人在我头顶撑起透明的雨伞,每次说再见时假装对他淋湿的半边肩膀视而不见,只为成全那单纯而笨拙的满足。
前不久,锁在居民区栏杆上的单车被不知姓甚名谁的蟊贼偷了去。
倒突然希求那贼将记忆一并偷去。
又赶上他的生日,没有烦神准备什么礼物什么祝福。
不是害怕被拆穿不舍,连手机里存过的号码也早不知何时流落荒凉,便看不出有什么意义再旧事重提惹得大家不快。生日么,应该快乐的。
正好有事情请假出校,城郊的鬼地方,拦辆出租车也会把人在初冬的寒气里冻得知觉麻木。
红色的的士停在面前。蓦地瞥见两个人也要等车的样子。
Dhole?你先来吧,我不着急。
关于Dhole,之前已是有些耳闻:抽烟,校外打架,考试作弊……如此种种。曾经设想过无数种与他碰面的情形,没想到自己开口叫出那个陌生的名字时竟然这样自然妥帖。
他侧脸看了一眼身旁的在寒风里微微颤抖的雪白身影,娇宠的,柔弱的,驯顺的。欣然的一声谢谢,似乎我俩已是熟识多年的哥们。
他不是的。
可他是。
也许只想让某人快乐一点罢。
Dhole显然没有注意到我的措辞:你。而不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