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觞三部曲——试运行的R
试运行的R  发于:2014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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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还是没正确理解他的意思。

一个月不见,他居然瘦成这个样子,眼睛下面的暗影更深了,黑色的头发凌乱而且似乎有一段时间没理了。然而令我惊骇的远不只这些:一道刺眼的伤痕斜着劈过他右侧的脸颊,额角的淤伤在头发遮挡下若隐若现。

你爸又打你了?!

恩。

脸上的伤呢?

皮带。

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爸,亲生儿子也下得去这样的狠手。真的不要紧么?要么我陪你到医院看看。

真没事。不会留疤的,放心吧。

Caracal,你应该和你爸好好谈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实在不行你可以搬到我家来,就说是普通朋友借住两周。

我和他谈过了。

然后呢?

他答应再不打我了。

什么叫他答应?那有什么用?还不是像以前一样,喝了酒就翻脸六亲不认。

不会的,我发誓。这一次,大概再也不会了。

11.

两年后的同一天,终于,有勇气昂首站在宣传栏前面。朱红色的榜纸,五百余个名字。一场看似平常的考试,却决定着能否被选入精英班,决定着能否跳出囚禁了自己这么久的丑陋宿命。

依然是同样的名次,只不过,经历了一番争取才得到的东西,才有它应当的价值。

看到Caracal的名次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年组三十七,就他个人而言并不理想,但作为分班的资本,已经够用了。

退一步念及他英语作文没有答,这样的分数也算是惊艳了,假如那天考试的时候他那胡搅蛮缠的爸没来打断他,最后的成绩,应该是两个人不相上下的吧。

精英班的成立占用的是我们班原来的建制,抽调了各班的尖子进来,由风纪处那个发福谢顶的主任兼管,作为名义上的班主任,原来六班的其他学生则如数配给到其他各班。至于原来带我们班的那个女人,则跨年组顶了高二一个休产假老师的缺。这个崭新的班级里还有之前那么些熟悉的面孔的,比如原来班里的几个好孩子,再比如Ocelot。

那个染了沙黄色头发的富家少爷是以第二十名的成绩考进来的,这到确实让我惊讶了一下,本以为那小子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架子,没想到还有几分实力。

整个上午,学校里都是一片喧嚷,借人员流动的机会,原本不甘寂寞的小姐公子们即便事不关己也多少附和一番。因为还在原来班级,我也就乐得清闲地守着Caracal和自己的桌椅,冷眼看他人悲喜。

午休的时间,教室里只剩三五学生埋头用功。果然,快班也有快班的气象呢。我嘲讽地笑了一声,侧过趴在桌上的头,眼神困倦地看着Caracal的空座。

怎么还不来呢?难道又是他那个不争气的爸?可是他上回那么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他爸以后再不会了。

前门猛的一声响,我像其他人一样抬起头,有点意外地看到一个秀气的女孩子站在那里,白皙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痕,依然是她一贯风格的黑色蕾丝礼服裙。

记得那女生叫Paca吧,即使在我这个对女孩子并不感兴趣的家伙看来,也该说长得蛮漂亮的;和Ocelot处了至少两年,也有传言说他们青梅竹马很小就认识,谁知道呢,反正是一个天鹅一样高不可攀的富家小姐;这次考试排在一百多,名落孙山;不像校长他侄子,排名正好第五十一,以至被塞进快班也不会被挑出多大问题。

Paca并没有注意教室里其他几个人的打量,而是径直走到了那个黄发的男生面前。

Ocelot,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

女生的眼泪哗地淌下来,把大家吓得一愣;而我看来,更加不正常的是男生厌恶的表情和冷漠的声音。

我记得你没进前五十吧?趁没打扰到我们班同学赶紧回去。我短信里说得很清楚了:分手。这两个字你还认得吧?

女生睁大了眼睛,痛苦地哭诉起来。

我不相信!那么多年,我们在一起;你现在就这样对我?没进精英班就配不上你了么?可是我真心在乎你还不够么?

外形英俊的男生站了起来,眯缝起深灰色的眼睛,神情不屑。

对,你就是配不上我了怎么样?

你,你变心了!

对,而且我劝你趁早死心,我会找一个比你更好的;你,也早做打算为好。

你怎么可能喜欢别的女孩子?不,不可能!

是么?我会追到那人的;不管怎么样,我新的那位比你漂亮,也比你优秀。

他冷笑着,即使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也似乎过于绝情。

Ocelot,我恨你!

一计响亮的耳光,男孩子简直诧异摸过脸颊,开口时声音颤抖而狂躁。

滚!你给我滚!

你回后悔的!我会找到你的新女朋友,亲口告诉她你是什么货色!

随便,爱朝谁说朝谁说!一个被甩了的女生,不要脸四处炫耀?真有趣。

你这个大骗子!骗子!我恨你!

Paca绞着手臂跑出教室,一路泣不成声。

Ocelot大步跟出去,在背后重重地摔上门;但是他朝着女孩子背影喊出的话,即便坐在教室也听得分明。

滚!贱人!

亲眼目睹了那对情侣的结局,心中竟略微涌起一阵伤感。

至于Ocelot提到的那个女孩子,她知道自己从Paca那里剥夺的是怎样的幸福么?抑或错的仅仅是用情不专的Ocelot?

还记得曾经和Caracal并肩站在天台上,看到那一对甜蜜地手挽着手绕着操场散步。

很般配呢。

某人云淡风轻地评论道。

恩,Paca很漂亮。

那人用很怪的眼光看着我,好像之前没见过我这人一样。

我说错什么了么?

我回望着他,眉稍一挑。

Paca是很漂亮,不过你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莫非我们向来眼光挑剔的Serval也回心转意了,要不要哥们我帮你物色物色?述我直言,你对女孩子可没什么经验。

呸!

我气恼地红了脸,一拳砸在他胸口,痛得他直咧嘴。

还有,你这算什么混帐话?像你多么了解女孩子一样!

你说的也是啊。

Caracal故意装出一副忧虑的样子,并且充满关切地把我搂进怀里。

就剩我们两个追不到女朋友喽,这可怎么办呢?

讨厌。

我嗔怪道,低头伶俐地吻向他的锁骨。

猛然发觉自己竟沉溺于回忆,甜蜜得忘乎所以。于是慌忙趴回桌子,准备继续被打断地午睡,同时心里暗暗思忖着:Caracal要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12.

开学第一天,Caracal没有来。

第二天。

第三天。

至一周。

高三的第一个周末,第一个没有他在的周末。

独自爬上天台,独自立在风里,独自看夕阳。原本很暖和的天气,竟然觉得冷了。我打了一个寒战,抓紧了披在肩头的黑色制服外套。

Serval?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我几乎不需要反应地扭过头,并在看清来人后出于防备地退开半步。

Serval,别再等了。他,不会回来的。

那人深灰色的眼睛略带疲惫地直视着我的眼睛,语气真诚。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警惕地盯着那个沙黄色头发的男生。两年过去了,Ocelot似乎也改变很多,也不像当初那样轻佻狂妄;然而某些回忆卷土重来,就算是为了那个当年把我抱离一地碎片的黑发男生,我也有足够的理由和眼前这个人保持距离。

不用装出这副样子来,我什么都知道。Caracal已经向我摊牌了。

Caracal!听到他的名字,我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可是,怎么会?这和那个少爷有什么关系?

别用那样的眼光审视我,我只是一个传话的。

黄发男生站在原地,不像有什么过分的企图。虽然这么久一直被那人照顾着,自己可不是一个柔弱的家伙,相信有上一回的教训,眼前的男生也不会轻举妄动。我顿了一秒钟,决定先解决最主要的问题。

怎么回事?什么叫他不会回来了?

Ocelot似乎有些悲哀地微闭了眼睛,叹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睛,用尽可能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调叙述起来。

上学期考试没结束的时候,Caracal被他爸找了出去,这你应该知道,那天他爸是来到学校办退学手续的。

退学?为什么!他的成绩足够考到S市去,他爸不可以在这时候把他接走!

他说的真对,你果然不会相信呢。

Ocelot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然后又重新看着我。

Serval,你真是太天真了。我们入学时都是一次性结清三年学杂费用,而Caracal,他复读了一年,你以为学校会发善心让他免费读一年高三么?三年前进到A中合作校的时候,贵族学校几乎天价的学费已经让他爸东挪西借,你以为那个老醉鬼还会出钱让儿子再读一年么?早在今年年初他就给Caracal找好了出路,之所以让他念完高二不过是想对得起退不出来的半年学费。

这么说,Caracal早就知道,可是为什么。我感到一阵眩晕,向后伸手扶住栏杆。

那他人现在在哪?我得见他。

他爸已经带他离开N市,让他到外省去作学徒然后打工养家。

外省?S市么?

我几乎绝望地问,假如眼前这个男生的话是真的,那么唯一的一点奢望,Caracal被带到S市,我将来努力考到那里,然后我们可以想办法弄到一笔钱,离开他爸远走高飞。

S市?不,不,他甚至没有告诉我准确的省份,只说是很往北的地方,那边一年里有六个月都在下雪。

那你为什么不问清楚?

面对我的质问,Ocelot表情有一点苦涩。

他又说中了啊。你以为我没有问么?他不肯说,因为他确信你知道了会不顾一切地跑去找他,他说,不想毁了你的前途。甚至,都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为什么啊?他难道就不明白么,没有了他,再谈什么前途还有什么意义?我痛苦地攥紧了身后生了锈的铁栏杆,手心是那么的坚硬,那么的冷。

你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他不亲自告诉我,而是要让你传话?

考试之后的第二周,他电话打到我手机上,说要见一面。我开着车找到他,然后他就在车里跟我讲了这些。接着,三天之后,他被他爸强押上了北去的火车。他没有告诉你,显然是因为觉得你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至于为什么找到我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我想大概我能比较理解他心境吧;或者不那么自作多情的话,他知道你讨厌我,带了话之后就算你恨我,也不是什么严重损失。

你有什么证据?凭什么要我相信你?

Ocelot的陈说,没有一点漏洞。然而内心还是不惜一切代价希望这都是假的,甚至情愿这些是Caracal为了瓦解我的防线使我屈服的心理战术。只要,他拿不出证据,我就可以坚信这些都是骗人的谎言,我还可以继续等下去但至少还可以相信Caracal会回来。

抱歉,Serval。虽然从个人意愿出发,我希望可以追到你,但这不意味着我希望事情的结局是这么残忍。这个,Caracal说让你替他还回去。许多时候,不管我们是否相信,发生的事情总是不可逆转的,而我们,总要学会接受。我知道你现在一定非常恨我,其实,我也考虑过要把所有一切都瞒着你,直到终于有一天,你会放弃希望。但我发现自己狠不下那份心,这一周,你的失魂落魄和所有强装出来的坚强我都看在眼里。所以,长痛不如短痛,告诉你这样的消息,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很心碎。

我伸出手接过那一枚亮闪闪的钥匙的一瞬间,天地间仿佛被关掉了所有的光。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听得到Caracal后面说的好多话,只知道,自己的脊背抵在冰冷的铁栏杆上,一寸寸地滑坐在地。

一切,都结束了。

那些约定,一起努力考进精英班,将来到S市去享受没有顾虑没有羁绊的自由,只不过是那个男孩子藏住眼泪,用心碎的微笑织出的谎言。他早就知道自己要离开,是不是因此才许下那些美好的愿望,让我徒劳地追逐着那些海市蜃楼,甚至能否企及都不再重要,只要我不会在他离开之后放任沉沦。

可是,我的Caracal,没有了你,我还有什么意义选择优秀?

我把头埋在膝间,绝望地闭着眼睛,任凭泪水决堤而下。

Serval。

我听到对面的男生蹲下来,保持着和我一样的高度。他用温暖的手拢住我冰冷的双手,而我的掌心里,还紧紧地抓着Caracal留下的书桌钥匙。

他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只除了回忆。

那么多的那么沉重的回忆,记载着有他在场的所有的幸福。

第一次抱着我,坚实的臂膀,把我推离原本不可避免的惨剧。

第一次看他指间烟火明灭,俊美的侧影,迷恋了这么多年。

第一次吻住他的嘴唇,从那一刻起就决定了追随着他一起流浪。

第一次夜不归宿,喧嚣的十字街口,只有他,是心底永不熄灭的光明。

第一次通宵网游,我的骑士,全城不夜只为了见证属于两个人的不朽传奇。

第一只纸鹤。

第一朵栀子花。

所有关于他的,烙印于灵魂,刻骨铭心。

他的手,总是那么凉;而现在某人的手,却是这样暖,暖到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牢牢握住。

Serval,你现在恨他么?

连那声音,也是那么的暖。

我轻轻点头,既是回答他的问话,也是不再抵抗某种强大的宿命。

这一次,只要他愿意,我不会再推开两年前的炽烈。

哀,莫大于,心死。

当所有的光明,都熄灭成命运之轮碾压下的残烬,又何必在乎自己究竟属于谁。来吧,管它是终结还是毁灭,我几乎,要迫不及待了。但凡他想要的,尽可以,通通拿去。

Serval,你恨他不肯为你抛下一些羁绊留下来,对么?有一些话,Caracal不许我告诉你,但我不想瞒着你。

Caracal和我见面的时候,他只告诉我你在催促他开视频,我不知道他最后是不是妥协了。但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满身的伤,并且瘦得脱形。考试刚结束的那几天,他就一直试图跑出来,他爸发现了,把他打得很惨并且还锁在了家里。之后他开始绝食还吞了安眠药以以死相逼,被发现送去医院抢救昏迷了一天一夜。后来听说在火车站,有人看到了一个相似的男生被拖上了火车,当时整个人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望着来时的方向不停地流眼泪。

我告诉你的,就是我所了解到的,Caracal愿意与不愿让你知道的所有信息。

说完这些,Ocelot抽开手,站起身。

Ocelot。

我抬起头,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那个高大的有着一头沙黄色头发的男孩子站住了,深灰色的眸子注视着我红肿的褐色眼睛。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最后的这些?

因为,你有权利在了解全部真实之后再做出判断;而我,不想乘人之危。

穿著名牌西装的某人决然地消失于楼梯口,只剩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天台,蓦地,感觉到肩头压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13.

那个晚上,网吧里是那么的静。我睁着空洞的眼睛,对着屏幕上不长的一段留言泪如雨下。

感怀于文字,或者,单纯地因为平生抽的第一支烟?

Serval,当你看到这段话的时候,Ocelot应该已经告诉了你一些东西。我,还有我爸,也都已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不要再找我,不要勉强自己原谅我,其实,忘记,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假如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找Ocelot;之前,你我对他多少是有些偏见的罢,唯愿时间可以澄清一些东西,也冲淡其他一些。既然宿命不让我们守在一起,相信,它为你备下的是更好的幸福。最后,答应我,要好好的。

浓烈的烟气弥漫于喉间,灼烧一般的感觉,竟把心中的疼痛钝化几分。当初某人执意不允许我沾染的恶习,如今,那人不再,还坚持着又有什么意义?他最后的嘱托,要好好的,没有他的生命已经不再完整,又怎可能假装被扯碎的灵魂还完好如初?

绝情的,是那个写下留言的人。不告而别,抹除一切联系方式,梦境中,泪眼里,他清瘦的消失在北国苍凉的飘着雪的灰色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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