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儿头一天晚上我还在侃，前天枢一道天闪劈了一群小妖是多么英姿多么飒爽，天枢一句话打断我道："你就这么喜欢我父亲？"
我又笑道："我是很敬重他。"天枢道："你说了，我总有一天会比父亲更出色。"我笑着点点头，摸摸他的脑袋，转身回房。再这么跟他侃我非吐血不可。
天枢在身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喜不喜欢，你自己清楚。"
我说不出地气恼，站起身作势往房间走去。天枢慌忙站起来，道："摇光君，我不是故意的。"
我瞪了他半晌，发觉这孩子委实可爱，诚惶诚恐地样子说不出逗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天枢趁我不备，靠上来。我一回神，他脸孔忽的在眼前变大。
开阳轻咳一声，我回头，玉衡一脸媳妇儿样看着我："别想你的天枢了，我们快些弄完好回去。"
我被这一句堵得无言，向开阳道："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说，天枢个老头子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不成？"
开阳似笑非笑："玉衡说的天枢，是现任的。"
我道："快些除妖好回去。"
玉衡冷哼。
哎，打了天枢那孩子一暴栗，实在是忍不住而为之。估计天枢也不明白亲嘴是什么意思，看了些乱七八糟的书才想试一试，我又何必跟个孩子那么较劲？
回头还得好好安慰，再解释解释，委实麻烦。
我们顺着妖气最重的地方走进山里，支了一道屏障，专业术语，那叫结界。我一边凝神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提醒另外两人该注意什么。结果玉衡道："我们又不是没来过。"
开阳道："我们虽然辈分比你小很多，但也除过不少妖怪，不必担心。"
弄了半天，我还是瞎操心了。
我呵呵一笑，打头一个往前走。转过一道弯，突然有些不对头。我大声道："既然阁下来了就请现身吧，小仙有诸多事还请合计合计。"
一道光闪现，面前出现一人的轮廓。"堂堂摇光星君都能自称小仙，太抬举小妖了。"
我道："哪里哪里。"
只听开阳在身后悄声议论："跟个妖怪客气什么，小仙配小妖，挺和衬。"
我不理他，看着那人轮廓渐渐清晰，最后，化为了一个男人。
这个人的长相，竟是前任天枢的。
我道："你何以变成这个样子。"
妖怪一笑，虽样貌很像，神态与气质却差之千里："没办法，我这种妖怪，是吃了什么人，就变成什么人的样貌。"
我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道："你吃了天枢君不说，还干涉人间琐事，草菅人命，搞得人间生灵涂炭。劝你别反抗，跟本仙君回天庭，兴许还能从轻发落。"玉帝个死老头，根本没告诉我天枢是怎么死的。
他朝我讥讽地笑："龙生九子，鸱尾你应该听过吧。"
"你是鸱尾？"
他越发不可一世，我道："搞了半天原来是只鸱尾兽，还是成了妖的。"他脸色一变，我接着道："别说龙的九个儿子，就算是龙王来了都得对我客客气气的，你个小妖竟还当真似的，以为你老子多大的官。依我看来，你把天枢吃了也不定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凭你这点妖气连我都打不过，天枢就更别提了。"
这妖怪好像被我气着了，趁他生气的当，我施了个法束了他，把他牢牢钉墙上。开阳拿出捆妖锁圈住了他的脖子，使劲拉住。鸱尾使了劲挣脱不开，突然强光乍现，化了原型。
鸱尾的模样说实在不怎么好看，活像只没了尾巴的四脚蛇（俗称蜥蜴= =），虽说他体积大了点。我们三人想尽了办法制住他，却都被挣扎开了，确实不好对付。鸱尾按理说不该这么大法力，因他化了妖，又吃了天枢，法力便翻了好几倍。
正想办法对付他，鸱尾一爪子刨过来，正好打在结界上，发出呲呲声。这个结界还是前天枢教我的，怎么也不会坏。鸱尾的力气大，把结界连同我们三人一块推出了好几米远。
玉衡念咒，鸱尾身旁出现了不少颗粒，然后化成雷，全数击中。阴暗的山谷被雷光照耀地一闪一闪。开阳再次锁住他，让我把他捆住。
这时候基本已经结束了，可紧要关头出了岔子。山谷对面出现了一个小孩，背着竹篓好像是上山采药的，此时愣愣地看着这里。
鸱尾低吼一声作势要朝那小孩冲去，玉衡连忙转身。
"慢着！这是......！"话还没有说完，玉衡已经出了结界。
那个小孩子突然变成一只巨大的蟒蛇，一尾巴打向玉衡。玉衡一挡，我正想过去帮他，一个更加巨大的影子罩住了我。
原来鸱尾的目标不是玉衡，而是我。
刚意识到这点，鸱尾张开血盆大口，又尖又长的牙齿刺进了我的身体中。

第四十二章

马车一路颠簸，由塞外到柳国皇城的路上，因战乱，人并不是很多。车轮驶过黄土地和碎石，车后留下了长长的轮印。
我全身瘫软地靠在了马车壁上，眼睛若有若无看着被帘子一下下隔开的帘外景色。随着道路的不平整，马车颠来颠去，身上的伤口也阵阵地疼。
马车内静得要命，只有两人。还能听见马夫的吆喝声。
"皇兄，你为何要瞒着我。"钟离阳开口欲言了好几次，终于闷声道，"从小到大，皇兄就总喜欢骗我。骗我缠住父皇，然后你好脱身。骗我背会古诗，然后你就可以不讨先生喜欢，就可以偷懒了。是不是。"我不答，他接着道："还有你的脸，这也骗我。"
我道："嗯。"
钟离阳转了个话题，道："你出来的这段时间，我收到了不少信件，貌似朝臣都在弹劾你。"
我眼皮都不想抬一下："我怎么了。"
钟离阳对着自称‘房先生'的我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没想到对身为‘皇兄'的我，却诚然好弟弟样。他道："朝臣都在弹劾你，说你不守规矩私自出逃是为了招兵买马，平时口无遮拦实属大逆不道，说你要谋权篡位。"说着他干笑了几声。"总之很多理由。"
我笑笑："那群老头是挺无聊的，由着他们吧。"说着，我突然想到了夏侯晋，问道："夏侯大人呢，是不是还在朝廷？"
钟离阳的脸色有些许变化，道："夏侯晋早已投靠胡国，原来他是胡国派来的内奸。"说着他诧异地看向我："皇兄是怎么知道的？"
我道："我这伤除了是他弄的，还能有谁。"
钟离阳皱眉道："等逮到了夏侯晋，我定当亲自送到皇兄面前，报仇雪恨。"
我不说话了，好似在专心看着窗外的风景，不多时闭上了眼。钟离阳看我闭了眼便不再说话了，好像有很多问题都没有来得及问。
像是我这些年去了哪里，我为什么要离开，还有我事事瞒着他的理由。
他轻叹一声，一件外衣轻轻披在我身上。
开阳无论转了多少世，始终是我打从心底重视的好友。
刺眼的阳光被帘子挡住眼睛顿时舒服了许多，却有些不适。就像是那天，鸱尾的尖牙咬得我眼前顿时一黑。
后来......
后来又怎么了？
......后来，我费了几乎全身的力气和仙元重创了鸱尾，把开阳和玉衡送走，自己却被逮住。
鸱尾重怒，却不急着吃我，说就算好好折磨我一段时间，都不能弥补我让他几百年功力毁于一旦。
我被救出去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一回到天庭就听说，开阳和玉衡为了救我偷仙药盗仙器，私用了天兵天将，得罪了玉帝被罚进天牢了，听候发落。我着急地团团转，灵机一动直奔我的府邸。
刚进了内院，天枢从一棵梨树后慢悠悠走出来，少见的拽上天道："破军星也不过如此么，还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
我笑了笑没理他，径直拿了东西就往外冲。
天枢拦住我道："本来就是他们的错，你都搞成这个样子了又何必呢。"
我再笑笑："他们也是为了保护我么。要是没有他们在身边，这几千万年我真是寂寞死了......阿呸，真酸。"说着，我又一次把手放到了天枢的头上："当你有了重要的人，你会明白的。得到之后再失去，远远要比之前什么也没有的时候痛苦得多，也寂寞得多。"
没看天枢的表情，我径直往前走去。绕过他的时候，他小声道："玉帝命了你，你便照顾我，是不是。"
我停下脚步，愣没反映过来："什么？"
"自从我来到府邸，你表面上看起来对我很好，但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你对开阳笑，你对玉衡笑，你对天玑笑，可你从来不曾真正对我笑过。你从来都在敷衍我。我就这么惹人讨厌么。"话到末处，声音已充满了浓浓的鼻音。他的声音委屈到了极点。"为什么这么对我？"他抽泣道。
我哑然失笑："我......没这么想过。事情没那么严重......"
他猛地跑起来，闪进了房间。我进退两难，终于叹口气，直奔大殿。
再后来，我一个劲地给玉帝磕头直说自己不是，还以从房间拿出的卷轴作威胁--那时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我一个劲说如果没有那方卷轴人间将民不聊生，天灾人害永无宁日，然后又说这回的事都是我的错，与开阳玉衡无关，玉帝被我气得脸色难看之至。旁边跪着的那两个人还被捂着嘴绑在地上，睁大了眼看着我。
至今还记得那天，大殿里少见地异常安静，只有我大逆不道的发言和磕头声。血顺着额头留下，染红了衣襟，染红了地板。
玉帝隔了好长时间才道："此事你也逃不了干系，只不过开阳星君和玉衡星君已犯大错，前罪今错加起来，不罚，天庭脸面何在？"
我诧异地抬起头，见两人神色黯然，不知玉帝所指何事。
玉帝道："你身为他们好友，却还不知情吧。罢了，先退下，想清楚了。"
说着，他拂袖而去。玉衡和开阳也被压入天牢，群臣都陆续散了。我跪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天权走过来，伸袖擦了擦快流入眼中的血道："开阳和玉衡私通，如今又犯下大错，玉帝不罚不行。"
我愣了愣，嘴角扯了一下道："怎么可能。"
天权叹气道："有仙童说，你下凡前一晚，曾看到两个男影在你府邸后院......靠在一起......咳。经查实，那两人是开阳和玉衡。"
犹如一道惊雷乍起。
是......我？
那晚上，明明是我和天枢，他们为什么不辩解？
天权擦了半晌没擦干净，见我还是愣愣的，终于长叹一声离去。血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依旧点点猩红垂落地板，犹如片片寒梅，刺骨阴冷。
我发愣了好大一会儿，终于站起来拖着麻木的腿跑向牢房。谁知到了那里天兵不让我进去，说是玉帝有旨任何人不准探望。我脑子嗡地犯冲了，作了生平最大的傻事。
我蹭蹭跑到玉帝跟前，又当着几个大臣的面又跪下，承认了在我府上后院那个的是我和一位仙童，玉帝勃然大怒。
我还不知死活道，不就是亲个嘴么，又还没那个啥，这样就罚也太不人道了。况且事情根本没调查清楚，就凭开阳玉衡的一面之词妄下定论，实在不妥。
玉帝问我那个仙童是谁，我说忘了。
我请求玉帝放过开阳玉衡，玉帝沉默。我突然觉得心寒。
再后来，我就被压着见了那两个不要命的兔崽子。我将一开始因我老实而放松警惕的天兵打昏，把两人放出来，一人给了一个暴栗，两人都震惊地看着我。
"你们觉得这么做很高尚吧？替一个龌龊的人背了黑锅，还挺心胸宽广是吧？"我揉揉手腕道。
开阳道："一切皆因我们而起，这是自作自受。"
玉衡道："不管你跟谁......你都是摇光星君。"
我气不打一处来，怒骂了两人，他们皆是第一次看我发飙，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往日意气风发的同僚此刻竟被我唬得一愣一愣，心下不由得好笑。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叹口气道："你们快走吧，逃到人间别再出来，玉帝心知你们没错，不会太过于追究的。"
玉衡道："那你呢？"
我笑骂："我都是天庭元老了，不比你们这群小崽子分量大？玉帝宽宏大量，不会太为难我的。你们就不同了，仙岁还没多大，一道天闪就没了，不逃还有别的办法？好了快走吧。"
开阳沉默了半晌道："可我们的仙元已经被缴了，如果到了人间，用不了多少时日就灰飞烟灭，再也不会转生，不会有下辈子了......"
我无奈道："这种情况我当然知道，也有了办法解决。"
两人齐抬头看我。
我往他们身后一望："啊，天兵来了......"
趁两人回头的空挡，我撒一把雾迷昏了事。
看着两人安静的睡相，我蹲下来叹了一口气。
其实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置之死地而后生，尚有一丝生路。
我将剩下的一成仙元慢慢移出，慢慢送入了两人体内。
这些仙气虽不至于让他们恢复，也勉强可以撑着，死不了就行。
快结束的时候，我还没弄完，开阳和玉衡因仙气还未够，显得很是虚弱。我气喘吁吁地准备把剩下的仙气全给他们，天枢冲了进来，语气不善地喊我。我惊讶地看着他，随即了然地笑了笑。
天枢快步走过来，看我所剩不多的仙气道："你傻了吗？"
我道："我就没聪明过。"
天枢抿抿唇，走过来蹲下，立马就伸手输给我仙元，顺道把还半死不活的另两人也救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道："你当仙元是什么东西？想给谁就给谁，小心玉帝罚你。"
他让我靠墙上，小心翼翼地扶着我，道："不给你？我要晚来一步，你仙元尽逝可就没救了。"
我笑道："那还真多谢你了。"
他抿抿唇。我推开他道："我暂时还死不了，你先救他们吧。"
天枢看他们一眼，小声道："一人的仙元，是同时救不了三个人的。"
"你说什么？"我装傻道。
天枢极其配合，无奈地笑笑："没什么。"
我承认，这时候也忒没良心了。利用别人的感情，不仅糟蹋了天枢，也作贱了自己。
我闭上眼睛，听着旁边传来的细细声响，眼睛酸涩了起来。
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已经不清楚了。我向来不是一个理性的人，活的这几千个年头里，犯了不少错出了不少丑，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很开心。
我过于自私，为了自己珍视的人，其他人怎么样都不会在意，别人为我怎么牺牲都不会愧疚。
冷血，自私自利。
旁边不知何时没了声音，感到天枢来到我旁边，我闭着眼睛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大概没听到吧......
我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顶帐幔。
我眨了眨眼睛，又捏了自己一把，很痛。
这么说......这不是做梦？我明明在牢里，怎么跑回自己的府邸了？
天枢送我回来的？可是天枢为三位上仙输了仙气，说不定已经......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紧，有些窒息感，心里好似猛地被揪了一下。
我手忙脚乱跳下床穿上鞋跑出去，直奔天枢房间。
......没有。
找遍了整个府邸，我出了府，在天庭四处转悠，愣是连天枢的影子都没看见。
最后终于找到了天枢，原来还是在大殿上。他脸色惨白地看着这里，大殿上方是玉帝王母。
玉帝看我来了，摆摆手说道："朕刚跟天枢星君说完了，你找他说吧。"说完又是拂袖而去，领着一众神仙，浩浩荡荡，架子还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