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唉......你家主子犯了死罪,挟持丞相大人,甚至对皇上动手,现在整个朝廷都议论纷纷。尤其是方才七王爷和程将军都入了天牢,而无双主子和皇上却仍迟迟未回。」他看了看四周,又压低声音,「我听说所有人都被留在城门,无双主子骑上快马直奔西边,这丞相大人在他手上,也不知......」
「江公公,华容有事相求,请江公公帮帮华容。」
忽然被打断的江总管,错愕的问,「怎麽了?」
华容二话不说,先向将总管下跪,「华容有急事要出宫,还需要一匹快马,可这没有您的批准,华容寸步难行。」
江总管为难的欲扶起华容,「在这节骨眼,你这丫头有什麽急事非得要出宫不可?」
华容眼眶蓄满了泪,「江公公,华容真有急事,华容发誓绝不让公公因华容受罚,只是此时华容别无他法只能求公公帮忙。」
「你这丫头......唉,好吧,何时见你这丫头这般求人?随我来,我尽力便是。」
「江公公这份大恩,华容铭记在心。」
「你、唉......走吧。」
华容跟在将总管身後,心如有烈焰焚烧,急似热锅上的蚂蚁。她却只能强自按下徬徨,祈求苍天怜悯,但愿一切来得及。
春城无处不飞花-17
无双快马加鞭,心知左相应已被人救起,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追上来了,他得比他们早一步才行。
奈何心有馀而力不足,无双只觉眼前一片黑暗,气血翻腾又吐了一口鲜血。
一身红衣沾满了自己的鲜血,无双却一点也不在意,他早已清楚自己的身子犹如风中残烛,禁不起一番折腾。今日这一闹,已是撑不住了。
无双眼前飞掠过无数画面,而方才慕容流水愤怒却仍强自为他找理由那幕最是鲜明。他再也无力去控制自己情绪,眼泪恣肆滑落。
昨日彷佛才已弱冠,今日却是生命尽头。无双不在意自己生命之短,却介意他存在於男人生命中仅是这十几年光阴。
他的男人、他的王,他为他解决了一意叛乱的七王爷,接下来便是了结他「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污名。
边疆外贼来犯,他的君王居然因他而得不到群臣支持,他恨迂腐的大臣『先安内,再攘外』的坚持,束缚君王的霸心;却也就此明白『祸水』不除,群臣难安。
他不要他的帝王为他受气,他不要他的帝王抱负难展。他无所谓自己那些『美色侍君』、『妖人转世』的臭名,不表示他忍心让他的帝王为他扛下众怒。
他怨苍天弄人,却也感谢苍天让他救了慕容流水一命,让他有机会和慕容流水相识,甚至相知、相恋。
纵然这相识一场的代价是他的命,无双仍然无怨无悔。
这一生,他负人太多,甚至也负了帝王情意,只愿许多人的错爱,能随他的死得到解脱。
眼见曙光已近,只听得见风声的耳,却听见了比他更迅捷的马蹄声,他惊惶回头。
这一眼......
仅这一眼,无双身子如风中飘絮,离马坠地。
剧痛席卷了他所有神志,他无力喘息,竭力保持一点清醒。
来人也下马,站在他身前,见他狼狈模样却不言不语,也不施予援手。
「无双,我不懂你。」
无双强忍住煎熬,展唇一笑,「懂我做什麽?咳咳......懂一个背叛你的人要做什麽?」
「我捉摸不清,你对我到底是有心无心?」
「哈!慕容流水,你疯了吗?到现在你还对我执迷不悟?敢情是被我骗上了瘾?」
无双知道自己字字犹如最尖锐的剑,神情犹如最浓烈的毒药,无一不将眼前这男人伤得彻遍。
但他必须这麽做,他必须让他死心。
「无双,我们到底做错了什麽?」
无双闻此一震,是呀,他们到底做错了什麽?或许从他救起慕容流水的那一刻,就错了。
「无双,为什麽要将你自己逼入死地?为什麽......」
「慕容流水你......」无双再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又湿了黄土。
就在慕容流水欲上前之际,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落在无双身边,一把抱起他,朝著无双原来要去的方向直奔而去。
慕容流水岂容他如此放肆,自然紧紧跟随在他身後。
「放下他──」
男子迅捷的身影落在断崖边,他放下无双,回头看著表情阴沉的慕容流水。
就在慕容流水和男子双双欲开口之际,无双用力一推,将男子推离悬崖,然後让自己落入万丈崖底。
「无双──」慕容流水撕心裂肺的痛吼,一个箭步就要跟进,黑衣男子却在此时出其不意地点了他穴道。
「慕容流水,你连和无双同死的资格都没有。好好享受你用无双性命换来的帝位,你既不不珍惜他,我要你眼睁睁看他属於我。」
黑衣男子话犹飘在风中,身体亦落入悬崖,追随在无双之後。
慕容流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著生死离别在眼前上演,悬崖之上,只馀他一人;悬崖之下,伴无双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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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城无处不飞花-18
待华容赶到之时,慕容流水面无表情的立於崖边。
「你──你真逼死了他?」
慕容流水低笑,「逼死了他?」
「你笑?你居然还笑得出?可怜少爷为你付出一切,却只换来薄幸郎。」
慕容流水没有回头,「你小小丫头也敢教训朕?」
华容看著他背影,「你果真无心无情,既然如此,我要你後悔。」
他的声音飘邈,「後悔?」
「你不是想知道当年那个绝艳去了哪里吗?」
慕容流水猛然回头,深沉地睨著他,「什麽意思?」
华容神情凄楚,「你关心绝艳?如果你知道你亲手害死了他,真不知道你会做何感想?」
他沉了声音,「华容,你这是什麽意思?」
「为什麽?我不懂。你在乎丑陋的绝艳,却狠心对待美丽的无双,他们两人在你心里就差别这麽大?」
慕容流水抿紧薄唇,「华容,他到底在哪里?」
「我宁死也不告诉你。」
华容拿出匕首,原来想刺杀慕容流水,可她现在却觉得,也许她留下一团似是而非的迷雾,让慕容流水一人在世上苦苦思索,比起轻易了结他生命还要好得多。
她冷笑,「我绝不会告诉你,无双因谁而被毁容?不会告诉你无双体内的冰毒又是为谁而有?不会告诉你无双和绝艳之间的关系,我要你後悔,一辈子後悔。」
华容闭上眼,贴在颈上的刀刃一横,湿热的液体滑落颈间,但她却不觉丝毫疼痛,她睁开苦楚而疑惑的眼,对眼前这幕难以置信。
染血的是慕容流水的手,他的力道让那只手上绽裂的伤口几可见骨。她错愕的松手,她看著他,两人四目相视那一瞬间,她彷佛在他眼里看见疲惫。
「华容,告诉我,无双和绝艳......」慕容流水深呼吸一口气,缓和疼痛,那股剧烈疼痛,并非来自手上,而是来自如雷轰顶的心。
「无双和绝艳......是什麽关系?」
华容悲伤的看著他的手,「凭什麽要我告诉你?」
她想嘲笑他,想讥讽他,但为什麽没有办法?是不是因为哀莫大於心死。
「凭什麽?」慕容流水低声笑了笑。
华容看著他,忽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退了几步,那鲜明的悲怆,让华容不知该如何面对?
「凭什麽?凭我从来都是被他们抛下的人,我想再没有人比我有资格知道真相了,不是吗?」
「被抛下?若非你无情,他们又怎舍得抛下你?」
「我无情?我从来不知道发生什麽事。无双和绝艳......都一样!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他们为我付出所有,我就合该感激?」
华容声音尖锐,「难道不该?」
「华容,我和他们之间,你应该清楚谁对谁最残忍!他们都为我付出所有,却一样残忍的在我想为他们付出时消失无踪,你说谁自私?你说谁自私?」
华容一窒,「可你究竟是害死无双少爷、你究竟是害死无双少爷呀......」
「我害死他?我若能狠心害死他,我会任他擒住左相?我若能狠心害死他,我又会独自追上来?我若能狠心害死他,我不会见他跳崖,我也想跟著跳下去。」
华容倒抽一口凉气,「跳崖?」他要随无双跳崖?
「如果不是忽然冒出一个莫名奇妙的人,如果不是他带无双到崖边,如果不是我一时不察被他点住穴道......」慕容流水面无表情的吐了一口鲜血。
华容看著他,同情顿时涌现,无双也将他逼到吐血,将这样一个狠绝的男人逼到这般田地,无双和他究竟是谁无情,她也不懂了。
「这只是你片面之词,我如何信?」
「告诉我,无双和绝艳是什麽关系?」
华容看著他坚持的眼神,看著他唇边的、手上的血,不忍的别过头。
「我不会告诉你的,我要你一辈子活在这种无边後悔、恐惧之中。」
「你告诉我,我依然会後悔。」
「那不一样。」
「一样。」慕容流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咚地一声跪下,「华容,告诉我。」
华容又被震撼了。
慕容流水何曾如此卑微?
在年轻气盛时候没有,在坐拥天下时候没有,可他如今却跪了。
他是为谁而跪?还是为了绝艳吗?
但是,为了绝艳而跪又如何?难道他和无双有差别吗?
华容颤抖著唇,她越来越分辨不清这个男人的真心,能知晓他的从来只有无双少爷。
分辨不清楚真心,但却为了他的卑微和悲怆而心软。
这是因为她身为女人的缺点,还是在此时此刻,她也累了?
她不想再为无双少爷保守这个秘密,不想无双少爷死了含冤莫白,这个逼无双少爷走入死地的男人,才是最该负起这一切责任的。
也只有他,才能还无双少爷清白。
无双少爷从来只在意他的想法。只有慕容流水原谅他的背叛,无双少爷才会从这场误会之中释怀。
她不愿无双死後仍要背负著这样的心痛。
「这故事很长。」
「再长,我都有时间听完,告诉我。」
「你何苦这般执著?」她轻叹,明明想以此报复他的绝情,为何会不忍心的别过头去?
「告诉我!」
「他们......他们其实就是同一人。」一句话就能解开的误会,却因此上演了十几年的悲剧。
慕容流水轻轻地点头,「果然如此,世上也只有无双才能把我耍得团团转。」
「负心的不是无双,是绘了他面皮的小姐。小姐让师父毁了无双的脸,然後带了他的面皮,乔装成男子,因为小姐喜欢你。」
「然後呢?」
「那时候,你对毁容的无双少爷比对小姐好,小姐一恨之下嫁给宰相。再後来被宰相凌虐到只剩一口气时,小姐要无双少爷去见她,她将人皮面具给了无双少爷,条件是要少爷承诺不得揭穿当年的秘密。」
华容看著他几乎是汇成河的血,「皇上,回宫再说吧。」
「说完,否则我一刻也不安心。」
华容停顿了下,「少爷知晓小姐伤你至深,他想你的心能够释怀,於是便答应了小姐,然後接下来就立刻到了你身边。」
慕容流水闭上眼,「十年哪......」
慕容流水站起身,踉跄的退了几步。
「皇上!」华容立刻扶住他的身子,「皇上,先回宫吧。」
「十年他居然能忍住一句话都不说,我给他什麽他就接受什麽,他以为是赎罪,但他可从想过,我知情後该如何自处?」
「少爷没想过告诉皇上。」
慕容流水勾唇一笑,「我知道,他就想瞒我一辈子。」
「皇上......」这样的明白,是什麽样的滋味?
慕容流水拒绝她的扶助,「无双没有武功,他的武功是如何练成的?」
「是师父对他愧咎,将毕生功力传给少爷。至阳的内功心法,恰巧抑制住少爷体内冰毒,所以少爷才能撑过这些年。」
「换句话说,我让他服下天草,和杀了他没两样?」
「......」
「怎麽不说话?你不是一心护主?」
「皇上......」
慕容流水挥挥手,「罢了,我累了,纠缠十几年,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你说的不错,我确实负他甚多。」
华容忽然不忍心他的说法,「皇上......」
「他要我好好当皇帝,让这王朝兴盛,是吧?为此他不但赔上自己的性命,我再不能负他了,我实在负不起了......」
华容看著他凄凉孤独的背影,张口欲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华容,他......爱我吗?」
华容的泪随著这句话奔流而下,豁出性命的爱是爱,难道不是?
无双的甘心情愿,慕容流水的被动接受,到底是谁狠心绝情?
但这样的爱可曾是对方想要的?
华容忽然不懂了。
春城无处不飞花-19
永清二年,皇后诞下龙子,三个月後虚弱病逝,皇帝痛失爱妻,遣散後宫,朝廷之中议论一时;朝廷之外蔚为美谈。
永清三年,皇帝御驾亲征,收服西患──塔英国。
......
永清五年,元圣国和馀三国平分天下。
远离朝野的滨海小村落,住了一户十分奇异的人家。
奇异人家住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小男孩。
其中那个俊美随和、悬壶济世的仁慈大夫,可爱天真的五岁小男孩一点也不奇异,奇异的是另一个男人。
他说丑陋也不算丑陋,脸上那伤疤虽是怪吓人的,但看了五年倒也习以为常,并不会像一开始一样看了一眼,就要做上一个月噩梦。
除了那条伤疤之外,那个男人其馀的五官组合可以称得上漂亮,不过这得有勇气正视他那条恶心伤疤之後才会发现。
他的身材修长、稍嫌瘦削,他的肌肤白皙赛雪、肤若凝脂,他的声音比一般男子高些,比女子低些,有说不出的韵味,自然是说不出的好听。
换句话说,除了一件事,他也不算是个奇异的人。
而那件事,和他脸上那特吓人的伤疤,一直为村落里所有人惋惜。
「欸,绝艳,那不能吃。」胡大婶焦急的从自个家奔到隔壁人家去,就为阻止那个年近而立却比他家六岁小孙子还糊涂天真的大小孩。
「为什麽不能吃?」绝艳疑问地看著胡大婶,手上还握著红红的漂亮东西。
胡大婶翻了个白眼,「你忘了上回你吃了辣椒,泻了一个晚上的事儿了?那时你哭得大家睡不安宁,你自己倒忘了。」
「这是辣椒?」
「当然,不然你以为这是啥?」
「和上次那不一样,上次是绿色的。」他一脸认真。
「辣椒有红也有绿,你是饿了吗?大婶拿吃的给你好吗?」
绝艳水汪汪的大眼眨呀眨的,兴奋的想点头,但想到尚德的话,他又委屈的低下头,「尚德会骂我,说绝艳不能添麻烦。」
胡大婶见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可不得了!所有的母爱和怜惜全被激发出来,舍不得这惹人怜的大小孩露出这样可怜的表情。
「成大夫不会骂你,成大夫要是骂你,胡大婶立刻骂回去。绝艳呀,来大婶家吃东西可好?」
绝艳一听有人要替他出头,高兴的跟什麽似的,唇边的笑容灿亮得比星子还耀眼、比盛夏还暖和。
「胡大婶对绝艳最好了,绝艳肚子好饿。可是天佑读书、尚德采药,绝艳一个人好饿、好饿。」
「哎呀,成大夫真糊涂。可怜的孩子,快来、快来,大婶方才正下了碗面,先给你吃。哟,真是可怜的孩子。」
绝艳看著大婶,兴高采烈地让她拉著自己到隔壁家去,「热热的面、香香的面,还有好喝的汤,啊!」
胡大婶被这麽一声惊叫给吓著了,「怎麽了?」
「我想起来胡大婶的面了,好吃、好好吃,我上回吃了一碗,就被尚德带回家,想找大婶再吃一碗,可是尚德不肯......」绝艳看著自己手指,算了好半天,然後才搔搔脑,大笑著比了个二看著大婶,「绝艳要吃两碗,两碗好不好?」
胡大婶听得出绝艳想表达的意思,自己的手艺被这麽称赞,心花霎时朵朵开,「好、好,你想吃几碗大婶就下几碗面,瞧你嘴馋的模样儿,今日让你吃饱才回家。」
绝艳开心的大笑,还拍著手跳著,「好好吃的面,绝艳可以吃好饱、好饱,好棒、好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