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hole应该还不知道我颈上坠着的指环镂刻的是谁的名姓。
否则会有人死状难看吧。
坏孩子。像一个久违的名字。重念时嘴角寻回当年的邪恶与轻浮,那来自远方的呼唤,来自我们永远无法泅渡的彼岸。
……
记得那是很久的从前,恶魔庸懒地睁开眼睛,却从此恋上精灵雪白的袍裾,以及那皂香浅淡温婉如影随形。为了精灵的一句等待,他甘愿封印了所有的铁血所有的荣光。
传说中历尽炼狱之苦,魔族方可脱胎换骨得到洁净的躯壳与魂灵;因此放弃所有,两个月的血战,只为将来可以坦然地和他并肩。
传说中恶魔没能挽留住精灵白衣胜雪的背影;曾以为最坏的结局不过是镜花水月,咫尺天涯。
却不曾料想,精灵竟会堕入凡尘。
……
他们上车的时候,我有意避开他的目光。
我只是一个NPC,又何必?
红色的的士在空旷的路上迅速驶离,只留下呼啸的风声。
早先听到那男生给麦当劳打电话定餐:一份情侣餐啊,今天中午十二点……
生日快乐。我默念道。
亲爱的,我最后的温柔,叫做放手。
转过这个转角,就看见学生超市了。门前闲散的人群里,我看到Dhole。
他的Dhole。
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子凝望那人灰色的眼睛么?
十。
九。
八。
球赛的倒数计时。我听见观众的人群近乎沸腾地数着秒,画面切成慢镜头,此起彼伏的声浪隐退成模糊的背景。Jackal从开场就站在那里了吧?雪白的衬衫,披着一件长长的不合体的灰色运动外套。
我记得他曾经说过讨厌灰色。
七。
六。
五。
球落在我的手间。
队友喊着我的名字。一分之差。假如我投进了……
带球飞奔,防守的人丛,有若无物。
只有Dhole,那个位置,才构成最大的威胁。
他重重地撞过来。沉闷的碰撞声被人群的惊呼掩盖。
左边肩膀钻心的疼,不能放弃啊……
踉跄了一步。
面前是空荡荡的篮筐。
我伸出手臂。
人群中有人尖叫着我的名字。
四。
三。
二。
他在人群中。
温暖地包裹在谁的宽大的灰色运动服里。
我得意地微笑着。看着球缓缓地飞升,划过精准的弧线,同预想的不差分毫。
裁判员忘记了吹响结束的哨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缓缓下落的篮球,决定结局的一球。
篮球磕在篮筐边缘,轻轻地旋转。一圈。两圈。
然后,以微妙的角度滑出,砸在地上。一下。两下。
胜者的欢呼,败者长长的哀吼。
Jackal,我赢了!你看到了吗,我们赢了!
身后狂喜的庆祝声,我漠然地走过,头也不回。
对不起,从今以后,我退出。
听他们讲,我从左臂扯下橙红色队长袖标交给队副的时候面色平静但动作洒脱,或狂欢或落寞的两群人衬成奇异的对称的背景,日暮时分,斜阳将那个孤独的离场者渲染得更加苍凉。
他们没有看到,我离开时坦然地微笑,却止不住夺眶的泪水。
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从接到绝杀球的那一瞬间便没有悬念了。出球的角度刻意偏离,但没料到自己可以演得这样漂亮。
设计好的失败,算是输么?
至少,他会喜欢的。
我反转整个世界只为摆正你的倒影,你是否也曾为什么人如此执迷?
千金一笑。烽火诸侯。
我一手导演了这出彻底的背叛,以丢掉篮球决赛冠军为代价。有一种破坏的习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别忘了我骨子里仍然是那个恶魔。
然而没有他的球赛,还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
那天晚上翘了课,一个人打车到北街。
明亮得几乎刺目的蓝色霓虹,安静地述说着过往。
Glassic。
正如酒吧的名字,玻璃做的城堡,浮泛开绚丽的光影,到底只是那样脆弱易碎的童话;午夜的钟声敲响,所有的繁华卸却了伪装,只剩下灰色的现实,冰冷。以为我给过的可以地久天长,才发觉它们已然飞溅成身后的碎片,玻璃的雨,离析了彩虹的明媚。异常张扬的谢幕,坍毁但并不荒芜。
那天晚上居然醉得一塌糊涂,其实,只有一扎啤酒而已。
玻璃杯子不再吻上他浅色的唇印,原本属于另一个人的半杯酒也被自己独占。
抑或酒不醉人,人自醉。
音乐被重复到一定程度,往往沉淀出一种超越了声音的宁静。雨点又淅淅沥沥地落了吧?我感觉到冰冷的水滴迎面砸过来,可是为什么听不到雨声呢?听那歌者的声音,有如海底销魂的安详,有始无终……
想念变成怀念/心动变成心碎/偏偏还会关切/你最后属于谁
突然想起那时初听这首歌,忘记告诉他这一句转承令自己沉醉。
现在告诉,还来得及么?
当有一天曾经的瑰丽一语成谶。
纷飞的碎片。
殇逝。
我看见Dhole捧着那女孩子的脸,深深的一吻,她笑容甜美,并不晓得自己有一天也将沦为悲哀的玩物。
我看见Jackal的名字沉在成绩榜最后的最后。
我看见他捂着苍白的脸,黑发凌乱地垂着,某人践踏过透明的废墟走得头也不回。
我看见那个闻到烟味就会皱起鼻子的男孩子独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夜色浓稠,指尖火星一明一灭。
……
踏进学生超市,有一种把阴雨丢在身后的舒适和安全感。再琳琅的货品也招架不住三年的光阴,太谙熟的地方,只剩下乏味。
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货架,试图找些便捷的食粮以敷衍晚饭。这样的日子,一晃三年。
三年前的自己,又在做些什么呢?
补习班昏暗的写字楼。天台上灿烂的晚照。第一次,唯一一次尝到他嘴唇的温度……
心底的什么东西复活了一般,还有随之纠缠不清的莫名的疼痛。
我生硬地转过视线,试图将思绪再次沉淀。
时间,在这一瞬间冻结。
那漠然的目光蜻蜓点水般从我的脸上一带而过,然后,重新定格于那男生的眉宇之间,转瞬间融化开无比的温存。
秀美的脸孔,娇柔的腰身,他一袭素服依偎着那人宽阔的肩膀,甜蜜得好像曾经。
好像曾经的曾经。
假装习惯了不再关心他身边的男孩子究竟是不是认真。
假装习惯了即使相见也若不见。
假装习惯了对那人的沉沦事不关己。
假装习惯了不去回忆关于精灵的点点滴滴。
……
还是不习惯,在此情此景遇到故人。
我的天空今天有点灰/我的心是个落叶的季节/我不知道如何度过今夜/所有的灯/早已经全都熄灭
耳机里他最喜欢的歌声回荡开来,女孩子们交错的声音,又怎唱得尽音乐以外的悲欢?我决绝地转身,大步跨入门外灰色的雨幕。
漫无目的地前行,墨色身影割穿没有尽头的灰色,一任雨水模糊泪痕。
在校园人工湖边的石头上坐下来,也许是累了,也许只是没有方向的方向罢。
银色的指环躺在手心,没有纷繁的纹饰,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镂空。
Jackal。
我轻声地念出来。一个镂刻在生命里的名字,三年,又三年。
NPC不是宿命,只是宿命的一种。恶魔也好,精灵也罢,曾以为可以改变世界的我们,原来连守护彼此也成为奢求。纤细的链子,牵系住金属的指环,却牵系不住各奔东西的脚步。不属于自己的,抓得再紧又有什么用处呢,莫不如,归还他,也归还给自己,最后的自由。
指环划擦金属链子的声音,多么像,当年的主人将它悬挂起来。
指环,原本应该戴在手上的吧。
当年的主人有戴过的么?
修长而苍白的指头,明亮而坚硬的小小环饰。
倔强地卡在无名指的关节处。
光滑的内壁贴过小指的肌肤,最终抵达适当的位置。
这,才是宿命。
我扬起嘴角,泪水却再一次汹涌。
指环褪下。
从今起,魔族的逆行者再不迷恋精灵的素袍以及那皂香如影随形。
从今起,将他的澄澈与清盈封印为最纯粹的童话。
从今起,做一个勇敢的NPC。
手掌凌厉地扬起,银色的光痕,坠落成湖面最平凡的泪痕一点。
再见了,Jackal。
再见。
再不见。
亲爱的。
曾经。
——END——
纯白
文案:
因为中考作文失手和填报志愿的失察,来到了外表光鲜实则颓废的重点中学合作校。
初次见面,阴郁寡言的邻桌,一时忘情的富家少爷。还有那天在寝室楼里无意中听到两个学长的戏笑之言。
那小子的资本可不止领先全校的成绩哈。
最后一种可能,不愿,还是不敢?
《浅觞》三部曲之二,发生在高中校园内外的故事,面对学校森严的背景和体制,没有机会调头的单行道。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Serval,Caracal,Ocelot ┃ 配角:G,Paca,等 ┃ 其它:N市,纸鹤,Glassic酒吧
仅以此文纪念2009年12月19日下午3时的阳光,并记录下那些,不曾发生的真实。
00.
空荡荡的走廊突兀地回响起自己的脚步声,两旁漠然关合着整齐的门。我抬起头,看到走廊尽头那高高的窄窗,遥不可及的暖,在水门汀墙壁上切割出矩形的明媚。
浅灰色影子投射于身后的大理石地面,孑然。
就这样来到这里,并且以同样姿态离开。三年,如弹指,若隔世。
三年,不过是我们的命数,而已。
曾经以为,别离的时刻一定牵扯所有神经痛得刻骨铭心。如今大考将至,反而走得格外平静;亦或虚掷了千余个日日夜夜,却还是,没有滋生丝毫留恋。
倘若无情。
教学楼已经撤离干净,全体毕业学生转战寝室打点铺盖,独剩自己不声不响地折回来,为了逃避喧嚣,还是,因为担心遗漏了什么割舍不下?
走廊最里面左手边。高三六班,不锈钢铭牌上如是的黑体字样。门没锁。
整齐的课桌和吱嘎作响的木地板,没有一个字的黑板,纤细的尘埃浮动于初夏午后两点一刻的淡金色阳光。琥珀色光影流转,渲染依稀甜蜜依稀忧伤彼此交织,凝结为名曰怀旧的实体。
独自坐在教室后排的座位。这套桌椅无主很久,一度作为大家晚修窜座的选项而得以保留,不过书桌的抽屉一直锁着,大概旧主忘记归还钥匙。桌子很轻,大家都说,里面是空的。
我伸出苍白的手,慢慢地抚过平滑的桌面,然后桌棱,桌角。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枚旧钥匙,迎着阳光端详,锈迹斑驳。一百八十度旋转,听到弹簧锁顺从弹开的脆响。
拉开抽屉,里面几乎是空的。一个被丢弃的中南海空包,一张巴掌大小见方的空白纸片,一支黑色原子笔。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我伸出食指,指尖过处在薄薄细尘中开辟出一痕清澈。既然抽屉一直是锁着的,又哪里来的灰尘呢?莫非它们,就是在此中蜷缩着老去的日子?
我拾起瘪着的简包香烟包装,有些意外地发现居然不是空的。倒在手心里,一些细碎的烟丝,和一颗孤零零的烟,烟丝早已经干掉了,枯皱蜷缩着,当年的浓烈醇厚自是殆然于斗转星移。我把烟原样装回压扁了的盒子,抖掉手上些微沙褐色碎屑,然后把烟盒揣进自己的口袋。
原来一直牵念着的,就是这个么?
我浅浅叹了口气,嘴角,勾出一痕自嘲的笑意。拿了人家的东西,理应留下什么作为抵偿的。这时候我看到那张纸片和旁边廉价的原子笔。留言,怎是这小小的空间所能尽述;何况,当年没有说出的,如今还写给谁看呢?
我拎起纸片一角抖落微尘几粒。这一面,纯白;翻过来,依然。
是原本空白呢,还是岁月将总角之时的字迹消磨了去?
指尖圈过矩形轮廓,一组对边光滑笔直,另一组,细微的撕痕。我谙熟地折叠起来,不记得自己曾经特意求教过怎样去弄,但过程看过无数次,折法,大概早该印刻于脑海。
完工时手间停着一枚纸鹤,翅膀轻盈展开,有如栀子花开纯白。
我捡起原子笔,坚持再三的恶习,从不让出自自己之手的东西杳无痕迹地泯然于芸芸。
氧化得已无光泽的金属笔尖划过纸片,并没有留下预想中的黑色线条。早该想到呢,没有油墨,或是已经干涸,无所谓哪种原由,还不是时间寡义薄情的作弄。
轻浅的凹痕在纸鹤右翅上留下字句寥寥。
Yours,
Serval.
还有一个没有形迹的吻。
纸鹤放回原来躺着纸片的位置。原子笔依样摆在被灰尘留白的面积。
我站起身。喉间哽住的什么情绪愈发汹涌。
张开手,被自己引以为傲苍白肌肤和纤长凌厉的线条,涂过透明指甲水的指尖迎着光闪烁得唯美,以及白色漆料点绘的栀子花瓣。生锈的钥匙一厘米一厘米地滑下,然后坠落,坠落,最后是金属触碰木板的明亮声音。
我决然地推上抽屉。弹簧锁再一声脆响。那些曾经,戛然而止。那么封存起最后的眷恋,再不追念,且让开启回忆的线索与回忆相守着入眠;而收纳过往的盛器,也终究会成为过往。
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我头也不回地飞奔着离开,纤瘦的身影剪过幽暗得似乎不见出口的走廊,安静得不在空气中留下一丝划痕。
01.
九月一日那天,有意到得很早。
平生第一次踏进A中的校门,确切地说,是A中合作校的黑色锻铁大门。朱色的建筑群华丽气派,掩映于茂绿的乔木与灌丛之间,浸在骨子里的傲气是绝非省内名校而莫能撑起的威仪。
气派的宣传栏最近张出新生中考成绩榜,吸引围观人群三三两两。没有片刻停留,我知道要面对结果,自己还不够勇敢。
空荡荡的走廊突兀地回响起自己的步履匆匆,两旁关合着的整齐的红木色的门默然不语。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略显哥特风格的窗,熹微的晨光,并不足以照彻这长长的幽暗,以及,心头的阴霾。
不锈钢标牌,红色字分明写着年组班级。高一六班。默默记住是走廊最里面,左手边。我伸出苍白的手,略微颤抖着拧动门把手。门没锁。
本打算在他人出现之前低调地藏匿于教室背景之中,没料到还是被人占了先。
坐在末排靠窗的他抬起头。彼此目光里戒备的寒意磕碰于半空,犹如金甲之鸣。
那是一张俊美的脸。俊美,但是落寞。
似若夹带怨念的剃刀般的眼神,和苍白到近于病态的肤色,像一株久未见太阳的植物。
只一刹,不约而同别开视线。他扭头注视窗外空旷无物的湛蓝,我则埋头寻找座位。
末排的桌椅只有那男生右边的还算稳当。略一犹疑,还是选择安顿于那人旁边。桌面下面是一张抽屉,锁孔处停着钥匙。旋转,一百八十度。弹簧锁脆响。拉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教科书和空白练习本,崭新的纸页边缘锐利,散发墨香浅淡。
果然,所谓贵族学校,真是周到。我眯起眼睛,嘴角一丝嘲讽。
班主任组织同学们自我介绍之前,左边的男生没说过一句话。
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个人很特别。是与其他同学光鲜绰约的衣饰格格不入的松垮的深蓝色旧运动服,还是几乎有悖年龄的沉静漠然?是他清瘦的轮廓和眼睛下雪青色的暗影,还是他嘴角的紫色伤痕和额上遮于黑发间的淤青?或者,还耿耿于怀初见时冷色调的目光?或者,怨愤他打乱了自己提早到校的计划?
我说不上来。
老师点到他介绍的时候,他冷漠地站起来。
我叫Caracal。
又冷漠地坐下。
还没来得及感叹那人的简短,老师已经示意自己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