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一剑知 下——俗念亲
俗念亲  发于:2014年0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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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以为我会死不瞑目,我甚至没来得及辩解一句,就在他的误会里丧了命,他到死,还怨我恨我。谁知造化弄人,我竟然没死成。”

容颂辞声音渐低,轻声叹了口气顿在这里,好像幸得一命没死成,不是祖坟上冒青烟,而是苦大仇深,活下来,多不情愿似的。也没人催促,他沉默了会,接着说道:“愁眉山的无尽峭壁下,是条河。我和易沉掉下去,可能是被水里的漩涡卷到了湖底的千年寒冰水道里,一冻就是六十年。后来冰层是怎么被冲到流水里的,我也不清楚。我睁开眼的时候,耳边是哗哗的水流声,我才发现,我在河上飘行,半个身子冻在冰块里,陆易沉闭着眼躺在我旁边,檀中上,依旧插着那枚飞镖。眼见着冰层越来越薄,我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根。河水连着朝暮崖,我们被在河边诵书的容锦救起,不到一年,他就死了,为了报答他,我答应他要在朝暮崖一直住到,他双亲离世,其间谁也不见,只用纸笔和容家二老交流。去年二老离世了,我便下山了,这,就是全部……”

他的后来里,没有提及陆易沉,谢长安犹豫了下还是问道:“那陆盟主呢?”

容颂辞低低的笑了下,答道:“他啊,我们被救起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或许二十年前,也或许三十年前,又或者早在落崖那天,他就已经死了。我将他火化了,去了趟愁眉山,将他的骨灰埋在了那里。”

秦望昭抬眼问道:“八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容颂辞还没答话,成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还用猜还用想么?放个屁的空档都能猜出来,这事和容颂语脱不了干系!娘的。”

叶青蟾惊愕道:“难不成是容颂语玷污了沈佳期?”

成勤的语气臭到不能再臭:“不然呢,老容是我们之中,心肠最软的家伙,打死我也不信他能干出这种事来,而且陆王八的心上人是他,又不是沈佳期那个阴狠毒辣的臭女人。”

听他的语气,俨然恨极了沈佳期,叶青蟾疑惑的问:“阴狠……在哪里?”

传言里也有沈相爷的千金后来疯癫了,通常疯癫的人,不是受了无法承担的打击,那就是心里常年有鬼。结合起这火爆的老头子对沈佳期的厌恶,谢长安就知道,当年的事件,不止容颂语冒名顶替陷害容颂辞,沈佳期貌似,也是这场惨剧的主谋之一,她和容颂语,是沆瀣一气。

果然,成勤怒道:“比谁疯癫,自然是容颂语那疯子,可比起狠毒,那女人可以说天下第一。后来为了寻老容,我去找过她,刚好撞见容颂语在她那里。你说容颂语这人吧,哪里都不正常,他大半夜的穿着老容的衣服出现在沈佳期房里,沈佳期早就疯了,她又哭又叫嚎着不要找她,去找容颂语,是他出的主意,说只有这样陆大哥才会娶自己,一切都是容颂语指使的,接着将怎么和容颂语狼狈为奸的阴谋全部抖了出来。娘的,陆易沉个狗屁盟主,他就是一头猪,但凡他对老容有一丝信任,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几人听了默默无语,谁知道百年前迷雾重重的江湖大战,起因竟然如此荒谬,因为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嫉妒,就随手葬送了许多无辜性命。

谢长安瞥了一眼秦望昭,心道,我信你,拿命。他转过头看向容颂辞,问出心里的一个疑惑:“前辈,你的相貌,是因为在寒冰里冻了多年,才一直是这幅模样么?那方才王木怎么说,只要看见,和他一个模样的人,便如同伺候他一样怠慢不得。”

容颂辞赞赏的看他一眼,摇头道:“我八十年没见他了,不知他如今,是什么模样。可我猜,应该不是寒冰的原因,而是和蛊有关。家母吴歌,原本是着闲的巫女,后来偷了族里的神蛊‘红颜不老’,被驱逐出来追杀不止。我爹容子瞻服了蛊,却衰老如同常人,要是颂语同我这般,那就是隔了血脉传下来了。”

十二楼的前主母,居然是着闲族人?秦望昭和谢长安对视一眼,突然觉得扑朔迷离无迹可寻的着闲灭族案,好像掀开了一扇帘角,露出后头的蛛丝马迹来。

第69章

“前辈,他不信你,你……恨他吗?”

谢长安说完,立刻遭到了成勤的眼刀剥剐,他故意轻飘飘的错开目光,装出一副完全没有察觉看见的模样。容颂辞愣了下,然后别开目光笑了一下,他看向远处的树林里目光放得很远,他说:“这要怎么说呢,爱恨本来交杂,从来都不是独立存在的。我当时,确实恨他,若是没有坠崖那件事,他娶了沈佳期,而我回了寄语岛,而我这一生,后来再没有爱上别人,我肯定恨他。可人死如灯灭,他都成了黄土地上一把灰,你让我,去恨什么呢。”

他说的淡薄清浅,好像在谈刚刚吃了几只鸡腿,可谢长安听得沉重,遇见容颂辞的时候,他刚好爱上了一个人,他将自己和秦望昭代入到那个故事里,便能体会容颂辞的心情之一二。世间有太多的的有情人,很多很多,却不能终成眷属,相伴一生白头到老。拆散有情人的,或许是世俗眼光的羁绊,或许是信任不够彻底。有人能够弃微名,可所谓的绝对信任,又有几人能够做到,自己和秦望昭之间,有这种东西么?

谢长安垂着眼想,若是自己看见秦望昭穿着大红喜袍,挽着别的女子,按他的行事风格,先杀了秦望昭,再了结自己,那个女子,便叫她另结良缘吧。他突然就对贺冉冉的存在如鲠在喉,姓秦的那厮,他知不知道,自己早就有了妻室,自己也是糊涂,将冉冉当妹妹看惯了,时常忘了她的身份,竟然就是他西平王府的女主人,是以一直没有主动向他提起过,等下独处了,找个机会早些说清楚,免得日后节外生枝。

秦望昭看了眼谢长安,那厮被触动了心事似的,敛着眉眼严肃的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顿了顿还是打破沉默,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容前辈,蜀葵呢?”

容颂辞忘了这茬似的轻轻拍了一下大腿,探手入怀摸出那个木盒递给他。秦望昭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接过来打开,雕花的木盒里铺着明黄色的锦缎,上面静躺了一只枯萎的花茎,长约三寸,深紫色,奇的是虽然水分干枯殆尽,可叶片花瓣,平整的不见一点蜷缩,你一看见它,就能想出,它埋在土地上成活的姿态。可能奇珍异草,就是如此不同寻常,譬如天山雪莲,花开一天,异香扑鼻,采下晒干百年之后,依旧香味浓重经久不衰。

秦望昭握着木盒,死盯着盒子里那朵花,不禁有些走神,他寻了五年,却像走了一生那么久,如今,这药引终于到手,自己竟然有些不敢置信了。安逸他,终于,能醒了。秦望昭抬眼,诚恳的看向面前的人,站起来躬身行了个大礼,道:“多谢诸位!”

他不善言辞与客套,时常都是直接行动。他躬下不起,谢长安知道他为人,也不拉起他,站在他身边,对着容颂辞和成勤以及叶青蟾一一抱拳:“二位前辈,叶兄,望昭不善言辞,我代他谢谢各位了。但凡以后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必定义不容辞!”

成勤看着这一本正经俩小子,嗤笑一声:“嘿,口气倒不小。老子要长生不老,你帮得了不?”

谢长安去扯秦望昭的胳膊,嘴角一掀原形毕露,刚刚装出来的沉稳可靠瞬间没了影,驳了回去:“老头啊,这个我可没办法,不过可以帮你问问容前辈,或者等回了中原,让望昭帮你问问五叔,能不能养出‘红颜不老’来,可您老的相貌,能不能回归弱冠之年的嫩皮囊,那可就难说了。啧啧,一想啊,还是你这样比较好,看着就高龄无比,同辈的人早死光了,谁也察觉不出不对来,哪里像容前辈,还用东躲西藏的借别人的身份。”

几人顿时笑开了。成勤面上明明带笑,嘴上却心口不一的骂道:“娘的你个小兔崽子,嘴巴这么毒,废话这么多,上辈子是哑巴不成?”

“嘿,照您这推断,望昭上辈子,还是个舌灿莲花的,和我凑一对,一人说一人听,刚好。”

谢秦二人对视一眼,秦望昭一点头,谢长安扭头问道:“前辈,我和望昭,同时也在调查着闲的灭族案,二位觉得,和十二楼,有关系么?”

容颂辞想了下,苦笑一声:“大概,是脱不了关系的。颂语小时候虽然乖巧,但能看出来很偏执,就拿写字来说,他非要临摹的和我一模一样,有丝毫差异,都要撕了重写,其他事上,就更别说了,可以说不达目的不罢休。我父容子瞻后来死在着闲首领的追杀里,母亲恨透了着闲,一生为了报仇而活,从小便灌输教导我二人要以报仇为首任,甚至不惜狠心将颂语丢进了辋川,和毒蛇猛兽作伴,要是能活下来,对付擅长的蛊毒的着闲,也多一份胜算。”

“我十岁的时候一觉醒来,就见不到颂语了,母亲告诉我,他贪玩跑进了辋川,死在里头了,我便真以为他死了,伤心了很久。直到五年后,他衣不蔽体的再次站在我面前,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就像地狱里的恶鬼,邪行的紧,盯着人的目光直勾勾又冷冰冰的,时不时还舔一下嘴角,看得人头皮发麻。颂语依旧很粘我,对母亲却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他整日和她作对,母亲偏偏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被气久了,加上蛊虫反噬,便含恨离世了,死不瞑目,死前苦苦哀求颂语,要替他们报仇。呵,她原来是知道,我是靠不住的,心不够狠,她要颂语当楼主,他应了,可一转头,就把我推了上去……按照他锱铢必较的性子,着闲的事,应该就是他干的。”

谢秦二人心里有底,现在就是求证,于是并不惊讶。可除了着闲,被灭满门的,还有青海的宋家,秦望昭偷偷瞟了一眼谢长安,见他完全没有询问的意思,知道他装的不在意,到底还是介怀的。他抬眼问道:“那青海宋家灭门案,是不是也是十二楼干的?”

成勤立刻嘲道:“这个我拿头打赌,绝对是容颂语干的,他很护短,可他的短,只有老容一个人,谁刮破他一道口,他能剥下那人一张皮,要不是宋良征,老容可能也不会坠崖,迟了八十年才报复,我都要对他的耐性另眼相看了。”

第70章

四人跟着容颂辞在辋川里飞纵,从另一边绕了出去,趁黑摸了条船,十二楼有人发现了他们,聚众尾随着跟着到了海边,却没阻拦,看着五人翻上船出了海,渐行渐远。

寄语岛漂浮海上,途径还有雾区和激流,所以中原武林一直无法寻得其踪,容颂辞和成勤熟悉海路,一路虽然有惊,但也无险,顺利抵达锦华的海边时,岸边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是韩舸。

谢长安下了船奔过去,高兴的问韩舸怎么知道他们今天回来。韩舸浅笑着帮他拂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说:“我每天这个时候,都在这里等两个时辰,怕你们到了需要接援。,运气不错是么,我还没走,你们就到了,没叫我今天白等。”

谢长安听了,见了他高兴的同时,心里有点钝钝的难过,他想,要是秦望昭沉睡十年,无数个日日夜夜,等了又等盼了又盼,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一定早就疯了。几人火速回了客栈,韩舸进门收拾下,抱着谢安逸出来了,早有小厮架着马车等在客栈门口,韩舸将谢安逸抱进去安置好。容颂辞几人站在马车外,谢长安正在和叶青蟾说话。

谢长安问道:“叶兄,你不和我们去岭南么?”

叶青蟾笑道:“不了,我先转道平沙去看万里的病情如何了,然后去岭南找你们,你们行踪要是有变,就飞鸽到青竹派知会我一声。”

谢长安拍了他肩头一把,道:“这样也好,只盼万里的眼睛已好,那就在此暂别,后会有期。”

叶青蟾回了他一拍,道:“谢兄,秦兄,二位前辈,西平王,告辞。”

他飞身上马,白衣负剑一骑绝尘,马蹄扬起飞奔而去,哒哒的打在青砖大道上,很快就穿过熙攘的人群,隐去不见了。

韩舸站在客栈门口,对着容颂辞和成勤深深一俯首,发自内心的感谢:“容兄和这位老前辈,大恩大德,韩舸铭记一生。”

谢长安看着秦望昭歪嘴一笑,看来他这丰神俊朗的爹,还不知道这位兄台,比他年长了好几番,叫不得兄台,和这白胡子老头一般,该叫前辈。他刚才问过了,容颂辞说要和他一道去岭南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成勤防范疯子容颂语到了一个惊悚的境界,恨不得把容颂辞打包了拴在裤腰带上,寸步离不得他。谢长安取笑他,成老爹是容前辈的老尾巴,走哪跟哪,一边又假惺惺的羡慕两人感情深厚,秦望昭心里门儿清,他这是拐弯抹角的打听成勤的以前的身份来着。

老头是个暴脾气,立马翻起了白眼,就要和谢长安损个你死我活,容颂辞是老狐狸,不可能看不出来,他笑着制止了成勤,开门见山的给谢长安二人解惑:“长安哪,别逗他,老成以前是十二楼的执事堂主,一人之下的那种。”

谢长安妆模作样的惊为叹止,那副假模式把老头气了个半死,吵又吵不赢,崩溃之下竟然直呼了一句秦望昭,把在场的几人惊在当场。秦望昭冷清的问了句叫他何事,老头子脸红脖子粗的哽了半天,愣是没好意思脱口而出舌尖那句话:管管你这话唠媳妇!

谢安逸长睡不醒,韩舸在马车里照拂他,谢长安四人骑马跟随。一路往南,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后头,一溜儿跟着四人,三个青年才俊,一个面若寒霜,一个俊朗和气,还有一个容貌惊人。三美男堆里,还扎了个老头,雪色的头发胡子在马上颠簸,看得人心惊胆战,生怕这老头子一个精神不济从马上跌下来,立刻到了地府去报到。期间谢长安爬上马车,将容颂辞的来历讲给韩舸听了,那厮愣了下,就这么一瞬间就接受了,一点也不惊讶,谢长安暗赞,他爹不愧是千军万马里沙场驰骋的一员大将,就这份冷静和沉着,常人能有么。

四马带着一车,五青壮里混着一老头,马是好马,人是高手,行程倒是出人意料的快。五日后抵达岭南,容颂辞武功最高,谢安逸由他带着,半天后,几人脚踏实地的站在了山顶,跟着秦望昭荡下去进了山洞。

洞口站了个高大的男人,迎着光,是五叔。他见了来人不止三个,还有三个生面孔,也不惊讶,朝向韩舸看去,见他点了头,又面无表情的搜寻谢安逸,看到抱着他的容颂辞时,眉头微微皱起,很快又平复回去,说了句将人抱进来,转身就往里去了。

谢安逸被韩舸接了过去,小心的安置在石床上,五叔坐在床边细细给他把了脉,然后查看了周身的筋骨和肌肉,对韩舸说一切都正常,然后去桌边坐下了,余下几人也围到四方的石桌椅,老的坐下少的站,谢长安和秦望昭杵在韩舸身后,仍由韩舸给五叔介绍他们三人。他打量秦望昭嘴里这传奇一样的前辈,身材高大气势凌厉,眉目如刀刻,整个完全就是一霸气的掌权人,不愧是彪悍的着闲族的头领。

五叔说话也很简洁,基本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能省则省,极其寡言,比起秦望昭更甚。谢长安乐不可支,他在脑子里想了下秦望昭这个少语的和五叔这个沉默的凑在一起,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的场景,站在韩舸身后嘴角狂抽。秦望昭一扭头看见他在一旁发疯,立刻给了他一记锋利的眼刀:老实点。

韩舸介绍到容颂辞时,不自觉的顿了下,似乎觉得两方的立场有些对立,很快他就打消了后顾之忧,因为容颂辞直接开了口。

容颂辞对上五叔的目光,点头轻笑了下,直言:“吴首领,幸会,我是,容颂辞。”

五叔古今无波的终于浮起一丝惊讶,他目光如同钩子似的从容颂辞不老的容颜上掠过,然后颓然的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红颜不老’竟然真的养成了。论辈分,你母亲吴歌,是我曾祖母吴瑶的亲姊,你还是我长辈,我的尊称你一声外祖父,可你这模样……诶,世事诡秘不可测,罢了,我就叫你前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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