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你走吧。”上方传来甄润瑛的声，似远还近，让欧阳鸿义迷惘。

“不……求求你，让我照顾你，至少让我照顾你直至你病好……”

“有用吗？”甄润瑛被欧阳鸿义缠烦了，心里烦躁得很，冷笑一声，心中忽然扬起邪恶的念头：“要不你辞职来照顾我？”

甄润瑛知道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工作是保不住的了，他想要用伤害欧阳鸿义来发泄，想看到他尴尬难堪的样子。他知道，欧阳鸿义很重视他的事业。

欧阳鸿义的样子会有多难看难为？甄润瑛忽然很好奇。

但欧阳鸿义却像死囚得到缓刑般喜出望外：“好好好，我明早就去辞职！”

甄润瑛没想到欧阳鸿义会答应他那过份的要求，不如该如何反应，现在倒是他觉得难堪了，说不出口收回自己的话，气结之下甩开欧阳鸿义的手，闭眼不理他。

那晚，甄润瑛做了个恶梦，梦见自己杀了欧阳鸿义，满手鲜血，然后被警察捉了去坐牢，哥哥和周言都哭了。

惊醒过来时，甄润瑛发现自己满身都是冷汗，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他以为他现在身处于监狱之中。

他问自己：他有这么恨欧阳鸿义吗？恨到要伤他杀他？不惜牺牲自己的人生？不惜令关心自己的兄长和周言伤心？

答案大概是否的吧。

欧阳鸿义削苹果给他吃时，他跟他说：“我完成整个疗程后，我们便不要再见了。”

欧阳鸿义沉默了一会，才以一声“嗯”回应他。

甄泽瑜帮甄润瑛向公司提交了辞职信和违约金，公司生怕他提出医疗金索偿似的没几天就批了，让甄泽瑜直呼没良心。

“小瑛，你现在好好休养，病好了，便到我们公司工作……虽然是小公司，但也绝对比这间没人来看过你的黑心公司强。”甄泽瑜安慰道。

“病好之后，我还想独自去外地旅游一下呢……”甄润瑛勉强的笑着，刚刚做血液透析的疗程实在太辛苦了，让他本来就已苍白的脸更为苍白。

“好好好，我几乎都忘了你是个大人了呢，你好好做完所有疗程，便可以开开心心的去旅游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甄泽瑜的说气就活脱脱是哄小孩的语气。

台湾、日本、韩国、英国……他已经在这个地方紧绷着神经好多年了，他需要离开一下，去一个没有欧阳鸿义影子的地方，重新理解世界到底有多大。

甄润瑛不得不在脑内构思美好未来的画面，才能捱过几天一次的血液透析疗程……

和对酒的渴求。

好几次想要得不得了，差点开口要求欧阳鸿义帮他买酒，还好他还有那么一点骨气，及时止住了在嘴边的话。

“很辛苦吧？我和你到花园去走走，呼吸新鲜空气。”欧阳鸿义扶着甄润瑛离开医疗室，小心翼翼的带他一步一步往室外的方向走去。

“嗯……”

欧阳鸿义真的是辞职了，这是他始料不及的，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感动也感觉不了。

医生说，酒精中毒的人的性情会大变，对于这点，他感觉不大，但内心有些变化是不可否认的。

可能那些变化已经够大了。

“我……有点饿……”走在鸟语花香的公园里，甄润瑛突然开口。

“我去买个蛋糕给你吃，你坐在这里等等。”听到甄润瑛说肚子饿，欧阳鸿义立刻将甄润瑛安置在一旁的长椅上，自己连忙跑到医院附近的蛋糕店买蛋糕给甄润瑛吃。

等欧阳鸿义走远了后，甄润瑛连忙站起来，快手快脚的步向医院内的便利店内。

没有没有没有……

找了好久，甄润瑛都找不到他想要找的酒，甚至连酒心巧克力都找不到……

想也当然，这里是医院，里头的便利店也理所当然也不会有酒精产品吧？

他气馁的想：只不过是想找罐啤酒解解心瘾而已……

他是看准了欧阳鸿义不会买便利店的纸包蛋糕给他，才提出这个要求，欧阳鸿义只想着之前亏待了他，只会想给他最好的，一定会去医院外的那间蛋糕店买蛋糕给他。

“小瑛？你在这里做什么？”正当失望之际，甄泽瑜的声音从后便出，吓得他手足无措。

“没什么……就是来逛逛而已……”

“那个人呢？”指的当然是欧阳鸿义。

“他去买蛋糕给我吃了……”

弟弟的举止失措，让甄泽瑜心里不由得怀疑发生了什么事，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正常想开口问个明白，欧阳鸿义的身影便如疾风般赶至。

19.分开

当欧阳鸿义拿着蛋糕满心欢喜的回到的医院时，花园哪还有甄润瑛的身影，欧阳鸿义当场心脏停顿了一拍，逢人就问有没有见着甄润瑛。

“你有无见过一个这么高，戴眼睛，样子清秀……就是相片中的那个人。”想起自己的钱包有甄润瑛的照片，欧阳鸿义才怱怱拿出钱包向路人展视。

问了好几个人也一无所获，在花园找了好几个遍，欧阳鸿义还是找不到甄润瑛，心里不其然往坏的方向想：润瑛是不是？倒了被送去抢救了？还是在什么地方晕倒在没人发现？

正想到急症室查问，便看到甄润瑛的身在不远处的便利店内！

想也不用想，身体就自动奔上前搂住那个熟悉的身影：“甄润瑛！你怎么自己一个走开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声音中还带着颤抖。

不是感受不到甄润瑛的反抗，只是恐惧胜过了一切，让欧阳鸿义无法放松紧绷的身体，甄润瑛也从欧阳鸿义不住颤动的身体感受到他的恐惧怕，心虚作崇，放由欧阳鸿义抱着自己发抖。

甄泽瑜见气氛尴尬，不得不跳出来打破沉默：“好了好了，你也不用怕成这个样子……怕够了就快点放开他吧。”

欧阳鸿义深深的呼吸了几下，才终于平复了恐惧，放开了甄润瑛，说：“对不起，我一时失控就……”

“嗯……那我先回病房了。”甄润瑛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探访时间完结时也大概八时多了，欧阳鸿义和甄泽瑜双双走出医院，今天医生来查房，甄泽瑜就顺便留下来跟医生谈弟弟的情况，怎料一谈便已是晚上时分。

“欧阳鸿义，你现在这样又是何苦呢？”在步出医院大门时，甄泽瑜忍不住问。

“什么何苦？”

“小瑛不想见你，你又何苦辞了工作去照顾他，请看护这点小钱我还有……你这样不辛苦吗？”

其实打从一开始甄泽瑜并不是憎恨欧阳鸿义的，他只是从小就觉得欧阳鸿义很幼稚，会伤害到甄润瑛是迟早的事——看着二人走到这一步并不是他所乐见，却是可预见的。所以当欧阳鸿义说要担起照顾住院的甄润瑛的责任，弟弟亦没有开口反对时，他不忍心拒绝。

“我……我只知道我要好好照顾他，我已经伤了他的心，不能再任由他的身体再受一丁点伤害了，赎罪也好……爱……也好，你们爱怎么想也可以，只是对我来说，两者是没有分别的……”

“现在做情圣有什么用？拥有的时又不好好珍惜……”甄泽瑜狠下心肠说。

“如果……你和周言处于我和瑛的处境，你会怎么做？”

“不可能。”甄泽瑜立刻冲口而出，然后像想起什么般脸上泛起一阵红晕，语带骄傲的说：“当初，就是他陪我回去面对我爸妈的……”

欧阳鸿义如电灌顶，瞬即领会到自己和周言的差别，甄家两兄弟本质上性子相近，遇到困难都会坚强面对一切，排除万难咬紧牙关在所不惜，分别在于在他自己和周言，自己只会逃避，害怕面对困难，让甄润瑛独自面对承担一切……周言则不同，他会和甄泽瑜一起面对……这就是他和周言的分别，也是甄润瑛和甄泽瑜的分别……

看着身旁面色红润如桃花春色的甄泽瑜，再想想躺在病床上面色如白纸苍白的甄润瑛，欧阳鸿义觉得心在淌血，他口口声声说爱的人，落得今日的田地，只是因为自己的懦弱……

自欧阳鸿义领会到自己的错误后，他的心彷佛化为止水般，只是全心全意的照顾甄润瑛，甄润瑛对他的态度也如水般，平平淡淡的，二人“相敬如宾”，如非必要说话，两个人可以就这样不说话一整天，大家各自做自己要做的事。

一些时日过去了，甄润瑛的疗程也做完了，医生对他的情况持乐观态度，他自然不会再住院了，今天，便是他出院的日子。

医院人来人往的大堂里，甄润瑛抱着背包，坐在长椅上等甄和周言来接他。

“你……之后打算怎样？”坐在长椅上，欧阳鸿义问。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甄润瑛答

言下之意是不想告诉你，你就别问了。

欧阳鸿义怎会听不懂，低眸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们……大概不会再见了吧？”

“嗯。”

“那……我可以闲时传短讯问候你吗？”欧阳鸿义鼓起勇气问。

“……”甄润瑛心想：这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怎样……”

“随你喜欢吧……”至于我回不回短讯则是另一回事。突然，甄润瑛像是想起什么的，冲口而出说：“我下个月就去旅行了，可能没有空回你……”说完才想起自己不应该说出来，立刻沉默起来。

“旅行？你独自一个？”欧阳鸿义惊讶的说，这一个月来，他都没有听到过甄润瑛说要去什么地方旅行。

“……嗯。”

“太危险了，我……”正想开口阻止，欧阳鸿义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去阻止。

甄润瑛淡淡道：“我已经二十三岁了。”不是四年前那个傻子了。

“……也是呢，你要去哪里？”

“我会去大阪和京都，之后会回香港，再决定去哪里……”都说溜了嘴，甄润瑛也不介意让欧阳鸿义知道详情，反正他阻止不了。

之后便是一阵沉默，只剩下医院人来人往的嘈杂声。

明明周围的环境是这么嘈吵，欧阳鸿义却觉得好像有只无形之手将声浪调较成静音。

有一秒他以为自己聋了。

可是他清清楚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们要分开了，真真正正的分开了，在这人来人往，每天都是死别的地方，他却正等待着没有终结的生离。

20.旅程

飞机上封闭的空间让甄润瑛有点喘不过气来，幸好他坐在窗旁，有扇窗透光温暖他，让他感到舒服一点。飞机起飞的时候，初次外游和剩搭飞机的甄润瑛不安的紧闭双眼，想要靠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

“你第一次乘搭飞机吗？很紧张？”坐在甄润瑛身旁的男子看到甄润瑛的鸵鸟行为戏谑道。

男子不算俊美，但轮廓鲜明，配上一头柔顺清爽的黑发，很是顺眼好看。

“对、对……”甄润瑛的脸瞬间赤红，不好意思得完整句子都说不出口。

“不用不好意思吧？我当初第一次乘搭飞机时也是你这个模样呢！紧张是平常不过了。”

“你常常去旅行？”

“对呀，不过日本倒是第一次去呢，我打算在京都留个两星期，再去大阪……”

“我的行程也是差不多呢，但我打算两个星期便回香港了。”

“初次旅行也不适宜去太长时间……你快看窗外的蓝天白云！”男子向甄润瑛的身后指去。

天蓝色的天空像是汪洋大海般纯净，朵朵白蓝点缀这片空中的海洋，往下看去，是更深蓝一点的大海，让甄润瑛瞬间以为自己身处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深海之中。

“好漂亮……”

“你看，聊着聊着便不觉恐怖了吧？”

“对、谢谢你……”男子好意和他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甄润瑛连忙点头道谢。

“我当年也是这样捱过第一次起飞呢……”男子微笑着低眸，像是在回忆当年的境况。

“飞机上两人有讲有笑，可谁也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直至正式分别的时候，男子才说：“如果我们有缘再见，便交换联络方法吧。”

甄润瑛微笑着答应，心里却明白这近乎不可能，香港这么小，他都可以四年不曾遇过欧阳鸿义，大阪那么大，他们能再遇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可事实证明他是错的，就在旅程的最后一天，他正在逛计划中安排的最后一个景点，男子的身影在他面走过。

他踌躇该不该与男子相认的同时，男子正好转过身来注意到他，对方先是愕然了好一会，然后微笑着走到他面前。

“我们真有缘。”男子爽朗的笑说。

“是呢，真有缘。”甄润瑛也笑着回应。

男子伸出白皙纤细的手，笑说：“你好，我是张晓南，你可以叫我晓南。”

甄润瑛伸手握对方的手，说：“你好，我是甄润瑛，你……可以叫我瑛。”

两人握完手后都不约而同的笑了。

“你明早就要回香港？”交换过联络方式后，张晓南才知道甄润瑛的行程已经接近尾声。

“对，不过休息一阵子我也会再去别的地方……大概吧。”

“你不用上班？”

“只是想去散散心而已……”

秋天的京都是红色的，漫山片地都是红叶，凉风轻轻一吹，树上仅有的红叶更是一片都不剩，二人走在满布红叶的小路上，欣赏京都秋天的景色。

甄润瑛当然没有将自己跟欧阳鸿义的破事儿告诉陈盛安，只是隐约说自己病过了，失了业，想去旅行了。

“每次去过旅行，我都发觉眼界比之前的更大了，自己比想像的……更小了一点。所以我每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会离开香港一段时间。”张晓南拍拍甄润瑛的肩安慰道。

他一直都不知道，除了六树村和香港以外，他还有什么归处可以去。

经过这次的旅行，他有了新的想法和体会。

独自坐在飞机上，看着层层薄雾被机翼冲破，散完又聚，不过是几秒间的事情而已，甄润瑛才发现，整个旅程中，他都没为欧阳鸿义心动过一秒。

他应该不再在意欧阳鸿义了吧。

可下一秒他又发现自己错了，他才刚想起欧阳鸿义，思念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甚至希望，下一次的旅程会有欧阳鸿义的相伴。他忽然想起，他没有和他外游过。

他还没有和他游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呼吸世上不同味道的空气，便失去了缘份。

在那个雨天，或是更早之前，就在他们之间的信任失衡的那一瞬间，他们已经失去了陪伴彼此的资格。

原来习惯不在意一个人，不过是假像而已。

一个两星期的习惯，又怎会比得上几年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