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流水低声道,「这便又是我不愿跟你说的原因了。」
「什麽意思?」
「你怎会不懂?我不愿你又为我费心。纵然你的贴心让我窝心,却也让我心疼、不知如何是好。要是少想些事儿,不那麽操心,也就不会把好好的身子给折腾成这样。」
无双撒娇似地皱眉娇嗔,「早好多了。爷怎地像华容一般罗唆?无双自个儿身子自个儿清楚,有病有痛也不会亏待自己。」他心疼地抚著慕容流水的脸,「爷放心说吧,无双能为爷分担心事,心里也感到高兴,心里一高兴,病祸也就全祛除了。」
慕容流水被逗得笑开来,「你呀,一张嘴这般会说话。」
无双著迷地、专注地看著慕容流水的笑颜,那眼神卑微而虔诚。
这样的眼神,让慕容流水十分满足,他低头吻了吻他的额,无双闭上眼是为感受,也是为掩去失落。
慕容流水对他有再多爱,都不曾吻过他。尽管如此,落在额上的吻,依然让他感到幸福甜蜜。
「要是人人都像你对我一样忠心。而非明著说一套,暗里作一套,像张放一样将我当傻子,该有多好?」
「张放?」果然是轮到他了。
张放没什麽不好,就是爱炫耀他和慕容流水的关系,爱念著这大势底定的天下,他没功劳也有苦劳。偏偏慕容流水不爱人时时将功绩挂在嘴边,又或许每个君主都是,防著这群功高震主的人心怀不轨。
不过他想,慕容流水心肠不至於这般狭隘,会惹恼他、想将他除之而後快的怕是张放贪婪的性子。
「他呀,我已经隐忍他许久了。没想到他这次实在过份,居然扣下我赈灾的粮草,要不是我特意派人跟著,还不知道为什麽送了几万石的粮食,居然还是民不聊生。」
的确是太过分了。「张放是功臣,目前不适合在台面上让他难看,而且正值准备和周国公主的婚仪,要是出了什麽事,都是麻烦。爷打算怎麽著?」
「还能怎麽著?只好先忍下了。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可恨我不能为民除害,反而还要忍气吞声。」
「爷是为大局著想,百姓能懂得。」
「他们可不似你这般窝心。」
「无双却以为,这不需要窝心,时间久了,百姓自然知道爷的好。」
慕容流水看著他,「不管怎麽说,我还是少不了你,无双,我的无双,你要赶快好起来。我实在还是放心不下你,回头我再让大夫过来看看好了。」
「爷别为无双费心,听说周国公主过几天就要到了?」
「是,迎亲队伍过两天就回来了。」
「届时,爷别再往後院跑了。」
「怎麽?」
「爷得给公主做面子,要是太常往无双这里来,公主难免不开心。」
慕容流水拧眉,「所有人都知道我把你当宝贝,公主早晚也会知道,早些让她明白你有多重要也好。你莫再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不来看你,这不是要我难过吗?」
无双甜蜜的笑著,「都依爷吧。」
慕容流水眉宇舒坦开来,「这才乖。」
「乖?爷莫不是将无双当小孩哄吧?」
慕容流水低笑,「都说把你当宝贝了。走吧,你也该看够了,咱们回房去,免得你一会儿又闹哪里疼。」
「爷要留在这儿用膳麽?」
「当然,若不是忙著,我哪一天不同你一块儿用膳?」
无双笑著任慕容流水抱著走,对他而言,这就是幸福了。
如果能永远这样,多好!
春城无处不飞花-5
是夜,血又染红了天际。
今夜,无双感到特别辛苦,直到杀了最後一人,他再也忍不住的吐了一口血。
扶著墙,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无双知道今晚的勉强,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的逼上绝境。
空气里弥漫著血腥味,让他恍然大悟,也许这正是他的报应。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无双早就为今日做好准备,他自己知道不能保护慕容流水一生一世,所以下手时再多不忍,他还是得防范於未然。
他不愿今日对敌人的仁慈,换来明日慕容流水生死存亡的危难。
阎王尚念情,血剑无生路,生死早已定,命不过月央。
是谁为他做的诗?说的真好。
他为慕容流水,可以比阎王更无情;他为慕容流水,剑上所染之血,也可以是自己的。
早在剑首次出鞘染血的那一日,早已经定下的生死,不只是那些人,更是他自己的。
他很清楚,也一直等著自己的月央之时。
希望那一刻来时,能够将这段情缘斩草除根,让所有人都宽心。
张放之後,他也料到下个人是谁了。
此时他才知晓慕容流水说的不错,无知也是一种福气。
思及此,豔绝天下的容颜笑了。
春城无处不飞花-6
元圣国应升三十五年,昱王迎娶周国公主。三个月後,昱王称帝,改国号永清。
无双醒在极度疲倦,却又不得不醒之时。
华容静默守在一旁,见无双被锣鼓喧天的庆贺之乐吵醒,面容一闪而过无奈。
无双半坐起身,看著屋内门窗紧闭的样子,了解地笑了笑,「无碍,这是喜事,爷早已经跟我提过了。」
「......少爷,都娶妻了,您还留著麽?」
无双一愣,「好久没听你这麽唤我了,都十年了,时间过的真快。」
「少爷,走了吧,您还不死心?」
「华容,我要是那般容易死心,这些年早熬不过了,十年前进昱王府开始,我就没打算出去了。」
华容苦笑,「华容知道,可少爷是何苦?」
「如若我是女子,我的青春年华、一生最珍贵的日子都耗在这儿了,我要怎麽走得开?而我是男子,一生最灿烂的年岁正要开始,我更是不能走。」
「少爷,当年之事您不让说,他对您早......」
无双低喝,「华容!」
「少爷......」
「别提,半个字都别提。」
华容语调高扬,「到这地步了,您还不提?」
「若能说,当日他同我提周国公主之事时,我早说了。可是不能说呀,说了又如何?让他对我感激?对我同情?对我怀著报恩的念头?」无双苦笑,「我受不了这个,我没办法接受他不爱我却要待我好,当时他和我是年少轻狂,谁也没想清楚,而今难道还有资格轻狂?没有资格轻狂,又会落得什麽结果?华容,我是连想都不敢想。」
「华容不懂,华容只知道允下了承诺便要负责。」
无双笑了,笑得凄美、笑得释然,「这麽多年,你还看不懂吗?若是允下的承诺都要负责,那又怎会有这麽多无奈?」
华容一窒,以前天真烂漫,现在看尽了城府心机、人情冷暖,无双之语自然也是懂得,终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
「但公主一入宫,少爷要如何自处?」
无双淡然一笑,「这我早就想过了,他迟早要给我一个身份。你放心,公主入府,短时间内我不会有什麽事,或许我还会过的比之前快乐。」
华容疑问地看著他,「少爷?」
无双狡黠地眨眼,「十年时间不是白耗,有谁比我更清楚他?不信你看著好了,他绝对会待我好到让你讶异。」
华容听了非但一丝高兴之意也没有,反而不安垄罩心头,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觉她似乎忽略了什麽?
见华容沉默,无双也不欲再多说什麽,「好了,你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华容见他疲倦模样,顿时恍然大悟,她心疼的道:「少爷,您要是睡得著,这麽睡一整日了,不累吗?」
无双身形一僵,背对著华容的身子,没有继续动作、也没有回头。
「少爷,您是当华容是外人?」
无双轻轻摇头。
「那少爷有苦,却瞒著无双?」
无双沉默许久之後,长叹一声,才轻轻开口,「华容,这苦是我自找的,又何苦要连累你跟著受累?」
「少爷这麽说,便是将无双当成外人了,华容不能为少爷分忧解劳已经是罪过,如果还不能陪少爷说说话,让心里好过一些,华容、华容根本无地自容了。」
无双焦急地回过头,倾身拉住华容的手,「别这麽说、别这麽说,华容,你知道我只剩你了,这麽多年若不是你陪著我,我也没把握能熬得过,怎麽说是罪过?怎麽会无地自容?真正该死的是我,把你留在这里耗著,是我亏欠你太多呀。」
华容欲语泪先流,「华容能伺候少爷是福分,少爷这麽说,华容受不起。」
无双擦去她的泪,「别哭,你别哭,见你哭、我又怎麽忍得住?」话才说完,珠泪忍不住落下。
华容反握住无双的手,「少爷心里苦,不妨就哭吧,这儿只有华容,没有别人,有什麽难受都哭了吧,这样少爷好过,华容也好过。」
「华容、华容、华容......」
反覆地唤著华容的名,每唤一声、痛就多一分,多年的相依为命,多年的祸福相依,一幕幕的情景掠过脑海。
曾几何时,他们才明白从前的难过不是难过?曾几何时,他们连情绪都要开始这般压抑?有多少次无双看见华容圆滑的处事方式,八面玲珑的手段,心里都要痛好久,和华容同样年纪的姑娘,哪个像她一样嚐尽了苦头?
他知道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知道只要他开口说要离开,这样的日子便算解脱,可他如何开得了口?他根本就不想走。
无双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失声痛哭了起来,捉著华容的手是恁地用力,华容感觉手都要碎了,但也没出声。她只是陪著掉眼泪,这样的痛楚,比起心里的痛楚,比起无双欲说不能说的苦,轻微多了。
这麽多年来,华容将无双的苦看在眼里、放在心底。见他被自己的痴心执著伤得遍体鳞伤,见他原来羞涩爱笑的性子,逐渐成了对任何事都漠不在乎,一副无所谓、轻挑的样子,华容心底除了心疼、仍是心疼。
无双眼里、心底始终只容得下他,他自己的苦不是苦、泪不是泪;那人的忧愁烦闷,才是无双的忧愁烦闷。为了要解那人的忧愁,无双将自己的心逼上绝路,从此对自己完全漠视。
为了继续爱那个人,的确也只能这麽做,否则无双的敏感纤细,迟早逼疯了他自己。
可是那个痛苦的无双该怎麽办呢?华容哭著擦掉无双的眼泪,那个痛苦的无双,该怎麽办才好?
无双也擦著华容的泪,哽咽地道:「傻子、傻子......华容,我对不起你,我怎麽会让你陷入这样困境?」
「别这麽说,少爷,别这麽说......」
无双心痛欲绝,顿时感到气血翻腾,眼前昏天暗地,一个失神,眼前恢复清明却见到华容惊愕的容颜。
「少、少爷......」
无双方欲开口,血腥味在味蕾上泛了开来,他颤抖著手指抚上自己的唇,豔红血花在洁白丝被上缤纷绽放。
「我、我去唤大夫......」
无双奋力拉住华容,「不、不要......」
「都吐血了、都吐血了,您还要逞强什麽?」
「谁在逞强什麽?」
这一声低沉、熟悉的嗓音传来,无双错愕的望向来人,那一身大红喜服跃入眼帘,一时之间失去控制竟又连吐几口鲜血。
无双只觉喜服刺眼,恍惚之间听见了华容的哭喊,但却听不清他说什麽,就失去意识了。
春城无处不飞花-7
无双悠悠转醒已是三日之後。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抱著他入睡的慕容流水,他受宠若惊的看著他的睡颜,一时之间情绪激动的又流下眼泪。
「你哭了。」慕容流水不知何时已睁开眼,轻柔的擦去他的眼泪。
无双慌乱地欲别过头,慕容流水却不许他别开自己,「你不只哭了,还吐血。」
无双先是一愣,然後开始挣扎,但才轻推了慕容流水几下,就体力不支地喘著气。
慕容流水眼神流转著不知名情绪,「躲什麽?你不是说你都是我的?」
无双喘著气,泪掉个不停,「爷,先走好不好?先走好不好?」
「大半夜,你让我去哪?」
「那让无双走、让无双走......」无双对於自己的脆弱赤裸裸地呈现在慕容留水面前感到无措,他只想逃。
「我不走,也不会让你走,我陪著你不好吗?」
无双不断地挣扎著,他只觉自己狼狈不堪,「不好、不行......我不要,你让我走、我不要这样......」
慕容流水温柔而坚定地化去他的挣扎,亲吻著他脸颊上的泪痕,「你是为了我哭,对不对?那为什麽又不愿意我留在你身边?」
「我不是为你哭,不是......」
「逞强什麽?」
「我没有逞强,我拜托你、我拜托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那你为什麽不愿我留在你身边?无双,十年来我第一次看你哭。」
无双咬唇哽咽,这就是为什麽他不愿意他留下,他什麽都可以舍去,却一点也不想示弱。他不能出现在自己脆弱的时候,自己已经什麽都没有了,不能再连脆弱也摊在他眼底。
慕容流水吻上他的眼,「如果我那晚没来,是不是永远看不到你的眼泪?」
「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
他的脆弱,在他眼里是不是又是一个笑话?
为什麽、为什麽这麽多年过去了,要在这一刻让他连这麽一点自己也失去?
无双不想示弱,不想在他面前更加地让人瞧不起,他瞪著他、试图凌厉地瞪著他,扬起高傲倔强的眼神,努力捍卫著自己仅存的尊严。
慕容流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低头欲吻住他那张倔强的唇瓣。
无双先是瞪大眼睛,然後眼泪再也无法自己的落下,他使出全身力气剧烈地挣扎著、闪躲著这不应该出现的吻。
这吻,他不要。
慕容流水视若无睹的化去了他小猫似地挣扎,坚定地吻上他,轻轻地磨缩著,然後温柔而强硬地撬开他紧闭的贝齿,吻上了他的颤抖。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抱著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晚他脆弱的模样,深深地震撼了他,然後在他心底激起久未出现的柔情。
那麽激动又那麽脆弱,像只虚张声势的小猫,挥舞著没有攻击力的爪子,这和冷静、温和的不像个人的无双,是那麽不同。
无双在坚定而温柔的吻中逐渐臣服,但他恨自己的臣服,臣服於这温柔却没有爱情的亲吻之中。
结束了亲吻,慕容流水又在他的面容上落下无数个细碎地吻,那是他许久不曾做过的。无双闭上眼感受这种酸楚疼痛,却又掺杂甜蜜的凄哀滋味。
「无双,原来你对我从来都不够坦白。」所以,他才觉得无法掌握他。
无双睁开泪眼看著他,他又何从对他坦白起?
「我都快忘了,原来的你是什麽样子,都快忘了我的无双快乐的时候会笑,难过的时候会哭,是什麽让你像是带了张面具?是我吗?」
无双身子一僵,「重要吗?」
慕容流水抚著他的唇,眼神似是有丝惋惜,「无双呀......」
无双含泪低语,「你不该吻我的......」
「让我对你好。」
无双依恋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别再对他好,他都已经走不开了,都已经为他连命都不要了,他若再对他好,他要拿什麽来偿?
可是,为什麽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就算他的温柔是基於同情,他还是悲哀地感到快乐。
十年了,他还是无法爱上他吗?
慕容流水环住他,圈住怀里恁地脆弱的颤抖,这样的无双让他想起一个人,让他不能不温柔。
「无双,让我对你好吧。」
无双澹然一笑,「爷,有没有爱过人?」
空气彷佛在瞬间静止,慕容流水环住他的臂膀微松了力气。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地沉默,也许时间短的不过只是一眨眼间,却像是过了好几十个春秋。
「有。」
「那......爷会不会爱无双?」
慕容流水轻叹了口气,「我会对你好。」
「不......」无双口吻极轻极柔,「若不能爱无双,就别对无双好。」
「除了爱,我什都可以给你。」
无双轻笑,偏偏除了爱,他什麽都要不起,也不想要。
「无双,让我对你好。」
无双看著他的眼,他怎麽会不懂他在想什麽?怎麽会不懂他想补偿的是谁?
於是他点头了,再次亲手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
慕容流水释怀地笑了笑,「我会对你好,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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