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草芥 上——嫣旨
嫣旨  发于:201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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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远对那次寿筵完全没有记忆,不过也正常,掐指算算,那时候自己还被娘亲抱在怀里,自然不记得三家还有过这样的交集。但是单非说的,别人不一定懂,但他倒是理解得很。虽然官场之中这种政治联姻几乎是万用的桥段,但四家的祖辈好像早有什么约定,相互都避讳得很,也正是因为这样霍家也几乎跟其他两家没有任何交情。

“原来如此。”

苍远和单非同时转过头看着极少参与他们对话的猫爪。

“你们没看出来?”猫爪显然是看不下去了,苍远当时应该满脑子都在想着说服之词,单非根本就是直楞,“今日来会我们那位应该就是跟你订了亲的小郡主,人家等了你那么多年,你一来只提借兵,这回可全栽在你这个薄情郎手里了。”

第二十九章:招亲

猫爪揭晓答案之后,单非坐在篝火旁渡过了堪称他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夜晚。即便是横渡仙人索的那一夜,万丈深渊也好,敌军战火也好,他也未曾有过退缩。像他这样的人,绝对有勇气面对生死,但一想到白城万千将士的性命都系在自己手中,而如今最后的生路竟然被自己亲手掐断,那种折磨根本不需要他有多丰富的感触就足够让他蚀骨灼心。

伴着初升的太阳,单非终于下定了决心,虽然错已经铸成,但若叫他就此回头不如一刀给他个痛快。对!就是死,也要把兵借到。啪的一声脆响,折断手中的树枝。猫爪从树上探出头来的时候,单非已经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在下单非,求见锦珏小郡主。”

没错,单非已经跪在城门外喊了一个上午。这时候还管他什么小王爷的身份,现在不说借兵,只要锦珏肯再给他一次谈条件的机会,让单非给她当马骑那傻小子都愿意。

“珏儿,你打算何时放他进城?”城头上一个裹着裘皮袄面带病容的男子歪过头看着一旁的锦珏。

“谁说我要放他进城。活该他在那跪到死,喊到死。哥哥,回吧。”锦珏说完甩开捏在手里的狐毛穗子,转身迈开步子。

单非被“请”入契王府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苍远和猫爪从两侧架着以防他脚下打软。单家小王爷倒不是身娇肉贵的主,只是这四九天里在城外不吃不喝,跪着喊了两日两夜,虽然锦雕城不比白城严寒,但也够他受的。

坐在堂中的锦珏此刻已经换上了女装,府里炭火暖着,所以她只穿了身杏色的窄袖夹袄,脚上蹬了双羊皮短靴,比起一般深宅大院的富贵千金少了些娇弱,多了些利落。三人不禁想起日前她一身战甲骑在白马上的样子,心道这小郡主果然不是寻常角色。再往面上瞧,活脱的美人胚子,五官精致得紧,不若红绫温婉,也不似云姬娇媚,倒是灵气十足。此刻正眼中含笑看着堂前三人。

“在下单非,见过小郡主。”单非哑着嗓子,心里一个劲的念叨着不要搞砸,脑中却在迈过门栏的那一刻又变得一片空白。

“小王爷好眼力,一眼就认出我了。”锦珏弯着眉眼,甜腻的声音里却裹着刺。

单家虽然贵为藩王,但平日深居简出,单非性子躁,禅室待不住就从小混在军营里,身边全是些五大三粗的爷们,哪知道如何甜言蜜语的哄小姑娘,被锦珏这么一呛,当下又梗住了。寻摸半晌,虽然心中觉得不妥,但还是一拱手,“在下唐突,此番来访只因白城……”

其实词话一出,苍远和猫爪的心就沉底了,奈何人家小郡主得意的是你,这种时候实在没法代劳,心中不禁暗骂,真不知道当初你是靠着什么骗到人家小姑娘的心。

果真如此,白城二字一出,锦珏就收了笑脸,抬手止住单非,“真是个呆子,罢了,你还是回吧。”

单非那个悔呀,伸手想拦,可刚往前一步,就觉得膝间打瓤,一脚像踏进泥潭里,重重摔在地上。身侧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再看锦珏虽然脸上薄怒依然,但却停了步子,心话这苦肉计果然好使。可这接下来该怎么演,按住单非一顿海扁?打得让锦珏舒心了说不定就应了借兵的事,可要是打得让那小丫头心疼了,单非这兵一样借得到,不过他两人的命就要交待在这了。

电光火石间念头翻转,可一时却想不到万全之策,四人几乎被定格在那一刻,就在这时,大堂西侧的屏风后面,一只金丝缎面靴踏了出来,“珏儿,莫要戏弄客人啦。”

三双眼睛同时看过去,只见一位慈眉善目满面红光的长者踱着八字步走得极慢,略胖的身材被那件泛着淡淡金光的罗缎长袄一衬,倒更显出贵气。锦珏此时又挂上了笑,过去一把搂住那人的手臂,“爹爹,人家才没心思戏弄那根木头。”

苍远扶起单非,三人一起行礼拜会。“参见契王。”

契王乐呵呵的拉着锦珏落了座,随手招呼单非坐下,又吩咐下人上茶点。可单非哪里坐得住,只觉得这会可算逮到正主,不用再手足无措的应对锦珏,椅子还没坐热就噌的一下又窜了起来,“王爷,单家危难,还望王爷念及祖上情分施兵助我度过难关。”

“呵呵,这事不打紧,”契王笑着摆摆手,“本王倒是想先问问贤侄,为何不来我锦家提亲呀?”

好家伙,这当头一盆冰水浇得单非是透心凉,合着老爷子也一门心思想着这茬呢,而且问的可比丫头直接多了。“这……”

眼看着单非又要往下秃噜,苍远向前一步用手托了下他的后腰,然后又朝契王拜了一拜,“在下不才,斗胆为我家小王爷说几句。身为白城守兵,我等一心宿边报国,单家更是身先士卒。如今白城战急,禅王受困,小王爷一心想着速速退敌,自古忠孝为先,才会辜负了郡主的抬爱。待契王神兵相助,退敌千里,那时单锦两家再从长计议,是乃明举。”

“小兄弟莫要跟我说什么忠孝大义,我锦家跟单家霍家不同,助太祖开疆本来就是一桩买卖,如今除了约定的岁供,皇帝也好,洛萩也罢,与我锦家都无瓜葛。如果今日来借兵的是我锦家的女婿,那自不用多说,要多少拿多少,整个锦雕城让他搬走都行。但若是别人,就算端着圣旨也没戏。”契王说完抬起手按住锦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还是满脸笑盈盈的。

显然正如他所说,他对这个女儿的溺爱可以让他送掉整座锦雕城,可这对于单非,对于白城却是最沉痛的噩耗。

“那让我娶了小郡主吧。”单非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傻了,这倒真是唯一的活路,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呢。

“谁稀罕嫁你!”锦珏娇嗔着瞪了单非一眼,他才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哈哈哈,贤侄这算盘打得比我还快。珏儿可是我的掌上明珠,哪能这么半卖半送的便宜了你小子?”说完眯着眼转过头,“珏儿,等正月里咱们办场招亲比试,为父把全天下的青年才俊都邀过来,到时你挨个挑,看看哪个不比这傻小子强。”

“爹爹说的是。”

这父女俩一唱一和简直要把单非逼疯了,招亲又是唱得哪一出呀,猫爪不是说那小郡主是心中有气才会百般刁难,可是事到如今要怎么办?一想到堂堂白城单家竟然会沦落到任人鱼肉的境地,单非眼中几乎要闪出泪来。就在这时,一直立在一旁的猫爪突然俯身倒塌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单非眼中才恢复了光泽,随后挺直腰板,“王爷,小郡主,请再给在下一个机会,让我参加郡主的招亲。”

锦珏面上一直掬着笑,只在霎时间,眼底泻出一丝机灵狡黠。

第三十章:玉锁匙

锦家嘴上刻薄,待客倒周到得很,领了契王的吩咐,小厮领着三人在皇宫般的王府里转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安排的别院。这院子极宽敞,大气中不失雅致,北侧一排向阳的厢房,门窗对着种满翠竹的庭院,庭院的东南角上还有一湾精致的小池塘,塘里五彩鱼儿悠哉的吐着泡,很多品种三人都没见过。猫爪极快的探了下池水,略温,看来是特意为了养住这些禁不起寒的娇贵鱼儿。

三人刚在屋内坐定,另一拨下人就端着食盒进了院子,接着大盘小碗的摆了满桌,虽然一路上风餐露宿基本上没正经吃过餐饭,但单非此刻急得满嘴火泡,喝凉水都咽不下去。

“叶兄弟,你说现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在下知道小王爷归心似箭,但是契王与小郡主那边把话说死了,没半点转寰余地,咱们想借兵除了将计就计再无他法。禅王的队伍退回城中,虽然被困住,一时半刻倒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谋划一下如何应对那招亲比试。”

苍远的话没有让单非的心松弛下来,但却帮他理清的状况。他想过绑架契王要挟他发兵,但那样的风险太大,只能作为最后一步打算。现在最可行的就是苍远的法子,不知道那古灵精怪的小郡主到时候会想出什么鬼点子,但如果比绕城跑,看谁跑得圈数最多,他绝不会输,想到这单非抄起筷子夹了两口菜硬噎了下去。

不知道契王用的什么法子发出招亲消息,三日后,锦雕城内外已经乌压压的围满了各路人马。可不是么,人家小郡主才不是没人要,不论姿色相貌,不论学识才智,单是想想人家的家世老子,就是比起当朝的公主都没半点逊色。单非住在府里,没亲眼瞧见那人山人海的阵仗,但光是听府里小厮们的口沫横飞,已经又是一脑门子的汗。

安排侍候三人的小丫鬟自庭院绕进堂屋,恭敬的把饭菜摆好,见屋内三人都没抬眼瞧,衣袖掩面盈盈一笑,开口说道,“小王爷,主子让溪儿顺道给您带个话,招亲的榜文今儿个张出去了,主子命人在锦雕城的水渠内投了十二把玉锁匙,说是第一关先比诚,拿到这玉锁匙的人方能参加后面的比试。”

终于开始了,得了消息,单非哪还坐得住,合着现在他连门儿都还没进去呢。冲出王府才发现小厮们果然所言非虚,原来就人丁兴旺的锦雕城此刻已经人满为患,而且水里比街上人还多。锦家父女开口买卖,闭口生意,果然不是说说而已,单看这满城的酒家客栈已经是沾足了光。榜上大字写着要入这招亲第一关比得是诚,可但凡敢来的人,哪个不是有脸面有财权,寒冬腊月里,谁会捧着一颗诚心亲自下水。契王这一个诚,不单为十里八乡赋闲在家的农户渔民寻了个活计,连历年疏浚河道的银子都省了。

此番倘若不是白城危急,而是与其他公子一样为了赢得小郡主的芳心,那单家将士估计已经把护城河趟平了,可如今也无暇想这些没用的,单非把皮袄脱在一边,连个顿也没打就跳进了刺骨的河水之中。

在水里折腾了一天,三人回到府中的时候面上都苍白中透着紫。更让人揪心的是,就在第一天,已经有四把玉锁匙被人寻着了,而他们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虽然已经卯足了劲往水里钻,但是比起别家千人开江的阵仗,他们的那点可怜的“诚意”几乎已经摆明的结局。

三人怀着心事,走进院子才发现锦珏来了,坐在竹林旁的石凳上,正抱着只雪球一般的猫儿逗玩。

“小郡主。”单非只喊了一声,猛然想到之前句句话都是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锦珏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面上笑意又浓了几分,刚想打趣两句,眼角突然瞄见他靴子边上洇出的一圈水,脸又沉了下来,“真是个呆子。”说完就丢下三人扭头走了。

锦珏显然是刻意等在院子里的,可为的就是骂上这么一句?单非没觉得尴尬,只是摸不着头绪。

“不对。”苍远先是看了眼猫爪,他看不出女孩子家的心思,但是想起猫爪之前说的,这小郡主是因为念着单非咽不下这口气才搞出招亲这么一出,今天在水里泡了一天,他也知道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锦珏如果真的要在第一关就把他们逼上绝路,那根本没必要留下他们大费周章的搞什么招亲比试,今日也决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说这场招亲与其说是跟外边那帮人斗力,倒更像是在与锦家斗心。

被苍远这么一说,猫爪眼仁一闪似乎也发现这其中的蹊跷。

有了上次在靬戗帅营的经验,单非知道这二人一定发现了什么,于是来回看着两人,“你俩就别再那眉目传情了,快跟我说说,到底想到什么了?”

苍远和猫爪倒没回答,而是迅速的环视一圈,然后几乎同时把目光定在了院子的东北角,随后一同朝着那小池塘冲了过去。

“找到了!”

单非三步并两步跑到二人身边,顺着苍远手指的方向看去,清澈的池水之中两条红色灯眼鱼游弋的石块旁,一块钥匙状的白色玉石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就着湿透的靴子,单非踏入齐膝的池塘,直到把玉锁匙握在手中才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单非的脚才迈出池塘,溪儿就带着一堆人抬着三个浴桶进了院子,笑盈盈福身行礼,眼角却瞧着单非手中的物件,“小王爷,二位公子,主子吩咐溪儿服侍几位沐浴,这天气在冰水里泡了一天,可不能怠慢,晚些溪儿会再送些姜茶过来。”

苍远靠在墙边,押了口姜茶,胸中升起一丝暖意,看着攥着玉锁匙傻乐的单非,走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看来那小郡主心还是向着你,接着就看后面的了。”单非点了点头,他知道苍远是在给他打气,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一定得赢。

又是三日,十二把玉锁匙一一现世,砸下血本“诚心”过了第一关的各路才俊齐聚契王府。苍远和猫爪粗粗看了一圈,其余几家有文臣,有武将,有商贾,还有江湖中人,不过无论是何来路,为首的确实都是人中翘楚,各个相貌堂堂,风流倜傥。

契王迟迟未到,众人用过了茶,就开始互相拜会起来。四个官家平时朝堂上都打过照面,但两个武将眼高于顶,两个文臣似乎也没什么交情,只是互相微微颔首。单非久居白城,与那四人并不相识,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于是闷头喝茶。倒是两路江湖中人不多时就相谈甚欢,聊起来全是这几日寻玉锁匙的事。

“黄兄,听说你是头一日就寻着了这玉锁匙?”

“运气好。听说城中有个妇人打水的时候从井中寻得一把,被人花一万两买走了。”

“我可是派了三百弟子在河里趟了四天才摸到的,这真是大海捞针,只能心诚。”

“段兄,你说那玉锁匙不是说有十二把,怎么这会只有十个人呀?”

“这个……我也不清楚,难道是实在寻不着,就不作数了。”

“哼,”只听见东边座上一位冷面公子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就你们这等货色也配踏入契王府?”说完从袖中掏出三把玉锁摆放在一旁茶几上。

第三十一章:顺天塔

“赵公子这先发制人走得确是高招。”

单非闻声一愣,接着堂下再无人言语,齐刷刷的抽了口气,然后所有目光都汇聚在珠帘后那抹艳色之上。早知道锦珏不是寻常姑娘家,但眼下是在为她选婿,契王避而不见,她倒自个出来了,难道真的应了契王之前说的,她要亲自挑选挑选。

“诸位公子都费了不少周章才到这,但后面的两关可不是靠人头靠钱财就能过得,我锦家做买卖一向讲究物有所值,想必这锦雕城都已经见识过了,接下来就让大家验验我这位新娘子是不是值得诸位豁出性命去拼。”话音刚落,珠帘从中间分开,只见锦珏端坐堂上,绣满金字福文的桃红高领夹袄衬得她面色通透,好似要溢出水来,眉眼被细致的勾画,更显得轮廓分明,灵气逼人。

虽然鲜少有姑娘家能如此神情自若的拿自己比作货物,但转眼再看堂下,方才还拿腔作势附庸风雅的公子哥们此刻已有大半看丢了魂,莫要说是心中万分满意,只唤他们当下去死,想必也能有人去得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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