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拍打着翅膀，在湖面上划出两道美丽的弧线，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在湖水中心。

肯尼斯走到湖泊边，看着漆黑一片的湖面，听着水浪的声音，心里平静。
他坐在一块大石上，将脚浸泡在冰冷的湖水里。

不一会，周围被火红色的火把照亮，马匹的声响惊走了水底的小鱼，追捕而来的猎人们将逃脱的猎物团团包围，几十只闪着银光的箭矢对准目标。

商人老大从马背上滚落下地，一副气急败坏的摸样，挥手止住手下围上来的动作，嘶声道：“那对天鹅呢？”

肯尼斯淡然道：“走了。”

商人老大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怒极反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肯尼斯带着嘲讽之意，反问道：“你又知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做什么？”

商人老大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努力控制着情绪。

“很好，你好得很。我这次看走眼了。既然你留在这里，应该知道自己跑不了，那就和我们回去吧。”

肯尼斯坐着没动。

商人老大不再说什么，直接挥挥手。

熟悉的死骨牢笼。肯尼斯苦笑，随即被人用粗暴的动作拖了进去。

他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命运等待着自己，此时，他只感到很累，很累。

看着这些狰狞的面孔，他闭上眼睛，想着迪卢木多。

以前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光辉之颜，此时在黑暗中温暖着他冰冷的心。

迪卢木多，如果你在……

肯尼斯摇摇头，将心中忽然冒起一丝软弱压了下去。

一定会有办法，他绝不会放弃。

死骨牢笼被带回营地。进入帐篷里，商人老大让大部分人回去休息，只留下几个亲信在帐篷外守着。

肯尼斯被重新戴上了手铐和脚铐，与之前的待遇不同，这次双手被反铐在身后，脚也扣在了一起，就算勉强起身，也无法行走。

商人的表情还算平静，他对肯尼斯说话的语气甚至可以说的是温和：

“你放走了王子成年礼物，你觉得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肯尼斯闭着眼睛，不予理睬。

商人叹口气，继续说：“哪里都有规矩，违反了规矩如果不予惩治的话，其他人就会有样学样，整个就乱套了，你可以明白我的苦衷吧。”

肯尼斯终于开口说话，语气嘲讽：“你已经得到了我不出手的承诺，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商人哈哈笑道：“习惯使然，总是想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既然你明白，那就好做了。我保证你的安全，我会让他们下手轻一点。但是惩戒不可避免，毕竟底下有许多人在看着我，我不能太过于偏袒。”

商人走出帐篷，招呼几个亲信靠近，压低声音道：“只要别弄死，弄残，随便你们。治疗的魔药份量很足够。”

其中一个年轻人嘿嘿低笑着，眼神露出色情的味道，“老大，可以……下手吗？”

商人明白年轻人的意思，年轻人精力旺盛，喜欢玩弄折磨猎物，只要不过分，他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这一次……

商人考虑了片刻，觉得对待这种贵重商品还是要保留一些底线。如果这个幻兽真的可以获得权势的眷顾，即使有不会报复的承诺，今后的生意他们也难做。

商人摆摆手，“不行，要长久考虑。你们揍他一顿就算了。嗯……他还有运使魔力的能力，为了安全，要用点特殊手段。”商人考虑着如果用这只幻兽代替翼族双胞胎送给王子，就必须将危险性降至最低。

“我去去就回，你们看着点下手。”

几个汉子摩拳擦掌地走进帐篷。

他们看这只从来不正眼看人的猎物不顺眼很久了。大半夜不让他们好好睡觉搞出这么一通大麻烦，不好好教训一顿简直浑身不舒服。

商人走到自己的帐篷里，从收藏最妥当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着三瓶粉色药剂。

商人小心翼翼拿出其中一瓶药剂，回到幻兽所在的帐篷里。当他进入时，殴打还在继续。

几个汉子见老大进来，纷纷停下手。

肯尼斯躺在地上，昏昏沉沉，全身无一处不痛。他已经许久不曾感受到这种粗暴的持续性长的疼痛感。在右手被踩的时候，他看着仍有两道痕迹的令咒图案，想着最坏的结果，如果有生命危险，他就召唤苍龙。

第一次召唤后，无法跑动，第二次召唤，大概就无法行走了吧……但即便变成那种凄惨的摸样，也比丢下性命要好。

庆幸的是，殴打者留了几分余地，并没有踢打要害处，尽管全身疼痛无比，但没有生命危险。

殴打停止后，他缓了缓才有力气睁开眼睛。

结束了？肯尼斯想着。直到他看见商人将一管药剂交到一个年轻人手里，又吩咐其他几人夹住他，他心里立刻有着不祥之感。

下巴被夹住，口被迫张开，肯尼斯奋力转开头，肩膀、下颚被死死掐住，他无法移动，眼睁睁地看着药剂被灌到嘴巴里。

一股温和但是难以描述的混合花香味直冲入鼻，液体滑入口中，先是很凉，然后变成了几乎可以灼烧口腔的呛喉感。

条件反射地想吐出去，但是嘴巴被紧紧合住，甚至用手固定住不让下颚移动。肯尼斯被迫咽下古怪的药剂。

灼烧感从喉咙一直延续至胃部。肯尼斯抽动着咽喉想催吐，一个布条挤入他的嘴里绑在后脑，新的压迫感使他顿时没有催吐的力气。

片刻后，药剂开始在体内发挥作用，热量从胃部蔓延至身体各处。

这是什么？肯尼斯对这种陌生的状态有着未明的恐惧感。

商人似乎看出肯尼斯的疑惑，解释道：“这是非常珍贵的药剂，市面上不流通，我也是付出极大的代价才弄到几瓶，现在用在你身上，倒也不浪费。”

肯尼斯瞪大眼睛，感觉体内的热度让他呼吸困难，热得连魔力几乎都感受不到了。

商人笑着“好心”地继续解释道：“时间紧迫，我们很大可能抓不到更好的商品，你要代替被你放走的翼族兄弟送给王子了。王子不需要危险性高的幻兽，你的魔力是多余的东西，所以必须清除。”

肯尼斯的呼吸顿时停了。

他感觉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个人，在说些什么……

商人温和地说：“路上如果再出状况，下一次就抹去你的记忆。我们都不希望这样，对吧？”

商人带着亲信们离开了帐篷。走前，他们甚至没有将肯尼斯关入牢笼。

肯尼斯躺在地上，发愣。

清除魔力？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哪有那么简单就能废掉魔力！

在焦急地等待体内灼热感散去时，肯尼斯反复地提醒着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拙劣的欺骗罢了。

虽然无法提取，但是他仍可感知到魔力在体内运转，怎么可能轻易地被一管药剂毁去？

这种荒谬的事情让他怎么相信！

因为太过荒谬，他甚至觉得很可笑。但当他真的想笑时，又觉得笑不出来。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他在害怕。他害怕真的会……

前世那次魔术回路尽毁的经历，让他每当回想起，就如同经历了一场地狱之行，令人后怕不已。虽然在这个世界重生以后困境重重，但是重新获得了魔力和探究魔法的资格，他不止一次地感谢命运对他的怜悯，感谢命运没有残酷到底。

肯尼斯相信自己的能力，大多数时他都能做到最好，所以他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他也不需要向神明祈求。但是这一次在最焦急的等待时间里，在内心惊恐焦躁中，他不安地向上帝祷告着。

请不要剥夺他的生命，请不要让他丧失活着的意义。

灼热感终于褪去。肯尼斯犹豫了会，咬咬牙，试着去探知体内的魔力。

……空虚，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

肯尼斯镇定着心神，再次探知魔力源。

还是什么也没有。

耳中忽然一阵轰鸣，他似乎听到了魔鬼在耳边嘲笑的声音。

神经感知麻木地拒绝着这样的理解，肯尼斯躺着，一动不动，连痛感都感觉不到了。

眼眶里流出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流入发鬓。肯尼斯眨眨眼睛，让眼里多余的水尽快流掉。

如此软弱，真难看。

不知过了多久，肯尼斯再次试着去运行体内的魔力。

什么也没有。

再一次。

依然空虚。

肯尼斯看着帐篷顶，忽然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失去了魔力，他还剩下什么？活着还能做什么？

没有了魔力，好像垃圾一样，没有意义的人生。

没有意义，没有期待，没有希望。

活着的热情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从身体里流失，对生命的坚持变得若有若无。

即便是现在死去，也没有关系吧。肯尼斯想着。

双手被反绑着，嘴巴无法合拢，即使想去死，现在也无能为力。等恢复了身体自由后，就……

……不，他还不能死。肯尼斯眼中浮现出阴霾的恨意。

他还有召唤龙的能力，一旦他的双手与口获得自由，他要召唤龙将这里的人统统杀掉。

在没有魔力的情况下，他不知道再次召唤龙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崩塌，他已接近疯狂，他要让这里的人与他一同毁灭。

疯狂的杀意如同漩涡一样在心中成形。肯尼斯的眼神由散乱再次恢复成清明，但是这一次，不再明亮的眼眸里看不到一丝情绪。

龟裂的红色大地，灰红色的天空。肯尼斯躺在地上，看见十几个丑陋的好像野狗一样的生物双眼发光。那些生物嘴角流着唾液，围着他，咬着他，吸食着他体内的鲜血。

本应该是很恐怖的境况，但肯尼斯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过是吸食鲜血罢了，他还有魔力……

他在奇怪着，为什么自己会无法动弹的躺在这里？

肯尼斯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何时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梦中诡异的画面在脑中浮现了一圈便被抛弃了。他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地上，全身发麻，一时间连移动都变得很困难。

他将身体转到一侧，恢复知觉的手感觉有一颗柔软的小颗粒黏在在他指间，他捏了捏，如同珍珠般大小的颗粒冰冷润滑，有种熟悉的触感，但一时间，他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双手被折在背后绑着，肯尼斯看不到那颗东西的摸样，他将那颗东西丢在地上，转过身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类似于颗粒的东西了。

肯尼斯皱眉，将这意外的插曲抛在脑后。

帐篷的布帘被打开，走进来一个人。肯尼斯无神的眼光注意到来人的面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竟然是他？

罗德·艾尔美伊·阿其波卢德。

白发法师看见肯尼斯醒来，很干脆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到他的身边。

肯尼斯看着他，不明白为何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他保持着沉默。

名唤罗德的法师坐在地上，也没有说话，目光烁烁地观察着肯尼斯。

肯尼斯被这种过度注视的目光瞧得硬生生生出几分恼怒出来，于是也不甘示弱地回磴了回去。片刻后，又觉得这种行为未免太小孩子气，叹息着闭上眼睛，头转向另一边。

罗德用手支着下颚，说：“如果不是年龄摆在那里，我真以为你是我哥哥的转世。这会连发色都一样了。”

肯尼斯早已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通通变成了灰白色，他并不以为意，也不觉得和某个人的兄长相似是什么奇特的事情。

但是从这句话的内容里，肯尼斯得知罗德的兄长已经去世的信息。他冷笑了下，道：“于是你打算将对兄长的感情投射在我身上吗？”

罗德愣了愣，似乎真的对此思考了一番，才说：“不，那样会让我有一些疯狂的举动，还是不要了。我是打算带你离开的。”

肯尼斯立即睁开眼睛，看着罗德。

“你为何知道我在这里？你如何带我离开？”

罗德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肯尼斯的问题，他问道：“你愿意与我签订契约吗？只要你死后的灵魂为我所有，我就带你离开。”

肯尼斯目光冷硬，坚决地拒绝道：“不，我的灵魂为我所有，不属于任何人。”

罗德叹口气，有些失望，他并没有因收到拒绝的回复而离开，指着肯尼斯脖子上的项圈说：“这里的商人是我的契约者，这个东西，我给了他三个。真没有想到会用到你的身上。”

说完，罗德用手指扣在项圈上，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项圈一下子解开了。

肯尼斯立刻感觉身上的重量轻松不少。

罗德等了会，看见肯尼斯没有其它动作，有些奇怪道：“你现在应该可以使用魔力了。”

肯尼斯沉默。

罗德探出手，察看着肯尼斯的情况，有些了然。他闻了闻空气，在不远处找到一个空的药剂瓶，感叹了一声，说：“啊——这也是我付给契约者的报酬之一，也就只有三瓶，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啊。”

肯尼斯终于明白自己落得如此田地的根源者居然是眼前这个人，他气得牙根发痒，却无能为力。

罗德扔开瓶子，重新坐在肯尼斯身边，说：“我可以恢复你的魔力，只要你承诺死后的灵魂属于我。”

肯尼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罗德解开了肯尼斯的手铐脚铐，并且治好了他额头的伤口“怎样？答复是什么？”

肯尼斯觉得身体不可控制地在发抖。即便觉得不可思议，但宛如在长久的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他无法移开目光。

罗德并不着急，闲暇以待。

片刻后，他听到了满意的答复。

“好，我答应。”

罗德哈哈大笑，好像得到了盼望许久玩具的孩子。

肯尼斯捂着眼睛，止住内心的战栗。他知道，自己刚刚与魔鬼签订了契约。

过了会，他放开手，发觉对方并没有什么动作。

“你不用做些什么？”他问。

罗德耸耸肩：“这个药剂只有喝完三瓶才能发挥作用，另外两瓶你还没喝，所以再过一会就没事了。我的确不用做什么。”

肯尼斯愣了愣，气得差点要吐血，恨不得抓住这个人的脖子死掐。

“……你，你刚才在开玩笑吗？”

罗德笑着点点头：“很久没欺负我哥哥了，看着你说灵魂属于我，还挺有感觉。”

肯尼斯不再犹豫，一拳打过去。

罗德在没有防备之下，脸被砸中，身体歪到一边。

他揉了揉脸，并不怎么生气，“时间也差不多了，怎样，感觉到魔力了吗？”

肯尼斯觉得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他深吸口气，有些慌乱有些紧张，试着探查体内的魔力源。

……

罗德兴致勃勃地看着肯尼斯脸上的表情变化，到最后有些诧异，犹豫了下，伸手拍了拍这个与兄长有着八成神似的男人。

嗯，虽然想看哥哥哭泣的样子，但其实并不会感到如何开心啊。他如此想着。

肯尼斯走出帐篷，这才发觉天色昏暗，天际一抹白光，介乎于将明未明之刻。

帐篷外已经有不少人起身，正在整理动身的行囊。

商人带着一行人在一旁站着，看见他们出来，眼前一亮。

商人凑到罗德面前，一副卑躬屈膝的讨好样：“大人，您如果觉得满意，请先支付全部的金额才能带走商品。”

水木清泽之畔 18：14：27

罗德奇怪地指了指后方：“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