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牲!禽兽!没有人性!……令人发指!惨绝人寰!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床边,悲痛断魂如遭凌迟的男人目光呆滞,疤脸上泪水滂沱,头部机械地狠狠撞击墙面,一遍又一遍,直撞得头破血流,仍不停歇……
急救室外。
腾十仍然痴傻地重复着以头撞墙的动作,额头上的鲜血流了满脸,本就凶悍的脸愈加狰狞。
邝厉风实在不忍看腾十活活撞死,走过去,一把拉住他,沉声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想法挽回吧……不过,即使苏靳真的背叛你……你的手段也太过残忍……”
“不是我……昨晚,我把他丢给了三个日本人……”
英俊的面孔瞬间冷凝,邝厉风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你!你竟然把苏靳扔给别人糟蹋!”一计重拳狠狠砸在腾十腹部,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牲!衣冠禽兽!你不是人!明知苏靳小时候的遭遇……”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邝厉风发起狠来,拳脚并用,烈烈生风,尽数招呼到腾十身上。
腾十不躲不闪,生生受他拳脚,狰狞恐怖的疤脸上竟然露出快慰的笑容。
黎菲慢慢走过去,拉住邝厉风,妖冶的黑眸中尽是痛楚愤恨,“邝厉风,你现在打他倒是帮他解脱,哼,也太便宜这个畜牲了!”
黑眸闪动,望着瘫坐在地的腾十,黎菲长叹一声,“唉,朋友尚且要互相信赖,更何况是倾心相爱的恋人……腾十,假如苏靳是你肝胆相照的朋友,你会不给他机会解释?……由此说来,苏靳连你的朋友都算不上了,真不知你是如何冠冕堂皇、口口声声说爱的?这件事还真是一块试金石——真情还是假意,轻易就试出来了!”
看到腾十悔恨欲绝的表情,黎菲毫不心软,又缓缓说道:“腾十,想知道苏靳为什么设这么个无聊的局么?……我把他的原话告诉你……他说——十八年来,一直以为我和腾十已是幽冥永隔,没料到竟能再次相聚!……腾十,是上天赐给我失而复得的礼物!……这次,我要他也能体会到我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失而复得的喜悦……失而复得的喜悦……”腾十喃喃自语,鹰眼中泪水狂涌,重重锤打着自己的胸膛,泣不成声。忽然止住哭声,男人抹一把脸,猛地跳起,从护士的托盘里抢过一把手术刀,“嚓——”的一声划开衬衫,露出肌肉盘结的黝黑胸膛,将手术刀递到黎菲面前,鹰眼圆睁,狂吼:“我是王八蛋!我是猪狗不如的畜牲!我该死!我对不起靳靳!杀了我!杀了我!快杀了我!”
黎菲瞥一眼那把刀,退后一步,黑眸中满是轻蔑,“蠢货,少在这儿寻死觅活的,我没资格杀你——你自己也没资格!……你等苏靳醒了,听凭发落吧。”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腾十缓缓点头,“对,我等靳靳醒来——他要我生、我就生,要我死、我就死,要我生不如死的活着、我就生不如死的活着……一切都听靳靳的……”疯癫狂乱的男人终于安静下来,颓然跌坐在长椅上,怔怔出神。
……
急救室的红灯熄灭,医生出来了。
“苏先生暂时没事了,他的皮外伤很快就能好……直肠和肛门的伤口可能得一、两周才能愈合……由于失血过多,我们已经给他输了血,再过一两个小时他就会醒来……还有,他精神上受了很大刺激,以后可能需要心理治疗……目前,只有一件事……”医生停下来,摇摇头,长叹一声,表情凝重。
随着医生的踌躇停顿,腾十心中溢满恐慌,想问却不敢开口,摒住呼吸,静静等待他说下去。
“苏先生的手……他应该可以跟正常人一样吃饭、写字,但是——伤到了手部神经,我们已经尽力了,……他以后无法单手提起2千克以上的物体,球类运动可能也不行了……”
“去他的球类运动!——”
腾十疯了般狂吼,一把揪住医生,血红的鹰眼恐怖吓人,“他是攀岩、骑马、打猎的高手!你给我治好他!治好他!治好他!……”
高大的男人滑坐在地,怒吼咆哮渐渐变为泣不成声的哀求,死死揪着医生的衣角, “我求你,求你!救救他的手,我求求你……医生,把我的手换给他!把我的手换给他……”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神经损伤很难恢复,对不起……”
真是苍天作弄、命途坎坷……那个矫健潇洒、纵横驰骋的男人,如今——双手几近残废,再也不能驾驭骏马、飞岩走壁、甚至都不能打球……邝厉风和黎菲满腹悲酸、无尽唏嘘,相拥着默默垂泪。
……
苏靳醒后,竟然出奇的平静,只是说不想再见腾十,又执意离开印尼……一小时后,在医生的陪同下,苏靳和邝厉风黎菲同返香港。
空荡荡的病房里,失魂落魄的男人抱着尚有余温的枕头被子,粗嘎的哭嚎声断断续续,从下午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早……那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哀嚎,竟然引得众多病人赶来聆听,听者无不动容。
……
当天夜里,三个日本商人被不明身份的恐怖分子劫持,次日获释……只是均被砍掉双手,阉掉了做男人的资本。
自从苏靳走后,腾十整日整夜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遍又一遍地细细翻看苏靳留下的衣物,宛如被掏空灵魂的躯壳,终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
又是一夜未眠,那双曾经锐利似刀锋的鹰眼,如今布满血丝、混沌呆滞。
男人慢慢坐起,靠在床头,从枕头下摸出珍藏的银镜,清冷的双眸迸射出浓浓爱怜,小心地打开银质外壳,细细端详,薄唇温柔轻触小天使靳靳的照片,潸然泪下——靳靳,我的小宝贝,你现在哪里?……我好想你,好想看看你,哪怕是一眼,让我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好——你的手……
男人泪如泉涌,翻身下床,跪倒在地,双手合十,第千万次地虔诚祈求——老天,求您保佑靳靳的手完好如初,保佑靳靳能再腾跃悬崖如履平地,能再纵横马背意气风发,能一生快乐、远离所有苦难——我情愿用我的生命,用万世轮回堕入畜界、永生永世受人奴役来交换!
……
手机铃响——是黎菲!
自靳靳走后,这是黎菲第一次来电话!腾十飞快接通,摒住呼吸,大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
“老挝,喀尔邦山秘道,苏靳独自在那儿……一个月了,他没开口说过话,不理任何人……解铃还须系铃人,希望你能——”
男人一把扔掉手机,鹰眼中蓄满泪水,飞快冲进浴室,刮掉疯长一个月的胡子,匆匆沐浴更衣,满心狂喜——靳靳,我的小宝贝,我能见到你了!我能见到你了!……可是——那种惨绝人寰的伤害!我是混账、白痴、禽兽、畜牲……我不配见到你!……我知道,再多的悔恨也是惘然,即使我忏悔到世界的尽头,仍然无法弥补我给你的伤害……
……
老挝
轰鸣的引擎声,惊起密林中栖息的飞鸟,一驾直升机降落在喀尔邦山脚下。
高大的男人指挥着五六个壮汉将一堆精心准备的物什放在山脚下,随后便让直升机离开。
日正当午,男人仰望巍峨险峻的山峰,锐利的鹰眼里蓄满深情——靳靳,我的小宝贝……我自知不配爱你,只求你允许我照顾你、守护你,让我用我的余生向你忏悔、向你赎罪……
男人轻车熟路地绕到山峰北侧,拨开荆棘灌木,大手摸索到岩石上的凸起,轻轻旋转……
嘎——
一块巨大的岩石如同一扇石门般缓缓开启,露出里面一截昏黑的楼梯。
男人大步进去,轻触机关,关闭石门,掏出手电筒,拾级而上。
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狭窄低矮的石洞里,每踏一步,男人的心也缩紧一分,臆想着一会儿与靳靳相见的情景,兴奋忧惧交织……
大约走了五分钟,前方是一堵石墙,男人再次触动机关,开启石门。
眼前豁然开朗,三间彼此连通的石屋,高大宽敞,每间均有一扇窗户,正午明媚的阳光直射进来,给清冷阴森的石屋涂上一抹金黄暖意。
靳靳不在……
腾十顿觉失望,转念一想,我的小宝贝一向活泼好动,当然不会圈在石屋里。微微松了口气,男人缓缓踱进石屋,细细查看起来。
中间石屋空空荡荡,左手的石屋放置一张大床,沿墙摆着一排木制衣柜,里面衬衫裤子内衣床单塞得满满当当。走进右手的石屋,腾十不禁摇头,成箱的饼干,啤酒,饮料,各种罐头堆了一地——我的靳靳每天就吃这些没营养的垃圾!
男人心中蓦地悲酸难抑——这些东西应该还是邝厉风黎菲张罗的,靳靳自己恐怕什么都不在乎……小宝贝,我对不起你!若不是心灰意懒、了无生趣,你又怎会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洞里,孤单孑影,清苦度日……
抹去酸涩泪水,鼓起雄心壮志,腾十掳起袖子,发誓要让小宝贝的生活舒适惬意!
……
男人头顶烈日,不辞劳苦地往返数趟,将先前堆放在山脚下的物什尽数搬运到石屋里。
稍微歇息片刻,男人拿起榔头,一阵叮叮咚咚,在中间石屋的窗下凿出一个透光小孔,又抬出一个特大号的木质浴桶放置在窗下,浴桶下接出一根塑料软管,伸进小孔里,下水就算做好了。
低头望着古朴舒适的浴桶,男人有瞬间
失神,心中默默勾勒出一幅美人出浴图,随即怅然长叹一声,支起一扇木质屏风,围住浴桶。
中间石屋被屏风一分为二,靠窗的做浴室,外侧的做餐厅——一张折叠桌,两把折叠椅。
男人瞧瞧右手石屋,这间就当厨房吧。将酒精炉和各种食物搬了进去,又用榔头凿出一个小孔作为下水,再将事先备好的一个蓄满纯净水的特制水箱放在窗下。退后一步,男人满意的点点头,嗯,就缺一个冰箱,可是这儿没电啊!实在是没辙,只得以后慢慢想办法了。
不经意瞥见那些垃圾食品,腾十顿觉碍眼,将它们一股脑儿垛在墙角,再找张床单盖住,心里才舒服了些。
待到收拾停当,日头已经偏西,腾十立刻开始给小宝贝准备营养晚餐。
……
望着满桌的料理,男人坐立不安,已经八点了,靳靳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该去找找吗?
蓦地低头看到自己满身尘土,耳边忽然响起那日苏靳电话中的言语,“那个丑家伙……” ——不!不能让靳靳看到这副脏样,已经是个丑家伙了,再脏的话……
男人从旅行箱里拿出干净衣物,拎起两个大桶一副扁担,离开石屋。
出了秘道,向西走约莫半里地,是一片幽深谷地,顺着斜坡向下,郁郁葱葱红花绿树掩映中,隐隐有流水潺潺……拨开枝蔓,一眼天然温泉,藏在密林人不知——小小瀑布自岩缝中飞泻而出,飘零水花、映射阳光,挥洒串串银珠;瀑布下方是三丈大小的圆形水潭,潭边大石经年累月被流水冲刷,光滑似玉;一汪潭水热气袅袅,氤氲缥缈,蒙蒙如雾,仿若仙人修炼的神潭……
飞快洗净一身尘土,男人跃出温泉,心中挂念靳靳,也不擦拭,直接穿上衣服,拎过大桶在瀑布下接满水,急急挑起扁担往回返。
一口气没歇,腾十挑着两个沉甸甸的大水桶疾走了半里路,再爬上狭窄低矮的石梯,到得石屋外,已是浑身湿透,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方才未擦干的泉水。放下扁担,男人长吁一口气,触动机关……
石门开启的瞬间,腾十浑身僵直、喜极而泣,那抹一个多月来魂牵梦系的硕长身影就在身前三步远的地方,背对石门静静伫立。
石门开启的瞬间,腾十浑身僵直、喜极而泣,那抹一个多月来魂牵梦系的硕长身影就在身前三步远的地方,背对石门静静伫立。
“靳靳——”男人迟疑半晌,粗嘎低哑地喊出每日里心头萦绕千万遍的名字。
苏靳缓缓转身,面对腾十。
苍白清隽的脸俊美如昔,清澈的眼眸黑亮如昔,只是……尘缘散尽,一切都不一样了——褪去桀骜不逊、咄咄逼人的霸气,如今的苏靳冷淡内敛、落寞幽思、仿若遁出尘世的仙子……
相视凝望,苏靳眼中波澜不兴,没有恨、没有爱,目光冷漠疏远,仿佛面前的男人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甲乙。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石屋……
透过那冰冷的眸光,腾十骤然忆起往日时时闪耀着爱恋的黑眸——靳靳的万千情意明明白白写在眼里,我简直是睁眼瞎!竟然视而不见、怀疑猜忌……
此刻,男人激切地想扑上去,跪在靳靳脚边,忏悔哀嚎、祈求他的饶恕、痛诉自己的悔恨和悲哀……然而——那种死缠烂打、撒泼耍赖的俗套,怎能用到我的小天使身上!况且……我十恶不赦,怎配求得靳靳原谅!即不奢望被宽恕,又何必再让靳靳耗神费力地陪我演一出负荆请罪的傻戏!
……
冷眼看着腾十一语不发地走进石屋,将大桶里热气腾腾的水倒进浴盆,苏靳薄唇紧抿,转身就走。猛然间,胳膊被铁钳一般的大手拽住,苏靳即不回头,也不挣脱,默默无语。
“靳靳,泡个澡,吃了饭,好好睡觉……这是你的地方——该走的,是我。”含泪的鹰眼深深凝望挚爱的小宝贝,男人大步出了石屋,触动机关,关闭了石门。
……
腾十在屋外冰冷的石阶上坐下,想到靳靳的憔悴清减,顿时心痛如绞,泪流得更凶,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小宝贝喂胖!……越来越觉得困乏,男人合上眼,默默盘算着明天的食谱,不一会儿,就在阴冷潮湿、伸手不见五指的石穴里沉沉睡去。
……
一觉醒来,周遭仍是昏黑一片,腾十抬手看看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怎么睡了这么久!男人动了动身子,却觉浑身肌肉酸痛,双腿僵麻,根本站不起来,只得使劲揉拧一番,终于缓过劲来,起身开启石门。
靳靳出去了。
昨晚的饭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洗澡水清澈冰凉,显然也未用过。
老挝终年潮湿闷热,隔夜的饭菜,已经变馊发霉。腾十找出纸袋,将剩饭装了,又放掉浴盆里的水,开始准备午饭。
……
夜冷风清,朗月初升,波卡沙贡悬崖仿佛一只巨大的黑色野兽,壁立嶙峋,威压慑人。
悬崖下,一抹寂寥人影,缓步独行,不时停下脚步,轻轻摩挲坚硬粗糙的岩石——曾经飞岩走壁如履平地的‘山之狼’,如今仿若折翼雄鹰,只能痴痴盘桓在山脚下,望崖兴叹……
不知徘徊了多久,苏靳离开悬崖,顺着涓涓溪水缓缓前行……
幽深的夜晚,清冷的弦月,凉劲的微风,明澈的河水……置身这片万籁俱静的荒野,苏靳内心愈发孤寂凄凉——邝厉风黎菲,你们找那人来看着我,怕我寻死觅活?……哼,你们知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么残忍!残忍地撕开血淋林的伤口!残忍地一再提醒我地狱般的噩梦!我只想忘记,只想躲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洞里,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眼中的怜悯同情、小心翼翼!我是男人!别把我当成被强暴的女人!
哼,那人想干什么——洗衣、做饭、充当保姆老妈子?想让我不再恨他?……他以为杀了我的‘香草’,把我推进人间地狱,我就会恨他?
笑话!!!——是的!我曾经恨透了他!在我看到‘香草’绝望伤痛死不瞑目时;在我被钉在床头,明白这双手即将成为摆设时;在我被那些人当作最下贱的男妓,蹂躏玩弄时——我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剁碎、绞烂、吞吃入腹!……
可是……一切都逝去了……我现在好累,累得不想做任何事——包括恨人……就当我从没见过腾十这个人,就当我已经死在那晚的地狱里!
我只痛恨我自己!心心念念于十八年前的孽缘,跟个纯情白痴一样任他索取、任他践踏、任他玩弄,还身陷其中,乐此不疲!苏靳,你这个傻子!……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心造的幻象!这世上根本没有丑哥哥——一个能像父亲那样无条件地爱我、宠我、保护我、永远不会伤害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