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社会风气,哪一个女人不是靠男人俸禄的多寡来选择对象?阿嘉莎越来越相信桑德罗得以风流是因为继承爵位而来的高额俸禄,并非他本身有什么过人之处。
要维持富裕的生活,一笔可观的俸禄绝不可少,但是阿嘉莎对男人的外表却有无法妥协的执着。如果桑德罗真如卡尔斯所言,是个长着胎斑又脑满肠肥的矮子,那这桩婚事就有重新考虑的必要了。
「我的俸禄无法与桑德罗相提并论,但是要提供舒适优渥的生活绝对不成问题,我今年二十一岁,也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撇开婚约不谈,阿嘉莎小姐是否愿意将在下列为结婚的人选,慎重考虑一番?」
卡尔斯的大方邀请令阿嘉莎立即陶醉起来,她注视着卡尔斯的黑眸,禁不住身陷其中,桃红满面,连一旁派尔顿先生的斥责都听不见,如果不是派尔顿太太劝阻,阿嘉莎差点要因为她不成体统的举止当场挨罚。
派尔顿夫妇一致认为,卡尔斯的大胆发言是替桑德罗伯爵测试阿嘉莎道德品行所设下的陷阱,没想到那个无知的女儿竟毫无警觉一股脑儿栽了进去。
一想到卡尔斯很可能因此在桑德罗伯爵面前形容阿嘉莎是个注重外表胜于内涵、见异思迁,又禁不起诱惑的轻佻女孩,派尔顿夫妇就感到汗颜。
阿嘉莎容貌平凡并无过人之处,既虚荣又无知,更培养不出一点高尚气质,唯一值得骄傲的,就只有丰腴的上围,而她好吃懒做又爱使唤人的大小姐脾气,经常令派尔顿夫妇伤透脑筋。
他们不是不了解这些缺点可能带来的危害,可阿嘉莎生性叛逆,若两老严格管教,她动不动就以离家出走要胁,逼得派尔顿夫妇最后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她去。
经过一整个下午的观察,卡尔斯对于阿嘉莎的性格已经略知二一,于是一派轻松地转移了话题。神经紧绷的派尔顿夫妇也乐得谈起女儿的学习状况,其间还穿插着卡尔斯和桑德罗在墨西塞德郡的生活趣闻。
围绕着卡尔斯的话题,莱恩都尽量不去听,他在一边兴致高昂地和赫特延续讨论课堂里提到的画作,他俩滔滔不绝地聊着,不时还传出笑声,连忙着应付派尔顿一家的卡尔斯都注意到了。
卡尔斯的黑眸好奇地朝他们望了一眼又一眼,莱恩灿烂的笑靥完全吸引住他的心思,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压抑不住好奇,毫不顾忌地大喊:「两位在聊什么,谈得如此热烈尽兴,是不是可以也让我听听?」
在派尔顿夫妇面前,莱恩无法避而不答,只好照实说:「我们在聊画,卡尔斯先生。」
「碰巧我对画作欣赏颇有兴趣,不论是法国或是意大利的画家也都小有研究,不知道是不是有荣幸可以参与讨论?」
「难得卡尔斯先生也有这个雅兴,不巧的是我们讨论的并非名家之作,而是莱恩的作品。」赫特放下手中的刀叉加入对话。
「这倒是很让人惊奇。」卡尔斯毫不避讳地打量起莱恩。
那笔直且不容反抗的霸道目光彷佛可以穿透身体,连最隐密的地方都被看得一清二处、无所遁逃,莱恩感到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一丝不挂,卡尔斯视线所及之处全都开始发热,只好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
「这孩子在作画这方面似乎天赋异禀,只要稍加指导就进步神速,他细腻的笔触和大胆的用色都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画起人物肖像更是栩栩如生!已经超出我可以指导的范围了。」
「那真是太巧了!最近我正好打算趁年轻留下一幅肖像画,正到处写信向朋友打听哪里有画工精湛的师傅呢!倘若在这里停留的期间,可以顺便完成这个心愿,那就真是两全其美了!」
不等莱恩拒绝,派尔顿先生已经接腔:「当然没问题!不瞒你说,去年寄送到桑德罗伯爵府上的阿嘉莎肖像,就是出自莱恩的笔下,不过请你别误会,我们不是舍不得花钱邀请名师作画,而是我们实在认为莱恩的作品一点也不逊色,所以才会……」
倘若派尔顿先生是为了省钱,草率地由莱恩替阿嘉莎作画,那当然不可原谅。但是亲眼看过那幅作品的卡尔斯绝对不会对他让莱恩执笔的动机产生怀疑,因为那幅作品着实令人惊艳,直叫桑德罗和卡尔斯频频猜测到底是出于哪位名画家之手。那幅肖像在桑德罗书房里一挂就是好几个月,如果不是担心让人误以为他对阿嘉莎小姐有爱慕之情,很可能到现在还一直挂在那儿。
经派尔顿先生这一补充,卡尔斯就更加笃定要莱恩替他作画了。
「相信我,派尔顿先生的顾虑绝对是多余的。桑德罗和我曾经不只一次讨论过那幅肖像画,伯爵大人更是对执笔者的画工赞许有佳,若非亲耳听闻,实在难以想象如此细腻传神的作品是出自一位少年之手。要是真能请莱恩替在下作画,那真是荣幸之至!」卡尔斯此番表白绝非客套话,他是发自内心由衷地赞美,同时对莱恩的好感也更上一层。
为了讨好卡尔斯,派尔顿先生立即指示莱恩从翌日开始着手进行肖像画的描绘。莱恩心里虽有百般不情愿,却也明白派尔顿先生为了阿嘉莎的幸福用心良苦,于是顺从地答应了。
派尔顿放了赫特先生几天假,说是要让莱恩能够专心为卡尔斯作画。
一想到连续几天见不到赫特先生,还得跟最讨厌的卡尔斯天天面对面相处,莱恩的心情就一落千丈、开心不起来。虽然说他一向乐观开朗,很少郁郁寡欢,但现在要他强颜欢笑都做不到,连踏进卡尔斯卧房里的脚步仿佛都有千斤重。
一进门,卡尔斯正优闲地坐在沙发上看书,交叠在脚凳上的双腿看起来更加修长,窗外天气晴朗,不时还有飞过的鸟儿停留在窗台上歌唱。
莱恩把画架和装有彩墨、画笔的木盒放在靠近房门的椅子上,收拾起满腹不甘愿礼貌地问道:「请问卡尔斯先生是否决定好要以什么样的形象入画?是居家恬适的休闲气氛,还是彰显成就地位的贵族风格?」
「关于这一点我早就想好了,这幅肖像是要完整记录我年轻健壮的体魄作为日后的纪念,所以要走写实风格。」卡尔斯胸有成竹的说,似乎真的早有计划。
「卡尔斯先生打算穿军服吗?」
「不,正好相反,我什么都不打算穿,这样你才能画下我的身体线条,也才叫作写实不是吗?听说意大利的贵族时兴这股风潮,我早就想试试了。」
瞧他自鸣得意,光是想象他脱光衣服的模样,莱恩已经快要昏倒,更别提要全天候专注地看着他的裸体作画。莱恩打心里认为,去后院帮猪洗澡也胜过盯着这个男人的身体看。
「卡尔斯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种前卫的风格我恐怕无法胜任,若是因此画出令客人失望的作品,而让派尔顿先生的美意大打折扣,这绝不是我愿意见到的。」顾虑到派尔顿先生的期待,莱恩只能婉转地想其它借口推托。
「你不用担心,这幅画最多只会让亲近的朋友欣赏,你只要依照自己眼睛看到的,老老实实地画下来就可以了。我看过你的作品,也相信你的实力,就不要啰唆推辞,开始动手吧!再说,这可是你一报还一报的好机会,你不会希望错过的!」
一报还一报?莱恩的疑问全写在脸上。
卡尔斯继续说了下去:「我不是在湖边看过你的裸体吗?现在你可以尽情看我的了。」
那种事一经提醒,想要当作没有发生都很难。
「谁、谁要看你的裸体啊!」莱恩满脸通红,赶紧把脸别到一边。
卡尔斯见状,走到莱恩面前,抬起他的脸面向自己。
「不看着我,怎么替我作画?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的眼睛里只能容下我一个人,不只白天的时候看着我,连你休息的时候、作梦的时候,都得专心一意想着我才成。」
心跳得好快,有一瞬间,莱恩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深邃的瞳孔吸进去了,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光,若不是卡尔斯的手支撑着他,莱恩怀疑自己可能会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绝非恐惧,而是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什么感觉,莱恩不明白,更无法解释,总觉得如果不这么做,似乎就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或许,这就是他希望跟卡尔斯保持距离的原因。
「你在不好意思什么?要脱光衣服被看一整天的人又不是你。」
被卡尔斯这么一说,莱恩整张脸又红了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莫名的强烈羞耻感,没多久卡尔斯已经全身赤裸站在他面前
莱恩不得不承认,卡尔斯强健的肉体和充满野性的精悍神情,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加令人屏息,他转过头开始架设画布的位置,尽可能将视线集中在卡尔斯以外的地方。
「容我没礼貌地问一句,卡尔斯先生和桑德罗伯爵真的是好朋友吗?」为了转移紧张的情绪,也为了解除心中的疑惑,莱恩开门见山地提出他的怀疑。
「当然。」卡尔斯的回答简洁有力,仿佛那是天地不可动摇的事实。
「以下纯粹是我个人的猜测,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莱恩说道。
将画布固定好,莱恩调整一下呼吸,便着手测量比例。一开始作画,莱恩专注的神情使他彷佛变了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比实际年龄成熟了一些,散发出一股迷人的丰采,吸引卡尔斯看得入神。
「若事实真如你所言,卡尔斯先生要不是受了桑德罗伯爵的委托,就是自作主张想要替好友拒绝这门婚事,所以才会毫不避讳地细数伯爵的缺点,希望派尔顿夫妇能够主动放弃履行婚约的念头对吧?」
卡尔斯冷笑道:「真不知道应该佩服你的想象力,还是要称赞你把聪明用错了地方?难道我看起来是这么不诚恳的人吗?」
「对我来说是的。」莱恩用同样斩钉截铁的口气回答。
他想起不久前,邻近镇上出现一名专门诱拐良家妇女私奔的年轻盗贼,据闻他长相斯文、言谈诚恳,专挑富贵人家而且订有婚约的女子下手,先以甜言蜜语巧取少女的感情与信任,待时机成熟便怂恿对方和他一起远走他乡共结连理。他看准许多名门贵族不愿丑事张扬的心态,写信向其家人要求赎金,等拿到巨额赎款才会将少女释回,可恶的是,这些少女都因与他有染而破坏了名节,其中还有两名甚至已经怀了身孕。
关于墨西塞德郡以及桑德罗伯爵的事,派尔顿家一无所知,根本无从判断此人所言真假,加上派尔顿先生急欲完成这桩婚事,对这位自称是卡尔斯的男子毫无戒心,不疑有他,殊不知眼前的卡尔斯,身上除了一封盖有桑德罗家族钢印的信笺之外,没有人可以进一步证实他的身分,就连他口中迷路的车夫,已经两天过去了都还没有现身。
莱恩不禁怀疑,真正的卡尔斯先生和他的随从可能在半路上遇到传说中的盗贼,在被套问出出访的目的和地点之后加以杀害,这盗贼再以假卡尔斯的身分出现在安普敦庄园,而他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诱拐和桑德罗伯爵有婚约在身的阿嘉莎私奔,最后再向派尔顿先生提出巨额赎款的要求,所以才会在派尔顿夫妇面前不停奚落桑德罗伯爵,先将他批评得一无是处,再向已经被他逗得心花怒放的阿嘉莎提出恶魔的诱惑。
经过一个晚上的左思右想,莱恩越发觉得这名男子的身分可疑,处处都是破绽,莱恩告诉自己,必须在有人受到伤害之前揭穿假卡尔斯的真面目才行!
也许是察觉身分受到怀疑,莱恩注意到卡尔斯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说话的语气也嗅得出戒心。
「我能够理解你产生怀疑的理由,我必须强调的是,我和桑德罗之间的感情十分亲密,也非常牢固,绝对没有人可以破坏。就算我有意阻挠这门婚事,那绝对是出于帮助桑德罗的立场,毕竟,阿嘉莎小姐无论在外貌、品德还有其它特质上均不符合伯爵夫人的高贵身分,关于这一点相信你不会表示反对。若加上我对桑德罗的了解,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即便全英国的女性都灭绝了,她也不会是桑德罗喜欢的典型。」
莱恩不难想象,卡尔斯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观察阿嘉莎的举止品行是否具备成为伯爵夫人的资格,也无法否认卡尔斯做出的评论全都是阿嘉莎咎由自取。
然而人与人的情感除了身分地位、容貌品德这些主观的外在因素,更重要的是彼此之间是否能够产生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将两个人紧紧地绑在一起。就像母亲亚历珊卓为了爱,不顾家族反对和父亲私奔,那样无所畏惧、愿意牺牲一切的情操才是出于真正的爱情。
在莱恩眼里,盘算着用最少的成本换取最高的利益,锱铢必较地衡量对方的社交地位、俸禄和嫁妆多寡而进行的婚姻,说穿了不过是一场交易,也很可能因此与一个值得携手共度一生的对象失之交臂。
一次也好,莱恩希望能够替阿嘉莎争取和伯爵面对面的机会,即便改变结果的机会是零,总胜过什么都不做就被否决掉的好。
「即便是亲密的友人,你也没有立场替桑德罗大人做出这样的评论,毕竟你并不是他本人不是吗?就算你对他有再多了解,但是人总有连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桑德罗大人不会在见到阿嘉莎之后完全被她的魅力所吸引?再说,和阿嘉莎见一次面对桑德罗大人而言,并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卡尔斯先是一阵大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相信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的眼睛就是桑德罗的眼睛。」卡尔斯的坚决语气,彷佛在炫耀桑德罗对他的信任,同时也宣示绝对会阻止这门婚事的决心。
或许诚如卡尔斯所说的,桑德罗对他的信赖坚不可摧,全权赋予他决策的权利,但光凭卡尔斯的观察,连一次会面的机会都不给就完全否定掉阿嘉莎,也毁掉前桑德罗伯爵的诚信,莱恩不禁对朱利安·桑德罗的人品打了折扣。
莱恩放下手中的画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觉得不舒服,请容许我告退,明天再继续。」此时此刻,莱恩连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这个男人。
第三章
这天晚上大部分的时间,莱恩都在书房里度过。第二天中午过后,派尔顿夫妇邀请卡尔斯一同拜访邻近马瑟夫太太的庄园,阿嘉莎也跟了去。
逮到机会终于可以喘一口气的莱恩盖上画布在书房里阅读:心里期望好客的马瑟夫太太可以把他们留到晚餐过后,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免去和卡尔斯交锋的机会,哪怕只有一分钟,莱恩都觉得弥足珍贵。
读了一个下午的书,莱恩觉得有些疲惫,站在窗户前伸了一个懒腰,黛西敲门进来,她满腹心事的模样,莱恩不由得联想,她是不是也受到那个不速之客的欺侮,连忙扶着她坐下。
黛西在家人面前虽然表现对卡尔斯并不特别感兴趣的样子,说话也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可是当私底下和莱恩独处时,她再也忍不住倾吐心意·表明自己深深为他吸引,令莱恩大感震惊。
「他绝对是我一生中见过最完美的青年。」黛西说:「英俊潇洒、风度高贵、谈吐幽默风趣却不低俗,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令人心动的举止,又具备高尚的教养和品性!」
「人和人就算相处两周,也未必能够了解对方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妳认识他不过三天,和他交谈更不超过三小时,如此高规格的褒扬他是不是太过轻率?不要忘了赫特先生说过,表面的优点或见识一点都不可靠!」
黛西对卡尔斯的过度赞扬,莱恩并不以为然,她肯定是被卡尔斯的甜言蜜语所蒙蔽,看不清他丑恶的真面目,殊不知他极有可能是专门诱骗少女的大色魔!
如果说,他是黛西一生中见过最完美的青年,那他肯定是莱恩一生中见过,最虚假善变的伪君子!
忆起卡尔斯在湖边轻浮无礼以及令人气愤的不雅举止,莱恩禁不住想,倘若他真的是卡尔斯本人,这一切正好说明,一个人纵使受过上流社会的精英教育、拥有众所羡慕的高贵出身,但是他的表现还是可能让他的家族蒙羞。
莱恩相信,态度轻狂、举止粗俗又满肚子淫邪念头才是他丑陋的真面目,至于他是不是真正的瑞克·卡尔斯,莱恩有越来多的理由产生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