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草芥 上——嫣旨
嫣旨  发于:201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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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远几乎要把手中的火把握断,他知道禅王口中所说的是何人,他怎么会不知道?没有人能这么说他,这个手上同样沾满鲜血却整天诵经念佛满口假仁假义的老头最没有资格。苍远丢掉手中的火把,脑中已经闪过自己拽着禅王的披风把他推入山谷的情形,可刚窜上去,禅王突然抬起手指向前方,“我们到了。”

凛冽的气息扑面而至,借着东方泛起的微光,一座被白雪覆盖直插云霄的山峰出现在眼前,相比之下,他们爬得几乎气竭的山岭竟显得有点寒碜。就像远古仙家劈石成山造就而成,看着山峰四周的百丈绝壁,苍远终于明白了单非口中的天险。

第二十五章:仙人索

被冷风一吹,苍远回过神来,惊觉方才电光火石间差点铸成大错,前方还有靬戗的四万大军候着,要禅王失足容易,不过身后这些将士都要跟着殉葬。于是赶忙平定气息,又快步跟了上去。

自禅王那声“到了”之后,队伍又在积雪铺成的山路上爬了一个时辰,可眼前的白山只是微微转了个角度,并没有靠近过来。苍远没到过这里,但也看得出白山是座孤峰,即使绕着它转两圈,应该也不会有相连的山势,而且越往上,山峰离得越远,难不成这山顶上有登云的天梯。脑中还没思索明白,脚下山路一转竟平坦起来,再抬头,视野突然开阔,一片茫白。而就在那寂寥空旷的苍天白雪间,两个若隐若现黑点正在向着他们移动过来。

前方开路的将士并没有上前阻拦,任那黑点渐渐清晰成两个黑影,最后扑倒在禅王面前。苍远定睛一看,其中一人竟是裘户。

“王爷!小人在此守了三天,终于等到您了。”裘户抱着拳,眉毛上胡子上都结了白霜。

“起来说话,如今形势如何?”禅王托着裘户的手臂把他拉进了刚刚临时支起的防风帐。

“回王爷,敌军五日前抵达山下,随即发起进攻,好在小王爷已经早他们一步进了城,次日又发起了第二轮攻势,我军两次共歼敌五千。敌军进攻被压制之后,留了四千兵马守在山下,其余的另寻上山之路,小人的兵马守在东坡,至今不见敌军踪影。”

裘户的话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但苍远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暂且不考虑那三万多的敌军已经爬到什么位置,单看眼下这情形,靬戗的调虎离山之计分明已经被破了。虽然与敌军有一倍的站力悬殊,但作为占尽地利的守方,形势应该偏向我们,可为什么禅王还是沉着脸。

“报!”帐外传来声响,只一个字就听得人突然莫名紧张起来,“靬戗的大军在咱们后面,殿后的王统领让我等先来禀报,他带着手下一千兵马留下抵挡。”

这还了得,连禅王听了都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消失了四日的靬戗大军,没有直接从东坡上山,而是舍近求远的绕到我们后面,眼看就要咬到尾巴了。依着山势推断王统领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昨天刚入夜时他们经过的那个平缓的坡地,照这样看来,根本没有留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时机,如果不马上部署备战,说不定明天早晨我们就会跟敌军全面遭遇。这一战禅王几乎是机关算尽,却每一招都恰好算到了人家的圈套里。

“裘户,把你的兵马调回来,上山守住仙人索。小兄弟,你的人随裘户一道。殷准,带五百人埋伏在沿途山道上,以落石弓箭退敌。”说完转向跪在门口的传令兵,“你速回去传令王统领,尽量不要与敌军正面交锋,等收到殷准的讯号,就带兵沿着山道往回撤。其余人马先原地待命。”

“得令!”

出了帐子,裘户就领着众人往东,苍远回头望过去,才发现他们所在之处只是这山上一块平台状的地方,而平台北面还有向上的山峰,禅王口中的仙人索应该还在上面。而穿过平台山路便开始向下行,下坡倒是比上坡走的轻巧,只要小心些,不用费什么力气,很多地方可以直接滑下去。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裘户摆摆手示意大家停下,然后自己往崖边走过去。他踏脚的地方是一处突出的山岩,虽然四周没有手扶的地方,倒也站的安稳,而且视野极佳。裘户伸出头朝山下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能看到些什么,随即从怀里掏出个短棍样的物件,水平托着拉了一下。伴随着尖细的声响,一个红色弹丸从短棍里飞出去,拖着长尾巴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那声响不大,但在山谷间还是很容易辨识,加上弹丸在雪地上留下的红色线迹,不会惊动西面的敌人,却很容易让山下的自己人发现。很快东边山腰上升起一缕稍纵即逝的红烟。

“我的人马很快就会上来,我们在这避避风。”裘户说着转身一指山岩与坡道间的凹陷,拉着苍远坐了进去。

就在这等待的空档,裘户才把这几天的经历和之前苍远没想明白的事仔仔细细的又说了一遍。

白城的前身只是白山之上的一座灵寺,单家的祖先深结佛缘,经仙人指点,举家迁入山中,渐渐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山中之城,单家及其家将在太祖称帝之前就世代居住在那里,老百姓都是住在山下的,后来功臣封疆,太祖以白山为心,划了现在的白城属地,明面上是扩张了单家的管辖范围,但说到底不过是把单家原来的东西还给单家而已。白山虽然陡峭,但正面其实有栈道可以上山,那也是出入白城的主要通道。之所以说对于敌军而言想从正面进白城异常艰险,是因为自单家在白山上定居,老祖宗就在上山的栈道上修了机关。说来也没什么玄妙的名堂,在山上的机关最实用的就是落石,就地取材,操作方便,杀伤力还大,但这法子搁在这里却有一个弊端,因为白山的下半段是绝壁,栈道都是环山而上,巨石自高处落下,难免损毁栈道。而此番靬戗来势凶猛,二日二攻,且不说这两轮下来栈道毁了多少,如今山下能存住东西的地方都堆满了碎石残肢,根本已经找不见路了。所以敌军想要进城,只能另觅蹊径,而现在唯一的路就只剩下我们顶上的仙人索。所以那日别后,裘户快马加鞭还是没赶在敌军之前,后来与小王爷飞雁传信得了令,就直接带了兵守在东坡,如果敌军摸过来,好歹可以拖延片刻,为王爷争取些时间。

等裘户带着人马回到之前的平台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那里只留了几个人接应,听说昨天傍晚,禅王亲自带着队伍迎战,至今也没消息传回来。裘户听完脸色越发难看,踌躇片刻便继续向山上进发。直到亲眼看见,苍远等人才明白它为什么叫做仙人索,刀削般的崖壁侧向伸展,像是凭空从山石间伸出一只手,而就在崖边指尖的位置,五根臂膀粗细的铁索斜向下延伸出去,裘户说这铁索一直连到白山上,不知道是什么人修建的,好像自古就有。苍远也好奇的顺着铁索张望,但到了这等高度,已经看不清白山的轮廓,只觉得那铁索越来越细,最后消失在雪雾当中。

“这里算是白山的第二个入口,几辈人传下来说顺着这铁索可以滑入白城,但自打我记事好像就没见有人走过,也不是牢不牢靠。”裘户见苍远望得出神,好像怕他下一步就踏出去,连忙解释。

“那为什么还要守这里?”王鹏也直愣愣的看着铁索,可听裘户这么一说,心里又有了疑问。

“其实也不算是守,就算这铁索能走,现在进去也只是被困在城里,王爷会到这里来,应该是料到栈道被毁,敌军如果执意进城必然会孤注一掷往这边寻道,不在这里堵住敌军,不管是他们通过仙人索进城,还是从正面最终重修栈道进城,白城都难逃劫数。”

“可是……”此番敌军分明是有备而来,几步棋都走在我们意料之外,虽然时间赶上了,但这山下守不守的住?但王鹏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苍远按下了,这情势明眼人都看得出对我们极为不利,现在说什么都是徒添烦扰,能做的只有静观战况。

说话间,裘户手下的兵士已经麻利的在一处平坦的地方搭起了几个简易的帐子,只是帐内炉火还没升起来,坡上就传来嘈杂声,“快,王爷受伤了。”

禅王被抬进帐子的时候双眼紧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随行的大夫掀开厚重的披风,只见禅王身上的战甲破了好几处,都渗出血色,但最重的伤在右肩上,是被大刀砍的,伤口深可见骨,此刻还在涌着血。那大夫粗粗查看一番已经出了一头的汗,手上却不敢怠慢,抓起一个瓷瓶将里面的黄色粉末倒在一块干净布上就往禅王肩上的伤口按去。

那药粉应该是止血的,可这么一坨直接按上去,几乎能把死人疼活。方才还全无直觉的禅王被这么一刺激,闷哼了一声,竟然睁开了眼。

“王爷!”裘户见老王爷睁了眼,也顾不上他是不是疼醒的,一个健步窜上前握住了禅王的左手。

也许是感觉到了左手传来的力量,禅王混浊的眼仁逐渐恢复了光泽,“裘户,派人上仙人索,把非儿带过来。”这一句说的极轻,但几乎用尽了气力,说完就又昏了过去。

“快备绳索,我这就去接小王爷。”裘户疯了一般冲出帐子,说话间就往崖边去。

“仙人索都几十年没人走了。”“从来没听说有人从仙人索出城,只怕进得去也出不来。”“这黑灯瞎火的,去也不能现在去呀。”“让小的去吧,大人您还要领兵抗敌呢。”平日里跟在裘户身边的几个兵士抱腰的也有,抱腿的也有,抱膀子的也有,深怕慢一慢他们的裘大人就连铁索也不用,踏着云彩就往白山去了。

“你们起开。谁都别拦我。”裘户那牛大的力气,一使劲就把几个人甩了出去,转身正要走,只见身前拦了一个人,“你……”

“我去。”

“你?”

“我一定把小王爷带回来。”猫爪说完望着苍远轻轻点了点头,从腰间抽出牛筋绳朝着漆黑的崖边走去。

第二十六章:托付

虽然猫爪语气从容,但众人心中还是不免紧张的凑过去,只见猫爪先将牛筋绳在腰上缠了两圈,另一端绑在一旁的岩石上,飞身跳到铁索挨个试了一遍。然后解开岩石上的牛筋绳在头上系了个自制的铁环扣,再把环扣固定在其中一根铁索上,随后踏上相邻的铁索。起初还可以借着火把的光看到猫爪的身影,他没有选择滑行,也不是匍匐的姿势,而是踏在铁索上,每走三五步,就用手拉着腰间的牛筋绳带动铁环向前滑动,不一会就没了身影,黑暗中只剩下铁环与铁索相碰发出的声音渐渐远去。

直到连那声音完全消失,裘户才带着人往上山的方向去驻守。苍远吩咐王鹏在仙人索边候着,自己的目光却落在了禅王所在的营帐。

掀开帘布,一股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壁映着炭火的红光,帐内只剩下禅王一人,此刻显然已经醒了,因为他并没有躺着,而是盘腿坐在榻上。听见有人进来,缓缓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缓缓的阖上,身子一动不动。苍远走近两步才发现,禅王是打坐的姿势,合十的手掌搭在腿上配着染血的军袍,竟然有种无法名状的静谧安详。

禅王的嘴唇有节律的微微开合,却始终没发任何声响,苍远看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王爷是在为抗敌牺牲的将士诵经超度?”

“为所有死去的人。”

“所有?”

“所有。”禅王深深的吐了口气,睁开了眼睛,“靬戗也好,洛萩也好,亡灵没有区别。不论双方在什么位置上,是非皆因果。”

“照王爷说的,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那靬戗来犯,难道不该抵抗,要放任他们胡作非为?”苍远在心中突然轻笑自己没有慧根,敌军近在咫尺,我们不可能弃械投降,他们不可能就此归去,谁会听一句因果就轻易了结,至少这套深山佛院里的禅理在此刻的战场上行不通。

“为了洛萩也好,为了单家也好,想要守住本身就是执念。”

“可就是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将士们才会拼上性命,王爷这样说,置那些抛尸阵前的弟兄于何地?”简直是一派胡言,如果失去了守护意义,那这场仗除了森森白骨还能剩下什么,还有阿爹和埋骨云重关外的将士,到了这位仁善的禅王口中就化成了执念。不觉间,苍远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眼底泛起杀气。

“守得住一时又如何?胜负无常,当年太祖开疆,后有白虎护国,多少年高歌凯旋,但最后还不是被人打回来,到头来只剩杀孽。先祖归隐白山,已有训诫,只怪老夫愚钝,到最后不得不葬送更多的性命才能结束这一切。”

现在的情势,就算一刀杀了他也不会影响战局了吧。攥紧手中的短刀,苍远一遍遍告诉自己。可他心中还在追寻一个答案,如果一切的解释都藏在白城之中,那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是在用谎言去掩盖更大的谎言,,“王爷知道靬戗此番的真正目的?”

禅王的眼眶突然凹陷下去,脸庞在炉火映衬下泛着蜡一般的光,仿佛有人在一瞬之间抽走了他的生气,沉寂良久,禅王才找回声音,只是那声音又苍老虚弱了几分,“那都是上一辈犯下的罪孽。”

苍远回到仙人索的崖边,寒风吹在脸上带走了刚才的暖意,也让脑袋迅速冷静下来,望着猫爪消失的方向,他陷入了思索。面对这个把霍家的精忠数落成杀孽的帮凶,苍远最终还是没下去手。最后的那句话不算答案,苍远也没有再追问,虽然任何人在生死存亡的边缘都可以轻易的向陌生人吐露一切,但禅王的眼神仿佛已经决意将秘密带向终结。如果这仙人索无法通往白山,也许他们所有人都将在这一片凄寒中迎来结束,若当真如此,再去追究霍家单家,靬戗洛萩又有什么意义。

直到手脚传来麻感,苍远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其间裘户和王鹏都来过几次,只是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虽然知道猫爪的胆大心细,虽然他身怀小草极为羡慕的攀绳绝技,但人力在自然面前永远是脆弱渺小的。

风声中突然出现若有似无的金属声响,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苍远试图在黑暗中分辨出什么,但张望许久发现只是徒劳,直到那金属声渐渐清晰,他才确定是猫爪回来了。王鹏和裘户匆忙赶过来的时候,一个身影已经隐约可辨,大家只能通过身形判断,因为这次他是倒趴在铁索上。借着聚拢的火把才看清楚猫爪的动作,他用双脚勾着铁索向后移动两步,停下把自己固定住,然后通过绳子拔掉铁销把铁环拉近再销住,如此周而往复,所以才爬得如此吃力缓慢。可大家看归看,想帮忙却不知道如何下手,只能干着急。如此煎熬了又有一盏茶的功夫,猫爪的脚终于踢到了崖壁,苍远忙把他扶上来,裘户也接过绳子一顿拉,此刻吊在铁环上的单家小王爷正已经快被吹成腊肉了。

被抬进帐篷的两人狼狈不堪,猫爪交待了句“铁索安全。”就昏了过去,王鹏察看了一番,发现除了右手掌揭掉了一块皮没别的伤,估计是累坏了。也难怪,在风雪交加的深夜绝谷之中,拖着几乎是自己两倍体重的大汉,竟然硬是从别人口中有去无回的仙人索爬了出来。单非也缓了很久才恢复神智,不知道是给冻的还是给吓的。

“城中情况如何?”

“回父王,一切都好,只是上山的栈道毁了。父王要孩儿来此,所为何事?”单非知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父王不会让人上仙人索。

“我要你去求援军,靬戗此番来犯行事诡秘而且志在必得,我军再继续抵抗之会徒添伤亡,让裘户替你开路,从北面下山,之后我会命将士们退到城中,到时他们只能围城再从前山栈道进攻,如果你能领兵从外边接应,白城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说完艰难的转过身,望着苍远,“此去凶险异常,又不宜多带兵马,叶兄弟,虽然相识时日不多,但老夫看得出你胆识过人,胸中亦有一番天地,此番还望你能同行,助非儿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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