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却想起了不太现实的事。
记得不久前我还在华骀殿的寝宫后弹琴，月色撩人，光华万千。小小的阳儿双手托腮，一双大眼睛闪亮亮地看着我，能坚持几个时辰不说话。一受了委屈，一定第一时间来找我，眼泪鼻涕一股脑蹭我身上。
当时我还自以为成熟，腹诽着小孩子忒烦人。其实心里挺乐得慌。
如今他有什么事不会来告诉我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再次抚琴。
我轻轻摸了摸右手。
名扬天下的钟离太子，铠甲浴血，少年英姿。一马平川的气度。
我直接策马而下，忍着疼痛将背挺得笔直，天知道我为什么要遭这种白痴罪。钟离阳不远处的一副将好像是第一个看见我的，顿时脸色铁青铁青的，顶着枪林弹雨走过去朝钟离阳耳语了几句，后者猛地看到我，脸色和那副将一样好看。
烟尘滚滚兵荒马乱，距离又远，就算我扯破了嗓子他也听不到我说什么。
正想着该怎么办，那副将已然驾马而来，一刀一刀劈开那些小兵，气势磅礴。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谁，我定当第一个逃跑--那气势，绝对一不要命的主。
因他朝我而来，军队里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我，愣了愣就被敌方的士兵砍杀，所以小兵们都不再看我了，专心打仗。唯有敌我两方的领导级人物脑袋转过来不知在想什么，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那副将走近了我身边，大惊道："您怎么......快回军营给军医看看。"那些副将都看在钟离阳的面子上对我尊重一些，要不是因为这个，我算个鸟。
我道："不必。恳请副将知会太子一声，说他皇兄有事找他。"
副将又一惊："大皇子？这到底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事态紧急，你只管通知就行了。"随即笑笑："不快点的话估计我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副将好似惊习惯了，慌里慌张地返回去。其实他走的也快，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等待了好长一段时间，每一秒钟都似经过煎熬。
精神恍惚之际，银光一闪，竟是一支箭朝我射来。因身体尚疼痛不已，我只侧了侧身将将躲过，却重心不稳从马上摔落。浑身钻心般的疼痛，眼前黑了黑。
妈的都快疼晕了，胡军老大真不是个玩意。
我使力要爬起来，却发现连坐都坐不起来。手脚开始发冷，失血过多了。费劲刚睁开眼睛，衣领被人提溜起来，一陌生人圈住我的脖子。
他的声音响起："这位可是柳国大皇子钟离光！钟离阳，劝你快投降吧，再冥顽不灵小心你皇兄的性命。"
抬眼一看，钟离阳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离我不远处。我眼睛模糊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不是本宫皇兄。"他淡淡地说。
我勉强笑笑，尽量大声说："我的确不是，你认错人了吧。"
圈我脖子的人一脸不耐烦："说什么呢你就不能大点声？"
我再次笑笑。
钟离阳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朝身后那人道："大哥，你能不能轻点，你衣服都脏了。"他不经意一看，吃了一惊："你这伤怎么弄的，也不早说。"血顺着我的衣服滴滴拉拉流了一地，接着慎入砂土中。只不过他胸前和袖子被我染红了一大片。
不愧是我。这血无论是数量面积程度还是色泽都叫一个举世无双前无古人。一阵眩晕，只听钟离阳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Tnnd我怎么就这时候晕了呢。
眼皮千金重，手脚一动也动不了。
我总共死过两回，但无论哪次都比这回好多了。那时候死的多干脆啊，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苦是有的，也就那一会儿，睁眼就是奈何桥。
哪像这回啊，虐了晕晕了虐，这不晕了还有意识，身体被人翻来覆去折腾，伤口是越包扎越疼得厉害。
要我迟点晕多好，这一趟去又被当成人质，我这不净添乱呢么。钟离阳一说那句话，就输了个彻彻底底。柳国城池都被掠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嘴被撬开，苦汤子顺着喉咙往下灌，那苦味一时半会儿还散不去。我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这么一激动我就累，累了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回复意识的时候还没法动，换药喝药清洗睡觉这么几天一直重复，逼得我快神经了。
后来有天我试着睁了睁眼，还真睁开了。
正是夜里，身边无人。眼睛睁开了我脖子却没法动，瞟了瞟这是里屋，外屋应该有人。
正准备叫人，眼上一凉，身体顿时轻松不少，可还是没法动。再抬眼的时候，天权却在我面前。
我愣了愣，笑笑："好久不见了。"差点‘金丝眼镜'就叫出口。
天权道："你的样子......越来越窝囊了......"
我气结。看电视里好久不见的人一见了无非就是几句话，我想你你瘦了受苦了么好好吃饭了么等等等等，就算是神仙也不能这么伤人啊。
我道："咱就窝囊，真是对不住了您那。"
天权道："他们没法来了。"
我又是一怔："谁？"
"帘影，天玑，天璇。"
我道："他们怎么了？不会一块儿关了吧。"
天权道："没。"我刚松口气，他又道："只不过贬为凡人，玉帝一个喷嚏不知道被喷哪儿去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你开玩笑呢。"天权摇摇头，塞给我一个东西。是个小物件。
是颗彩色的小珠，有一枚钢镚儿那么大，通体兰红交纵呈透明状，十分精致。
"做什么给我？"这是先前帘影送我的定惊玉，后来被天玑拿走，怎么绕了一圈又回我这里了。
"本来就是你的。"天权淡淡说道，"你忘了许多东西，这个能帮你想起来。"他在上面轻点，顿时有柔柔的光发出来，不怎么亮堂，却在这深夜里十分显眼。
月色撩人，清丽的梨花树下，琉琴，酒盏，水色，都沉浸于暮霭中。少年临风而立，嘴角一抹不羁笑容难掩寂寞之情："破军星，也不过如此。"
我惊了。
天权无奈地笑笑，屈膝靠在床头，摸摸我的头道："你不会原谅我的吧......不过，我还是一直希望你能幸福。今后的路，你好自为之。"
我还没回过神来，天权在眼前消失。我想抓住他的袖子，可惜没能抓住，混着床头水杯盘子床单统统掉地上。
呯里嗙啷一通响，丫鬟推门而入，惊慌失措地就问我："殿下，殿下您没事吧，奴婢这就叫大夫去！"
我没理她，随她大喊大叫。
这时候我真的想哭，可就是掉不下泪来。你说我一流血就跟不要命似的，碰到要流泪的时候怎么的就吝啬了？
钟离阳冲进来的时候，我还在呆呆地看着地。那块玉在手中攥地死紧，裂开的伤口顺着手腕流到袖子里。
一直都很像大哭一场。还想过，再见到帘影的时候绝对要海扁他一顿，抱怨通为什么我受苦的时候他不在，等事情完了才会来个马后炮，安慰两句算完。还想跟他冷战，说绝交我没有你这个朋友。
可是不行。
我没有资格这么做。
毕竟是我负他，是我过分了。
多年以来的挣扎，两世自以为是的真实，原来竟似一场梦。
到头来，自己还是一个人。
从未改变。
"摇光君～摇光君......"
正睡着，一熟悉的声音唤着，伴随着咚咚的敲木板声。我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摇光君，玉帝叫你去呢，说是天枢星君有要事。"咚咚声不断。
天枢君？他不是失踪了么，难不成......回来了？我睁了睁眼，模模糊糊朝门外道："进来吧。"天权推门而入，急道："都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睡，当心玉帝贬你！"
我笑笑："玉帝他老人家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能打的动我？"
天权瞪我一眼："摇光君您怎么也算是天庭元老了，怎么还这般纨绔，怪不得玉帝整天道你的不是。"
玉帝那老头背后说我坏话我知道。"这种话怎么也轮不到你说吧......咳，那他有什么事找我？"
天权道："我也不甚清楚。玉帝说，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老家伙还玩神秘。
我道："知道了，你在门外等我一下，我马上出去。"
天权狐疑地点点头，往门口走去。还没出门我就抖抖被子睡下。
一近在咫尺的声音大吼："摇光君～！！！！"
我打着呵欠站到大殿外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我抖抖衣服站直身体，不慌不忙朝殿中走去。直到走到玉帝跟前，才拱手道："微臣因昨日研讨人间北方一带自然问题，迟迟不睡，今早才误了各位的时辰，请陛下恕罪。"
玉帝两抹胡子一抖："这么说，摇光星君为天庭效力，朕还要奖赏了？"
"为玉帝效力，臣无怨无悔。"
玉帝哼一声："罢了。"说着转向身旁一人道："天枢，你来。"
我定睛一看，天枢何时返老还童了？
面前孩童尚显稚嫩，至多十五、六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有些羞赧，不大坦然地看着我。
"这孩子是......"
玉帝道："天枢已在数天前被一妖怪耗尽仙力，需轮回数世才可重生为人。因此要下任贪狼星继任，也就是这孩子了。"这话说的叫一个轻巧。原天枢虽是个老头，但一脸正气心胸极是坦荡，仙气能从天庭这头传到那头，私下里也没有架子。因此我也算是十分敬重他。怎么这几天不见，就这么死了？
我道："臣甚感惋惜。"
"这么着，这孩子也没有去处，你就先让他住你那儿吧。"
我诧异地抬起头。玉帝剜我一眼。我看看这孩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天庭里的神仙众多，有从凡人仙化来的，也有一出生就被弄上天庭的。这新任天枢典型就是后者，估计连凡间是个啥东西都还不懂。天枢星君是天庭固定的职位，名称就叫贪狼。这小孩因为被选定为下任贪狼星，所以才被上任收养，作为养子教育。
之前总是听说，我并没有真正见过。谁想那么强大的天枢老头子这么突然就挂了？
一离开大殿，我让小天枢跟在我后头，琢磨着怎么让他别这么娘们。便道："你知道你父亲共活了多少个时日么？"
小天枢有些不解，道："两万三千七百八十一日时。"
我故作惊讶道："你记得还真清楚，像我只记得是两万余年。"天枢更加不解，我又道："活了两万多个日头的人，那么辉煌，天上地下几乎无所不能，这一生已然精彩。"想跟小鬼相处，就得学会拍他马屁。
他想了想，点点头。我又道："你父亲在世时可叫一个风光无限，你要想变成他那样，还得努力多少个千年。他虽然不在你身边，还是要以他为荣。"
天枢点点头，道："父亲很出色。你很喜欢父亲么。"
我笑笑："他是个值得敬重的人。"喜欢这个字眼，不得乱说的。"你终有一天，会比他更出色。"
天枢又点点头。
看来我拍的马屁着实拍对了地方，小天枢对我的警戒心倒是少了几成。同为七星同僚的开阳他们来看，他还知道躲到我后头，跟个大姑娘似的。
天璇一把把他扯出来，拧着那两边嫩的出水的脸颊，天玑连忙道："小子挺可爱的～让姐姐亲一个......"
小天枢被拧着嘴，口齿不清地看着我道："熬......熬官君......"
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叫的是"摇光君"。我一把打下天璇的爪子道："他还不大，你们就不能轻点？"说罢看看天枢被宁得发红的脸颊。
天璇还我一爪子道："看不顺眼。这么个小子将来要当七星之首？开玩笑呢吧玉帝。"
天枢又缩了缩。开阳上前道："以前我们不也不成气候么，现在还不是挺滋润。我看天枢成。"
我朝开阳笑笑，不愧是我哥们。
天玑看看我们，哀道："真看不下去了，你们干脆断去得了！"
天枢道："断......？"
"就是凡间的断袖啊断袖！"
天枢还是不懂，摇摇头。我笑笑道："这种事不用懂。"随后朝天玑道："别残害好好的少年儿童，看你脑袋多不纯洁。"
天玑一粉拳打过来，天璇也掺了一脚，打闹地不亦乐乎。玉衡和天权一如既往只在一旁喝茶看好戏，而开阳时不时插上几句。
其实之后偶尔回忆起来，也挺有趣。这日子，大概是我经历的最舒心的一段时间了。
后来他们都回去了，已经月上枝头，嫦娥也应该开始溜着兔子散步了。我带天枢到一间房中，指给他当寝室。天枢铺好床躺下，我帮他掖掖被子就走出去了。
走到了后院，身后一直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天枢竟跟出来了。
我道："你还不睡么。"
天枢道："睡不着。"说着，他眼盯着院子里的那把琴，好奇的目光一览无遗。
我心下叹口气道："这是上次我去人间偷偷带回来的，别告诉玉帝啊。"
天枢点头，目光一动不动。我道："想听么，我弹给你。"
他第一次笑了，笑得一脸纯真山花烂漫。我坐到琴架旁后，微微一笑："这叫雪琴。"
不知弹了多少曲子，我一直弹，他一直听。这让我想起了开阳初见雪琴的模样，也是好几个时辰不移地方，一直在听，直到我停下了。
一曲完毕后，天枢竟然趴在旁边睡着了。我施了仙术，轻手轻脚把他送回去。然后自己又回到后院。
有事没事我老往后院跑，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一汪湖，一轮明月，一把琉琴。
我叹气。
记得前天枢活了多少年，却不记得自己寂寞了多少岁月，这又是个什么理？
天枢这就在我府上住下了，每天听我说天庭的趣闻，看我为数不多的工作，经常闹着要听琴。其实七星平时是很忙的，有做不完的事情。开阳的府邸离我这里很近，又是武曲星君，平时倒没什么特别的事宜，于是往我这里跑得最勤。也跟我关系最好。
后来，砍了前天枢的那妖怪消失了一段时间又出现了，还害了许多人间百姓，搞得整个山乌烟瘴气的。玉帝怒了，派武曲星，廉贞星，破军星去降妖。并发了话：不降了那妖孽，别给朕回天庭。
我一晒。
去的人还真叫一个熟悉。
开阳，玉衡，还有我。
我接到命令就耸拉着脑袋回府了，天枢却硬要跟着去，我跟他商讨了很长时间，又送了他一大堆东西才妥协，奶奶的小屁孩浪费了我不少银子。
其实他整天跟在前天枢身后耳濡目染，也懂得了不少东西。法力虽没我高，也比普通小神仙厉害许多。不让他跟去是因他经验尚浅。
给天枢的东西里有块玉，他喜欢得不得了。那玉也挺普通，通体兰光红纹交纵，拿到阳光下一看还是透明的，跟个琉璃球似的小玩意。说是定惊玉，小子还真信了。不过上面有我加的少许仙术，天枢有什么事我也能知道。
看着天枢尚显稚嫩的欢喜模样，我心思复杂地叹了口气。
我跟开阳玉衡一块下了界，到人间的一块荒地停下。
在天庭时我那是经常瞒着玉帝溜下来，对人间甚是了解。而另外两个遵纪守法爱国爱民的好神仙就不怎么清楚了。这么一下来，不过路经几个小摊，就东摸西摸跟没见过市面似的，着实丢人。不一会儿两个人四只眼睛都长到一小二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看上那小二了呢。
后来我们到了那个山头，果真妖气环绕，阴风阵阵。
原先，我干的最多一件事就是迟到。玉帝还常叫我，都芝麻大的屁事，特别是早朝。其实神仙哪有那么多事天天商量，早朝我都是快完了才慢悠悠晃过去，没少挨骂。后来小天枢到我府上，我照习惯半夜坐后院湖边发愣，天枢非要跟我去，我闲来无事光沉默也不自在，就跟他侃他父亲如何如何。