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木多谦虚道：“我只是费奥纳骑士团的首席，这世间还有许多强者值得挑战。”

临别前，他衷心道：“请善待格兰妮公主，祝愿你们幸福。”

语毕，迪卢木多骑上马，双腿一夹。白马蹄下御风，急速地向迪卢木多心之所向的方向前行。

各种粗细各异的骨头拼接在一起，做成约莫一个立方米的牢笼。肯尼斯被关在笼子里，适应了最初因魔力被禁锢的晕眩后，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制作牢笼的骨头并不是人类的骨头，看形状应该各种大型动物的骨头，有着阻隔气息和压制魔力的作用。脖子上的项圈，一根手指的厚度，两根手指的宽度，具有魔法道具的功能，正不断发出细微的魔力波，打乱体内的魔力运作线路。手铐和脚铐沉重无比，应是防范着强壮的猎物凭借肉体力量挣脱。

笼子被放在一辆简易的板车上行走，被抓的金蟒化作的女孩，被人用一根棍子抬着被绑的四肢，身体赤裸，像是待宰的羔羊。

这个笼子大概是为她准备的，因为临时发现更高级的猎物而让了出来。

肯尼斯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们应该给她一件衣服。”

赶路中的猎人们吓了一跳，用有些诧异的目光看着肯尼斯。

肯尼斯平静道：“既然你们打算把她作为商品，那么你们应该知道，高级的商品需要最好的包装，这样才能卖出让你们满意的价格。”

肯尼斯顺着他们的思维，找寻着最能让他们接受的理由。

带头者哈哈笑了，看向笼中的猎物：“果然是高等的幻兽，会说话，智慧也不低。”

肯尼斯皱眉。

金发女孩发出嘶嘶的吼声，扭动着身体。

带头者忽然问：“你有主人吗？”

肯尼斯冷笑道：“我不属于任何人，更加不会屈从于你们的安排。”

带头者裂开嘴，揉了揉下巴的胡须：“看来你在人类社会生活的时间还是短了。没关系，很快你就会有个好主人。”

肯尼斯身体一僵，不再言语。

猎兽队伍在天黑前，抵达了营地。大大小小的帐篷立在平地上，大大小小的车辆和笼子放置在帐篷旁，有些笼子里装着有着人形的兽人。不远处简易的马栏里，十几匹马正在吃着草料。几个火堆处，女人们正在制作晚餐。

像是巡游的马戏团，不过动物变成了具有欣赏价值的兽人族。

营地里的人见狩猎的男人们回来，纷纷前来迎接。金蟒女孩被带走了。在得知其中一位猎人被笼子里的人形幻兽杀死后，人们表示出极大的愤慨。

石头，吐沫，咒骂，踢打，纷纷砸向牢笼。

带头者止住人们的报复，道：“不要让他外表受伤，先放在外面。我去见老大。”

考虑到高级货物外表受伤会降低价格，人们这才停止了动作。

肯尼斯伏在笼子里，忍受着侮辱性的攻击，等人们走远后，才抬起头。

他并不生气，他只是觉得，命运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生活了二十多年，忽然发现自己不是人了。

哈，实在是荒谬。

肯尼斯看着远处那些女人和小孩对他或鄙夷、或气愤、或好奇的目光，找不到与以往丝毫类似的情感。

没有尊敬，没有依赖，没有敬佩，原来换了个立场和身份，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因为他失去了“人”的身份。

很可笑，但是现实。他甚至觉得，如果换了自己，看到一个人变成了某种非人的形态，也会抱有对待工具一样的态度，或许比他们还过分吧。

所以，不用生气。这是理所当然的。

肯尼斯整理着身体上的狼藉。

虽然这么告诫着自己，但是却无法止住心口的疼痛。

晚饭是用土陶盘装的稀糊糊的东西，带有一盆清水。

肯尼斯不可避免的联想起猫狗的饲料。虽然已经一天多没有进食，但是对着这样的食物他看也不看一眼。

手环没有被搜走，他就逃走的办法，现在要做的是等待，等待夜深人静，便是逃脱的最好时机。

负责喂养的女人见肯尼斯不碰食物，很干脆地把盘子拿走了，似乎对此情形司空见怪。

女人还未走远，一行人拥着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女人恭敬地低头：“老大。”随后退开。

那个被大家称呼为“老大”的中年人，肯尼斯仔细打量着，虽然相貌平凡，一身市侩的商人打扮，似乎不久前才见过。

很快，肯尼斯回想起，这个人在购买药剂的商店里差点撞倒他。

商人看见肯尼斯，先是不可置信，随即激动万分。

“啊哈，我被神明眷顾了，没想到他们居然抓到了你。”商人兴奋地搓了搓手：“当时发现你的身份时我立刻就放弃了，真是没想到，哈哈哈哈，今天真是个幸运的日子。”

随行人见老大这么说，神情各异。

商人解释道：“你们不懂，这种级别的幻兽，具有高等智慧和强大的魔力，一旦订下契约，他甚至可以帮助主人获得一个国家。等等……”商人忽然想起什么，神情有些惊诧：“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不是去捕蟒蛇族的幼兽吗？”

带头者挠挠头道：“并不太困难，虽然损失了一个兄弟。那条金蟒的幼兽，这会绑着放在一等商品那边。守卫很充足。”

商人惊道：“你们没有用死骨牢笼将她运来？”

带头者说：“我们只带了一个。”

商人喝问道：“没有掩盖气息，你就不怕她的同伴来？”

带头者拍了拍胸口：“老大，战斗的事情就交给我。她的同伴要来，我们再抓几条。”

商人随和的气质顿时变冷了，“战斗不能牵扯女人和小孩。你不该把灾祸带到营地。”

带头者不在乎地摆摆手：“老大，相信我们吧。侵犯者还未接近，我们就能抓住它们。”

商人笑了笑，气质变得随和些：“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到时候就拜托了。我留在这里待一会，你先去布防，晚上它们一定会来。如果动用了防御法阵，你头领的位置就让让吧。”

带头者不以为意，豪爽地点头同意，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商人见他们离开，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肯尼斯一直没有说话。

他看见商人在笼子边坐下，似乎想和他说话。

果然，商人笑眯眯地像是和朋友聊天一样的语气说：“我见过很多种族，但是通过透明的脚踝，实在无法判断你是什么幻兽，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并没有敌意，只是立场不同。”

肯尼斯觉得这个商人很有意思，本来不想搭理，但还是选择开口道：“所以？”

商人笑道：“你杀了他们一个人，他们不会让你好过。我保护你在找到主人前的安全，你只要承诺之后绝不报复就可以了。”

肯尼斯忍不住笑了：“如果我不答应呢？”

商人并不焦急，慢慢道：“即使是最好的商品，如果没命来享用收益就不值得了。用魔药毁掉你的魔力回路，再抹去你全部的记忆，即使这样，也是会有贵族愿意慢慢培养你这种级别的幻兽，毕竟智慧还在。不过这样的话，价钱就差很远了。”

温和亲切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内容。

肯尼斯冷道：“看来你很有经验。”

商人站起来，拍了拍衣角：“一个村子的老小都指望我的生意吃饭，我可死不起。好了，我的幻兽大人，你的答复是什么？”

肯尼斯看着远处玩耍的小孩，说：“你可以选择其它的谋生方法，你也不应该带着女人和小孩冒险。”

商人顺着视线，一同看着嬉闹间玩着比武游戏的孩子，叹息：“没办法，几代人靠这个吃饭，村子早就被毁了，我们无法定居。那些孩子将来会比我出息。”

他微弓着身体，似乎永远都无法直起腰，历经风霜的脸上有着骄傲与自豪的笑容：“现在有不少年轻人都不想再干这个了，他们向往着去当骑士。呵呵，等他们都有了出路，我就可以不干了，那个时候，即便被你们杀死，也不会有遗憾了吧。”他拍了拍脑袋，道：“哎呦，被你岔开话题了，看你这么严肃，也满狡猾的嘛。好了好了，就答应我吧，不会让你吃亏的。”

肯尼斯哭笑不得，如此一搅合，心中的怨恨的确降低了不少，但就此答应绝不报复？

女人和小孩是无辜的，但是那些残酷的对待兽人的狩猎者们，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

商人见肯尼斯露出犹豫的神色，继续劝说道：“想必你也在人类的社会生活了一段时间，也知道人类的生活不易，无论是什么种族，生存都必须建立在榨取和剥夺之上。你们也是，我们也是。我们都在努力地生活、发展，延续下去。活着，就一定会对不起某些生命。你也是这么认为吧。”

在人世间摸打滚爬经历而来的世故，掩盖了商人原本智慧的目光，他一身随时服务他人的气质，言辞间却是合情合理，让人生不起厌恶的心理。

肯尼斯觉得这样一个人，在营地里被人称呼为“老大”，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管家。

“你打算将我送去哪里？”肯尼斯问。

商人顿时笑得更加亲切起来：“塔拉这会乱的鸡飞狗走，那些大人们也没什么心情。英格兰的新王即位，王子也要成年了，最近那里会比较有商路。”

肯尼斯嗤笑道：“你认为王子会喜欢我这种类型？”

商人摆摆手：“不是不是，王子的成年礼我们另有准备。啊，这个我真要好好想想。哎呦，差点又忘了。你太狡猾啦，请告诉我你的答复。”

肯尼斯知道回避不了，想了想，回答道：“我不会出手，他们只会罪有应得。”

商人严肃道：“你还要保证你的朋友不出手。”

肯尼斯回答：“我保证。”

随着话语，一丝光束从肯尼斯的心口射入商人的手中，变作一个光团。商人握住收入心口，点头道：“我收到你的承诺，一旦违约，这股力量会吞噬你的性命。”

肯尼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什么迹象也没有：“那是什么？”

商人并不隐瞒：“这是我家族的传承法术。不可违背的誓约之力。”

肯尼斯靠着牢笼，闭上眼睛：“既然你已经安心，我需要衣服，还有像样的食物。”

商人像是随时给予最好服务的侍者，笑着道：“没问题。只要你合作。”

因为与商人老大的“协议”，肯尼斯得到了干净的衣服还食物，但是等他换完了衣物吃完了晚餐后，不得不被迫回到牢笼里。

笼子的空间很小，肯尼斯不得不缩着腿坐在里面，对于小腿有问题的他来说，因为血液不流通而容易感到麻痛。

关着肯尼斯的笼子被送到一个特殊的帐篷里放置。里面除了肯尼斯，还有一对十一二岁戴着项圈的双胞胎少年。不，说是少年有些不合适，是非常漂亮的有翼人。

肯尼斯观察这对双胞胎的外形，白色的头发，雪白的皮肤，清秀的五官，漆黑的眼睛，鲜红的嘴唇，修长的四肢，如果忽视头发两侧的鹅黄色绒毛，手背到小臂的皮肤有小片的羽毛覆盖，胳膊后端与身体部位连接着白色的羽翼，是一对非常漂亮的少年。

帐篷里有一位粗壮的女人专门留守在这里照顾着最贵重的商品。

说是照顾，女人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那对少年身上，她在教少年说话。

“来，口像我这样张开，慢慢地发音。跟着我说，主人——”

女人拿着面包放在身后。

少年们并不知道这个词语的含义，一个心不在焉地注视着新来的同伴，另一个张着嘴巴，学着女人的发音。

“主……人……”

“好乖好乖，就是这样”女人喂了那个发出主人发音的少年一块面包，随手一个巴掌打向另一个不听话的少年。

“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是你的同类！你是送给王子的礼物，你比他高贵。”在女人的心中，定义商品的高贵就是看拥有者是谁而已。

被打的少年发出“克鲁——克哩——克哩”的叫声。另一个少年急忙搂着他，生气地看着女人。

女人把剩下的面包扔到肯尼斯的笼子里，拍了拍手道：“不要以为我不敢打你们就敢向我发脾气。比起外面的那些，你们算幸福……啊。”女人的大脸被一块面包啪地砸中了。

肯尼斯慢慢地说：“礼仪对野蛮的女人来说，是种轻视。少年啊，仅是生气是不够的。”

少年们开心地笑了。

女人发现砸她的居然是笼子里的家伙，气的说不出话，偏偏她还不敢对他怎么样，怒骂了几声后冲出帐篷，寻找发泄的对象。

少年们来到关着肯尼斯的笼子边，克里克里得叫着。

肯尼斯只是一时气愤而出手，没想到这两个小家伙反而粘上来了。

发火赶人做不到，肯尼斯看着少年头上的鹅黄色绒毛，觉得实在可爱，忍不住摸了摸。

少年们像鸟一样摇晃细长柔软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胳膊后方连接身体的洁白羽毛抖动着。

肯尼斯看着没有被人类丑陋欲望污染的少年，心中感到可惜。他觉得拘禁这样的生物本身就是一种罪，而且他不知道今后会有什么样的残酷命运在等待着这两名少年。

如果不碍事，逃走的时候就带上他们好了。肯尼斯叹息。

正如商人所预测的那样，深夜，从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各种声响。

肯尼斯的出逃计划因为这场来袭不得不推迟，他卷着身体听着外面的声音，判断着战况。

如果蟒蛇族占据上风，就趁机逃走。如果猎人们打退了蟒蛇的来袭，就暂且不动。

因为项圈的桎梏，肯尼斯无法从身体里提取魔力，但是头发里还储存着一些，足够他使用漂浮咒和一些低阶的攻击咒语，逃离营地足够了。

呐喊声、打斗声一直距离肯尼斯所在的帐篷很远，声音渐渐停息的时候，肯尼斯知道蟒蛇族被打退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小孩的哭泣声。肯尼斯心中一紧，竖耳倾听。

不一会，他听到男人的怒骂。

“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

“好不容易抓来的金蟒幼兽，被咬死了，哎，真是……”

“要不是你看那条母蛇漂亮，变成人或许是个美女，你会手下留情？”

“我怎么会想到它受了伤反而还跑到这里。真奇怪……”

“还能怎么办？处理完皮和血，骨头留下来做笼子。”

几个男人一边抱怨一边从肯尼斯的帐篷处走了过去。

透过缝隙，肯尼斯看见一条全身浴血的银色蟒蛇，嘴里死死地咬着一个金发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四肢发黑，血顺着脖子流了一路。她仰着头，安眠的表情并不痛苦。

肯尼斯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低下头，眼眶发热。

那是一个母亲临死前的爱。

第二天清晨．凌晨的战斗痕迹消失的一干二净。女人们首先起来准备早饭。男人们依然沉睡着，直到早饭的香味飘散，女人们的大喊，才陆陆续续起来。

肯尼斯在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会，精神仍有些困顿。

翼族少年们蹦蹦哒哒地互相整理着身上的羽毛，显得很精神。肯尼斯这才发现不仅是手臂，少年们的肩胛和大腿处也有小片的白色羽毛。

少年们玩得正开心，从帐篷外进来两个拿着大小工具箱的男人。他们动作粗鲁地将其中一名少年锁在牢笼里，将另一名少年的双腿绑住，然后打开工具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